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授权转载阿耐的小说片段---解放(三十一) -- nightc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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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授权转载阿耐的小说片段---解放(三十一)

    nightcat:【原创】授权转载阿耐的小说片段---解放(三十)

    这个冬天,宋老爷一直咳嗽,那还是日寇入侵时候落下的病根,而今年似乎更加严重。家里没了佣人,太太实在不耐大冷天亲手洗衣服,就想到一个招儿,将衣服送去给过去信得过的女佣,让女佣洗好了交还,她即时付钱。可其他家务还是得太太率两个女儿亲手做,虽然太太很想无微不至,可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以前,太太从来欢迎宾朋满堂,今年,来上思房拜年的人还是这么多,可她应付不过来,倒茶都还来不及呢。而且,大客堂间里的雕花太师椅也是积灰严重,她只够精力将椅面抹干净算数。忆莲的到来算是帮了她很大的忙,可忆莲手头还有两个小孩需要对付,无法全力帮忙。启元从腊八到除夕,持一把扫帚和一把鸡毛掸,整整用了二十来天时间,才马马虎虎将整个上思房的地面扫了一遍,将整个上思房的屋顶掸了一遍。还是宋福珍和一些其他乡邻过来拜年,伸一把援手打年糕磨糯米杀鸡鸭抹灰尘,上思房才算是过了一个整齐干净丰足的新年。

    太太欣慰乡邻故旧依然敬重老爷,显然老爷的德高望重是根深蒂固的。可老爷心里很是不舒服,他感觉人们在同情他,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可是大伙儿上来拜年,他又不好托病不见,他一直做得很勉强,只是外人不知道而已。

    可大约因为非常时期,有更多乡绅前来上思房拜年,比往年更多。都是在家闷坏了,一堆人聚到一起发了很多牢骚,说出自己的想法请宋老爷点评。他们家里的现状与上思房差不多,也没人招呼茶水,但他们甘之若饴,只要把心里想说的话尽情说出来,并且获得共鸣就行。启元听着那些牢骚,紧张得坐立不安。老爷索性头一歪,装作病躯支撑不住,叫启元扶进去睡觉。可那些人说兴头了,没主人招呼也无所谓,一直聊到天黑才各自回家。

    终于过了元宵,一个年才算过完,启元携家带口回自己的小家。除了脉脉,全家人都松一口气,终于不用干那么多的活儿了,忆莲这才有时间又拿起毛线针,在上思房,她连织毛衣的时间都没有,每天都是从睁开眼干活到躺下。启元也才有空去粮库探望宋福珍。卢少华知人善用,给宋福珍安排一个县粮库副手的工作。宋福珍不识字,不会算账,但把关可以做到六亲不认,体力也好得可以没日没夜连轴转,谁要是敢私藏粮草出门,准被她逮住,谁要是没有持批条进门,宋福珍绝不会让他带走一粒稻谷。可若是前方紧急需要供粮,她能三天三夜不睡将粮草发出去。相比新近参加工作的人,宋福珍已是老革命,大家对她唯有买账一途。启元站在粮库门外远远地看到宋福珍威风凛凛的身影,心里很为宋福珍高兴。只可惜宝瑞并不喜欢他介绍的宋福珍。

    启樵不知从哪儿打听到启元与卢区长有接触,他找到启元,希望启元帮忙举荐,把他塞进支前民兵队伍中去。他非常后悔去年放弃被重用的机会,当初若不是怕死,退出积极分子小组,此时随着新政权如火如荼地运作,他少说也该捞到个一官半职了。启樵满怀侥幸地跟启元说:“还好,还在打仗,还有机会。我要么先捐出几块门板,我把家里的内门都卸了捐出去,给解放军运伤员,你说够不够得上积极分子,有没有用?”

    启元奇道:“直接过去做支前民工不行吗?前线很需要,尤其是需要像你这种会认字的,又会游泳的,打起来的时候都是支前民工撑船出海运送伤员呢。”

    “嘿,你这就不懂了,大不一样。支前民兵是拿武器的,靠近组织的,就跟以前的自卫队差不多,等打完仗肯定当自卫队用。支前民工等打完仗就散了,拼死拼活白忙碌一场,谁干啊。”

    启元无言以对。可启樵缠着他不放,他拼不过不要脸的启樵,只好道:“我不敢跟卢区长说,我很怕他。”

    启樵见启元油盐不进,气得埋怨启元胆小如鼠。启元趁机走开,心说他才不给启樵这种人打包票。但启元急匆匆的逃离被一位邮差挡住,邮差一下子交给启元一叠信,大大小小厚厚薄薄,总共六封。启元一看,竟然还有一封不知来自哪儿的信,下面署名是瑶华。瑶华?另五封显然都来自上海。大约都是春节在邮局攒下的。有朝华启仁的,也有启农的,还有一封是来自小安房的启字辈老大启德。启元心里奇怪了,捏着这六封信都不知道先看哪封才好,不过脚底早已自动转向,快步冲往小家,打算取了自行车立即回刚刚沉寂下来的上思房。

    路上,他当然先看朝华的来信。朝华的信有两封,内容永远写得风趣可爱,信中说上级在春节前给承文安排了住所,是原法租界的一套石库门房子,后面还有一方小花园。但承文认为革命才刚结束,社会亟需复原,他作为一名老共产党员应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这套房子让给更需要住宅的人。朝华说她原先很想不通,可最终被承文说服,觉得承文真是一个无私而高尚的人,真正做到言行一致的人,她愿意与承文一起吃苦在前,两个孩子也最终投票支持爸爸的决定。朝华还说,她又怀孕,眼下最大的私念是若再生一个孩子,这小小房屋可能不够住,不过谁知道呢,或许到时候就能克服了。朝华在信中还絮絮叨叨地说了大儿小囡的趣事,转达承文希望家乡父老认真跟上新形势的期盼,和国民党飞机轰炸上海,她们全家无恙,只是用电困难,云云。并敦促启元务必经常写信给她,详细汇报家中变化,她甚是牵记。当然,朝华的信是最厚的。

