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春运轶事(17)卖错票 -- 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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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春运轶事(17)卖错票

                

    列车如何编组,这里面可是大有讲究的,这里面具体的道道咱以后专门写一篇来详谈。

    列车编组是根据客运需求,再根据现有车辆的现状,由路局客调下命令编组的。这个调令下达以后,车站调车部门,车辆部门就按调令进行编挂列车;客运部门就按这个调令进行出乘前的各种整备工作;票务部门根据这个调令把票额分配到各车站,车站负责卖票。

    这其中会不会发生卖错票的乌龙事?这是难免的,但在平时的正班车上,发生这种情况的概率比较低。

    一般发生这样的事情,有几种可能:一是车站卖票卖糊涂了,没有的票号居然也卖出来了;二是由于客票系统的疏漏,把票卖重复了;三是因为列车队列中经常要加解挂,车站没及时弄清挂上来的车辆状况,结果在卖票时就出问题了。

    列车编组完成后,在运用过程中发生解车,挂车的事情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因为列车每开行一趟,回来后都要入库检修,如果发现一些在列车队列中无法检修的故障,比如说什么擦伤,剥离,偏磨等故障,那就得向调度申请解车,将故障车辆甩下来,换一节备用车厢上去。再有就是列车运行一段时间以后,按规定就必须解下来做段修或者厂修,以恢复其技术状态,确保安全。

    但是这一解一挂,有时候就会在卖票时出点问题。

    出啥问题呢?问题一般出在硬座车上。

    现有的硬座车,由于车型不同,生产厂家不同,批次不同,其座位定员有四种之多,分别是128座,122座,118座,112座。其中以118座为最多,128座已经很少了。122座和112座其实分别是128座和118座车型中的一个小亚种,因为取消了一组硬座,隔成一个列车办公席,这个办公席其实就是旅客们在列车上办理补票的地方。

    调度在下达加,解挂命令时,一般只注意车种别错了就行了,很少有人会注意座位有多少差异。如果是同型车互换,而不是整个列车队列中加挂或减编车厢,那也一般不会通知票务系统。

    所以说,平时因为这些细节而导致的卖错票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

    平时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很低,但是春运时就不好说了。今年节后我添乘的第一趟临客,那车站卖错票可就卖得离谱了。

    咱们这趟车是由别的旅客列车套跑的。春运时要加开许多临客,车体不够用怎么办?一是向北方春运压力小的局借调,二是紧凑安排,大幅度压缩列车检修时间,让列车套跑,两趟列车当成三趟用。三是翻箱倒柜,将所有能用的车皮都用起来,我甚至见过全列临客都是用红皮,绿皮,蓝皮的行李车编挂的,权充旅客列车使用。

    我们这趟临客就是用别的列车套跑的,列车中午十二点一刻才到站,刚下完旅客,车站就开始放客了。弄得工作人员手忙脚乱,根本没办法完成交接,更谈不上整备了。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十三点就要始发,这上千旅客的上车时间至少也得要二十分钟呀。

    可是正忙乎着呢,站台南部的人流突然喧闹了起来。

    原来,有旅客拿着一号车厢的票到一号车厢要求上车,被充当临时列车员的退伍兵们给拒绝了。为啥呀?因为一号车厢是宿营车,并不接待旅客。

    在这里我给大伙儿解释一下这列车的编号。列车编组十八辆,具体怎么称呼各个行当都有自己的规则。我们车辆一般是直接报车号,或者说机后第几位。而客运系统则是从车厢这头向另一头顺序排列。

    我们局的列车,宿营车都在最南端的第一位或者第二位上,客运系统都是从南向北编排车厢号的,最南端的一辆编为一号,序号向北依次顺延。如果列车因为客流量实在太大,需要在编组中再加挂一、二节车厢里,一般也不会打乱车厢序号,而是把增加的车厢由南向北顺序编为“加1”号,“加2”号车厢。

    客运系统把车厢排序后,会在车厢客室两端的上部,还有车门侧上方排一个小铁牌,上面白底红字地标明车厢的顺序号。列车员站门岗迎接旅客时,会在车门旁的扶手上套上一块顺号牌(现在有些列车改进了,在顺号牌底座上弄块磁铁,直接吸咐在墙体上),告诉旅客这是几号车厢。

    车站卖票时,也是按照这个顺序号卖票的。

    春运时车辆非常紧张,因此我们都是用软卧车来作为宿营车使用的。这软卧车只有三十六个辅位,不象硬卧那样有六十六个铺位,所以绝无可能有多余的铺位卖给旅客。更何况那些一号车厢的票上标明的是“硬座”二字。所以铁定是车站搞错了。

