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历史色盲讲故事——故事,过去的事儿(120) -- 江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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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历史色盲讲故事——故事,过去的事儿(120)

    新年第一帖,还没有出十五,还算是过年,再说一声,过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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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人咋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呢

    一个人一时不招人待见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不招人待见。一个行业一两年不招人待见并不难,难的是几千年来都不招人待见。

    中国的商人就是那种一辈子不招人待见的人,中国的商业就是那种几千年都不招人待见的行业,最起码也是之一。

    这是为什么呢?

    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一切还得从中国商人的诞生说起。

    从来到人世间的那一天开始,中国的商人就带着一肚子的委屈。

    据吴晗先生考证,中国商人的渊源,就是周王朝时在洛阳的殷商遗民。这些殷商遗民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为了活下去,只好帮助占有土地的周人互通有无,顺便赚取一点儿差价。以后,中国那些倒买倒卖的人,就被称为 “商人”。

    苏秦的老家,洛阳,那良好的商业氛围,也不是一天两天培育出来的。

    作为政治上的落水狗,这些殷商遗民的处境,相当的说不过去。虽然周人发扬了适度的费厄泼赖精神,并没有痛打落水狗,但是他们的刀始终架在这些遗民的脖子上,成周八师就驻扎在洛阳附近。这种情况下,这些遗民还琢磨着在政治上分一杯羹,那纯粹就是天方夜谭啦。

    可以说,中国商人没有政治地位是从娘胎里带来的。

    后来,管仲在齐国主政期间,把人大体上分成了四类,士农工商,商人只能敬陪末座。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人们的生活也越来越好,这句话并不适用于中国的商人。到了战国时代,商人的地位非但没有与时俱进的大踏步前进,反而是遭受到了更加残酷的压制,商鞅的法令,就人为的给商人增加了不可估量的政治风险。

    此后,中国在两千多年的历史上始终坚持这一基本国策,可着劲儿的难为商人,就连无为而治的汉初也没有例外,美其名曰,崇本抑末。

    商业被看作是细枝末节的“末业”,商人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跟别人打招呼。不少商人拿出自己利润的相当一部分,买房子买地,为的就是让子孙摆脱商人的身份,成为地主。

    除了用洗钱的手段改变身份,一些比较牛的商人还积极向官方靠拢,跟官方结成某种盟友关系,《红楼梦》中的薛家就是一个典型,近代的红顶商人胡雪岩,更是做到了官商勾结的极致。

    今人对这种崇本抑末的思想大加挞伐,并且毫不客气的断言,正是这种荒谬的指导思想,造成了中国的落后。他们举出的反例就是欧洲,看人家欧洲一直很重视商业,所以就很牛。

    这些指责者没看到,或者说假装没看到一个历史事实,在很长一段历史上,一直重视商业的欧洲,并不比崇本抑末的中国牛。也就是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崇本抑末并没有制造中国的落后。至于近代中国的落后,倒是跟这个崇本抑末沾点儿边。

    崇本抑末这么个玩意儿,竟然被中国人坚定不移的执行了数千年,高明也罢,荒谬也罢,总之,你不能不佩服他那超强的生命力。

    哪怕是个王八蛋,如果他能够神气活现的活个几千年,那我们也得先佩服一下他那超强的生命力。佩服完了,再分析一下这个王八蛋为啥能够祸害遗千年。

    我认为,这才是对待历史的正确态度。

    不去追寻现象背后的原因,而是一味的指责现象本身,除了把自己置于永远正确的位置之上,啥意思也没有。要是能够把那些高举崇本抑末大旗的人从地下叫醒,让他们来做个深刻检讨的话,我也加入这个指责的大军,把那帮孙子批到批臭。