    启仁的来信是最薄的,抽出来果然只有一张,而且信封写明是寄给启元,而不是上思房。因此信的抬头是“大哥”,后面的话自然都是跟大哥说。启仁说他打算转到地方工作,依然留在上海,不准备回家,尤其是不准备回到上思房。他提请启元最好也早日脱离上思房,走去远点儿的地方工作,以免跟不上形势发展。当然,这一段,启仁说得比较隐晦,但也正是启元今日之顾虑,启元读懂了。启元思来想去,将这封信塞进裤袋里,不打算让爹爹看到,免得爹爹伤心。

    启元最好奇的还是来自瑶华的信。瑶华的信与启仁的一样,信封都没署明寄件人的地址,可能这与他们身在部队需要保密有关。启元打开信封,才刚一目十行,就震惊得一脚踩空,整个人失去平衡,掉进旁边的水沟里。幸好冬日水沟干涸,他爬上来掸掸灰烬便可。瑶华在信中很简单地说,她参加革命了,她结婚了,她希望父母洗心革面,脱离剥削阶级队伍,做个真正的好人,而不是他们一贯标榜的所谓善人。也是只有一张信纸,甚至没给现在的通信地址,和结婚的另一半是谁。启元知道这封信送到上思房会有什么后果,但这封信是他无法塞进裤兜里的。

    小安房的启德一直是启仁学习的榜样之一,当年以优异成绩考入国立同济大学,学的是路桥专业,在四川毕业后,进入做工程师,专门修建铁路,是小安房宋老爷的骄傲。启元从来都是从小安房宋老爷那儿获取启德的消息,他不知启德为什么要写信给上思房的宋老爷,而且还是厚厚一封。这封信他不便先拆,满揣着一肚皮好奇紧赶慢赶地回家。

    果然,太太抢着先看瑶华的来信,看完泪撒衣襟。偏两个小女儿不懂事,还对着这份信叽叽喳喳地议论瑶华究竟是什么时候结婚,嫁的是谁,这才多大就结婚等等。唯有宋老爷咳得更紧,但还是一手拿手帕捂着嘴,一手举着瑶华的来信来到光亮处,又仔仔细细看一遍,还将信纸背面和信封仔仔细细检查一遍,才皱着眉头回太师椅上坐下,轻拍太太的手背,劝道:“别哭,好歹我们知道瑶华还活着,活得蛮好,现在有个男人在照顾她。她还小,她的立场与家庭却是不容,她还不懂怎么处理这种矛盾,只知道回避。可再回避,她还是来信告知近况了,你啊,要看到里面的进步。我们做大人的要耐心点儿。”

    启元听着频频点头,爹爹的见识终究是高人一等。但旋即想到裤袋里启仁写给他的信,他相信,瑶华的寥寥几笔绝非爹爹说的那么简单。他心里纠结,要不要将启仁的来信告诉爹爹,他实在不忍心看爹爹咳得更厉害。好在爹爹看朝华的来信时,眉头舒展了,嘴里还冒出一句“这个承文”。启元决定暂时不说,以免破坏良好气氛。太太此时也止了哭泣,与老爷一起看朝华来信。

    启元征得同意,先拆开启德的信阅读。原来启德在解放之前的工作基本上是铺设铁路,打仗打着打着,他们的公司被国军全面接手,因此他官居上校,高级工程师。平津战役中算作起义,然后跟随四野大军一路南下,以解放军的一员来修桥补路。而今海南岛已平,全国除了零星几个地区还在作战,基本已经太平,他目前退居上海。他现在心里很彷徨,在军中,他作为投诚人员总觉得低人一等,不被信任。而且他也希望学有所长,希望把更多精力放在民用的修桥铺路上,而非军备上。他想请教宋老爷,家乡情况如何,他回来可好。

    宋老爷看到启德的来信终于微笑了,“启德这孩子,还记得我,难得。”启元已经将信纸取出压平,钢笔出鞘,等着爹爹吩咐。宋老爷想了会儿,道:“你把这儿的情况简单给启德介绍一下,一切都好,他家小安房也一切都好。信最后写上这么一句:你千万不要回乡工作。对了,顺便给启仁也去一封差不多内容的信,让启仁别回家探亲,别回乡工作,有什么事以后寄信给大哥就行。有照片多寄几张。”

    此时太太见父子俩忙着回信,就出去做事了,两个妹妹也跟着走。启元闻言,这才敢取出启仁的来信,放到爹爹面前,“启仁机灵,已经在这么做了。”

    老爷吃惊,看了信封半天,才将信纸抽出来看。顿时,咳嗽大作,似是打算将心肝肺全吐出来。启元忙跳过去给爹爹捶背,递枇杷叶鸭梨汤,可效果有限,只见痰盂里的痰已经一半是血。老爷等止住咳嗽,整个人已经奄奄一息,只能挥手示意启元回去写信,不要管他。启元几乎是写几笔,看爹爹一眼,心里不知所措。他很后悔,启仁的信重伤爹爹了。

