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坚韧不拔胃酸宁——洛赛克的故事(上) -- Silv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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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坚韧不拔胃酸宁——洛赛克的故事(上)

    胃溃疡是一种常见病,可发生于任何年龄,任何性别。统计表明,约有10%的人在其一生中患过此病。这又是一种多病因性疾病,遗传体质,环境,饮食,生活习惯和精神因素等均可能导致溃疡的发生。

    不少人听说过阿司匹林的故事:霍夫曼年迈的父亲为风湿性关节炎所困扰,而服用的水杨酸又会引起剧烈的胃痛。孝顺的霍夫曼分析测试了与水杨酸相关的系列化合物的性能,终于在1897年发现水杨酸被酯化后,形成的乙酰水杨酸酸性降低。既保存了水杨酸的药效,毒副作用又大为降低。后来阿司匹林成为最为广泛使用的药物。但事实上酯化并没有完全解决问题,长期服用阿司匹林依然会损害胃黏膜,导致胃溃疡。

    据书面记载,人类与胃溃疡的斗争的已有几百年的历史。虽然根本性的原因至今也没有完全弄清楚,但临床观察发现溃疡与胃酸分泌过多有直接关联。现代人由于生活节奏的加快,受胃溃疡折磨的人数众多。如果说阿司匹林是二十世纪药物销量的总冠军的话,那么专门抑制胃酸分泌,治疗胃溃疡的特效药洛赛克(Losec)则是二十世纪的年度冠军,2000年在全球的销售额达到了惊人的62亿美圆。与我们经常听到的美国式的高科技药物传奇不同,洛赛克的成功更体现了北欧人的雄心和坚韧。瑞典阿斯特拉(Astra)公司为研制洛赛克花费了二十余年的时间,其中的曲折也见证了瑞典制药业从仿制到创新,从弱到强,最终走向世界的艰辛历程。

    阿斯特拉成立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1913年。当时的瑞典还是欧洲最贫困落后的国家之一。在电影泰坦尼克号中,导演特意安排了一些与杰克一起坐底仓的乘客说瑞典语,以反映当年百万瑞典人移民北美的历史。但瑞典幸运地逃避了两次世界大战的浩劫。瑞典的制药公司则充分利用了战争时期物资匮乏的机会,挖到了第一桶金。而更有远见的阿斯特拉还顺便通过兼并的方式开始做大做强,成为其中的佼佼者。

    到二战结束的时候,虽然兜里有了钱,也开始在临近的国家开展业务,但阿斯特拉的腰杆还是不够硬朗,产品还是以仿制药为主,研发力量非常薄弱,因此在世界范围内还是默默无闻。为了在战后的和平年代生存下去,公司的管理层决心扩充研发,走创制新药的路。

    与历史悠久,力量雄厚的传统欧洲大制药公司相比,幼小的瑞典制药公司缺乏足够的专门人才。为了研发创新药,阿斯特拉瞄上了与大学合作。而瑞典的大学在生理医学的理论研究方面在欧洲还算得上二流,但当时清高的学者却不愿完全涉足公司的业务。阿斯特拉为此将研究部门建到了大学的门口,通过资助学术会议和研究项目拉关系,聘请了医学院的研究人员做咨询指导。这一做法为日后得到学术界的大力支持,公司迅速发展创造了条件。

    阿斯特拉设在哥德堡的研究机构来自于公司1947年吞并的哈斯勒(Hassle)制药厂。尽管这家小药厂当年只是个制剂生产厂,没有任何研发经历,但阿斯特拉高层决心将其发展成为地区性的研发中心,并从斯德哥尔摩派来了厄斯霍姆(Ivan Ostholm)当哈斯勒的研发主管。在哥德堡上任之后,厄斯霍姆就开始游走于哥德堡大学的医学院和附属医院,聘请了不少教授博士为顾问,其中包括日后的诺贝尔奖得主卡尔松(Arvid Carlsson)。在这些人的指导下,哈斯勒迅速配齐起了新药研发所需的硬件条件。更为重要的是,这些高参们为哈斯勒提供了长远的发展建议,将其主要方向定在了心血管药和胃药,这导致了后来的Seloken和洛赛克。在整个九十年代,它们都是阿斯特拉最重要的摇钱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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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赛克项目的主心骨厄斯霍姆先生,瑞典工程院院士