    可惜,没人能把那帮家伙叫醒,我也就不意淫了。

    我试着来分析一下这个崇本抑末背后的原因,并不奢望能够改变什么,只是来说明一个分析历史现象的方法。

    在生产力不发达,物质财富也不丰富的年代,让肚子吃饱、让身上穿暖是人类的第一需求。那时候,金银珠宝再多,也没啥用处,用他们来填肚子是要出人命的,用他们来取暖也是基本不靠谱的。在那种情况下,大力鼓励农业生产,有目的的限制商业活动,避免更多的人舍弃本业,追逐利润更高的商业,还是有一定积极作用的。

    随着生产力的不断发展,物质财富也日益丰富,温饱问题也就逐渐走下了主要矛盾的位子,这就为商业活动提供了足够的空间。

    商业活动不仅能够为人们的互通有无,提供足够的便利,而且还能够为国家的税收做出突出贡献。据黄仁宇先生考证,十六世纪后期(当时正是中国明末资本主义的萌芽期),以农业为基础的中国,每人上缴的税金大概在0.2两白银左右,同时期,以商业为主的威尼斯,每人上缴的税金大约是3.6盎司纯金,两者的差距在200倍至300倍之间。

    没多少人愿意跟钱过不去,同样,也没有一个政府不喜欢提高政府的收入,那中国的政府为什么宁愿放弃高收入,而去不折不扣的抑制商业发展呢?

    难道我们祖先的道德水准,真的达到了传说中的“君子不言利”的境界?

    应该不是。

    每当政府的财政出现麻烦的时候,政府会毫不客气的对农民敲骨吸髓,然后在农民起义的熊熊大火中,让自己关张大吉,正经的“捞油锅里的钱”。

    真笨啊,放着好好的商业财源不去开拓,非得去捞油锅里的钱。

    这么说来,我们都是笨蛋的后裔。

    这个结论,谁愿意承认,谁承认,反正是我不承认。

    在这个笨蛋主意的表象后面,一直有无数双精明的眼睛。

    这无数双精明的眼睛,一直在密切注视着我们祖先的生活。

    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的祖先大多是靠土里刨食过活,土地就是最重要的资源,谁控制了土地,谁就控制了很多人的肚子,也就顺便控制了天下绝大部分的人民。

    那些控制了土地的人,就是皇帝(们),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嘛。

    土里刨食的农民,要想活下去,就得乖乖的听皇帝们的吆喝。要是全天下都是种地的,皇帝们就省心了,俩眼盯住在土地上劳作的农民就是了。

    老天爷偏偏不让自己的儿子(天子)省心,给他送来了另一批人。这些人并不依附在土地上,他们通过贱买贵卖的差价,就能够过上比土里刨食更优越的生活,他们就是商人。

    即便是在自给自足的小农生产时代,人们也没法完全做到自给自足。种茄子的不愿意整年吃茄子,种黄瓜的也不愿意整年吃黄瓜。一种东西不间断的吃半年,还能让自己始终保持良好的胃口,那得是一个什么样的胃啊!

    种茄子的需要用黄瓜,来调剂一下生活,种黄瓜的也需要用茄子,来给肠胃换个工作对象,这就需要交换。

    最简单、最原始的交换,就是物物交换。假如,我是说假如啊,人们的道德水平高得离谱,谁也不在乎吃亏还是赚便宜。一斤茄子换两斤黄瓜也罢,两斤黄瓜换三斤茄子也罢,无所谓,纯粹就是图个乐子,改善一下胃口,那就不用麻烦商人出来搅和了。在共产主义社会还没有到来之前,这个假设是不成立的,商人这个不让皇帝们省心的玩意儿,必须出现。

    普通人只是为了基本的穿衣吃饭,都在深情的呼唤商人的出现,皇帝们要过比普通人高级得多的生活,那就更需要商人的东跑西颠啦。

    问题来了,控制了土地的皇帝们,突然发现,自己没法从根本上控制,那些不靠土地也能过上滋润日子的商人。换句话说,对皇帝们来说,商人就是一股没法有效控制的势力。

    不过,那毕竟是一个农业占主导地位的时代,只要能够绝对控制土地,还是能够做到天下我有的。

    如果当年的天下是几家大公司的话,农业这家公司占有的市场份额应该在60%以上,其他行业杂七杂八的加起来,能不能超过30%都不好说。农业公司的老板(皇帝),完全可以高高在上,即便做不到一言九鼎,差不多也能做到一言七八鼎了。

