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蓝山咖啡蓝山心《四》 -- 潘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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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蓝山咖啡蓝山心《四》

    蓝山咖啡蓝山心《四》

    得天独厚开盈尺,与月同园到十分,说的是阳光雨露好,园子里的花才长得漂亮。园子里的花草想保持充足的雨露历史上采用人工浇灌,现代种植使用温室塑料大棚,但茶和咖啡要想叶肥果硕只有靠造物主的恩典了。茶和咖啡的生长都喜欢终年被云雾露珠缭绕点缀但又要偶见阳光,非热带亚热带高山雨林地区不可,茶和咖啡的优秀品种只有生长于此。黄山云雾毛峰茶和牙买加蓝山咖啡都属饮品家族中的极品。

    我在安徽前后呆过十年,这十年几乎天天都要喝茶,喝得最多的不是什么名茶而是当地农民卖的炒青,有股草泥香,后来也喝过一些毛峰一类的名茶,可能是放得太久,反而不如炒青好喝,我想大多数中国人的饮茶理念会同我一样,绝对不是非名茶非精品不喝。这边美国人喝咖啡也是一样,大多数人是见咖啡就喝,少数人还讲究个新鲜,知道极品蓝山咖啡的人可以说是寥寥无几。我在小酒庄里做了十人的随机抽样调查,问题都是一样的,每天喝咖啡吗?回答,每天喝,喝过牙买加蓝山咖啡吗?九人回答也几乎一样:什么蓝山?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位小姐说喝过,原来小酒庄旁的小吃店里就有卖。我同我过去犯的是一样的错误,把名为牙买加绿山咖啡公司卖的咖啡当成蓝山了。

    但是把咖啡作为一个项目来研究就不一样了,要研究其然,还要研究所以然。要品尝各种产地用不同烘焙方法制作的咖啡,除了用嘴尝外还应该有一些仪器作适当的定量分析,找出各种咖啡的最佳品味。如果决定所有咖啡都以牙买加蓝山咖啡为基数进行比较,首先需要找到正宗蓝山。可惜的是,我原来不喝咖啡,更没有喝过蓝山。网上订购,担心有假。有人传出cosco有卖,专门跑去,一是纽黑文的cosco没有卖,二是从网上断定,卖出的蓝山是Blended and Packed in The USA。

    我曾委托过一位牙买加朋友设法找一些正宗蓝山,他说家里有一包,是圣诞礼物,但一看已经过期了,不得不扔掉,他建议我去牙买加商店买。我专门跑到那家商店,只见到山峰牌(Mountain Peak)速溶咖啡,产地标明是牙买加生产,价格很贵,一百克(3.5盎司)六美元。那位牙买加朋友向我再三保证,我买的山峰咖啡就是当地人喝的蓝山。以这种是蓝山又似蓝山为基准线比较美国各种咖啡,还要写出蓝山心来,已显出美中不足功亏一篑,让我实在不甘心收尾,好像已经看到女王王冠上的钻石,就差够一下了。在这进退维谷的关键时刻,安大同学卫平突然出现了。

    卫平同安大七八许多女同学一样,也是女得男名,那时的父母都在盼望一个男孩子。当年安大负责招生的老师可真了不起,一口气把那么多才子才女都招进了外语系,大家挤在一起,就连授课的老师也分不清谁有大才,将来有大造化。可出了校门就不一样了,中国科大需要英语教师,卫平前去应聘试讲。一堂英语观摩课下来,在座的校领导,系主任,老教授都被这个二十二岁近一米七个头亭亭玉立的滁州女孩甜甜的英语打动了。就在等调令转户口期间,安徽省畜牧外贸公司更加独具慧眼,抢先一步得到了这位才女,从此卫平与皮毛开始了不解之缘。

    做生意与做学问有相同之处,要有广博的知识,更要有独到的深度。卫平从皮毛收购开始,手摸眼看,一步一个脚印,到全面掌握国际市场行情,代表公司去过十六个国家,二十多年的风风雨雨着实打造了一位皮毛专家。不仅如此,现在她定居美国,与丈夫一起把皮毛生意做得更加精深,专做猪鬃,掌握着全世界大量猪鬃买家卖家质量行情,一直是国际猪鬃行业重头人物。

