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小说 -- 高考制度 -- 陶醉

在24世纪的太阳系人类社会中，对人类生活起决定性作用的会议不是星际代表年会，也不是地球与星舰联盟安全理事会，而是在每年高考一百天前举行的考试管理总局普通高等专科入学考试反作弊中心扩大会议。高考，作为保障社会公平与秩序的最重要的制度，其本身的优势就包含着其最大的隐忧，那就是它的考试手段的古老。在人类已经建立了狭义大一统理论的今天，要在古老的人类基础知识的纸面试卷上写出答案，除了靠背、靠算之外，还有几乎无数种技术方法。而每一种的采用，都将完全消除高考的公平性，这将带来一系列灾难性的后果，威胁到人类的存在，高考的作弊与反作弊成为了非常严肃的政治问题。为此，被赋予了极大权力的考试管理总局建局伊始，就成立了反作弊中心，动用人类最先进的资源，消除所有隐患。每年的扩大会议，就是反作弊中心总结及制定当年工作的最高会议。

反作弊中心扩大会议在总局位于地球同步轨道的母舰上举行。与会的所有人都是到现场参加的，一方面是因为常规通信因光速会有延迟，另一方面也是因要执行保密措施的原因。母舰复古的大型扇形封闭式会议厅里，从主席台到客席的第十一排都坐满了总局及中心的大小干部，地球及星舰联盟的兄弟单位负责人列席会议。会议前三天，会议厅配备的大功率心理探测器及统一场干扰器已经运行起来，安保工作由中心心理处及武装部统一负责。

张爸从他坐的地方看过去，与相传的一样。会议的主席是一号首长，总局局长主持会议，副局长兼中心主任及其他头头脑脑们在两旁分列坐开。底下一排过去是反作弊中心各处室的中高层干部。张爸坐在倒数第二排，与他物理处的同事们坐在一起。在他们左手边分别是一处监考处、二处执行处、四处心理处，右手边是六处生物处、七处信息处、八处武装部，令总局所有人闻名色变的三处内务管理委员会则在最右手边。

张爸发现他的直系领导杨副处长好端端在前两排坐着，进会场前还跟他打过招呼，他多少有点宽慰，他们是不允许在工作外有任何交流的，两天前杨副处长在跟他讨论一种方程变化的时候被内务管理委员会的人叫去谈话，害得他一直在担心。

除了自己带来的资料外，和其他人一样，张爸桌上除了一个仿古搪瓷杯，就是一份将定时自毁的会议纪要显示膜。会议还未开始，张爸拿起薄膜来，纪要自动翻一页。“会议议程，”张爸读到，下面依次是考场综合监控及防护布置报告、往届作弊犯罪破获及分析报告、心理处调查报告、物理处工作报告、生物工程报告、信息工程报告、内务管理委员会调查报告、会议总结这几栏 。但是张爸知道，这次会议绝对不仅仅是读报告而已。

“同志们，现在会议开始。”局长的声音经过放大就如在耳前，会场马上安静下来。

“本次会议议程如下，”局长以较快的速度将议程表读了一遍，读完，他顿了一下，“各位首长，同事们，我们常说，反作弊中心工作在维持社会秩序稳定的战争的第一线，在这里效率是第一位的。作为曾经的中心一员，我就不讲什么套话了，下面，按照议程，各处室开始汇报。”

做考场汇报的是监考处的秦处长，涉及今年高考所有考场的监考人员安排、场内人体微动作识别仪布置、入场及场内生物检测流程、统一场屏蔽产生器范围、奇异粒子捕捉器规范、心理监控措施等三十多项主要内容。张爸把显示膜放在桌上，其显示区域立刻厚了十多厘米，开始全息显示一个标准考场及其周边的环境布置。

“在各大考区上空或伴随轨道，将由武装部直属的破山级轻武装舰巡航，对该考场一天文单位内发现的作弊信源做快速反应。由执行处提供的情报，我们也对可能出现作弊行为的考区、考场做了重点布控，届时将抽调大量心理处的外勤人员，对重点区域内所有可感知智能进行二十四小时监控；考试期间及前后两天所有复杂软件，光网五类以上节点也将实施一级通信过滤。对于定位了作弊嫌疑人及其可能的外部提供方后的行动，我们已经跟执行处拟定了方案。最后，对于最为严重的大规模的作弊扩散现象的防范，目前制定了五套隔离方案。方案具体内容如下，”