    洛赛克的发端其实是基于一种非常简单的想法:当时已经知道有一些手术麻药(这是当时阿斯特拉的一类主要产品)能够抑制胃酸的分泌,那么能不能找到一种类似麻药的化合物,既能强力抑制胃酸,又没有麻醉效果?哥大副教授富尔考(Bjorn Folkow)在1956年12月建议哈斯勒进行抑酸胃药的研究。但这一建议遭到公司市场部的反对,他们根据当时的市场估算,认为这类药一年的销售额只有区区4万美圆。但厄斯霍姆认为,这是因为市场上已有的胃药以碱性中和剂为主,而且疗效有限。医生们一般建议病人首先控制饮食,不行再进行手术,求助于药物的情况并不多。如果能开发出真正有效的药物,市场的容量应该大得多。最终厄斯霍姆说服了阿斯特拉的高层,哈斯勒于1957年开始了一个小的胃药项目,以试深浅。他们幸运地在两年后,成功开发了一种能有效中和胃酸的水剂。这种药物在60年代成为瑞典国内市场上的畅销品,销售额果然大大超过预想。更重要的是,这一初步的成功证明了哈斯勒的远见卓识和研发实力,使他们获得更大的项目的决定权,这对日后项目的成功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初尝甜头后,哈斯勒决定投入更多的研发资源开发真正的抑酸胃药。

    关键词(Tags): #胃溃疡(当生)#胃酸宁(当生)#Losec(当生)#药的故事#洛赛克元宝推荐:铁手,海天,爱莲, 版面翰林推:游识猷, 通宝推:快刀浪子,爱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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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坚韧不拔胃酸宁——洛赛克的故事(下)

      当时的市场情况对阿斯特拉来说,并不乐观。前面提到,史克在1 9 7 6年就推出了第一代H2受体阻断型胃药西咪替丁,葛兰素紧随其后,在1 9 8 1年面市了更强的善胃得,并在1986年开始成为全球处方药销售的霸主,年销售额在高峰时达到40亿美元。

      尽管洛赛克比善胃得在抑制胃酸分泌和防止溃疡复发方面的效果要好很多,这也得到了医生和病人的认同,但它不是治疗的首选,只是善胃得效果不佳后的新选择。当时治疗胃溃疡的用药方法是递增法,这与抗生素的阶梯疗法相似,即先用碱性中和剂,无效则改用善胃得,仍无效时再使用洛赛克。开始使用洛赛克时,也是先采用常规剂量,效果不佳时再逐渐增加剂量。

      显然这不是阿斯特拉想要的结果,容易治疗的病人都被其他药物瓜分了,剩下难啃的骨头才留给洛赛克。更要命的是,这世上得严重胃溃疡的病人毕竟不是那么多。如果对这种状况听之任之的话,洛赛克就只有跟在善胃得后面喝汤的份,落个叫好不叫座的下场,而阿斯特拉也很可能血本无归。

      为此,阿斯特拉针对洛赛克比善胃得起效快,疗效强的特点,提出了递减的治疗方案:一开始就使用高剂量的洛赛克,症状好转后采用常规的推荐剂量,然后再考虑使用善胃得。对于递增疗法,医生和病人都很容易接受,认为是理所当然的。而递减法一上来就大剂量地使用昂贵的药物,让人觉得有违常理。事实上,由于使用洛赛克能显著缩短疗程,递减法的治疗费用反而比常规的递增法要便宜,更不用说短疗程使病人少受的痛苦。

      为了进一步排挤善胃得,网罗来更多的病人,阿斯特拉又提出了名为“质子泵试验”的诊断方法。针对有烧心、胸痛、吞咽困难等反流症状的病人,直接应用大剂量的洛赛克,如果相关症状迅速消失,则确诊为胃食管反流病。这种将药物作为诊断方法的手段确实高明,它使病人在确定了疾病后,毫不犹豫地继续使用同样的药物进行治疗,因为谁也不会放弃真正有效的药物去冒险使用其他药物。

      利用各种场合向专家,医生甚至病人进行宣传,让他们逐渐接受阿斯特拉的新思维,还只能算是自说自话的普通推销手段。俗话说,三流企业卖产品,二流企业卖技术,一流企业卖标准。当年做仿制药是卖产品,而后开发创新药是卖技术,如今翅膀已经长硬的阿斯特拉还要更上一层楼:

      1997年在比利时召开的反流性疾病的国际工作组会议上,由16个国家的35名医生组成的工作组,包括普通执业医生、胃肠病专科医生、外科医生和卫生经济专家,将质子泵抑制剂(主要是洛赛克)写进了胃食管反流病的治疗指南中:

