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老八路成了神经病 上 -- 萨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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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老八路成了神经病 上

    和董仁棠将军谈胶东公学,一个无法挥去的印象就是 – “家”。

    抗战时期办学校的处处都有,比如武汉战役的时候,十六军军长李蕴珩就办过“抗日军政大学”,受训的则是当地的保甲长和自己部队的所有主官。

    照相合影,开会讲话,意义重大,一样不少,结果呢?

    日军就是利用他这个“抗日军政大学”结业,部队主官都去参加结业式的机会,偷袭十六军阵地,攻占香口,为攻占马当要塞打开了缺口。

    事后十六军枪毙了一个师长,“抗日军政大学”,除了一张文凭,好像就没有什么留下来的了,那些保长甲长学了些什么,只有天知道。

    这种学校,不办也罢。

    胶东公学不同,它的学制是三年的,比黄埔军校还长(不过有很多学生没有来得及修完学业),而且课程上并不是以教授军事为主,设的是高中,初中,师范三个部。学校没有固定的校址,经常是一边行军打仗,一边随处上课,课程设置包括国文,哲学,生物,史地,数学等等。老实说,从这个角度说,当时的TG培养干部真够有耐心的。

    抗战中,胶东公学先后牺牲师生数十人。

    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死与共,亲爱精诚(怎么听着象是国军的词儿?),师生之间,同学之间很容易建立起一种如同“家”的感情。

    所以,董老提起他在剿匪中的战友时,常常是两个称呼,或者是直呼其名,比如曲波,栾超家,或者后面加上“同学”两字,比如“高波同学”,“董仲松同学”,听来很是亲切。

    更重要的是,胶公的老师不一样,都堪称当时中国知识分子中的精华。

    常务副校长赵野民,学生们多回忆起这位校长在反扫荡的时候提着手枪,在路边催促师生快速转移的的形象。

    实际上,野民先生是教授生物学的,北平中国大学生物系毕业。这北平中国大学今天是没有了,很多人可能不知道。当年它可是不得了,是民国准备重振中国教育的基准高校,对国民党来说地位等同共产党的人民大学。北平中国大学的校董大名叫孙中山,名誉董事长汪精卫,第一任校长宋教仁,第二任校长黄兴,老师里头有李大钊,学生里头有李兆麟。这个气派,只怕空前绝后。

    北平中国大学后来有一部分并入了北京师范大学,就是老萨上过学的那个学校。。。

    唉,喜欢攀附名人,中国人的坏毛病啊

    实际上,真正北京师范大学出身的胶公教员也是有的,那就是教授大众哲学的迟剑敏先生,他是1929年北京师范大学教育系的高材生,专修儿童心理学。讲课生动诙谐,有一次讲课提到马来半岛,学生没听懂,他马上详细解释,最后说,这地方好记,“你们谁若记不住,只要记住‘马来了,绊倒了’,就忘不了。”

    果然忘不了,到现在这些学生也都记得呢,虽然都七老八十的了。

    想听董老讲讲这些老师,因为时间关系,董老说得不详细,而他给我的一些资料,内容却更加丰富。

    其中,42年反扫荡的时候一位教员中的“老八路”变成了“神经病”,今天看来依然让人感慨万千。

    42年反扫荡,是胶公损失比较大的一年。7月8日在青山村附近遭到日军合围,师生伤亡数十人,大队也被敌军发现,险些全军覆没。

    这次险些全军覆没很有戏剧性。

    [待续]

    关键词(Tags): #胶东公学#董仁棠

    本帖一共被 2 帖 引用 (帖内工具实现)
    • 家园 历时空和战火,感谢萨大将我们带入历史
    • 家园 恭喜:你意外获得【通宝】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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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 家园 谢老萨

      昨天一个,今天一个,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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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哇哈哈....有宝

      终于花出了宝啊.

    • 家园 50朵花终于见宝,rp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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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我比你还惨呢

        有一个多月时间,没有涨过通宝

        • 家园 你有我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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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昨天元霄节,我连着砸出两种这个!

            可恶的是,这么多宝,没有一个可以落入自家的口袋

    • 家园 【陈伯达是中国大学的教授?】
    • 家园 【原创】老八路成了神经病 下

      当时,胶公本部数百名师生从青山村突围后转移到东边的磨山钟家,后队人员和日军拼了刺刀才得以摆脱,死十一人,伤二十余。

      军事教员王幕韩的弟弟被日军刺伤头部,抢下来后抢救无效死亡,赵野民校长的夫人姜明先生也负了伤,学生们用担架抬着姜老师转移。到了磨山钟家似敌情已远,师生们在这里休整,刚刚坐好唱歌准备吃饭,刚唱了两句 – “不疲倦,莫停留。。。”哨兵李春銮忽然发现日军一部撇开大路,从荒地里搜索而来,距离已经很近。李匆忙中发出警报,本部人员连忙转移。

      奇怪的是本部人员全都转移了,连伤员都抬出来了,敌人竟然一反常态还在原地转磨呢。

      事后才知道,日军是跟踪追过来的。这时候胶公的人员已经断粮,周围老百姓扶老携幼给他们送吃的。日军搜索到附近,抓到了一些送粮食的老百姓,于是就审问。

      鬼子的审讯手段毒辣,结果老百姓只好承认,是给八路送吃的。

      这本来属于重要情报,但送饭的百姓越来越多,鬼子抓来抓去忽然觉得情况有些不对 – 怎么有这么多人给八路送吃的?!

      要按照日军估算,有这样多老百姓给送吃的,这山上的八路只怕上千!