    问题是,既然有一言九鼎,我为啥要满足于一言七八鼎啊。

    再说了,谁又能保证农业公司的市场份额,能万年不变的保持在60%以上啊,人家那些行业就不会去努力开拓市场啊。当其他行业把农业公司的市场份额挤得不到30%的时候,农业公司的老板,甭说一言七八鼎,恐怕是七八言也没法一鼎喽。

    别说,历史上还真的出现了这一幕,不过不是在中国。

    十七、十八世纪的时候,欧洲那些不靠土地过活的制造商、商业资本家等势力,就把农业公司的老板,从高高在上的位子上赶了下来,倒霉的查理一世、路易十六还被咔嚓了。如果那个时候就有了电视直播、网络视频、3G手机的话,清王朝的皇帝肯定会暗自高兴一把,幸亏咱是崇本抑末,跟命相比,钱算个啥呀。

    看到了吧,所有的非农产业,都是皇帝们的潜在威胁,哪怕这种威胁一时半会儿成不了气候,但是保不齐哪天就会把皇帝们送上断头台。

    不过呢,从普通人到皇帝,还都离不开这些倒霉的产业,把他们连根儿铲除,也不是个事儿。

    办法总比困难多,那些农业公司的老板,在有权不使过期作废的指导下,充分利用自己的现有地位,制定了游戏规则。在给各产业做重要性排名的时候,农业公司的老板,尽量压低这些非农产业的名次,士农工商,手工业和商业排在倒数第二和倒数第一。同时,历朝历代还都限制(大多时候是禁止)商人参与政治。

    前面说过,搞经济的是在做蛋糕,搞政治的是分配蛋糕。在分配蛋糕的时候,商人自己能拿多少,都得看别人的脸色,怎么能为更多的人争取份额啊。跟着你没啥好处,那谁还愿意跟着你混啊。

    商人在政治上的发言权越小,就越没有盟友,越没有盟友,商人在政治上的发言权就越小,正儿八经的恶性循环。

    虽然没有什么政治地位,但好歹还活着不是,中国的商人就这样不尴不尬的活了几千年,真的难为他们了。

    活到今天,中国的商人终于翻了身,虽然没有当上主人,但是地位跟他们的前辈相比,有了跨越式提高。

    不过呢,在今天的中国,商人的名声依旧不咋地。想当年那些不入流的倡优、戏子,连商人都不会拿正眼去看他们,但是今天人家都是艺术家、偶像了。商人呢,死活摘不下那顶“奸商”的帽子。

    太有趣了吧。

    在这个有趣的背后,是人类一个永不磨灭的心理,嫉妒。

    在农业社会,种地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年到头累得臭死,每天三顿饭都不一定有着落。那些商人呢,只是跑跑腿儿,靠贱买贵卖,投机取巧,就能够锦衣玉食(精确说来,在大多时候,商人是不能穿锦衣的)。

    在这个光年的反差下,广大人民群众给商人送上一顶“无奸不商”的帽子,以达到心理平衡,还是可以原谅的。千百年来,随着无数人的传颂,“奸商”也就成了中国商人的代名词,也成了我们的文化基因。

    再说,在商人的队伍中,的确存在一些不地道的主儿,干过一些黑心棉、黑心米、毒奶粉、毒雪碧之类的勾当,几颗老鼠屎坏了这锅汤,那些比较地道的商人,您就担待一点儿吧。

    这顶“奸商”的帽子,也影响了一位重要人物的历史口碑,以至于在很多恶俗的电视剧中,这个人成为了绝对反面的形象。

    在这里说一声,委屈你了,吕不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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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又是同窗的故事,又是相煎何急

      江南水:【原创】历史色盲讲故事——故事,过去的事儿(129)

    • 家园 【原创】历史色盲讲故事——故事,过去的事儿(128)

