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战场上的90后 -- 晨枫

90后是中国人的说法，在美国差不多就是“Y一代”（Gen Y）。中国的90后和前辈有显著的“代差”，美国的Gen Y和前辈们也有显著的不同，其中最大的特色就是对现代便携式电子技术的熟悉和依赖。这是在游戏机、电脑和手机的包围中长大的一代，他们的思维和行为方式也不可避免地带上了电子时代的特征，其中之一就是互联网。

互联网最早是美国国防部发明的，用于在研究机构之间交换信息，以后扩大到社会各个层次，在今天成为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作为互联网的发源地，美军自然是一大用户，军中上上下下几乎人人都上网，不仅用于军务，也用于消遣。事实上，在厕所都需要厚重的钢筋混凝土加固的伊拉克和阿富汗，互联网成为美军官兵最重要的业余消遣途径，人人上网聊天。当然，军人的网络和平民百姓的有所不同，军人的网络有公开的部分，如流行的FaceBook、Twitter、MySpace、Flickr等，另一部分只对军内开放，除非黑客，一般平民很难翻过那道防火墙。军人们除了天南海北的闲聊，自然会对非保密的作战体验互相交流，包括对战术、装备甚至长官的评论。这产生了互联网时代之前从没有遇到过的新问题。说到FaceBook、Twitter、MySpace、Flickr这些社交网站，五角大楼的官方政策曾经是禁止军人使用，一怕泄密，二怕大量占用通信带宽，尤其在一切都需要通过卫星的伊拉克、阿富汗。但经过几年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之后，五角大楼终于取消禁令，获得700万员工的欢呼。虽说美军正式兵力只有150万不到，但文职和外包技术人员数量巨大，大量行政、后勤和技术维修工作都由非军人承担，谁说美国的精兵政策就真的削减人力了呢？

美国是一个举头三尺有法律的国家，军品采购的法律和条令更是多如牛毛，其中包括数不清的测试、审查和认证。这一方面是为了保证军品的质量，另一方面是为了避免舞弊。但一个副产品是任何东西都要经过繁文缛节才能进入采购系统，要经过漫长的时间才能交到部队的手里。几年就批下来的是罕见的特例，更多的是要十几年才能批下来。这造成了两个问题：一是极大地增加了厂商的成本，人家在那里等着，要保持生产线和库存，也是要成本的；二是很多东西严重跟不上时代，尤其在现在商品换代周期加速的情况下。和几十年前相比，今日美国家庭的富裕程度提高，人们也很少因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而当兵。有时商店里的民用产品比制式军品更好，家里人买来给前线的家人寄去，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除了军容不整、容易引起班里同伴的嫉妒外，这本来不是太大的问题，但互联网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

美国人喜爱户外运动，90年代以来，户外运动成为时尚，各种高档户外运动服装、鞋、睡袋等层出不穷。由于激烈的竞争和高速的自然淘汰，很多高性能野营被装的保暖、透气、防雨、携行性能比制式军品优越，被寄到前线得到好评后，更加增加了产品的信誉，在军内军外的互联网上一传，弄得人人知道某某品牌比制式军品更好，买的人更多，在前线使用这样的非制式装具的人也更多。美国陆军的正式政策是不允许这样自说自话的，但近些年来这个政策的执行越来越松懈，甚至军官们也开始使用自购物品，主要原因就是这些民用装具确实比制式军品更好。这自然带来兵营管理上的混乱，但更大的麻烦来自于媒体，记者们捕捉到这样的消息，毫不留情地捅到头版头条：“数以千亿计的军费不能满足战场需要，家人只好自己掏钱为前线士兵买冬衣”，给五角大楼带来极大的被动。

但麻烦还不止于此。美国多如牛毛的狩猎产品和美国陆军的很多军品也有相同之处，如步枪上的光学瞄准镜、步枪的擦枪套件甚至加大威力的子弹。至于电子玩艺，那就简直无穷无尽了，手持式GPS、加固的笔记本电脑、iPhone或者黑莓，对部队都有极大的吸引力。

自购的民用产品在前线用的多了，常常迫使美国陆军接受既成事实，被动地将这些实际上已经在前线得到证明的非标准产品接受为制式军品，纳入军购渠道。这在美军历史上不是新鲜事，但90年代以来，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尤其在互联网时代，军内非正式信息的传播不再只是靠小道消息，要几年才能传遍全军，而是向野火一样迅速传递，几个小时就可以人尽皆知。还有一个问题是特种部队。从一开始，特种部队对装备的选择就比一般部队有更大的自主权，特种部队的更加有效的装备被一般部队看在眼里，或者被媒体披露，或者特种部队的人自己到网上吹嘘一番，自然引起攀比，造成对上峰的压力。更重要的是，从前线回来的下级军官现在也媳妇熬成了婆，开始从体制内推动改革了。

从阿富汗战争一开始，五角大楼就设立了RFI，全称Rapid Fielding Initiative，意为快速部署计划，专门解决常规采购途径繁文缛节太多、跟不上形式变化的问题。伊拉克战争给RFI以新的动力。美军步兵分队在破门搜索时，常常因为没有合适的工具而苦恼。但前线有人在美国警察部门有熟人，警方破门搜索已经有现成的工具，RFI正好派上用场，迅速把破门工具送到伊拉克前线。不过RFI只能处理一些零碎地军购，很难彻底改变积重难返的美国军购。美国的国防开支对于很多州来说是重要经济来源，确保军购开支留在本州，对很多官僚是政运攸关的事。