秦处长汇报时间很长，中规中矩，事实上监考处的工作就要求严格按照拟定的协议办事，对于突发事件的处理、应对，以及反作弊的前后分析或该采用的技术都是其他部门负责的，监考处就是要将这些资源综合起来，保证常规的监考工作。

执行处做汇报的是张爸早听说了的李处长，三年前从公安部借调过来，有很强的刑侦能力。

“截至上个月底为止，在对往届所有考场情况、考生资料、考卷的检索中，重新发现一千三百二十六例疑似作弊情况，定案三百五十起。去年在考试现场发现并破获的案件八千七百一十六起，发现而目前还未追踪到最终作弊源的三十六起。作弊主要分布区域和国籍情况如下，”

李处长接下来的汇报基本上都是数据排比，张爸的显示膜变回二维开始陈列各种报表。

“在去年破获的案件中，有三千一百二十起确定其作弊源系经济动机，二千五百六十二起系纯粹个人行为或私人原因，其余作弊源的协助目的被确定为政治动机。对于确定为经济动机及个人原因的案件，我处已于第一时间会同社会管理局、司法部进行抓捕，案件内容将视群众整体心态波的变化择机通过大众媒体发表。政治动机案件主要可分为一型意识性程序错误软件的渗透、智能型生物源渗透、旧政府时期未耗散的人类势力残余渗透，由于监考工作比较到位，调查发现，所有政治动机案件的渗透源都只能影响到单个考室内的少数或个人，在考试期间未造成严重破坏。”

“哪怕扩散一次，都是严重的危机！对于防扩散问题，你和其余各处必须时刻保持高度警惕，在技术准备和现场处理方面不能落下半点，敌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并且他们时刻都在进化，来不得半点马虎！”局长插了进来。

“是的。各项案件在破获之后，我处已经将其作案过程或媒介物质移交给四至七处，一方面填补可能的技术漏洞，另一方面为各处目前正跟踪的源提供线索。值得特别提出的是，在破获的案件中，有两例为五年前从网络中异常分离的七名超界落榜生之一所为，作案者系同一人，作案手段是单向心理控制，目前已移交心理处研究。”

“最后，”李处长的语调一直非常平稳，但是这里颤了颤，“在对过去五年已录取考生大学中的后续跟踪调查中发现，有少量接受调剂的考生的学习成长曲线与预期的偏差过大，调剂失误率稍大于允许的豁值，相信是人为造成。立案后，已交由内务管理委员会接手调查。”

话音刚落，会场内随即有了轻微的骚动，特别是信息处那边，调剂控制系统是他们开发，交付给评卷中心使用后也负责调整其姿态。这时张爸看见前头杨副处长身子晃了两晃，他不禁有点担忧。

然而领导们没有任何表示，汇报继续进行。

接下来就是四至七处的汇报，反作弊中心作为一个战斗部队，它的作战模式始终只能是防守反击的，而且在反击之前它必须做到防线的万无一失。作为防御力量的主力，就是从心理到信息这四处，他们必须达到在其各自领域内人类所能知道的最顶尖水平，以化解所有潜在的危险。他们是长城。

心理处邓处长的另一个身份是心理史学研究院副院长、研究员，心理史学这个古代科幻小说中的学科，在现代已经是发展很久的一个领域了，在研究院里单大的方向就分神经回路、人工回路、天文单元回路这三种。当思维能在外部产生谐振的时候，就会幻化出无数可能，邓处长的职责就是确保这些可能只保留在学院的行星内，对于无心理执照的自由分子，必须引导到正路上来，顽固者则修改其思想。

邓处长的汇报主要分两部分，一个是在研究上，心理处已经实现了人工回路的五级思维跳跃能力，在过去当跳跃在三级的时候常规思维就耗散了，而反向追踪也达到了四级，这样一来，结合目前遍布太阳系内各主要殖民地的心理探测器即俗称的心灵信标，无执照使用者将无所遁形，目前在学院外只能做到一级跳跃。二个就是汇报了去年考场心理作弊的主要特征，具体与往年并明显变化，对多人的单向心理波映射中三十人规模的二起，十人规模的六起。特别的报告了李处长提到的超界落榜生，研究发现该对象具有了较大激发能力的神经回路，函数特征明显，与外部世界常见的基辅二型相吻合。