      天堂的隔壁是地狱

      公元前247年,嬴政走上领导岗位的时候,只是一个十二周岁的孩子,有没有开始青春期都不好说。今天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背着减负以后的沉重书包,在学校、补习班、特长班、家庭之间来回奔波,唯一的梦想就是痛痛快快的玩儿一场。

      作为同龄人,当时的秦王政,对治国这个工作,也没有太多的兴趣,他只是想在母亲的呵护下,享受这难得的舒心生活。

      时光在一年年的流失,来到了秦王政参加工作后的第七年(前240年)。这一年秦王政二十岁(虚岁),跟他一般大的贵族男子,都把散乱的头发整理起来了,身份也由童子变为成年人,历史学名,加冠。

      已经二十岁的秦王政,依旧还是童子,这一年他没有加冠。

      第二年他还是童子,依旧没有加冠。

      只要没有领结婚证,达到法定结婚年龄的男女,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再长,也不能算是正式婚姻,只能是同居。只要没有加冠,你就是八十岁也不能算成年人,不能独立的参加社会活动。

      在秦王政这里就是,只要还没有加冠,他就不能为国家的建设建言献策,一切还得听下面那些大臣的,尤其是相国吕不韦的。我想,这些年来,除了年龄在长,秦王政的权力欲也应该在与时俱进的增长。

      自秦惠王开始,一连三个秦国领导人,都是年纪轻轻的,就参加了工作。未成年的秦惠王,还没怎么熟悉工作环境呢,就拿商鞅开刀,手段之老辣,让人怀疑他到底有多大。秦昭王差了一点儿,还得靠舅舅罩着。不过,穰侯并没有难为秦昭王,该加冠的时候,秦昭王按时加冠。因为穰侯知道,即使这小子加了冠,在他妈妈的帮助下,这小子的翅膀一时半会儿也硬不起来,还得需要自己和姐姐这两根拐棍。

      文信侯不是穰侯,他没有一个姐姐做内应。一旦秦王政加了冠,完全可以踢开他,自己建设秦国。到那时候,文信侯立马就会成为公元前265年的穰侯,带着家产回自己的封地,跟权力说一声,来世再见。

      政治人物失去了权力,就约等于老虎失去了爪牙,不会有太多的人再去迷恋他那个传说。自从在庄襄王元年(前249年)成为秦国的丞相后,吕不韦实际掌握秦国最高的行政权力,长达近十年,一下子就跟呼风唤雨一刀两断,这个决心是不怎么好下。

      孔老夫子那些政治建设的建议,大多时候不怎么着调,但是他对人性的把握还是相当精准的,年纪大了要“戒之在得”啊。

      吕不韦躲过了初一,还能躲过十五吗?

      这个基本上很难,如果吕不韦打算在自己自然死亡前,才让秦王政加冠,秦王政固然不会答应,秦国的王室成员也不会干看着。跟其他那些诸侯相比,秦国的王族势力是不怎么够看,但是吕不韦要是敢这么做,他们完全可以向他讨个说法。到时候,吕不韦这条强龙,也未必能压住这些地头蛇,毕竟道理站在他们那一边。

      到了始皇帝九年(前238年),这一年秦王政二十二岁,吕不韦终于等来了十五。

      这一年的四月,春暖花开,秦王政来到了秦国最早的都城雍,他要在历代祖先面前加冠,从此正式接掌秦国的一切。

      如果秦王政也有写日记的习惯,始皇帝九年四月十七日(己酉)这一天,他应该会记下很多。

      这一天,秦王政加冠,成为了秦国真正的主人。

      在隆重的加冠典礼上,秦王政在想什么呢?