    启元写完回信时天色已暗,老爷还没恢复过来。但老爷还是拼命在一张纸上手写一行字:你赶紧照启仁说的做。启元不敢说什么,只唯唯诺诺,怕更让老爷伤心伤神。但转身出门就奔老爷经常光顾的中医,让开一张药方,他又赶紧奔去县城拍开药店的门抓药,总算他是小宋先生,谁都给他面子。中医埋怨他不早来开药,启元又是唯唯诺诺,最近只要是个医生都忙,不管中医西医,寻常人除了趁医生们回家吃饭时候逮他们看病,谁敢跟刚从火线下来的解放军伤病员争医生呢。尤其是宋老爷,天时地利人和,他更不愿去医院出头露面。

    启元夜奔回上思房,饿着肚子守住药罐子,细心将药煎出来,送去给老爷喝。见老爷皱眉看他,他轻声道:“我怎么能走开。”老爷看着他只会叹息。启元等老爷喝完药,神色渐渐恢复,喉咙里拉风车似的声音小了,才起身回家。一路冷风刮着冷肚子,回到自己家里好好喝了一碗姜汤才回过气来。他将今天的事告诉忆莲,忆莲也是支持他,做人怎么可以没良心丢下爹娘不管。启元握住忆莲的手,忍不住流泪了。

    他私下给朝华写了一封长信,告诉朝华爹爹的担忧,和爹爹的决定,他让朝华跟两个弟弟说说,让他们体谅爹爹的苦心。他写完信给忆莲看,忆莲却认为不妥,这种报忧的信寄给远方的人,会把远方的人急死。启元一想有理,叹一声气,将信烧了。回头做没事人一般,继续照料爹爹的身体。幸好现在学校无法复课,爹爹尽可安心休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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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授权转载阿耐的小说片段---解放(四十)

      但是百密一疏,世上无有不透风的墙。悦华才刚走上讲台,就有异性注意到她。虽然悦华而今历尽生死,与众人一般的粗茶淡饭,但上思房的养尊处优到底还是在举手投足间流露。再是才刚芳龄十八,稍微平头整脸的女孩在这个年龄都很有看头,何况悦华。

      只可惜,注视悦华的是一有妇之夫,该男子回到家里也掩不住那丝神魂颠倒,家中糠糟妻当即警觉,顺藤摸瓜找到悦华。世上有这么一种约定俗成,妻子若有外遇,丈夫准是关起门单独对付妻子。而丈夫若有外遇,妻子却往往先自我检讨,而后出尽百宝挽留丈夫的心,最后冲出门去找狐狸精算账。那糠糟妻也是如此,但那糠糟妻并不与悦华动手肉搏,而是依仗娘家人在本镇的职权,抓住悦华地主女儿的辫子,意图将悦华批倒批臭,彻底断了丈夫的念想。

      悦华压根儿想不到会遭此无妄之灾,她即使再聪明,也傻了。过去在村里的时候,还有娘在身后做参谋,而今唯有她单打独斗,可她从一开始就不明白为什么有人盯住她,下死命地斗她,她唯有莫名其妙地捱着。忆莲来看她却根本帮不了什么,忆莲来时她还得拿帽子遮住被剪得乌七八糟的头发。忆莲总是叹着气劝她忍,悦华听着火冒三丈,相比她所承受的,忆莲那些算什么鸡毛蒜皮。她烦死忆莲。

      可这天,悦华跪在台上,却看到下面含着眼泪看她的忆莲。忆莲又是拎吃的来,这回忆莲来得巧,正好撞上悦华在台上。忆莲在下面揪心地看着,只觉得呼吸停滞,替悦华难受得要死。她想不到场面是如此激烈,令她恍惚回到在村里对着太太尸体的那一夜。

      煎熬了不知多久,忆莲终于可以扶悦华回宿舍。她不知以前她不在的时候,悦华一个人是怎样回家的。她越想越难过,一声叹息接着一声叹息,在替悦华擦拭的当儿,劝悦华好好认罪。她提醒悦华,领导们总是不会错的,他们说什么,还是认真听着为好,回家好好检讨自己以前究竟不知不觉做错了什么,早日改进早好。领导的目的就是让你心里明白,领导是帮你改进。

      悦华本已是一肚子委屈,一身的疼痛,见忆莲偏偏不知好歹,说东说西拎不清,好像还全是她悦华错,她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还是一家子吗,她难道真是这么十恶不赦吗。她听着忆莲的叹息,那无知愚蠢之极的叹息,压抑住爆发的情绪,请忆莲下周一同一时间再来观摩,她定会好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下礼拜,忆莲做好一饭盒榨菜炒蛋,拎去悦华那儿。果然,悦华在台上跪着。但悦华看见忆莲,就猛地站起来,指着忆莲尖声大叫,“她是我大嫂,她是地主婆,她才是地主婆,她家还有日本人的刀,她十恶不赦。”

      日本人的刀!悦华这个新任语文教师果然擅长提纲挈领,一刀就捅到忆莲的软肋。这回连容斋先生都无法替忆莲说话了。是的,小学的好几个老师知道那把日本刀,以前启元经常拿来课堂上,提醒学生们勿忘国耻。抄家的人冲进忆莲家,一抄一个准。忆莲当即代替了悦华。

      这边团团和脉脉含着眼泪收拾犹如狂风过境的家,那边忆莲因那把日本军刀被送进派出所。派出所的专业水准自然非和风细雨或者疾风骤雨的批斗能比,启元、宝瑞,以及两个人的地址,都在忆莲魂不守舍似梦非梦中,被派出所掌握。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以前启元得以安全逃离那么多日子,完全是因为卢区长和容斋先生、铭德校长等人手下留情,而若真查起来,很快,启元所在的银行震惊了,原来银行里埋伏了一个阶级敌人和汉奸,想不到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宋会计另有一付邪恶嘴脸。而宝瑞更受冲击,派出所到他家所在的村里一调查,啊,原来是个落网的国民党士兵。启元还只是被押回老家派出所接受询问,宝瑞则是当即被捉进工厂所在地的派出所。

