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小说】情人节的六十亿个故事之一 -- 格里高利

2月14日。历史上的今天：清政府下令惩办反洋教的王公大臣；人民音乐家聂耳出生；世界上第一台电子计算机诞生；《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在莫斯科签订；中国美术馆建成；印度发生阿萨姆邦屠杀事件；唐山林西百货大楼发生特大火灾……

但是大多数人只知道这一天是圣徒瓦伦丁的受难日，也就是所谓的情人节。

早就翘首盼望情人节一个多礼拜的老白早早起床，简单地洗脸刷牙，就直奔女朋友家。

老白起床这么早的原因很简单：女朋友前一天晚上打麻将大概输了钱，心里很不痛快，当着一干麻友的面把老白骂了个狗血喷头，鸡毛遍地，一佛出世 二佛升天，并且傲慢地宣称：今天要打麻将，没功夫陪你！

有了这话在先，老白想抢在女朋友收拾利落出门之前和她见个面。

老白的软弱窝囊是附近出了名的。认识老白的人都看不起他，觉得这小子没了女人就不能活，天天被娘们呼来喝去，没被人当回事还整天死缠烂打。朋友甲感叹：老白这样的家伙，整天在女朋友面前一副低三下四的德性，简直是男人的耻辱。朋友乙则补充道：何止啊，简直是人类的耻辱。

还是老白的父母总结得一针见血入木三分：老白这样的家伙，简直把老白家祖上三代积攒下来的一点薄底似的脸面丢得干干净净。老祖宗地下有知，见到如此不肖子孙，非气得变成僵尸肖恩窜出来乱咬人荼毒生灵不可。

老白是早上趁着爹妈还没起床偷偷溜出来的。把鞋子夹在胳肢窝下，把外套披在肩膀上，蹑手蹑脚，套着露脚趾头的袜子的大脚踮得老高，嗖一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钻到了楼底下绝尘而去。

老白不想在情人节这一天从早到晚一个人蹲在家里。这样原本就天天嘲笑他被女朋友当成一文不值垃圾的父母会更加看不起他。出门之前老白已经想好了：如果女朋友真的拿定了主意不见他，他宁愿在外面的大街上晃一整天。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老白的女朋友张口就提分手已经成了习惯。两人说话一言不和——“我们分手吧！”天气热了心情不好——“我们分手吧！”女朋友的爸爸摔了一跤老白只问候了一次——“我们分手吧！”老白除了唯唯诺诺，苦苦哀求，甚至磕头下跪，没有任何办法。老白后来甚至患上了心理疾病：见到哪里有“分”字，就会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心惊胆战。老白很重视这个情人节的另一个主要原因也就在此——好好修补一下两个人的关系，加深感情，还有什么比这个浪漫的节日更合适的呢？

老白来到女朋友家是早晨八点半。女朋友早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了。看见老白，她哼都不哼一声，好像什么都没瞧见，又好像瞥见一只不值一提的大绿豆苍蝇。老白嗫嚅着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始终说不出口。

“我今天没空陪你，我和朋友约好一起打麻将。XXX，XXX，还有XXX。”女朋友说。

“情人节又怎么样？我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女朋友又说。

“这是你买的巧克力？买这玩意干什么，没意义。”女朋友继续说。

老白刮干净自己的钱包，刚好够买一铁盒金帝巧克力。买完这盒巧克力，他接下来的一周将没有坐公交车的钱，吃早点的钱盒吃午餐的钱。一个礼拜跑断腿饿肚子，最后换来“没意义”三个字，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一瞬间，老白的心突然觉得空荡荡的。好像被人抽走了什么。又好像被人在最柔嫩的地方用指甲狠狠剜了一下。有点疼，有点痒。

女朋友白了他一眼，又摇头叹息了一声。锁上门扬长而去，把他丢弃在楼道的风里。

老白一个人失魂落魄地晃在川流不息的街上。刚刚下过大雪，道路满是积冰，一对一对的情侣挽着手互相搀扶着从他身边经过。连只街边的野狗都有个伴儿，从这个角度来看，老白连只犬科动物都不如。

他摇摇晃晃来到过街天桥上，贴近栏杆蹲在了地上。别误会，老白不是想自杀。如果别人活到他这个份上，早就烧炭跳楼割腕不知多少回了。可越是小强一样卑贱的存在，就越是活得坚韧顽强。

街边“割肉大甩卖”的牌子挂了小半年、几次被人当作冷鲜肉店的廉价服装批发部的音箱里，悠悠扬扬传来梁静茹的歌。

一个微妙的体贴

我知道今天会是情人节

不是第一次听你说永远

泪水还是涌成温泉

一个为爱的改变

我知道今天就是情人节

你要我看见我有多特别

让心快乐的跑过一整年

老白愤愤不平地想：小资产阶级情调太TM浓郁了，爽歪歪的同时还要让心快乐跑过一整年。天知道有多少人就因为这一天要憋屈一整年呢？再说了，敢情帝国主义在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时候却忘记了，还有几十亿第三世界亚非拉国家的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啊。

想着想着，老白就哭了。他只想要一句主动的问候，十分钟在一起的时间，还有一块钱的礼物。哪怕给个一块钱的钢镚也成啊——老子没钱坐车回家了。

情人节的黑巧克力是什么滋味？

老白张大了嘴巴仰脸望天，雪花落在了舌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