    猪鬃俗称猪毛,最有用的猪毛是猪背上长出的五厘米长的硬毛,它耐高温,耐低温,又耐酸碱,军事,工业到民生都离不开,至今还没有发现替代物。比方说,塑料刷无法清洗滚烫的机器,猪鬃刷就可清洗。我很小就知道猪浑身都是宝,二次大战使得中国成了世界最大的猪鬃出口国,不知道的是猪鬃现在还有这么大的供不应求的国际市场,更不知道同学中还有做猪鬃大生意的。

    精明的生意人都显得平和含蓄,绝对不会把自己的买卖挂在嘴边上,只有通过电话闲聊慢慢感觉。周末电话聊天中,我偶然得知卫平在牙买加有生意,立刻提出能不能设法买到正宗蓝山咖啡,完成《咖啡》文太需要了。为了老同学,卫平立刻满口答应,不日去一趟牙买加。后来,卫平开玩笑说,老潘,为了这包蓝山,我们差点遇到劫机。原来他们入住金斯顿宾馆后,打开电视看当地新闻,电视报道警方在机场正与一架民航机上的劫机犯周旋,据说,加拿大的总理也在那架飞机上。就在《咖啡(三)》文里提到的许才子取消纽约唐人街星期日约会的时候,接到卫平电话,蓝山已经搞到,夫妇俩星期日专门从新泽西驱车来看我。

    我们相约在我的小酒庄,我早早把车里外洗个干干净净,按接待礼仪,客人应该换乘主人的车游览耶鲁大学。我老远就看到卫平的车子开过来了,美国丈夫埃迪开车,卫平怀中抱着蓝色的礼品袋。看清楚卫平脸型后仔细搜索记忆中卫平当年的模样,没有太大的变化,我倒是担心自己老了许多。寒暄后,我们进了小酒庄,卫平很正式地打开礼品袋,好像我们在做着一笔大生意:一包麻袋包装的蓝山咖啡,一磅装,但看起来个头很大,因为是气压包装;一铁罐黄山云雾毛峰,卫平说,这是今年的清明新茶,儿子刚从安徽带回来的极品;一盒古装云南普洱贡品砖茶,可能在暗示老同学的陈年友情;一盒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压缩成巧克力块大小的山珍木耳。生意人常用的语言是用礼品暗示,新旧都有,高山地面,我立刻感觉到,来者有意,不可随意聊天侃大山,让对方察觉到视觉层次上的差异。

    看来我的感觉没有错,埃迪是一个连麻婆豆腐都能尝出不同味道的中国通,他从一九七六年尼克松时代就开始到中国,那时的中国人还每天举着红宝书呢。按照美国的习惯,我开始一件一件欣赏礼品,我最关心的是那包蓝山的来历和价格了。卫平开始还不好意思说出价格,只告诉我是出境的时候在机场免税商店买的,我再三说明是写文章要用,卫平说,两千牙买加元,合二十七美元。牙买加人月收入不高,一般为一万牙买加元,旅游和咖啡几乎是唯一可出口的资源。多年来,牙买加政府严格监控咖啡出口,一方面政府需要外汇购买枪支武装警察军队保护咖啡资源,因打击了咖啡的走私贩私另一方面又保证了咖啡的出口质量,牙买加蓝山牌子一直不倒就是这个原因。乘机旅客出境时,只能携带少量咖啡,多了也要课重税。

    同埃迪交谈颇有试探性,话多一句则闲碎。在参观耶鲁大学老校园的时候,我开始发问,如果父母只有一个孩子,也有十五万美元,你是用这十五万供孩子上大学呢,但孩子可能没学好把钱浪费了,还是把钱留给孩子以后自己过日子?埃迪说,他也正想问这个问题,想到美国总统布什在耶鲁大学的分数还达不到平均成绩,没想到我先问了,埃迪的回答是给孩子买个生意做。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看来后续话题围绕投资主题才有趣。