      想什么并不重要,关键是要做什么,接下来,秦王政要面对他一生中最重大的挑战,最起码也是之一。

      秦王政在雍忙活着加冠的时候,嫪毐那条泥鳅也一块儿在这里陪伴着他的老妈。

      嫪毐不是一条普通的泥鳅,跟太后生下两个孩子后,他有了更大的目标。嫪毐不再满足于一个小小的长信侯,他的胃口也不再只是那个不大的太原郡。他有了更高的追求,他要拿下整个秦国,让自己的孩子成为秦国的主人,他自己做秦国的太上主人。

      为了完成这个大目标,嫪毐决定让秦王政,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去向他的祖先报到。

      这事儿吧,嫪毐忙活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朝廷本来是吕不韦的一亩三分地,但还是让嫪毐挖了墙角,几个九卿级别(相当于正部级)的官员,就紧密的团结在了嫪毐周围。

      除了在内部深度挖潜,嫪毐还引进了外援,跟西方的异族勾勾搭搭。

      虽然嫪毐一直没闲着,但是他就是不发出那致命的一击。他知道,在都城咸阳,这种事儿不怎么可能有个好结果,吕不韦虽然不希望秦王政亲政,但是他更不可能让嫪毐的儿子上位。

      等待是必需的,也是难熬的。到了始皇帝九年四月十七日,嫪毐终于看到了成功的希望。这一天,秦王政离开了咸阳,来到自己的地盘(雍算是嫪毐的地盘),成败就这一锤子了。

      干吧。

      这会儿嫪毐要是去跟秦王政商量,你别忙活啦,让我儿子来替你吧。

      估计秦王政不会答应,他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一天呢。

      在大多数时候,拳头要比嘴巴好使,伟人说得好啊,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枪杆子、刀把子,从来就不是谁都可以拿来舞弄两下的大众健身器材,正常情况下,全国只有一个人才有资格拿着他为国家健身。

      很显然,嫪毐不是秦国的那个人。

      嫪毐决定变成那个人。

      当年信陵君也不是那个人,乱七八糟鼓捣了一通,就让自己变成了那个人。不过,嫪毐要是沿着信陵君当年的路,再走一遍,收获的结果很可能跟信陵君压根儿相反。

      当时秦国的虎符,极有可能在相国吕不韦手里。吕不韦要是把这玩意儿弄丢了,他的下场要比魏安釐王难看得多。当时信陵君并没有惦记哥哥的位子,那时候在秦国惦记吕不韦那个位子的人,可以手牵着手绕咸阳城转两圈还有富余。

      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嫪毐是想得到、做得到。这个假宦官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创意,造假。

      说干就干,嫪毐捣鼓了两个玺,一个是秦王的御玺,一个是太后的太后玺。

      搞政变是一个斩首行动,弄点儿民兵、警卫部队之类的,就够使的啦。调动民兵、警卫部队,用不着虎符,有这两个玺就齐活儿了。

      当然了,这并不说明嫪毐不想打正规军的主意,关键是捣鼓一个虎符,太不靠谱了。虎符那玩意儿是把一个老虎劈成两半儿,你把那半个老虎弄得再像真的,一合符还得要露馅儿。捣鼓一个玺就简单多了,玺好歹是一个囫囵的不是。

      在两颗假两个大印的帮助下,嫪毐调动了雍城附近县的民兵、预备役(县卒)。再加上自己的警卫部队(卫卒、官骑)和门客,嫪毐开始忙活起来。

      早就通了气儿的异族犬戎人,也掺和了进来。

      目标,蕲年宫。

      出发!

      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嫪毐在咸阳砸下的暗桩,也遥相呼应。

      大秦王国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看着宫外张牙舞爪的人群,秦王政知道,考验自己的时刻来到了。过了这一关,他将是当之无愧的大秦当家人,过不了这一关,他连个凉快的地儿都找不着。

      刚刚完成成年典礼的秦王政,命令昌平君、昌文君率军,去收拾嫪毐。

      嫪毐的斩首行动,以失败而告终。

      乱成一锅粥的咸阳城,也很快恢复了平静。

      值得一提的是,秦王宫的宦官们。在最危急的时刻,这些宦官挺身而出,为咸阳城的安定团结做出了一定的贡献。完事儿后,他们也拿到了国家的爵位。看来商鞅的法令还真的是一碗水端平,只要有战功,是人就封赏,不管他是男人还是不男不女的人。

