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先辈遗事(一) -- 巅峰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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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这压根不是不负责任的问题,其实他们就是存心的

        不花不行啊

      • 家园 参加抗美援朝的老人刚去世,在他离世前,我曾问过他一些事

        老人最自豪的是,曾经打到过板门店,中朝与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谈判的地方……

      • 家园 写的好。看来集结号和南京南京是一个调调的。
      • 家园 此段写的非常好

        他们说,想学习《拯救大兵瑞恩》。他们学了,他们学到了对战争中人性的刻画及悲壮之情的描写,他们也学到了“人道”精神,但他们忘记了正义。后记里面还说,导演似乎想问观众一个问题,就是:“如果你是一名士兵,你在面临必死的命运时会作何想?”

        《拯救大兵瑞恩》瑞恩的回答是,选择战场,选择和战友们一起战斗;而和谷子地同样是连长、带领的人比谷子地还少的米勒上尉,在最后时刻用手枪和虎式坦克对抗……

        即便是负责训练演员们的前海军陆战队上尉,这个在许多人眼中最重视生命的美国军队前成员,也说:“我相信在为国家而战斗的军人们心中都有着一种为国献身的热血豪情……”而谷子地们呢,悲天悯人……

        看那个片子的时候觉得还凑合,仔细回味一下觉得颇为恶心。

      • 家园 写的好!
    • 家园 【原创】 先辈遗事(六)

      前面说,我判断自己的爷爷离开十支队,可能为部队负责筹集经费。为什么这么说呢,这是有原因的!

      因为,四爷爷说,没多长时间,家里竟然突然养了五、六匹骡马!

      虽然我爷爷当家后,开始做些小买卖,全家干劲很大,可当时就他和大爷爷干活啊,三爷爷、四爷爷都还小,也就是帮衬一下,兵荒马乱的,能有多少收入?这也可以理解,说不定他俩发了笔横财呀!

      紧跟着,问题又来了,我爷爷和大爷爷赶着骡马干嘛呢?在根据地所在的太宽河一带驮运木炭贩卖到山外!而十支队为解决供应问题,是专门组织人烧木炭的。

      还有呢,我小叔叔的父亲说,许多人说,我的爷爷在山里驮运木炭总是背着枪的!那时候,土匪被扫光,山里除了鬼子伪军扫荡之类的,背枪的也就只有游击队了。

      “枪”,不止游击队员们在意,鬼子也在意……

      前面说过“枪”,不止游击队员们注意,鬼子也在心。

      因为“枪”的问题,四爷爷说,家里是全村遭鬼子祸害最多的。因为密探报告,鬼子、伪军先后五六次到家里找枪,用锄头、铁锹啥的把家里翻了一遍又一遍。

      有次,鬼子把我爷爷绑在后园上,用鞭子、棒子什么的往死里打,打得是遍体鳞伤,可他硬是一个字都没说。

      什么也得不到的鬼子刚走,我爷爷走了两步路,刚一坐椅子上,头就立刻耷拉了下来,幸亏抢救及时,否则可能遇难。

      但大爷爷遭的难更大,鬼子又一次把家里用锄头、铁锹啥的把家里翻了一遍后还是没找到枪,气急败坏之余,便把纪程的姥姥和大爷爷抓走了,一起被抓走的,还有刚好来送木犁的他们一位本家弟兄。

      在堡尔村炮楼附近的砖窑里,受不了“老虎凳”之类酷刑的那位本家,开始招认并满嘴胡说:“自己参加过游击队什么的”,结果立刻就被鬼子拉出去杀了。

      而我姥姥呢,怎么打都不吐一个字。大爷爷更硬,鬼子什么酷刑都施尽了,最后把他绑在长凳,死命灌凉水,也硬是扛着啥都不说。实在没办法的鬼子,把他拉到县城监狱,准备第二天杀掉。

      有倒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老人们说,鬼子从来不拿中国人当人,想什么时候杀就什么时候杀,想杀谁就杀谁,想怎么杀就怎么杀。何况,他们多次得到密报,纪程他们家有枪。

      据四爷爷说,我爷爷知道姥姥、大爷爷被抓后,没过多会儿就回来了。

      而且让他吃惊的是,我爷爷一点也不意外,好像知道也出这件事。

      但更让他吃惊的,还在后面,日本人已经把家里的挖得乱七八糟了,尤其是锅灶边,都挖得不成样子了。可我爷爷过去,用锄头又在锅灶边继续挖,也就两锄头,里面露出来的东西,让四爷爷眼珠子都掉出来了……

      让四爷爷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是什么东西呢?是一大堆日本票!