      ● 35条:质子泵抑制剂是诊断性治疗的常用药物。

      ● 36条:大剂量质子泵抑制剂(如奥美拉唑20mg或40mg,每天2次)试验性治疗是诊断反流性疾病的最敏感试验。

      ● 46条:在反流性食管炎的初始和维持治疗中,质子泵抑制剂的疗效最佳。

      阿斯特拉把这份文件广泛散发给临床的相关人员,并在各种大小学术会议上广为宣传,成为打击竞争对手的有力武器。

      就在洛赛克与善胃得缠斗不休的时候,飞来了一把猴子的扳手。这次搅局的是澳大利亚佩斯的两位医生,马歇尔(Barry Marshall)和沃伦(Robin Warren)。他们1982年在胃溃疡病人的胃下部分离出了幽门螺旋杆菌,指出这就是胃溃疡的罪魁祸首。他们的发现颠覆了传统的认识,之前没有人认为细菌能在酸性如此强的环境下存活。他们的观点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被接受。大家认识到只有彻底杀灭幽门螺旋杆菌,才能根治胃溃疡。葛兰素开始积极研制对付这种细菌的新胃药。不少人认为洛赛克的风光日子就要到头了。

      事实上,常规的抗生素虽然无法在强酸性条件下杀灭幽门螺旋杆菌,但与抑酸胃药一起合用,就能很好地发挥作用。因此幽门螺旋杆菌的发现不仅没有减少,反而促进了洛赛克的使用。葛兰素的新胃药最终没有面世,反而错失了跟进开发质子泵抑制剂的好时机。洛赛克顺理成章地大显身手,与阿莫西林和甲硝唑等抗生素组成的联合疗法现在是清除幽门螺旋杆菌,根治消化性溃疡的标准治疗方案。两位澳洲人因为他们的重要发现在2005年获得了诺贝尔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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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0年洛赛克的全球销售额(最左边)

      得益于煞费苦心的市场营销策略和否极泰来的一点运气,洛赛克在1996至2000年间占据了全球处方药年销售额的头把交椅。它的成功引领了一批日本、德国的药厂加入到市场的竞争中来,相继推出了具有更优性能的质子泵抑制剂,如兰索拉唑、泮托拉唑、雷贝拉唑等。在奥美拉唑的专利过期后,阿斯特拉又推出了后续产品埃索美拉唑(商品名Nexium耐信)。目前阿斯特拉的质子泵抑制剂总计年销售额稳定在60亿美圆左右,仍领先于其他的厂商。凭借洛赛克优异的市场表现,阿斯特拉在1999年成功地合并了昔日的竞争对手,由帝国化工独立出来的Zeneca,成立了阿斯利康(AstraZeneca)公司,成为当时世界上第三大制药厂,这也是阿斯特拉历史上的辉煌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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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请教一下,法莫替丁是什么类的药物?

        我也是有胃酸过多的症状,尤其是吃糖、面包、馒头等东西过后现象更明显,有的时候烧得厉害,很难受。

        吃了多种治疗胃病的药,什么胃康灵斯达舒之类,效果不明显,后来有一次买了法莫替丁,咦,效果很好,后来就一有胃酸过多就买点来吃。但好了后由于喝酒时候多,还是会复发,复发了就又吃,这样就一直没有治本。

        法莫替丁很便宜,这洛赛克价格不便宜吧?

      • 家园 写得真好啊。

        这些资料都是哪来的啊?说点俺知道的吧。

        jimmy black 前几个月挂了,我们大家很怀念他。

        astrazeneca 自合并以后基本上在走下坡路,现在以多年没有新药面世,而nexium 等几个支柱产品马上就要过期。个人认为az 过于专注于过去的成功经验,用了很多资源和精力在小分子化和物合成和筛选上,对近年来的新生物技术的使用也不太够,投资也不得力,等等等等,从去年开始大规模的裁员重组,在这过程中,对质子泵抑制剂乃至胃药的研发已经逐渐结束,losec / nexium 研发组可以说是功成身退,也可以说是被卸磨杀那个啥。。

    • 家园 【原创】坚韧不拔胃酸宁——洛赛克的故事(中)

