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木鱼传---开始挖坑 -- 南方有嘉木

月光落在湖上，她低声说，如果你无法回答，让我来问你吧。

穆然握着她的手说，我们为什么要讨论这个呢？今晚月色这么好，我们就静静地坐在这里看月亮不是很好么？

朱郁摇头道，我好么？

穆然点头，说，你很好，真得很好。

朱郁问，恩，我很好，但你就是不喜欢我对么？

穆然急道，不能这样说。不是的。

朱郁低头，她觉得自己已经接近那个很清晰的答案，她必须鼓足勇气说出来，她问，那我明白了，我很好，你也喜欢我，可是你只是不爱我。

穆然握着她的手，朱郁能感觉到他微微地发抖，朱郁想沉到湖底去，她对自己说，其实我的心不是早已经沉到湖底了么？

穆然说，我不知道，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是爱。

朱郁轻轻地把手抽出来，然后突然站了起来，她只想一步走到湖里去，从此不要存在，和高三那年一样，眼泪流不出来，只是控制不住地发抖。她赶紧转身便走，来掩饰自己的颤抖。穆然走在她旁边，她对他说，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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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郁屏住呼吸，潜进水底。有些往事，每每想起，痛竟然一样清晰。是她太固执，拒绝时间的风蚀，拒绝忘记。她有时候想，当年的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追问究竟呢？为什么就不能接受穆然的迷惘，多给他和自己一些成长的空间？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一起吃饭，一起上自习，一起去动物园，好好地一起在北京呆着呢？只是因为当年太年轻，所以执着于一个清晰的答案么？她突然忍不住想笑，又想哭，一下子呛了水，她知道，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那是自己的性情，即便换了现在的自己，也一样忍不了。她的感情太浓烈，她的方式太自我，穆然太淡，对她生出了抗拒，所以她暖不了他，到不了他的心，即便她努力调整自己，用了自以为穆然需要的方式来对他好，到底是笨拙，她为他做得每一件事情，她对他说得每一句话，最后留下地都是自己对自己苦苦的嘲笑。她谦顺温和的外表包裹着那样倔强骄傲的自我，不停地责备着她的不知羞耻。她用手捂住脸，泪水就从指缝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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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对话后便是暑假。为了让自己忘记，朱郁报名参加了学校社团的支教活动。在遥远的荒漠给失学的孩子念古诗，给适龄的女孩儿讲婚姻法。她在日记里写道，我曾看见流光。

从宁夏回北京的前夜，她仍旧忍不住给穆然打电话，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依然，朱郁鼓足了勇气只问得一句，你都在家做什么了？穆然说，听雨，整天都坐在家里的楼上听雨，家里下了快一个月的雨。朱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你什么时候回北京？穆然说，月底吧。

可是月底穆然并没有回来，于是她决定彻底从穆然的生命中消失，她搬了宿舍楼，换了手机号----他们就这样失去了联系，一直到数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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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候的分手初初看来总是莫名其妙，后来她承认自己的性格有轻佻不够深沉的一面，所以她爱得也懵懂，断得也莽撞，全只想着自己的尴尬和伤痛，却并不曾真正静下心去好好理解穆然----她想，爱人是一种习得的能力，需要不断地反省然后获得一点点长进。算只有亦嘉，在听完她和穆然的故事后竟然泣不成声。朱郁自己很平静，给亦嘉说，其实不过是一个我爱你，但你不爱我的故事而已，天底下每个人恐怕都经历过一回，又有什么好悲伤的呢？----她鄙视翻来覆去地追问，她厌恶女性过家家的自欺欺人，她要自己清晰果敢，一刀两断，不留任何幻想，老死不相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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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穆然给他发了一封他写给朋友的信，那是穆然对他们的故事的讲述，一如穆然的风格，很淡，几乎没有什么感情色彩的纯事件流水账----她看穆然用了描述无关第三方的笔触来写她，朱郁在办公室里读得全身发冷，想从楼上一跃而下。

穆然说，不是的，其实并不像我的信写得那样。

穆然说，那个夜晚他的内心充满恐惧。

穆然说，有一天他在家看着当年她写的信，终于彻底理解了她的心情，穆然说他突然感觉到很痛，很难受。

穆然说，那时候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快乐过。

穆然说，他觉得对不起她，如果能放下她和父母，他便可以去出家了。

朱郁回道，你说这些不过是为了减轻你自己的愧疚。或不过是因为你年纪大了，尚未娶妻生子，因此才遗憾。你难受不是因为我，是因为你自己开始感觉到寂寞了。等你娶妻有家，你就会知道你人生的幸福和快乐还多着呢。

穆然在QQ那头沉默。

朱郁坐在电脑面前，她痛恨这种为了自我保护而生出的恶毒。她的心外表看上去明净安好，内里是一个深渊，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信，什么都想毁灭。她怀疑任何温情脉脉，对任何美好言辞都能给予最自私功利的解释，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坏掉了，可是她修补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