      这日本票有多少?

      四爷爷说,“有一大包袱”!

      四爷爷说:“哎呀,我当时还小,大掌柜、二掌柜做得事我是不清楚,可我没想到家里啥时候有这么一大堆钱呀!”

      日本票是不值钱,但“一大包袱”,就很可观了!

      后来,我爷爷通过关系用钱买通鬼子翻译官,才把已经在背上画字的大爷爷救出来后来,大爷爷一直说这件事,说不是我爷爷,他当时就被日本人杀了。

      然而这次营救过程,根据村里人的传说,包括大爷爷自个儿都说,是用“一罐子银元”买的!

      这就和四爷爷说得不相符了,也就是说大爷爷也不知道家里啥时候有这么多钱。

      而且,这么多的钱,除非是一个组织的经费,否则根本没有那么多(据小时候照顾过我的副官处警卫员说,后来,南下时,他们的经费是“一筐又一筐的银元”)。当然,动用这笔巨款,肯定也是经过组织同意的,不然游击队的首长们也不答应呀。

      村里所有人看到我爷爷公开扛枪的时候,已经是解放战争时期了,他当时就在周边地区和当地土顽作战。战果怎么样,谁也说不清。但用我小叔叔父亲的话说:“那些土顽一进咱村,就是顺着窑洞顶下到咱们家的房顶上‘压顶’,见到人就开枪!”

      抗日战争胜利后,三爷爷被外婆爷爷和大爷爷,用绳子吊在大梁上,挨了一顿臭揍后,继续上学,最早在根据地,后来这块地方解放后,转到地区的师范学校,很快就入了党。

      四爷爷呢,则到了公安部队。他的参军很有戏剧性。部队当时要求家里有一个人参军,刚从高小上学回来的四爷爷听说可能要到大西北,就有点不愿意。

      没想到,过两天他到县城里瞎晃悠,正好就撞上了杨支队长原来的警卫员、也是传奇英雄之一的杨占魁。他这时,已经是公安队的中队长了。

      因为和四奶奶的婆家离得不远,他认识四爷爷,就问:“你干啥去?”

      四爷爷就想:“到哪当兵不是当啊,在附近当还能照顾家里呢!”就赶忙问杨中队长:“你那公安队要人不?”

      杨中队长有点奇怪:“要啊!谁要来?”

      四爷爷说:“我自己!”

      杨中队长说:“那你就来吧!”

      就这样,四爷爷就成了公安队员了。

      更没想到的是,造化弄人,虽然杨中队长很照顾,可四爷爷被送到省城学校培训后,七拐八拐,他当时转业竟然还是到了千里之外的省城。

      走得最远的,则是大爷爷,作为担架队员,随十八兵团转战大西北、大西南,最后到达的地方,是四川一带。在成都,大爷爷见到了纪程的舅爷、老姨夫以及只要在十八兵团、所有有时间来看老乡的本县人。随后,一些人被抽调赶赴重庆,上船北上参加抗美援朝。

      成都见面后,舅爷以后也只来过一封信。

      “我那时小呢,没事乱翻东西,翻到了那张已经发黄的信皮,你爷爷也只淡淡说了句,是你舅爷的信,再没有多说!也许,他牺牲在朝鲜,也许,早在剿匪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了吧!”父亲如是说。

      没有战争后,除了三爷爷一辈子教书,大部分人都回家种地了,一些在外面工作的,除非级别比较高的,其余也在三年困难时期,响应国家号召回家种地。

      在我看来,无论后人如何了解,可就像隔着一层迷雾,怎么也了解不到先辈们完成的故事。

      那位在二十九军亲身经历“卢沟桥事变”的老人,在“文革”期间,不但没有因为身份问题受到批斗,还能在村里说话算数。

      我爷爷呢,一直没有入党,而党员们却都听他的话。一次,村里党支部开会研究入党问题,可提名俩人,都有人反对。看到这种的情况,不是党员的纪程爷爷出来说话:“让我的大儿子入了吧!”而党员们竟然是一致通过。