      启元千万次地想家,想妻女们,想不到会是以这种方式回到家乡,见到忆莲。得知忆莲将宝瑞也招供了出去,启元看着坐得远远的忆莲无语了。宝瑞帮了他家那么多,结果他家将宝瑞狠狠拖累,他怎么对得起宝瑞。启元一口咬定这把日本刀是他在上海沪松战役时期冒死救的国民党刘团长送他,宝瑞只是因为当时在上海工作,帮他转交,日本军刀与宝瑞全不相干。而这其实也是事实,一个被启元删减了一些细节的事实,所以他交代得问心无愧,绝无纰漏。而且,以他多年以来对宝瑞的深刻了解,他相信宝瑞绝不可能交代的时候嘴巴不装一道大铁锁。

      果然,两个人的证词在并无串供的情况下,契合得严丝密缝。宝瑞沉着冷静地交代,他被万恶的国民党抓壮丁的时候才不到十四岁,因为他家穷,拿不出钱粮买通保长,被强行抓走。他连枪都扛不稳的时候就冲上沪松战役前线打日本鬼子,后来受伤落在上海,与受伤的刘团长一起被支援抗战的启元收留,三个人就是这么相识的。既然与部队失散,他当然顺势留在上海不走了,也不敢回家,就怕又被抓壮丁。直到抗战结束他才敢回家,想不到还是再次被保长陷害,差点又被抓上战场,原因无非是他中途逃脱万恶的国民党军队,手里没有退出行伍的证明。

      市公安局有不少同志是部队转业干部,宝瑞的招供对于普通人而言可能有点特殊,对于他们而言却很正常,他们在部队里就经常接触到来自国民党军队的战友,宝瑞那样的事听得多了。他们派出两名同志到宝瑞老家一调查,村长笑嘻嘻说果然有此事。解放后不久,原保长曾经招供几件事,其中一事就是保长欺抗战结束后逃回家里的宝瑞拿不出退伍文书,非要抓宝瑞充壮丁去,借此讹了宝瑞不少钱粮,那些钱粮全落到原保长自己口袋里。再加上其余几件事,保长这一招供气得全村村民群情汹涌,都是同一个祖宗出身,保长竟然如此陷害同族人,因此保长狠狠挨了好几场批斗。公安局的同志一听原来确有其事,回去就把宝瑞放了,护送回工厂,跟厂里的治保科说明一下,事情就此了结。

      宝瑞吃了点苦头,他在局里的时候什么都不说,出来外面照样什么都不说。没有怨气,没有牢骚,更没有解释。但宝瑞从蛛丝马迹中得出的判断,基本上与启元那儿正在发生的事情差不多。他回头告诉老三宝祥,启元是个忠厚长者,设法就地帮帮启元。

      宝祥其实帮不上忙,被押回家乡的启元承受着一场又一场的疾风骤雨。但启元此时反而踏实了,他不用再风声鹤唳地潜逃了,他见到了妻女们,他还与团团说了几句话,他而且没被枪毙。他还从旧同事的批判中听出他们对他的维护,他心里感到温暖。他还想到,他终于不是上思房的逃兵了,他心安了。他还在台上与启德偷偷说了几句话,启德为没看清形势而贸然回老家后悔得肝肠寸断。启元唯一心寒的是村里人对他的态度,他们控诉他暴力逼租,他从没做过;他们控诉他游手好闲,可他在岛上试种棉花的时候其实一直冲在佃户之前;他们控诉他作威作福,他翻来覆去地想,他不是那种没教养的人……启元最先还企图申辩,可他很快发现,申辩的结果是更猛烈地疾风骤雨。他索性闭上嘴巴,俯首帖耳。他心里明白,他已经失去了故乡。

      在台上,他一直可以看见依山而建的晴翠楼,几年不见,原本鳞次栉比的瓦片已经稍有残缺,可他远远地看着,它依然是这么的美。他仿佛还能看见爹爹静静地坐在玻璃房里看书,看那一屋子散发着墨香的书。启元在千百人的怒吼声中独自神游太虚, 想得热泪盈眶。可,家,他再也回不去了。

      悦华目瞪口呆地看着事情演变得将大哥牵扯进来。她其实是不想牵扯到大哥的,她原以为忆莲好歹能守住大哥的秘密,她想不到忆莲那蠢货竟然管不住嘴巴。她痛苦地偷偷看着善良的大哥因她受过,着实一筹莫展。忆莲也是躲在家里,哪儿都不敢去,也不让团团和脉脉出去,免得正好撞见启元在台上。晚上时候,忆莲都不敢点灯,关上门抱着脉脉哭泣。

      团团没有跟着妈妈一起哭,她的心里充满愤怒。她因此事被勒令退学。她高中才读半年,被迫退学。从此不得读书。团团恨悦华。可是妈妈阻止她找悦华算账。团团只能又恨妈妈的不争。

      忆莲困在家里,越想越怕,将所有启元在解放前买的东西都搜出来,烧毁。在团团的反对声中,忆莲烧了很多很多的书,漂亮的月份牌,很多奇巧的小玩意儿,包括那只团团和脉脉从小玩到大的美国产万花筒,还有一封封的家信。团团最初心疼,后来选择走开,眼不见为净。团团心里还记着,从小到大,在她还没上小学的时候,她经常有空就窝在爸爸的怀里,一大一小两个人,各自看自己手里的一本书。等长大了,她就和爸爸一起趴在同一张桌上围着同一盏油灯看书。后来,在看不到爸爸的每一天,她翻开书本,总能找到爸爸在书里的涂涂画画。现在妈妈将这些书一把火烧了,她闲下来时做什么呢。脉脉才刚开始识字看书,难道脉脉以后只看课本不看其他课外书吗。团团极端不理解妈妈,继续眼不见为净。