    有时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在推门进饭馆吃饭的时候忘记了女士优先,让卫平先进,不知对方感觉出来没有。最近,银海超市的林老板到小酒庄买酒,常常有意无意提到他新开的四川餐馆生意火爆,我忘记了女士优先就是迫不及待想看看林老板的生意到底怎样。我们三人进门一看,果真爆满座无虚席,还得站着等座位。这时我看到林老板,老板娘,大女儿,二女儿还有两三个亲戚的孩子在忙里忙外热情招呼客人。卫平说,好地方,菜一定很新鲜,好久没吃到夫妻肺片了。

    点菜的时候,埃迪无意问了一句,有没有白葡萄酒? 美国餐馆分两种,一种是有酒牌,可以卖酒,一种是无酒牌不可卖酒,但客人可自带酒。我立刻感到机会来了,我的小酒庄里有上等白葡萄酒,稍等一会儿,我随去就来。我取来的白葡名叫Conundrum,是加州酿酒大师的艺术杰作,她由七种白葡萄勾兑而成,味醇而价高,不是白葡至极不会欣赏,我备这些珍品随时准备送给真正喜欢白葡的好朋友。送礼要送对,喜欢白葡的一定不能送红葡。

    就在我回酒庄取酒的时候,埃迪一直在暗暗观察饭馆过道跑来跑去的服务小姐,是不是喜欢她们穿的粉红色中式唐装。埃迪问我,怎么这些服务生的脸型都一样?我说,唉,又是一个让人难过的话题,这里干活的都是一家人。卫平埃迪品了一口我推荐的白葡,看着他们惊讶舒服的表情我继续说。这家人原来是我们这里最成功最富有的一家中国人,可惜的是前段时间投资过大,突然遇到美国金融风暴,资金全部套死,银行正张着大嘴吃着利息,万不得已,全家老小才顶工出阵,缩小开支。说起投资,好像勾出了埃迪的心病,原来他在大陆投资过猪鬃厂,不仅一百万美元血本无归,还被当作“人质”关了起来。

    卫平吃着夫妻肺片,埃迪吃着担担面,我吃着麻婆豆腐,四川菜名很有趣,自己爱点的菜名能表达出心思。大家都喝着葡萄酒,一瓶不够,再来一瓶,卫平同我回忆起几年前那段梦魇般的往事。埃迪再三让卫平用中文向我叙述得更清楚一些,我连忙说不用不用,你的投资经历在中国有普遍性,是让当地干部和政策整垮的。卫平说,是啊,我们只需一百五十人,当地干部安排亲戚朋友就达一百五十人,我们要发三百人工资。我们有专门保安三十五人,结果是大家里应外合往外偷猪鬃卖。我们有个小招待食堂,县里大小干部每天借口查这查那吃喝不走,县公安局长喝醉了就在楼上招待房间睡,夜里常把尿撒在床垫上。

    那里的工人从来不和老板一条心,要求涨工资大家停工一起闹。埃迪向工人求情,带资金技术来,是为了规范中国猪鬃出口,大家也有活做。工人不听,埃迪找银行贷款救急,银行说,你把钱先存到纽约中国银行马上就贷给你。领头工人后来干脆闹起了革命,把卫平和埃迪关在厂房楼上,拉下电闸断了水,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卫平埃迪逃回美国后,那片厂房至今还荒着。

    说起投资,我也是一肚子苦水,当年那么好的一个计算机英语教学系统还不是一样打了水漂,还好只是技术投资,费点精力和时间。埃迪就不同了,我来美国十几年,几乎还没有见过能拿出一百万美元现金的美国人,绝大部分都是一屁股债。埃迪望着干活的老板一家老小,若有所思地说,这家人还会发达起来,他们还有个好餐馆,下次一定会长教训,挣了钱该怎么花了。

    埃迪早已被那些苏北农民整得像半个中国人,抢着买单。埃迪是爱尔兰人,父母双方家里各有十个子女。我同埃迪开起了玩笑,我和卫平家都是五个子女,以后像林老板一样,再投资开厂子拔猪毛,把这些子女组织起来自己干。

    送走卫平埃迪,好累啊,先小睡一会儿。醒来就迫不及待煮冲蓝山,真醇,真甘,再回味投资话语,真累,真苦。无法,开始冲泡黄山毛峰,一股不一样的清醇。

    05/01/2009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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