轮到物理处了，张爸作为临时获得资格参加会议的人员，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处长将汇报些啥，不过他大概能猜到是与他开启研究的时子技术应用有关。时间的粒子性已经被观测到，我们能观测的世界实际上都带有同一频率的时子，同一个三维空间结构的时子的频率不同，则其所在时空即不同。在物理处内，已经能做到使得分子级度量的物质在包括我们的世界的三个频率内跳动，若外部有组织获得这个能力，则用常规的粒子探测器即使能探测到该物质出现，也无法捕捉，因为它可能跳到另外的时空中。物理处也研究出了干扰方案，目前这正处于实验阶段。果然，处长主要是对于这方面的突破做了详细的报告。

生物处的处长也姓邓，他主要对碳基生物的基因递归加壳技术的研究做了汇报。目前的检测装置下，皮下量子计算机回路及大脑皮层硬件式固化技术、自复制纳米级神经触突控制器等已经能轻易的被检测出来，但是生物处在分析完二处移交的在后续调查中才发现的作弊对象后，发现基因递归加壳技术已经得到应用了。

“在对目标的基因片段做部分调整后，部分基因代码可以在裂殖的过程中计数并在特定时间内修改另一片段，使之产生特定的记忆蛋白质刺激大脑的记忆区。旧的检测装置只对平白或一次加壳的记忆蛋白质生成片段做了检测，没有处理递归加壳技术。目前发现的应用还不稳定，时段控制误差较大，但已能间接刺激足够区域的灰质层。我处在三年前已经储备了基因脱壳分析技术，但是当时检测时间过长，对考生入场造成严重延迟，目前经改进后控制在了二秒以内，可以投入使用。”

“你们的考虑这个技术被加入到自然界的空气传播病毒上。”台上刘副局长担忧到，他是搞生物出身的，多年前转入行政工作。

“我们做过这方面的实验，对自然界病毒进行加壳处理和嵌入记忆蛋白质生成码会留下显著的人为痕迹，这样会被我们已有的考场病毒扫描器发现，这应该也是作弊源没有考虑将其制作成飞播病毒的原因。我处研究发现更精简的加壳技术可以使旧的检测器认为是自然病毒的简单变异而判断失效，目前已升级所有考场扫描器。单种记忆蛋白质对灰质层的刺激过程中会留下特定痕迹，如果人体微检测器发现一个考室内的考生身理状态发生同质变化，也可作为对作弊扩散的判断。”

“这个有点事后诸葛的嫌疑，如果真传播了，发现的时候怕是已经开考一段时间了。我刚才在一处的汇报上好像没有听到有关这个方面的特别安排，你们回头必须和一处专门就这个制定方案”局长说。

邓处长汇报完后，信息处王处长主要汇报了考试期间对所有通信信道、人工智能软件的监控措施的改进。在物理处负责完现场屏蔽、生物处负责完个体检测之后，信息处主要负责对考试期间太阳系内地球、各主要殖民地内传播的信息进行过滤分析，查找或掐断潜在的作弊源。信息处已经比较好的解决了可计算性问题，这意味着所有的加密方式都可以被破译，但是如果通信方以极高的频率改变加密算法，那还是会造成计算延迟，这就是双方计算能力的比拼了。用王处长的话说，信息处目前的计算能力能为地球实时虚拟出一个月亮，精确到分子级别，外界最高速的计算能力还差六个数量级。

信息处做完汇报之后，会场气氛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因为接下来将是三处内务管理委员会做关于内部调查的报告。出乎意料的是，三处那边没有动静。

“同志们，接下来我将在这次大会上做出自我检讨，并正式辞去中心主任的工作。”一直没有发言的吴主任说出了让台下干部们震惊的话。

（汗，回来发现粘漏了一段）

离高考还有一百零一天时，在下午放学的时候王老师对班上同学说：“同学们，明天就要进入普通高等专科入学考试倒计时一百天了，这将是你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一百天。为了表示重视，明天学校将召开普通高等专科入学考试动员大会。普通高等专科入学考试不单是个人的事情，同时它也关系到整个家庭，明天需要你们每人至少有一个家长到现场来参加。接下来给你们十分钟，通过光网跟他们联系，确定好是谁之后就把资料转给我，明天签到时核对，现在我就把端口开放给你们。”

张鹏首先联系了张爸，谁知道张爸遗憾的说他非常想来，但是无奈明天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必须参加，只能把机会让给张妈了。张妈接到视讯，立马说准时到，并且还说她有无数关于张鹏的事情要跟班主任面对面谈，害得张鹏赶紧把视讯关了。将张妈资料转给王老师之后，张鹏突然想，王莹的父母肯定没办法来了，她怎么办呢？张鹏抬起头看了看角落里的王莹，王莹还是埋着头，一如往日一般做着习题，也没有开启全息视讯。