      可是被迫退学,天天赋闲,没书可看,无法找到工作,团团不知该干什么,只能被反锁在家里烦躁地生闷气,绝望地为爸爸担忧。终于,她找到一种磨人的营生:绣花。可能是书读得多,团团很快学会绣花的各种高难度针法,她给家里的枕头窗帘都绣了花之后,就去绣花社接绣片来绣了。别人绣不了的,团团能绣。别人能绣的,团团绣得更好。她凭本事拿到最值钱的绣片回家来绣。团团靠着绣花挣钱养家了,这个时候启元被停了工资,忆莲只能拿到很少的工资,全家靠团团的绣花针吃饭。团团在一针一线中慢慢心平气和起来。

      悦华却是只有一个人。她生气冲出去的时候没人拦她,她气闷闭关打坐的时候没人来打断她,她全靠自己。她而今陷入对大哥的深深内疚之中,虽然她得以暂时脱身,从疾风骤雨改为斜风细雨,可她因此睡不着觉,半夜被噩梦吓醒。她经历过爹爹的死,经历过娘的死,她很怕下一个就是大哥。

      悦华一个人关在宿舍里左冲右突,终于下定决心豁出去了。她写了四封信,分别给朝华、启仁、启农、和瑶华。但她不敢在信中承认事情因她而起,她只是告诉诸位哥哥姐姐,大哥出事了,具体罪状一二三,紧急请各位哥哥姐姐救命。写完信,她却不敢一齐送交邮局邮寄,即使一封信也不敢送交本地邮局,怕被拆了查看。她也不敢趁天黑一齐扔进信筒,怕同样笔迹的四封信引起革命群众的怀疑。她思来想去,找个下雨天的夜晚,不敢撑伞,一晚上一口气跑了四个与她家全不相干的乡镇,将四封信分别投入不同的信筒。回到宿舍,被雨淋透的悦华愉快地感冒一场,开始等待哥哥姐姐们的援手。

      与忆莲不一样的是,悦华虽然是初次尝试教书,可她一上手就很灵光,学生们被她教得很好。因此她即时上台挨批,也从没断了每天的上课,她教的是语文。学校没阻止悦华继续上课,可能是师资不足,也可能是其他原因。悦华也不敢不拖着伤痕乌青遍布的身体去课堂上课,她需要工作需要工资,免得再饿肚子,回到忆莲手底下仰人鼻息。她对谁都是笑脸相迎,不敢做出记仇的样子,她很运气,她的工资没被克扣。忆莲却是大不相同,她在幼儿园是可有可无,她每天忧心忡忡唉声叹气,班里孩子们不喜欢她,她也没办法驯服一个个的猢狲,等她被悦华揭发,校长索性将她发配到后勤做勤杂工,工资自然是克扣了大半,好在有团团退学接手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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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授权转载阿耐的小说片段---解放(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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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悦华升入高中,借口功课繁忙,做了住宿生。大哥的家里,即使忆莲对她客客气气,可当她看到团团和脉脉粘着忆莲撒娇,就触景生情想到自己的娘,心里刀刺似的,却又不敢多想,怕有什么想法露在脸上,被哪个警惕的群众发现蛛丝马迹。她唯有设法避开忆莲一家子。遍地都是眼睛,而越接近的人,眼睛越敏锐,而她却是浑身破洞,数不清的伤疤,她经不起那些眼睛的扫描。更多时候,她只能做戏,掩盖她浑身的真实。她演得越来越纯熟,她也觉得在戏装下的自己越来越强大。

      悦华而且见不得忆莲总是真诚地认错,任何人以地主婆这个称号批判忆莲,忆莲总是心悦诚服地认错,回家则是认认真真地写检讨,一边检讨一边还重重地唉声叹气。悦华试图投桃报李,教育忆莲一个事实:“你算什么地主婆,你在上思房享到什么福了?你而且还是穷人出身呢。以后再有人批你,你就说你在上思房苦大仇深,受尽奴役。你名为长房儿媳,实为女佣一个。”忆莲却忙不迭地否认,认为这种说法很是不妥,她在上思房住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公公从来善待她,怎么可能奴役,不真不实的话她不能说。悦华只能看着唉声叹气继续写检讨的忆莲扼腕浩叹:岂有此理。即便为眼不见心不烦,她也得搬出去。

      悦华奋勇考上高中,又成为本县重点高中的第一届生。高中只录取了四十几个人,女生只有两名,悦华和另一位女生因此得以宽松地住一间宿舍。那另一位女生的家庭出身与悦华半斤八两,悦华心里松快了不少。可也因此两个女生都下意识地谨言慎行,寝室里经常鸦雀无声。

      只是,悦华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初中时候她似乎不需要使劲就能考试名列前茅,到了高中,数学、物理都与她唱对台戏,她永远画不出立体几何的辅助线,她永远弄不懂力学的那些原理。连她原本最擅长的作文,高中老师布置下来的全变成议论文,而不是她喜欢的记叙文或者散文,她对议论文无能为力,因为她写出的每一笔议论都被自己在心里否定,这句话敏感,那句话触犯戒条,还有下一句会不会被人误会她暗中有什么意思……因此她写得束手束脚,全无文采。悦华读书读得灰心丧气,可此时已不能轻言退学,多少人将她升学当一回大事,她身上背负多少人的期盼。压力很大,不得不夜里开手电开夜车。

      回到忆莲家里,总算可以一吐胸臆,可惜忆莲完全听不懂,她再怎么说,忆莲都是回答“你脑子聪明,再用功点儿,肯定会不一样”。还是团团看得明白,团团说她们班里女孩子也是数学越来越不灵光,很奇怪的是,男孩子却没有这种问题。她现在的数学还好,但有同学威胁她,说她哪天来了月事后数学也会变差。悦华听了大喜,对,一定是这个原因。

      忆莲却在旁边重重叹一声气,“哎,女孩子不中用。”忆莲眼见着悦华的成绩日日走下坡路,心里更想生个儿子。只可惜她现在类似活守寡。

      悦华却是眉毛一扬,“大嫂重男轻女?广播里每天教导不得重男轻女,大嫂难道心里以为是错的?”