      嫪毐不愧是泥鳅,斩首行动失败后,他本人竟然还能活着溜走。

      秦王政拿出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架势,全国发布通缉令:活捉嫪毐的,赏一百万铜钱;杀掉嫪毐的,赏五十万铜钱。

      秦国的铜钱号称“秦半两”,即便是杀掉嫪毐,拿赏金的时候,这个人也得用车搬运一阵儿。

      事实证明,再滑的泥鳅也滑不出商鞅法令编织的天罗地网,当年的商鞅没有滑出去,如今的嫪毐也一样滑不出去。

      始皇帝九年九月,嫪毐这条泥鳅滑到了人生的终点,陪伴他上路的还有很多人。秦王政很对得起嫪毐,给了他一个最高级别的待遇,夷三族。

      那些跟嫪毐搅和到一块儿的九卿,也一个个被灭族了事。

      收拾完这些大头以后,秦王政让那些跟嫪毐搅和过的家族搬家到了蜀地。这是一次规模浩大的搬家,多达四千多家,嫪毐集团被连根儿从咸阳铲除。

      一切都该结束了吧?

      结束?

      这才刚刚开始呢。

      即使秦王政不知道嫪毐跟太后生了两个孩子,在对嫪毐验明正身的时候,他也会知道,嫪毐这家伙就是一个冒牌货。

      是谁把嫪毐这个冒牌货弄到太后身边的呢?

      顺藤摸瓜,摸到了吕不韦这个瓜。

      前面说过,秦法规定,被推荐的人犯罪等同于推荐人犯罪,也就是说,嫪毐谋逆等同于吕不韦谋逆,应该收获一个跟嫪毐同样的下场。

      始皇帝九年九月处理完嫪毐后,秦王政也顾不上喘口气儿,迅速把目光锁定吕不韦。

      依着秦王政的意思,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把吕不韦也一块儿夷三族了事儿。

      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吕不韦不是嫪毐。他在秦国忙活了十几年,整个行政系统的人,都跟他有扯不清的关系。一动吕不韦,就要拔出萝卜带出泥,整个行政系统就是一次大洗牌。

      刚开始正式当家就经历了一场生死时速,这会儿秦王政也不敢冒险再在行政系统搞一场运动。再说,秦王政能够有今天,也是吕不韦投资的直接结果。

      思前想后,秦王政决定学习一下曾祖父。

      始皇帝十年(前237年)十月,吕不韦被免除相国的职务,回到了封地,洛阳。

      文信侯终究不是穰侯,在自己的封地里,吕不韦依旧跟诸侯的使者拉拉扯扯,在国际上的影响力,那是相当的向当年看齐啊。

      这就麻烦了,最起码秦王政感到麻烦了。

      即便吕不韦很有职业道德,把秦国的各种机密烂在肚子里,那他跟诸侯的使者来来往往,也会给天下人一个错觉:现如今在秦国说了算的,还是文信侯。

      这是秦王政绝不能容忍的。

      就在吕不韦回到封地一年多后,吕不韦收到了秦王政写给他的亲笔信: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君何亲于秦?号称仲父。其与家属徙处蜀!

      简单说就是:你对秦国有啥特殊贡献啊,竟然能享有这么丰厚的奖赏。你跟秦国有啥亲戚啊,也敢号称仲父。你们全家还是都搬到蜀地去吧!

      秦王政的这番言辞有些强词夺理,但也有实际情况。凭吕不韦的战功,的确不该得到这么丰厚的奖赏。至于仲父不仲父的,纯粹是在找茬儿,范雎跟秦国也没有什么亲戚,秦昭王不也是称他为“叔父”吗。

