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民国胡扯——你这个鸟样 -- 陈二

同治十二年，段祺瑞八岁，其祖父望孙成龙心切，于是也顾不得享受含饴弄孙之乐，直接把小段领到儿子军中，当时小段的祖父——段佩官已至淮军统领，这便是段祺瑞投身军旅的缘起，以今日的说法，八岁的小段，已经开始累计工龄了。一旦从军，便要讲究军姿仪表，所谓军容是部队精神的体现。当然，这是特指正规军，淮军讲究的就是邋里邋遢，至于军容——穿得好看未必就能打胜仗，不然干脆叫群唱戏的来好了。

早在李鸿章创立淮军时，就屡遭同僚讥笑，为什么呢？因为，淮军从官到兵，都是一副窝窝囊囊的样子，头顶油渍麻花的包头巾，身穿破绽百出的烂棉袄，俨然一群丐帮弟子。

据传，丐帮之中，也有净衣污衣之分。顾名便要思义，污衣一流，玩的便是邋遢范儿，似乎专以此来博人同情，当然要搞得逼真一些。

然而，比起洪七公手下的X袋弟子们，淮军这群叫花子兵玩的更绝，他们竟然自带宠物从军，原本没有的，也无大碍，在兄弟连里摸爬滚打一段之后，想不要都绝无可能。

那么,究竟是什么宠物？说起来简单极了，虱子一窝！

有虱子，人生便成了一袭华美的袍，时时处处有热闹景可看，只要淮军休息，官兵便席地而坐，把破棉袄一脱，边晒太阳边捉虱子，开始谈人生谈理想。有人要说话了，扪虱清谈乃是魏晋遗风，是件极尽风雅的事情。然而淮军官兵的志趣，却和王猛格格不入。不论理想志向的差异，单就虱子的去处，便可见一斑。

王猛一边纵论天下，一边捉虱子扔掉；而淮军官兵则一边喜气洋洋地晒着太阳，嘴里高叫着：“捉老白虱了！”一边信手挑个大体肥的虱子扔到嘴里，嚼得格格作响。此景被李鸿章的同僚看见，不免笑破肚皮，连鸿章自己都顿觉颜面无光。

等到战事一开，倒是这群叫花子兵，一个个凶悍横勇，上来就打得太平军“相率奔避”，而那些衣甲鲜明的绿营兵，穿得比唱戏的都漂亮，跑起来却一溜烟。这一下李鸿章可把掉在地上的面子拾了起来。鸿章其人乃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从此以后，只要能打胜仗，什么军容风纪，一概放任不管，以致于同治元年淮军攻陷上海后，嚼虱之事又搬到街上重演，比起南京路上好八连来，淮军的德行，正是怎一个脏字了得！

俗话说得好，有样学样。段祺瑞身为兵卵，自然耳濡目染，在生活习惯上与“大大”们极为相似，都是虱子遍体，筚路蓝缕的主儿，而且祺瑞年纪尚小，除了以上之外，还添了一样流鼻涕的手艺，试想一个梳小辫的南方孩子，本来就羸弱不起眼，何况穿得破破烂烂，还一天到晚鼻涕拉塌的，又如何能讨人喜欢。

段佩戎马一生，绝算不上什么居家好男人，加上身为主官，军务繁忙，根本没时间打点祺瑞，祺瑞又没母亲伺候，曲解一下“子欲养而亲不在”，用在祺瑞身上还正合适。然而他这副尊容，却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有个跟随段佩多年的老管家，就实在瞧不上祺瑞。一次祺瑞又“垢面外游，良有以也”，正巧被这位老管家看着，就揪住小主训斥道：“你这叫什么少爷呀！一点也不爱干净！”算是替他爸爸教育一下这个邋遢子。

这可害苦了祺瑞，因为他已经习惯了追求这种“犬儒主义”的生活方式，不是说改就改得好的，何况，生活方式这种东西往往还受人生观、价值观的约束；你觉得“修身齐家”，我还觉得“大丈夫志在天下，安事一屋”呢。不过，老管家多年为仆，有功于段家，他也不敢讨价还价，段祺瑞如何对付呢？

他八岁幼童，也说不出什么“艺术家的生活空间不能整洁，否则精神世界会变得苍白”之类的话来搪塞，应对之法、无非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你说你的，我干我的。屡教不改，俨然惯犯。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总这么搞，老管家的脾气就发作了。

某日黄昏，日已西斜，祺瑞嘴上鼻涕也已“过河久矣”。又被老管家抓个正着，看着祺瑞脸上粉条横流，简直不拿自己的训诫当回事，这不是明摆着逼他发飙么？老管家心中愤怒实在无法派遣，张嘴便骂道：“瞧你这个屌样！”

数十年后，段祺瑞功成名就，行伍出身的他却极嗜围棋，不仅子力颇佳，还下大力气资助国手，让他们挂虚职，领干薪；还悬金赏局，算是武人中追随风雅的典型。只是不知道在他下棋的时候，会不会想起自己当年流鼻涕的“屌样子”来。

• 【西河文萃】※ 西河文萃 第23期 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