      忆莲忙道:“我怎么会重男轻女?我从来不会重男轻女,生儿子生囡都好,都是自己的孩子。”

      悦华却冷笑,“有种人最无耻,心里想的是一套,嘴上说的是另一套,偏偏她还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就跟嘴上说的那套一样圣人。谁要真信了这种人,只有每天被她钝刀子割肉地伤害,你还喊不出冤,因为这种人貌似愚钝无害,而且一直把不会重男轻女挂在嘴上。这才叫大奸若愚。”

      团团正想反驳,忆莲已经怒了,“悦华,你在说我?”

      “不是你是谁?团团生下来怎么样我不知道,你生脉脉的时候,我在外面听着。你问稳婆的第一句话是‘是男是女’,我当时在外面关心的只是孩子好不好。你扪心自问,是不是心里特别想生个儿子,看脉脉是女儿,你是不是特别失望。然后你再扪心自问,你大声说你不会重男轻女的时候,是不是特别虚伪。你其实很不想生女儿,别装了。”

      忆莲被驳斥得面红耳赤,却无言以对。悦华得意地起身对团团和脉脉道:“听见了吧,古人老话,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天下无孝子。倒个个儿呢?慈母究竟该论心还是论迹?”悦华并不要答案,说完就走到院子里洗衣服去了。

      脉脉不懂,甚至忆莲都不是很懂悦华最后的几句,团团却都听懂了,她跟着启元读书多而杂,小脑袋里装的东西不比悦华少。她无法不想到妈妈表现出来的种种蛛丝马迹,而确有悦华说的这么回事。团团很是伤心,忆莲则是叹声气,没说什么,又忙忙碌碌地做事去了,家里永远有做不完的家务。团团心里则是论迹还是论心,打成一团。

      即使肇事者悦华,心里也是论迹论心乱打架,从忆莲家打出来,一直打到宿舍,睡里梦里还在打。结果没打出来,悦华心中的压力却是少了很多。他们未必是真心待她,她也未必要将自己逼死来回报。

      不久,全县招考小学教师,充实普及到各镇各乡的小学。悦华自作主张去报考了,当然也考中了,名列前茅。招考的负责同志也是当年县立小学出身,在宋校长麾下工作过,对于故人的女儿,他高抬了一下贵手,但他不敢擅作主张,与容斋先生通了一下气,将悦华低调地录取了。虽然不敢放在县立小学,但酌情放到离县城比较近的镇里,算是暗中照顾了一把。

      除了忆莲震惊,悦华想不到的是大哥与小哥都理解她,没有责怪她的自说自话。启农身上减了一半负担,就转而买好吃好玩的馈赠哥哥姐姐们的孩子,他成了孩子们心中最好的小叔叔。

      容斋先生观察初上班教书的悦华一阵子,就告诉忆莲一直担心养尊处优的悦华降服不了小猢狲,悦华做人很有手段,很懂趋利避害,只是有必要找时间提醒悦华,聪明太露不是好事。忆莲岂敢提醒,只能写信转告启元。启元对于聪明太露这等事从无心得,拐个弯去问朝华,结果是承文拆的信,承文亲自动手写了足足三张纸教训了一顿,让宋家一门上下断绝自以为是的念头,彻底脚踏实地做人。启元只能笑笑,跟谁都不说承文那些教条。

      启元真想家啊,可不敢回。他想家的时候,就节衣缩食,希望他省下来的钱能给妻女们换来快乐。

      银行经常要开这个会,那个会,启元唯恐言多必失,从来不参与讨论。他与承文曾大战三百回合,结果如何呢,还不是谁也说服不了谁。而这种会议则又与家里的辩论大不相同,在这里若是说错了,那就后果堪虞。但启元又不能不说话,闷葫芦不是他的性格,他就跟同事们聊镜花缘,谈山海经,说那些小鸡小鸭小狗小猫等的琐碎事,宁愿将一肚子的学问都烂在心底。

      启元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能看到女儿。忆莲说大女儿都有五尺长了,启元却想象不出团团会变得那么大,他出门的时候,团团还是小小的。还有脉脉,也可以上小学了。启元有时候很想放手一搏偷溜回家去看一眼,即使一眼也好。可他是真的不敢。他恨自己胆小。便是宝瑞也不支持启元。

      启元的工作毫无疑问是很出色的,出色到他若是有个头疼眼热不得不请假,行长必须叫上三个人才能拿下启元的工作。因此行长总是顺毛捋着启元的性子,还千方百计找来一只好看的白猫送给寂寞的启元,启元果然非常喜欢。行长在背后与好友说,这个宋会计浑身都是长不大的孩子气。

      但孩子气的启元却每天都仔细地阅读报纸,而且看的都是时事栏。别人以为启元心静,闲了不是看书就是读报,启元却是试图在字里行间读出回家的时机。他看了一年,两年,三年……一直没有看到。倒是把公开的政策在心底背个滚瓜烂熟。

