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 灶 把 子 (下) -- 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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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 灶 把 子 (下)

    正当我们一伙子为吃饭的事儿,着急没柴烧,要嚼生米时,队长听说了。

    队长是本分人,是树叶儿掉下来生怕砸破脑壳的那一类。那时,上山下乡还是件新鲜事物,才刚刚开始大吹大擂。队长害怕断了烧柴,饿死几个知识青年,那罪名可背不起。这会儿队上的稻草也分光了,老先生也无有好主意琢磨,坐一旁思量了一会,便起身安排了一名壮实劳力,安排他带领我们一群,急来抱佛脚,上山去砍柴火。

    这人领了令,挨家挨户,为我们借来了砍柴的镰刀,扁担,索子。同时,一人还给借了只绒手套来。

    镰刀是用来砍柴的,扁担,索子是用来挑柴火的,这都清楚。可奇怪的是那只手套却不知作什么用途,且一人又只借得一只,手套向上那一面,还像是捆强盗的,包了厚厚的几层帆布,还特意用棉线穿来绕去,缭得结结实实。

    带队人给我们分发时,说是‘毛巴掌’,不说是手套。

    第二天一大早,这人便领起我们上山去砍柴。

    动身之前,再三叮嘱,除了镰刀,扁担,绳索和水,莫要忘了背上一小捆稻草,这是扎“燃窝”要用的。至于那毛巴掌,那也是无论如何都忘记不得的。

    去的那山,名叫“花果山”,隔我们的住地还有个十来里地的路程。

    大伙一听这山的名称,直以为这山上一定是果木成林,鸟语花香,呵呵的。哪晓得到了这山上,站在岭岗上四下里一看,真的是大失所望呢:山蛮大,也蛮高。除了山脚处稀稀朗朗,有些不成片的油茶树外,再往上去,尽是些丁浆儿剌蓬和毛儿剌丛,余下的,还有些茅草,稀稀拉拉的,不多,也不深。

    我们不明白,要砍的柴火在哪里寻哟?

    带队的告诉我们,就砍这剌蓬当柴烧沙!

    俺长到十几岁,头一回才听说砍剌当柴火烧。乍一听,唬了一跳哦:这剌条子上下左右尽是些剌,如何个砍法哟!真的是狗咬剌猬——没地方下口呢!

    带队的晓得,不亲自作出个示范,砍一蓬剌扎几个“燃窝”给我们看看,光凭嘴巴子讲,即便讲出满嘴的血来,俺们也只会当作是苋菜汁呢。

    于是,便从身上摸出毛巴掌,一把套在左手掌上,隔巴掌用手抓紧了一撮丁浆儿剌条子,往下使力按住它,等到左手忙消停哒,右手便挥起镰刀,嘁嘁嚓嚓一顿子地砍起来。砍下一蓬后,便扔下镰刀,用左手隔了毛巴掌,一把抓紧剌条子,随后用脚踩紧那剌条子,再用左手的毛巴掌折断剌条儿,直折成尺来样长短。然后,右手摸出几根稻草,从剌条子中间绕来绕去,绕上几个圈儿,把它扎紧。不一会儿,一剌条儿“燃窝”便扎成了。

    眼看得他扎了几个剌条儿“燃窝”,大伙儿也就晓得怎么去砍,如何去扎哩。

    直忙活到太阳快要落山了,大伙才收手。

    各自把所有砍扎的“燃窝”收拢后,带队人又告诉我们如何扎成大捆子,才好方便挑了回来。

    这人就地砍了些茅草放在跟前,像搓索一样,用手捻了一大撮,沿胸前打着转转,一边捻,一边把茅草添加进去。七转八转,直到那茅草捻成根草索,然后,平放在地上,一头用块石头压紧,再将剌“燃窝”四个一排,一头搁在那茅草索上,再又交错着搁上四个,如此而已,交错码放了三层,再两手从中把那草索揪紧起,用右脚将交错码放的六层剌条儿“燃窝”蹬紧,把它捆扎得紧紧的。

    看得一回,都也就晓得自己如何搞了。

    这一天,每人砍了六捆,合起来也就是144个“燃窝”把子。

    回到家,这人指点我们一捆捆地码放在门前的阶沿上,让它自然风干。不消打开晒得。等到风干之后,这剌条子比木质柴火不得差呢,燃起来的火焰劲头十足得很哟!