      这股日军只有一个中队,刚跟许世友的五支队打过一仗,损失不小。日军指挥官看看八路这个阵势实在有点儿腿肚子转筋,还听到八路在上面唱歌,更是不摸底细。他以为遇到了八路主力,不敢前进,下令就地组织防御,赶紧派人催促援兵。就这样日军眼看着胶公的宿营地愣是没敢冲上去。

      真有上千八路么?胶东公学本部四百多,当地还有一个医院,医护人员和伤员三百多,加上零零碎碎的人员,没那么多也差不多了。

      问题是其中有枪的不过十几,手榴弹一人两颗,战斗力可想而知。如果日军冲上来,整个本部难免覆没之灾。这次吓退日军实在是运气得很。

      当时日军扫荡采用的拉网方式,铁壁合围,胶公这样没有多少武装的机关在反扫荡中堪称险象环生。有不少师生落入日军之手。比如前面提到北师大教育系出身的迟剑敏先生,因为一条腿残疾无法跟上队伍,结果被日军追上,尽管迟先生躲到一条破船下面,仍被日军发现用刺刀杀害。

      国文教师石平先生,带了十几个学生坚壁在一个村子里,扫荡中随老乡逃避,被日军发现,和老乡们被一起抓捕。随日军的汉奸中有一个认得石平先生的,当即指认,日军把石先生背上用粉笔写了名字和被俘的干部关在一个院子里。中间外面响枪,日军出去察看,不料回来一看,石先生不见了。

      原来,石先生坐的地方后面有一个灶,他机智地把后背靠在灶上蹭,不一会儿就把背上的粉笔字蹭掉了,然后他从容地走向大门,问看门的伪军是不是可以吃饭了。伪军一愣,问他是干什么的。石先生说自己是走方郎中,被叫来看这院子里的人有没有传染病,既然没有,自己也没有事,不知道何时可以吃饭?伪军嫌他罗嗦,把他暴打一顿赶走,却不料失了要犯。

      石先生其实也没能走远,因为刚出来日军就迎面而来,只好脱了胶东公学的黑色棉袍,学生彭开振帮他弄了双毡鞋,躲在被俘的群众中。这时指认石先生的汉奸已经到别的地方去了,日军不认得他,可笑的是放他走的伪军也不认得他,因为此人是个只认衣冠不认人的家伙,只记得石平穿一件黑棉袍,却不记得相貌。日军让汉奸在人群中突然喊“石平先生!”,石先生不理他,日军无可奈何。

      石先生最后熬过了日军的毒打和审问,终于被日军作为老弱病残释放了,脱险返回胶公继续任教。

      石平先生是北京师范大学国文系毕业(!),平时寡言少语,讲课别有魅力,每次讲课文都要先抑扬顿挫地朗读一遍,然后开讲。学生们说文章经过石平先生读一遍,理解感受就不一样。因为他的外貌酷似鲁迅,被胶公学生称为“活鲁迅”。1945年5月,石平先生因为结核病病逝校中,可说以身殉职。

      面对敌军,教员中有象石先生这样机智的,也有刚烈的。历史教员李飞先生就是那种性格特别刚烈的。

      李飞先生本来有枪,42年冬季日军扫荡,胶公在文登一带和日军周旋,他因为患病走不动,料自己无法突出,把手枪交给了以枪法好著称的指导员杨文玉,说 – “这支枪对你比对我用处更大,你用它带着同学们设法突出包围圈吧。”说完,李先生正襟危坐道旁,准备以身殉国。他对学生说,平日教你们怎样做文天祥,今天老师就从自己做起。

      不久日军赶来,将李先生和一些百姓赶在一起,派汉奸进行审问。

      来审问的汉奸是个东北籍的翻译官,一看李先生气宇轩昂的样子,就抡起棍子打他,喝问他是不是八路。

      百姓中有人认得李飞先生,都为他捏一把汗。

      李先生坦然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一个“八”字,然后斩钉截铁地说道 – “我就是八路,是一个老八路!”

      接着,李先生对着汉奸戟指大骂,但求速死 –

      “你卖国求荣,帮助日本人残杀自己的同胞!”

      “你背叛祖国,背叛生你养你的父母!”

      “既然抗日就不怕死,你们杀了我吧!”

      。。。

      骂得那个翻译满脸通红,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一个日本兵端着带刺刀的大枪跑来,听到李先生滔滔不绝的骂声,问翻译官 – “他的,什么的干活?”

      那个翻译官咽口唾沫,说了一句谁都没想到的话 –

      “神经病的,是个老疯子!”

      李飞先生懂日语,听了这话差点儿背过气去 -- 我?神经病???

      鬼子看看李先生的病容,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走了。

      过了半天,看日本兵走了,那翻译官问李先生 – 先生,你说中国人打得赢日本人吗?

      李先生答道:“我是中国人,我就要抗战,抗战就不怕死,我看日本灭亡不了中国,我绝不作亡国奴!”

      意外地,那个翻译官对李先生拱了拱手,说了三个字 ----

      “对不起。”

      这段话不是小说家言,是胶公学生林建文记下来的,他当时就在离李先生几米的地方,本来认为要和先生一起殉国了。这些带引号的句子,都是林回忆双方的原话。

      李飞先生是北京大学历史系毕业的。

      忽然想起以前去北大同学那里借宿,每天清晨对面楼上都有一个洪亮的声音大喊 – “我靠你妈,我是北大人!”

      如是者再三。

      忽一日,刚刚喊完,另一楼也有人牛吼般接腔 – “我也靠你妈,我也是北大人!”

      自此寂然。

      看了李飞先生,忽然觉得真该说一句 – 靠你妈,这才是他X的北大人啊!

      [完]

      关键词(Tags): #胶东公学#李飞#石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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