      启元心底的另一个愿望,是给爹爹上坟。他有很多话要跟爹爹说,那些在梦里对着爹爹的背脊说的很多话,他希望站在爹爹面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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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只有叹气的份,哪位去原作者的博客里看看就知道了

        我早先已经追到那位的博客看完了。虽然觉得写得很好,也很感谢她提供的史料,但这位的观点我看不惯。这是她的一个帖子:

        永远站在鸡蛋的一边

        但是现实社会的残酷事实是,谁的声音大,谁的话有理。以色列因为国力与民富的原因,他们在武力上占优,在舆论宣传上也是占优。那么,谁替弱者发出声音呢?这就是村上说出永远站在鸡蛋的一边的原因,鸡蛋与墙,强弱之势高下立判。站在鸡蛋一边,未必是支持鸡蛋的所有行为,而作为一个文化人的责任,就是要尽自己的力量让弱者发出声音。

        然而,阶级斗争必然演变成你死我活吗?大时代的演变中,死很多人真的有必要吗?我们目前接受的主流正统教育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是!

        那么让我发出鸡蛋的声音:鸡蛋也是人。在你觉得必然的难免的时候,鸡蛋遭遇的是灭顶之灾。无论鸡蛋过去做过什么,是好是坏,我们必须让鸡蛋发声,让世人认识那段历史中被主流掩盖的声音。即使你觉得那声音很噪杂,很刺耳,然而这正是还原事实的一个重要环节。至于鸡蛋子孙在此后几十年背负的成份问题,成为事实上的贱民,从人性上讲,这是不是合理,也在此篇文章的发声之列。

        总之,我越研读历史,越反战,越反运动,反一切极端思想。

        翻案这个词本身,就是充满阶级斗争的偏见。

        有功夫还可以去看看回复。总之,真优雅,真善良,又普世又有良心。好,好得很啊。鸡蛋与墙,永远站在鸡蛋的一边。但是,这回是墙遇上了挖掘机。地主以前是鸡蛋吗?多少鸡蛋在这堵墙上碰得粉碎?我也知道,宋老爷不该死,他没有强力对抗土改,只是不满意而已,以前没有多少恶行;这个县的政策有些极左,把非恶霸地主杀了,这点不对。但是,谁是应该同情的鸡蛋呢?他倒霉的时候,他变成鸡蛋了,他是墙的时候呢?看看这段吧。

        看到棉花如期长高,开花,虽然长得不如陆地上茁壮,可似乎收成有期,大家都觉得日子有了盼头,明年在这片土地上扩大棉花种植的话,那收入就不会差了。唯有太太精明得从不满足。乱世时候许多人家卖地糊口,宋太太趁机逢低买入,宁可自家生活节约点儿,少吃几顿肉,少做几件新衣裳。连小安房为了另一个儿子和女儿的读书学费也卖地。若不是宋老爷劝妻子不要做得太过分,太占便宜,太太可能还会千方百计让小安房多卖给她几块好地

        鸡蛋?多少鸡蛋撞在这面墙上碎了?(这时这里已经沦陷了)这里已经可以看出,此等乱世多少人家破产流离失所,这里倒搞起土地兼并来?我可不认为这家是100%的无辜。

        • 家园 宋老爷的悲剧

          首先是作为地方豪强,宋老爷有被官方搞的理由。据原文49年前后的段子,有宋老爷做为乡绅,领袖周围六七个自然村的事儿,并购枪组织自卫队,地方豪强的模样已出来了。以后浙东沿海与美蒋在海岛的势力对峙,宋老爷消极应付政府,造成县区政府的政令几乎无法下达到这一片--这个就很严峻了,可以说放在历朝历代都会遭到沉重打击,甚至灭顶之灾。秦汉两朝迁山东豪强去关中,素有侠义名的郭解,朝中有数名两千石高官(省部级)求情都不得免。以江南本地为例,朱洪武整垮富商沈万三的故事,苏浙一带的人们耳熟能详。

          再论老爷之善之德望,文章所构建的好形象,是可以推敲的。宋老爷与太太,一个以善人面目出现,一个素有刻薄名声。年轻精干的女人执行各种不讨喜的“政策”,并领着大少爷去收租,大“善”人宋老爷就那么清爽,那么免责么?此逻辑令人想起当年批判四人帮的时候。

          而以后宋家本村本土的乡邻对老爷太太的具体动作,透过启元那些年生活的段子曲折的反映出来,从启元的视角去看,展现出特别的匪夷所思,悖理乖谬。村民对老爷的威势的畏惧曾是很大的,大到基本无视当时政府的政令;而翻过来清算老爷之后的穷追,又厉害到老爷的新政权下做着不小官员的儿女都无法施加有力的援手。这里甚至启元都是有影响力的,一度与区长过从甚密到参与文案撰写发言稿的地步,但是他只能得到区长的告警自保而已。以后宋家后辈对于本村的怨恨惧怕与疏离感,散见于跨度几十年的段子里。怎么回事呢?从来温顺而敬服于老爷人格魅力的乡民竟会变成这样呢?

          • 家园 这家跟官僚牵涉太深

            要说就顽固对抗倒也不是,我记得文章里他们家的作风是“不主动,不拒绝,不投靠”嘛。跟TG正面死扛,宋老爷子貌似没这个胆;不过也没有老实合作就是了。在下觉得这家确实不是恶霸地主,倒算个一般的官僚地主,比暴风骤雨里的杜善人那家还要顺眼些(虽然说那家是土地主。。。),杜善人都没杀,杀掉宋老爷子是太左了一点。

            不过说起来我没看出来这里是浙东什么地方,看来离上海不算远,似乎是宁波南部一带靠海的几个县,比较偏但不是太偏。(日本人没怎么上那村子里去过,只在县城住了一部分,靠伪政府管理)

        • 家园 这一家有什么无辜的?