    后来一试,果不其然,这剌条子不光是好烧!还经烧得很嘛!和稻草把子比起来,真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剌条子虽然是剌,但终究还是有木质质嘛,只是一条,砍这东西的时候,非得要多长个心眼儿才行,时时得小心翼翼,稍一疏忽大意,恐怕手巴掌上得拉出几条血痕子来。一天下来,哪怕是再小心不过,那手上多多少少,都是免不掉要受些伤的。

    上山砍剌条子终归是个辛苦路子,那是有力气的年青人干的。没劳力的老弱病残,也得吃饭么,少了烧柴,同样煮不出饭来。没法子,这些人便在四处刨草皮烧。把草皮刨掉后,搁太阳光下狠狠地晒它几天,直晒得干烘烘的,再用锒耙或者是锄头,统统地敲它一遍,把草皮上的土坷拉敲打干净。

    然后,收集拢来,再把自己的家人喊一个来,搬一把长条凳子,凳子的一头安放有一个自制的木架子,上面有块木板,板上凿了个洞眼,洞眼中间安了个摇把儿。一人坐在这条凳上,一手扶着这架子,一手摇那摇把。另外的那人,则从地上抓一把晒干了草皮,往那摇把钩子上一挂,随着摇把不停地摇哇摇,手里头的草皮也不停地的绕圈圈,转得越来越紧。

    直摇到草皮绕到米把来长时,捻这草皮的人便喊声停。跟着,人往回走,手里的草皮也就跟着打回转。等到草皮索头解下后,手里的草索猛地一弹,眼看着,便扭成了麻花状。

    这样子的“燃窝”把子,不须再用草扎紧,就任它像麻花一样的盘着,你不扭回它,它也是散不开的。就这样子,直到塞进灶眼里烧成灰,它始终原副原样儿,你若不戳开它,即便那是砣灰,也不会散架的。

    还有那靠着湖边居住的农民,因为缺烧柴,隔山也远,来去不方便,便在湖里的丝草身上打主意。

    趁队上不出工的空闲时间,或是一早一晚,独自一人坐上小划子,把两根竹篙的中间用绳子绑起来,绑成个剪刀样。人把划子荡到丝草成堆的水面上,然后像掰开剪刀那样子,把竹篙子张开,伸入到水下去,等到夹住了一大砣,便把竹篙合紧起,随后,尽力气往一个方向猛绞。

    绞来绞去,这水下的丝草便绞成了一大砣,然后,一把扯上船,再把竹篙子反转。等到丝草卸下后,又把竹篙伸入水下猛绞。如此往返不停,直等到绞了一满船,便靠了岸。

    船靠岸后,把丝草搬运上来,铺在地上,日晒夜露风也吹。等到晒干之后,也是用上面那法儿,把丝草绞成麻花样,再又像盘稻草“燃窝”的,卷成圆盘状。趁未下雨时一齐拖回来,码放在门前的阶沿上,慢慢地消耗掉它。

    湖区一展平阳地方,潮湿低洼。又偏偏这洞庭湖地势,神像个撮箕口,面北的那方,无遮无挡。靠南方向,五岭阻隔。故而,热天时节,南海的风,吹不进来,一省的湖南人关起门挨热。可一到冬天,剌骨的西伯利亚寒风,便从这北向的撮箕口,直往里灌。所以,冬季的湖区,真的是冷入了骨髓里头。

    湖区人一生都呆在这鬼地方,一代代传承下来,也就告乖了人。冬天一到,老北风呼呼地叫,吹得人浑身打战,冬天,外面清冷,干不得事儿,可又没得柴火,炭火烤火,为了避寒,常常一家子躲在床上,用棉被捂得严严实实。那棉被,做得厚实,一床被子有十多斤重。我曾经盖过最重的一床,有二十几斤,那被子压在身上,连气都喘不匀

    呆在乡下那些年,最刻骨铭心的记忆,便是这烧柴的难题。如今一想到当年为了这一口吃食,真的是为了好多的难呵呵!

    通宝推:老芒,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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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得宝了,要回复下

      然后,收集拢来,再把自己的家人喊一个来,搬一把长条凳子,凳子的一头安放有一个自制的木架子,上面有块木板,板上凿了个洞眼,洞眼中间安了个摇把儿。一人坐在这条凳上,一手扶着这架子,一手摇那摇把。另外的那人,则从地上抓一把晒干了草皮,往那摇把钩子上一挂,随着摇把不停地摇哇摇,手里头的草皮也不停地的绕圈圈,转得越来越紧。

      直摇到草皮绕到米把来长时,捻这草皮的人便喊声停。跟着,人往回走,手里的草皮也就跟着打回转。等到草皮索头解下后,手里的草索猛地一弹,眼看着,便扭成了麻花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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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那里,是先砍bawang(芭王?多年生草本植物,长得有点像高梁的杆子,叶长条,两缘有利齿,中间抽须,能长出芦苇的絮絮,大概能长到2米高的样子。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哪里砍的就扔哪里,等自然晒干了,再收拢,堆在一起。