    这边退伍兵们不肯让旅客上软卧,那旅客肯定得跟你急,于是退伍兵们就让旅客去找车长。

    这车长也忙活着要命,按规定始发前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正焦头烂额呢,一伙气呼呼的旅客找上门来了。

    啊?有这种事?两位车长顿时也头大了。

    按说这事儿并不难解决呀,但实际上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

    你想想看,列车编组十八辆,每节车厢换长2.4,也就是说长度是26.4米,如果让已经到达列车南端的旅客赶到北端去,那得拖着行李走四、五百米。放客的时间很短,列车眼看着就快开车了,在这种情况下要是来个南北大挪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这种人流的大规模对流如果发生在站台上还算好,要是开车后再发生这种情况,那就是一场灾难。

    可偏偏这种情况下,两位车长还闹起了意见不统一。这临客车不比正班车,车长都是正班车的副车长抽调下来的,临时搭挡,以前基本没合作过,加上级别都一样,相互之间谁也不服谁。

    这边火烧眉毛了,两位车长还在争论到底是车站错了还是他们的顺序牌挂错了。

    其实这还用得着讨论吗?事情明摆着,咱不提一号车厢卖票的事,就说说其他车厢吧。我们这趟临客编挂了许多硬卧作为硬座使用(因为春运紧张,硬座车实在是没有了),按路局要求,车辆部门把中铺全部支起,下铺当硬座使用,一个下铺编四个硬座号,一节硬卧车厢定员八十八个人。如果车站卖出了第八十九号座位,那肯定就是车站搞错了。

    可这二位讨论了半天,最后做出了一个让我大跌眼镜的决定。啥决定呀?临时决定调换车号牌。

    这个决定在我看来是非常愚蠢的。因为时间紧迫,你从车尾把车号牌调到车头,那得多长时间?旅客们从放客口一涌而下,涌到你车厢前,列车员还得费心费力挨个解释,您的车厢不在这里,您得往前走,我这块牌子是错的,正在更换。这就不可避免地制造了混乱,许多旅客从车头跑到那头,气喘吁吁之余大骂你们列车是搞什么鬼呀?把我支使来支使去。还有许多旅客已经上了车了,就不愿意再动弹了,结果往往是两个车厢的旅客涌到一个车厢里去了。旅客之间为了座位的归属不可避免地发生争执,这矛盾肯定得找列车员解决,于是旅客同志们个个不满,个个痛骂铁路。

    其实列车长应该看看车站客勤值班员送来的《旅客去向统计表》,那上面会清楚地写明车站本趟车卖了多少票,到哪个站下车的大致有多少人。看一眼就应该知道,这趟临客其实并不超员。既然不超员,那就好办得很,先把人安顿下来再说,只要人人有座位,那也就不会吵了。

    可惜两位车长并不是这么想的,一会儿下令列车员换车号牌,一会儿又让他们别换,搞得列车员小伙子们无所适从,也让旅客们怨声载道。眼看着要开车了,小伙子们只得让旅客们就近先上车再说。

    快开车的时候,我在车尾看站检弟兄们试风,以便做到心中有数。

    车一开,我从车尾往车头方向走。一路上那几节硬座车厢空得很,最多的只坐了五、六十人,少的只有二十几个旅客。

    但当我走到餐车一瞧,我的天呀,那个乱劲就别提了。不少旅客拥在餐车找车长要说法:什么别人占了我的座啦,什么你们搞什么名堂,把我们象赶鸭子一样赶过来赶过去啦,什么你们这么做我要投诉啦,不一而足。

    这趟车添乘的路局领导是路局多经的,年纪挺大,但看来从来没在运转一线待过,所以面对如此混乱的场面拿不出主意。只能在一旁看着两个车长和旅客们搅成一锅粥。

    不过还行,当承包餐车的那胖女人在一旁煽阴风,点鬼火,火上浇油地鼓动旅客闹事、投诉时,那路局多经的领导立马站出来痛斥她这种无耻行径。

    咱一瞧这通乱劲,得,咱不掺和,咱还是回宿营车休息去吧。

    可是我刚走过餐车,就立马走不动了。因为相邻的车厢里挤满了旅客,那些列车员小伙子们被挤到了两个车厢连接处,个个喊着受不了了,自己的车厢都被挤爆了,自己也被旅客骂惨了。

    我伸头往车厢里一瞧,可不是嘛,挤得满满登登的。从餐车以后直到宿营车,都是用硬卧代硬座使用,那走廊过道本就不宽,现在就显得更拥挤了。不但能站人的地方已经没有下脚的地方了,而且不少旅客都爬到了上铺和行李架上。

    我一看这场面,要是不采取点措施,那今天我恐怕也回不到宿营车。

    于是咱就站出来冲着车厢里大声喊叫了起来:“旅客同志们,不要拥在这里,往前走,过了餐车前面的车厢里非常空,有的是座位,各位赶紧找位置坐下来再说”。

    有旅客大声回应:“要是座位对不上号,人家又要赶我起来怎么办?”