      看着这封很不友好的信,吕不韦终于明白,自己在封地做得有些过分了。

      鬼知道以后秦王政还会不会继续找茬儿啊,为了避免将来更多的难堪,吕不韦决定一了百了,喝下一杯毒酒。

      始皇帝十二年(前235年),最成功的商人吕不韦,结束了传奇的一生。

      如果没有商鞅,很难想象战国时代的秦国会是什么样。同样,如果没有吕不韦,也很难想象秦国会为后世留下什么文化产品。

      跟商鞅一样,吕不韦在秦国的作为都是空前绝后的,只此一点,吕不韦就可以笑傲后世。

      跟商鞅不一样,商鞅的法令不仅仅是后世的研究对象,而是实实在在的让秦国发生了核反应,而《吕氏春秋》只是后世的研究对象,并没有给秦国带来什么不得了的变化。

      这是吕不韦的遗憾,极有可能也是大秦王朝的遗憾。

      之所以有这样的遗憾,该怨谁呢?

      吕不韦本人?

      赵姬?

      嫪毐?

      秦王政?

      还是历史本身?

      嫪毐和吕不韦的离去,也带走了大秦上空最后一块绯红色的云。

      最后一个绯闻的女主角赵姬,孤独的坐在秦王宫,她是否也曾回顾过自己这跌宕起伏的一生呢?

      扑杀了两个同母兄弟后,秦王政也把自己的母亲赶到了旧都雍,你不是喜欢那个鬼地方吗,那就在那儿过下半辈子吧。

      很多人都会认为秦王政对待母亲太过歹毒,如果分析一下他的处境,你也许会理解他。

      这个可怜的孩子,无论是在邯郸还是在咸阳,唯一的依靠就是母亲。然而,在他最需要母亲的时候,母亲却为了自己的个人幸福跟别人私奔了。

      任何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但是这位母亲在享受幸福的时候,又极不负责任的滥用了手中的权力,让嫪毐这条泥鳅掀起了滔天巨浪,差点儿让秦王政的政治生涯,还没有正式开始就草草结束,顺带着还要搭上他的小命儿。

      我相信,赵姬虽然离不开嫪毐,但是她肯定也不希望嫪毐去要了自己儿子的命,毕竟这个儿子是自己的骨肉,并且还陪伴自己度过了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刻。

      然而,她的枕边人却把刀挥向了她的儿子,她能洗脱自己在儿子心中的嫌疑吗?

      如果把我们放在秦王政那个位置上,会怎么想、怎么做呢?

      每个人问问自己吧。

      就在秦王政把母亲赶出咸阳后,从遥远的东方来了一个人,劝他不要这么做。

      齐国人茅焦对秦王政说,秦国现在正在忙活称霸天下,你这样对待老妈,其它诸侯知道了,恐怕就会不听秦国的招呼了。(秦方以天下为事,而大王有迁母太后之名,恐诸侯闻之,由此倍秦也。

      听了茅焦的金玉良言,秦王政立刻把母亲从雍迎回了咸阳。

      单凭茅焦这句话,就能够让秦王政母子团聚吗?

      我是存疑的,茅焦的理由太牵强了。当时的天下诸侯听不听秦国的招呼,跟秦王政怎么对待自己的母亲,没有半点儿关系,此时各国早就没有了不听招呼的实力。如果各国还有实力,秦王政就是一天给母亲请八次安,他们该不听招呼还是不听招呼。

      不过,茅焦的这番话也不全是废话,至少给了秦王政一个台阶。

      嬴政从小就有着超乎常人的恋母情结,他虽然恨自己的母亲背叛了自己,但是从小在内心形成的对母亲的依恋,让他离不开母亲。茅焦就像一场及时雨,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他正好顺水推舟。

      母子团聚了,最危险的对手也都死了,秦王政度过了二十几年人生中的最大危机,他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来驾驶秦国这辆战车了。

      从秦穆公开始,每一个有作为的秦国领导人背后,都站着一个或几个外来人员,秦穆公时代有百里奚、蹇叔,秦孝公时代有商鞅,秦惠王时代有张仪,秦昭王时代有范雎,就连在位时间不长的秦武王、庄襄王背后也有甘茂、吕不韦等人。至于孝文王,这个可以没有。

      秦王政的背后也站着一大批外来人员,他们当中的杰出代表,就是来自楚国的李斯。

      李斯先生能够来到秦国,要归功于自己的勤于思考:都是老鼠,为什么厕所中的跟粮仓中的,差距那么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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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昌平君、昌文君是什么人?