      秋收之后,稻草也干透了,bawang也干透了的时候,农妇和未成年的子女就要为过冬的灶把子忙活了——绞(我们那发久音)把子。

      绞把子,要一个专用的家什:槁子。槁子是用一根弹性比较好的细木头或者厚实点的竹蔑条,在前面三分之二处,弯成一个弓,用绳索扎起,最前面留大概15CM左右,后面三分之一的长度,保持是直的,在后面这个比较长的直条端,套上一个鹅蛋粗细的竹筒子,作用是手持,

      绞把子的时候要两个人,一个放把子的,坐在稻草堆和bawang堆旁边,首先拿一大把稻草理顺,弯折,双手略带筒状,将稻草拢起来。绞巴子的这个人,双手拿了槁子的竹筒部分,用弓前面的那个短嘴,勾住稻草的中间,开始顺时针绞动手中的弓,边绞边往后退,那稻草也就成了绳索一样有纹路比较结实紧扎的长条;放把子的人在绞把子的人开始后退的时候,把bawang绞入稻草中间,然后不断地在上一把的稻草快要断开的时候续上新的稻草,绞到1米多长的时候,把稻草弯回来,收尾。然后,绞把子的人往回走,放把子的人把绞出来的bawang和稻草的混合长条扭成一个麻花;绞把子的人把槁子的搞头取下来;放把子的把把子头扎起,一个把子就收工了。

      其他的也都和老光写的一样,几十个把子捆成一捆,然后几十上百捆垛在偏西的墙外面——这样有两个好处,西边风大,而且抵西晒,可以保持把子的干燥度。另一个顺带的好处是,挡住西风啊!大冬天的西北风,无孔不入,土砖胚子的墙外面加这个把子墙,那就可靠多了。

      到80年代初,我们那里,谁家的女主人是否勤快能干,这一垛把子整齐不整齐,大小一致不一致,都是一个重要的参考数据哈

      • 家园 呵呵!大同小异!差不多的!基本上一样。……

        当年乡下缺柴烧,老百姓为了口吃食,真的是淘尽了的力啊!如今想起来都觉得可怜呢!你讲的那像芦苇的东东,俺这里称之为“芭茅草”,可么到二米左右高,叶片宽厚,长条状,到了秋后,中间抽穗,开出白絮样的花,风儿一吹,四处飘荡去。这东西一丛丛的,尤其是河滩里头多。不知你们那里是不是这样子的。

    • 家园 得了半个通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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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童年时分,我也割过茅草扎成草把子烧灶蒸馒头。

      冬天捡过枯树枝烧灶、开春拿带钩的竹竿去勾枯死没掉下来的枯树枝,为了帮补煤炭不足,但觉得很好玩,很有成就感,

      • 家园 我们这儿可不行呵!树木是集体财产,那树上的枯枝……

        还有朽坏的树干,都是集体的,私人搞不得的。如果是数量多的话,就得按工分分配。如果是少量的,也得积攒起来,留在那里,等到冬天上级安排修大堤时,全队劳动力上堤开餐当柴火烧。私人用勾子勾下来,那是不行的!得挨批判呵呵!

    • 家园 老光老哥的回忆真宝贵

      我以前以为南方草木茂盛,不想燃料用柴也是这样紧张呢。

      • 家园 俺小的时候,这烧柴还没得后来那样子的困难……

        归结起来,造成后来没柴烧的原因,主要是这么几个:

        一个是大炼钢铁那会儿,把山上的树木砍得差不多了。

        再一个就是,后来的年份里,一直强调以粮为纲,大办粮食。下面在突出政绩,耕地无法扩展,唯一的便是毁林开荒,这一来,又砍了不少了树。

        三是,那时候,只兴砍,不兴种,好多年内,这森林一直不能恢复元气。

        四一个,林权不在老百姓手里,种树便没得积极性。

        早些年,老百姓烧柴主要是靠自家门前和房屋周围栽种的树,年年冬天,树叶落了,家家便柯树枝。再不够的,便到山上寻。后来,私有化一刀切,除了几蔸果木树,其它经济林统统归了集体。自然,所有权变更,这树枝也就砍不得了。要不,也得集体砍了大家分。

        现如今,烧的问题肯定是好些了,山地,林子,田土,池塘……都分到了户,这东西归了个人,也就有人种,有人管,有人砍了……

    • 家园 现在应该好了吧,估计用煤气或天燃气罐了

      呆在乡下那些年,最刻骨铭心的记忆,便是这烧柴的难题。如今一想到当年为了这一口吃食,真的是为了好多的难呵呵!

    • 家园 大胖子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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