    我继续嚷嚷:“不要紧的,今天这趟车并不满员,保证大伙儿都有座位坐。今天情况特殊,车站卖票出了点小问题,大家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互相包涵一点,有座位坐就行了,对号入座就免了吧!”

    接下来,那些临时列车员小伙子们跟着我一块嚷嚷了起来,动员旅客别都窝在这里,赶紧往后走,到有空座的地方找位置坐下。

    终于,旅客们拎着大包小包,艰难地向列车尾部挪动。约摸半小时后,车厢里才空出一条道来。

    也许您会问,旅客们怎么会听我的?那些退伍兵列车员们怎么会听我的?

    嘿嘿,一来我添乘时穿了制服,二来按照规定,咱自打进火车站时起,脖子上就挂着全局统一的身份牌。所以旅客们闹不清我到底是做什么的,只知道是这车上的工作人员。而那帮退伍兵小伙子呢?他们知道我是添乘的,咱具体有啥职权他们也闹不明白,只知道我是所谓的“添乘领导”。

    其实呢,我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完)

    • 家园 送花兼送宝

      谢谢:作者意外获得【通宝】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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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花送了不少,宝还没拿到,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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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忘情真是超级能写呀

      社会现象第一版一半文章都是你的..

    • 家园 很亲切

      有同学做站调,年三十第一次做值班站长,打电话给他,那是相当激动啊

    • 家园 多句嘴。

      咱一瞧这通乱劲,得,咱不掺和,咱还是回宿营车休息去吧。

      我一看这场面,要是不采取点措施,那今天我恐怕也回不到宿营车。

    • 家园

      为那一声吼花一下

    • 家园 先花后看,支持忘情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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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忘情同志好好努力吧

      我们选举忘情当铁道部长好不好,能力强,工作负责,也有副好心肠,我看中国铁道以后就基本没什么问题了,呵呵。献花。

      当了铁道部长,我们再选你当总理,那个啥,就接小温的班吧。

      • 家园 晕倒,我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

        冲锋陷阵,如入无人之境的猛将,不一定能做好的统帅。

        能作好参谋长的,未必适合作主官。

        坐议立谈,指点江山,是极易的事,但具体当家作主,家里柴米油贵,婆媳,邻里,亲戚之间的关系,量入为出,人情往来,那是极难处理得好的事情。

        中国铁路,乃至中国的各种问题,牵一发而动全身,积重难返,断然不可指望一剂猛药下去,第二天起床发现多年积病一扫而空。应当徐徐图之。

        所以,这些问题不是换一个领导所能解决的。也不是当权的领导凭着一腔热血和良好的愿望,就能把问题一扫而空的。

        所以,俺不是那块料

    • 家园 我在德国坐火车去法国,就碰上卖了票但是忘了车厢的

      车是法德两家合营的,那天的车是法国人的,车长是一个北非裔的法国小伙子,极帅的那种,德国人有派驻一个铁路公司代表。车是从法兰克福到巴黎的夜班卧铺车,但是中间要在斯特拉斯堡重新编组,有另一辆来自慕尼黑的车,也是到巴黎的,两辆车的终点到斯特拉斯堡的短途座位车厢都会被甩下,卧铺部分被合二为一编组成一辆新的车次,开往巴黎;第二天返回的时候,同样是在斯特拉斯堡,一分为二,分头去慕尼黑和法兰克福。效率很高,价格也便宜,车上睡一觉还顶了旅馆钱,因此是年轻人去巴黎穷开心旅游的上选。

      那我们买到票为什么却没有车厢呢?车厢在那里呢?

      在慕尼黑!上一班法国佬的车去慕尼黑的客人多,于是一分为二的时候这车厢就去慕尼黑了,但是没有告诉德国铁路公司,老德这边以为一切照旧,继续买票,于是就出事了。据说我们吵吵的时候那车厢正在慕尼黑安安静静呆着呢。

      找不着车厢的远不止我们几个老中,还有一票背包客,各国各色的都有。那个投诉的时候的乱哪,大家都说英语,但是估计抓一个BBC的播音员站边上,肯定不会承认这些乌七八糟的是英语。

      终于一通十七八国的英语吵吵完,法国车长和德国铁路公司代表开始给大家伙签字赔钱,然后大家找空铺位,睡觉。因此这趟车,相当于免费白坐。

    • 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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