          里面有一句,宋太太太精刮.轻轻一句话,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家卖儿卖女.逼得自己子女在家尚不能安身.对其他人可想而知.只是作者忘记写了.

          • 家园 在地主里算上等货了

            最好也就差不多这样,再好除非抛弃地主身份闹革命去。没有主动为恶,还不算刻薄,能为乡里乡亲做点事,在当时也算难能可贵,只是后娶的太太不怎么厚道,坏事就坏在她身上。但是也不算是恶霸地主,那个县是太左了一点,这种人得给出路。

            • 家园 这个都是上等货那这个是佛祖吗?

              http://www.ccthere.com/article/1051249

            • 家园 “只是后娶的太太不怎么厚道,坏事就坏在她身上”

              这句话颇有意思,很传统很地道的红颜祸水史观。大到庙堂,每朝每代,总有个可怜的女人出来顶缸。比较近的,如常公的外戚宋,孔两家,特别是美龄夫人罩着的孔家公子小姐们,弄到太子爷上海打虎都搞砸了。

              可怜。

              • 家园 不是红颜祸水,这回从事实来看她要负大责任

                可不是把责任推卸给她的哟。要不是这位精明的过了头,宋老爷或许还不至于落个这下场。嘿嘿,趁乱世节衣缩食大肆兼并土地,很好的发家策略;可惜碰上了TG,家产全都完蛋了,反成了自己家的祸害。

            • 家园 全本了么?

              要是全本了我也想看看。跟连载太累了

        • 家园 墙和鸡蛋,你是如何定义的?

          你先要理清概念性的想法,然后再去读原文,或许你会有新的理解,对作者的观点理解也并如此等等.我很高兴你在读她的作品时加以思考问题,但是请你不要轻易地下结论,不妨换个角度思考一下,好吗?

          在我看来,宋太太在战乱时的投机行为并不意味着她就变成一堵墙,更何况宋老爷根本不认同她的做法.之后的土改,也不能因此将宋老爷及太太当"墙"处置.以下情节请细读:

          乱世时候许多人家卖地糊口,宋太太趁机逢低买入,宁可自家生活节约点儿,少吃几顿肉,少做几件新衣裳。
          (你看,宋太太还要紧衣缩食才能买入,她的行为真的够格当"墙"吗?)

          连小安房为了另一个儿子和女儿的读书学费也卖地。若不是宋老爷劝妻子不要做得太过分,太占便宜,太太可能还会千方百计让小安房多卖给她几块好地。
          (宋老爷的态度,及卖地的对象是他的兄弟,宋老爷为此将被当"墙"处理吗?)

          其他的我就不在此一一举例,等你理清之后,我们再讨论.

          • 家园 文强是鸡蛋还是墙?

            我相信文强的家人回忆起他来也是充满温馨的。

          • 家园 墙和鸡蛋,非单指这一人一事而已

            一直想写个帖子,但是一是觉得自己的构思还不成熟,二是不知道该放在哪个板块,这回就先说一点吧。

            先单说这回的问题。不错,很好,宋老爷也不赞成。但他也没有反对阻止吧?节衣缩食买地,少吃几顿肉少做几件衣服,那些卖地糊口的人哪?从背后和联系文章就可以看出,日伪快把他们榨干了!您是降低生活质量,人家是能否生存的问题。这些人就不是鸡蛋?作者有没有为他们说过一句话啊?你家这个时候兼并扩大地产,还割自家亲戚的肉,好做不好说吧,全是战乱和日本鬼子的责任?要是有人咬住这个不放,TG焉能饶你?

            前几个月看完了抱朴仙人的牛贴之后,最近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最近真相文,同情某些地主被错误镇压的文章一股脑的冒出来,如果确系处理过重,要落实一下政策我也赞成。但是请不要说什么鸡蛋和墙之类的。

            有一个怪事不知道有没有人注意过,一般引起同情的文章,总是我家在解放前那真是“我的家庭真可爱,亲切美丽又安祥;兄弟姐妹很和气,大人孩子都健康。”接着就是TG来了,我家里这些慈祥的家庭成员被TG整的如何如何。。。大家都很同情,“太惨啦太惨啦,流泪”。要是说我家在解放前就吃不饱穿不暖生活艰苦,还被地主什么的逼着出去逃荒,家破人亡什么的,那倒很少有人提,而这些人比前者惨十倍,但得到的同情不如其十分之一;倒像是被有意的忽视了。

            为什么呢?你从幸福变得悲惨,得到大量同情,我从悲惨变的惨无可惨,倒捞不到多少同情?说实话我以前都是这样!最近想起来觉得后背满是冷汗,我为什么以前要这样想?该不会是那句话,“悲剧,就是把最美好的生活撕碎给人看”。“美好生活”被撕碎了,大家现在的日子过的貌似还不错,感同身受就会觉得很同情。而那些不美好的生活被人砸个粉碎,倒是引不起大家的感同身受,只能得到居高临下的一些怜悯和同情,远不如前者。还要绕回前边的话,谁是鸡蛋谁是墙?这些“鸡蛋”的幸福生活是建立在谁的基础上的,当时能吃饱饭还能偶尔吃得起肉的全中国有百分之多少?解放后一被整就叫鸡蛋了,那以前叫什么?

            思绪还没完全整理好,写的有些乱。但是我想,墙和鸡蛋的定义标准,也真是应该明确一下。

            通宝推:特里托格内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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