“明天应该就她自己一个人吧”张鹏想。这时他发现王莹少见的把笔停了下来，静静的在那儿想着什么，接着她把视讯打开切换到文本模式，往里头敲起字来。“她给谁发邮件呢？”张鹏看到王莹敲下了回车。同时张鹏自己全息屏的窗口弹了出来。

“老同桌，今天放学回去的时候，等等我行吗 -- 王莹”。

“好的 -- 张鹏”。

24世纪的北京城早已摆脱了风沙的困扰，可是依然还是少见的到绿色。整个城市已经被高密度的楼宇所布满，这些建筑在往上生长的时候摆脱了地心引力的束缚，往下延伸的时候挤碎了千米以下的岩石。在古代，北京城区流传着东富西贵南贫北贱的说法，而如今则是上贵中富下贫底贱，平面的分布完全转换成了立体的格局。张鹏他们的学校在颐和园西大街甲一号大厦的第一百层，他们平时要下到第五十六层到隔壁大厦搭乘立体化轨道转运系统（立轨），在这儿，张鹏搭向北，王莹往东，其实整个过程也不用走，从电梯开始就有个人助力移动系统一直到搭上立轨。而今天他们决定在第五十七层就出去，走过隔壁大厦位于顶层的海淀公园，再进立轨。

张鹏和王莹在海淀公园里走着，这时夕阳已经能给他们拉出剪影了，地球历三月份的北京虽然空气很干，在土壤调节下公园里的柳树还是绽开了新芽。张鹏一时找不到话，他们俩的履带式书包机器人仿佛也感到气氛有点儿不对，装着那些能把成年人的背压弯的高考资料，落下了他们俩有个四五米的距离在后头跟着。

“还剩一百天了，你准备报哪个学校呢？真的是心理史学研究院吗？”张鹏打破了沉默。

王莹没有回答，还在继续走着，不过脚步放慢了。“张鹏，”她停了下来，转过来对着张鹏说。“你可能觉得我会很孤独，其实我不，真的，”王莹慢慢地说，她低下头，又小步走起来。

“虽然，爸爸妈妈很早就离开了我。可是，我能感觉到他们一直在关心着我呢。当我回到住的地方，一个人静下来，想起他们的时候，就会感到很温暖。有时候啊，我写着卷子，写着写着，写累了，想放弃了，就仿佛能听见爸爸在说，加油，宝贝，别放弃。”

“我知道，我现在的分数离考上心理史学研究院还比较远，可是，我还是想争取一下，体验一下爸爸妈妈当年的感受，你觉得呢？”

“可是…”

“当然，如果尽了全力了，尝试了，还不行的话，我想我会知难而退的。我觉得，如果爸爸妈妈在的话，他们也会支持我考的。”

张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觉得他应该说些鼓励的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呢？想好报什么学校了吗？”

“我，我还没呢，我也不知道报哪个好。我爸说，等最后一次模拟考试完了，他会根据我的分数帮我挑几个让我选一下。”

“嗯，也好，大人的话总是对的，毕竟，他们比我们有经验。”

“其实，我最想报的还是中国科技大学，可是，那分太高了，我知道我肯定拿不下来的。啊，我不是说…”

“没关系，脚踏实地才是对的，我理解你。”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快走到立轨的入口了。

“这个公园，我还是第一次来呢。”

“嗯，我也就是有年冬天，中午休息的时候，跟王小武他们来这儿打过一次雪仗。”

“啊，打雪仗吗？一定很好玩吧。”

“这个，初中那会儿我们比较疯，其实很容易冻着的。”

“是吗？可是说起来，长那么大，我还没在真正的雪地上走过呢。”

“那考完，等年底了我们再来这个公园吧？”

“嗯。”

他们已经走进了立轨，并且到了分流扶梯处。

“谢谢你陪我聊天啊。”

“啊，不用。多说说话，压力应该会小些。”

“呵呵，你也是呀。继续努力吧，明天见。”

“嗯，你自己多保重，明天见。”

晚上回到家，尽管张鹏还是像往常一样做题做到深夜才休息，可是他心里一直有种异样的感觉，他知道今晚要失眠了。与张鹏一样睡不着的还有张爸，因为他为参加明天的影响到六十多亿考生以及整个太阳系的会议而感到既激动又有点坐立不安，他的保密级别照道理是还不够参与这个会议的，这表明他的某位领导可能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