不过战场上的90后的问题还不止于RFI。作为在手机包围中长大的一代，他们习惯于随叫随应。美军尽管小分队通信已经很发达，但不是每一个士兵都有单兵无线电的。在美军入侵后，伊拉克和阿富汗建立了民用的蜂窝电话网络，很多美军士兵自费购买手机，不光用于和家人联系，还带上战场，尽管条令严格禁止官兵在战场上使用自带手机。现在智能手机不光能打电话、发短信，还能拍照、摄像、录音，还能收发数据或者上网，还能用作GPS，还可以装载很多应用软件。战斗中的小班长在自己的兵都散在四周房子、围墙背后隐蔽时，不容易清点人数、清点弹药。用手机群发短信，这就很容易做到了。小班长还能用智能手机里的软件统计弹药总数，向连营部报告，要求补充弹药或者要求增援。遇到强大的敌人的时候，用GPS确定精确坐标，然后用手机拍一段视频发送到上级要求火力支援，比口头报告强多了。在战斗中、战斗后，也可以用手机拍照、摄像，留作物证和记录。从上级来说，通过手机网络向班排长群发作战指令或者临时更改的作战计划，也非常有吸引力。在战斗中手持武器时，手持手机分不出手来，可以用蓝牙耳机，这又是一个适用的民用技术。

但使用开放的民用网络毕竟不安全，要是对手有黑客的手段，可以破解、打入士兵的手机，那就可能造成各种各样的灾难。美军上下正在强烈要求五角大楼开发一种使用军网频率并加密的军用智能电话，最好能和每年翻新的民用智能电话同步。

智能手机固然功能强大，但连级指挥军官需要用笔记本电脑，不仅用作加密通信终端，还用作数字地图、数据库（用于保存美军的各种野战手册、条令和手下的人事资料）、GPS终端、战斗管理终端，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用笔记本电脑进行战术级的作战模拟，用于制定或者检验作战计划，或者作战前沙盘演练。但战地笔记本电脑的生命力在于联网，战地无线网络是现代化数字战场的神经系统，不过网络有网络的问题。不仅连级以上的电脑需要联网，班排甚至单兵的智能手机也需要联网。联网就是用户名和口令的问题。从网络管理的角度来看，用户名相对固定，但口令应该较长，很随机，而且经常改变，这样才不容易被破解。大公司里早已规定每过一段时间必须改变联网口令，常常规定必须至少为多少字数，必须大小写混合，数字字母混合，不能用显而易见的词（如自己、家人或宠物的名字、生日、地名），甚至不能是一个常见词。不知道多少公司工作人员为忘记口令而抓耳挠腮，幸好一般说来，公司的IT部门总是有人值班，可以救命。但在战场上，这就不一定总是可以做到了，更不一定有这个时间。另外，网络经常需要打补丁，更新防毒定义。如果在战斗中突然出现一个“正在升级xxx补丁，需时15分钟”，把电脑锁住，然后自动重新启动，恐怕一枪把电脑崩了的心都会有。

不过美国陆军有一个更加难以启齿的难题。到现在为止，战地网络还属于beta测试中，所以五角大楼的信息安全部门还没有介入。不过因为涉及到作战机密和官兵的安全，五角大楼的信息安全部门已经没有耐心了，要求美国陆军对所有有资格联网的人进行安全认证，需要至少具有“机密”级以上才能联入战地网络。不过美国陆军对于是不是所有官兵都能通过安全认证没有信心。安全审查是一个耗时费力的事情，每一个人平均耗资1万美元和6个月的时间，但这不是美国陆军最大的问题。军官一般说来通过审查没有问题，军士也问题不大，但士兵就不一定了。这些年来，因为征兵困难，美国陆军放宽了要求，一些有轻微犯罪纪录的人也当兵了，这些人很难通过严格的安全审查。还有一些绿卡兵，他们不是美国公民或移民，在最终宣誓之前，不能对他们的忠诚打包票，也难以通过安全审查。但要是一个班里一些人通过安全审查，而另一些人没有，这个上网资格的事情就难办了，根本无法保证战斗力 和凝聚力。

除了信息安全政策的问题，战地网络在技术上也有问题。民用网络的基干通常是有线的，同轴电缆、光缆的带宽很大，带宽可能出问题的无线部分通常只在端点。但野战步兵的战地网络只能是无线的，而且经常是需要直接通过卫星的无线，带宽是很大的一个问题。在“陆地武士”计划的试验中，士兵们对单兵无线电和单兵GPS很感兴趣，时时刻刻保持联系、掌握所有人的精确位置，对拨开战斗的迷雾有极大的用处。但由于带宽的问题，GPS数据常常要延时至少10秒钟。在分秒生死的战斗中，这10秒钟就非常碍事，但现在还没有有效的办法来大幅度提高战场带宽。

莫管代差不代差的，90后的战场很多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