      “就这样富有戏剧性的,于是,我入党了!”伯父笑着说。

      那位参加抗美援朝后,已经担任甘肃天水电厂的老人(老人几天前刚去世),在三年困难时期响应国家号召回家种地,后来国家落实政策,他不但没提任何要求,而且说:“儿孙们他有本事了、顿顿吃干,没本事了、天天喝稀,找国家干嘛?”他说有些连队在朝鲜打得只剩一两个人,许多战士连名字也没有留下。

      对于音信全无的舅爷,爷爷他们并没有寻找他的下落,只是将三爷爷的小儿子过继给老人家的女儿。按我父亲的说法:“那年月,牺牲的人很多,有许多人都没有留下名字!再说,你爷爷他们把你三爷的儿子过继给他的女儿,就是最好的纪念方式!”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这位叔叔举行婚礼的时候,全家族的人都参加了,无一例外。当时,我才6岁,跟着母亲和9岁的哥哥屁股后面,步行二十里上山,实在没那么累过,于是泼皮耍赖,说自己不去了。母亲呢,则哄着骗着我走路,最后则训斥:“咱们家的人可是都必须去的!”

      老舅呢,一直把伯父他们视为己出。而我和他真正熟悉,则是参加工作以后,他当时担任老区建设促进会会长,曾帮他看过自传。在七十多岁的时候,终于主持编写完《XX革命老区》,向人们讲述自己的前辈、领导和战友们的那段辉煌历史后,主动辞去会长职务。后来,有人编写《抗日十支队英雄谱》,他提供了相当一部分故事。《英雄谱》里除了杨支队长、张丁卯等十支队一些传奇人物外,还专门把冉少云这位国民党军官列入。

      我的外公,一直也很平淡,在说说家里的故事后,总要说一句:“我这辈子虽然比上不足,但比下也有余,活得很自在!”

      这传统,传承到下一代人。我父亲和是同学,父亲17岁就出点彩头了(和我到公安机关的年龄一般大)。而大舅呢,更牛,16岁就在当时的公社里领导负责后勤工作,而后部队呀、县里呀什么的领导都很看重他。可哥俩最后还是归于平淡,回家“修地球”。

      据说,对于嫁给我父亲,我母亲不愿意,那时讲成分,外公家是正经八百的“贫农”,可我们家里是“上中农”成分。

      纪程的大舅替外公拍了板:“‘上中农’成分怎么啦?他是我同学就不说了,他三爸是我老师,党员!他大哥,也是党员!有几家人像他们家那样的?”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在延续到我们这一代的时候,伯父、父亲、大舅他们,总教训我和表哥、表妹们:“你们不要想着靠老一辈人!如果你们能凭自己的本事, 能干公家的事,那更好!如果干不成,那就学门手艺!实在不成,咱们家还有两亩地呢!总之,家里没有关系给你们用,也不会给你们用!”

      至于,看着我长大的那些老战士们,也都是平静生活的生活着,虽然都为自己自豪,但要说到向国家伸手,不要说他们自己,就是有人提一下这样这想法,他们也很反感……

      如果说,有特殊要求的,也就是那些南下的老干部们,他们大部分想百年之后,能魂归故里。另一位南下到四川的老姨夫算是代表。他在临终前写信给纪程的外公,希望帮他买一副棺材,说自己不想火葬,想土葬,想回到祖坟里。可他是从工业厅厅长的位子上离休的,算是领导干部吧,最后是他的骨灰被送回老家(无独有偶,XX县的许多南下干部都想魂归故里,哪怕是骨灰也好。最近,一位在空军总医院工作多年的老同志,临终前交待子女,在他病危但清醒的时候,运出北京城送回老家土葬,但没有遂愿,也是骨灰送回老家。他们在骨子里,对老家还是很怀念的吧)。

      “他们就是一群很普通的农民,随时代潮流做了一些事而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时代,都应该为这时代为国家和民族做出一些自己应该做的事,只是受能力、地域、眼光、文化程度等的影响,有的人做得多些,有的人做得少些。他们,不过是紧随时代潮流罢了……!”我父亲这么评价那些前辈们……

    • 家园 送花,再挑刺:

      就有我母亲的俩姨夫什么的,也就是我的老姨夫。

      老兄,应该是姨姥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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