        刚刚完成成年典礼的秦王政,命令昌平君、昌文君率军,去收拾嫪毐。

        现在吕家和假太监把很多大臣都掌握了,那么怎么一叛乱,秦王政叫了两个人带兵就给他们灭了,这两个人肯定不是马路上叫来的猫三狗四吧!怎么一下就灭了嫪毐,那可是有九个卿支持的家伙啊!发动了一群预备役也不是吃素的。

        后来的汉武帝和太子的民兵打仗,都死亡一万多,这次的伤亡也不少。昌平君、昌文君到底是什么人?独立于嫪毐和吕家的第三股势力?怎么又能被刚亲政的秦王政掌握呢?

        • 家园 芈八子芈太后的侄子,楚系势力的代表
        • 家园 楼主的帖子写漏了一点

          按照《史记》说法,秦王平叛的命令是发给“丞相昌平君昌文君”的。古文没有标点,所以这句话可以有三种解释:一,丞相、昌平君、昌文君;二,丞相昌平君、昌文君;三,丞相昌平君、丞相昌文君。

          我个人认为是第一种,当时丞相就是吕不韦,这点是无疑问的。至于还有两个是不是丞相不是关键,关键在于他们不可能越过吕不韦调动军队,毕竟秦王刚刚加冠,调兵权力还是应该由吕不韦掌握的。而且吕不韦绝对不会支持叛乱,国王发命令给他调兵平叛是最正常的事情了。

        • 家园 不仅仅是第三股,而应该是最大的一股

          别忘了秦始皇他妈还有两个婆婆,而且其中一个还是很强势,娘家很强大的华阳太后,也就是从前的华阳君,子异,也就是秦始皇他爸爸子楚的名义妈妈。

          华阳君来自楚国,昌平君和昌文君应该是华阳太后的娘家人。

          注意一点,秦始皇在雍城,嫪毐作乱可是首发咸阳。换句话说,他应该是首先对华阳太后下手。

          汉代和秦代的军制还是有区别的,嫪毐的身份和太子的身份也还是有差距的。太子只有一个,嫪毐只是当时秦始皇之外的政治力量中异军突起的一支,还有吕不韦,华阳太后,军队那边他更是也掺不进去多少沙子。以重装的秦军对非正常编制的预备役,只要对方斩首不成功,那之后就是一场屠杀。

      • 家园 水兄太简约了吧

        秦史中最诡僪的一段,中国历史最关键的一段,就这样被水兄打发了吗.....

        • 家园 呵呵,我也没办法

          手头就这么多史料,只能这么写了

          要是写小说的话,这一段就可以写一部长篇,可惜没有那才华啊

          二师兄多担待

          • 家园 您就不能演义一下

            让我们陶醉一下也好嘛。毕竟这里面有许多曲折澎湃的故事。

            难为水兄了,抱歉抱歉!

            • 家园 看黄易去,全方面多视角的体验
              • 家园 谢指教
                • 家园 只要你能够忍受虎躯振,上房顶就发现阴谋。

                  古人说现代话,而且是说广东话。什么“一世人两兄弟”之类的香港才有的“俗语”。

                  “易容”桥段,纯粹情节主导型的“易容”之极致(这一桥段与人物塑造或主题表达都没有任何关系,纯粹是为用于解决情节上的悬念)。

                  • 家园 关于广东话的事

                    黄易的原作里,项少龙是台湾特种兵而非香港有为青年。这个其实已经留了一个伏笔,解释为什么会挑他回到战国,就不担心口音问题。

                    因为项少龙是住在台湾的客家人,而山东六国的口音与某些客家口音有继承关系,所以。。。

                    至于电视剧为了和谐改到香港,就在很多地方偷懒了。再说,这年头拍电视剧虽说有方言版的,可是用客家话还是不大容易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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