      哈斯勒的抑酸胃药项目开始于1966年,在项目的开始阶段,一切非常顺利,很快在大鼠试验中就发现了一些有苗头的化合物,并于1966年11月就选取了一种抑酸效果较好的,进行扩大性的动物试验。但马上在狗的身上就发现这种化合物对肝脏有毒害,而这是之前的大鼠试验中所没有的。在随后的两年里,哈斯勒的研究人员终于得到了一种有望用于人体试验的氨基甲酸酯类化合物。令人失望的是,1968年开始的小规模试验发现这种化合物依然对人的肝脏有影响。于是在还未测试其抑酸效果之前试验就又一次终止了。后来在同年合成了另一种结构相当不同的化合物,终于克服了肝脏毒性,顺利走完了初步的人体药效评估试验,但结果令人十分失望。本来在小老鼠身上作用明显的抑酸效果,在大活人身上几乎观察不到。

      用了差不多四年的时间,哈斯勒的研究人员才认识到,使用大鼠进行胃药试验是不恰当的,狗才与人的反应更为接近。更为严重的打击是,阿斯特拉的高层对项目的前景产生了重重的疑虑。虽然在厄斯霍姆的游说下,他们同意继续项目,但经费减少了。而这时研究人员也对这些麻药类化合物感到黔驴计穷了。经费的缩减对于需要另起炉灶,寻找新一类化合物的工作不谛是雪上加霜。

      正在这时,由于哈斯勒在β受体阻断型心血管药方面的进展,一家美国制药公司Abbott找上门来要求合作。但阿斯特拉已与瑞士的汽巴(诺华的前身)开始了合作,并将这种心血管药在北美市场的销售权卖给了汽巴。厄斯霍姆成功地把失望的美国人忽悠进了自己的胃药项目。这样哈斯勒的研究项目又获得了足够的资金,得以重新振作起来。

      但从哪里开始寻找新的化合物仍然是个难题。研究人员首先在文献中搜寻合适的起点。在1972年布达佩斯的一次药物学会议上,法国药厂Servier报道了一种消炎药具有抑制胃酸的作用。由于这种化合物毒性很大,法国人已放弃了。但哈斯勒的研究人员注意到,美国的Searle公司在1967年发表了一类抑制胃酸的化合物,也包含有类似的化学结构。并且美国人也已经放弃了进一步的开发。于是哈斯勒决定以此为基础,在1972年的秋天又重新开始了项目。12名做化学合成的人员在72到74年间,通过修饰和替换各种基团,合成了两百余种化合物,并终于在其中获得了一种看起来不错的苯并咪唑类化合物H124/26,准备进行人体试验。

      天有不测风云。就在试验开始前,哈斯勒发现一家匈牙利的药厂为这种新的化合物申请了专利,用于治疗肺结核。为了不使自己几年来的努力付之东流,阿斯特拉决定买下这项专利。为此厄斯霍姆特地穿越铁幕,来到布达佩斯进行谈判。当时的匈牙利还是共产党国家,实行计划经济。药厂不能直接与外国人接触,谈判必须由国家部委主导。因此瑞典人不得不忍受其不可理喻的官僚作风。经过艰苦的讨价还价,双方开始接近达成协议。可是这时又风云突变,匈牙利方面突然终止了谈判,原因是他们的专利申请被撤销了 。这样哈斯勒又逃过一劫。

      由于经费短缺,满怀希望的哈斯勒研究人员将H124/26的初步试验交给了美国合作伙伴进行。但美国人在大鼠试验中发现该化合物有毒。不过同时又发现这种化合物经动物的肝脏代谢转化为一种新的化合物,具有更强的抑酸作用。于是哈斯勒转而直接合成了这种化合物H83/69。这是该胃药项目所合成的第340种化合物。正是这种化合物优越的抑酸作用,让阿斯特拉的高层允许项目再继续一年。可是在1974年的秋天,H83/69又被观察到对甲状腺和胸腺的不良作用,仍然无法开始人体试验。厄斯霍姆再一次展现了高超的游说本领,说服了高管再给一年时间。

      就在这个时候,美国制药巨头史克公司报道了其英国的研发中心正在开发的新型抑酸胃药。其项目主导恰是哈斯勒的老对手,著名药物学家布拉克(James Black)。他在60年代初曾帮助帝国化工(ICI)开发了基于β受体阻断的心血管药Inderal。这种药是阿斯特拉的Seloken的重要竞争对手。这一次,他针对胃中的H2受体,找到了合适的阻断剂。又经700余种化合物的筛选,史克在1976年推出了革命性的抑酸胃药西咪替丁。后来布拉克因为开发这两种新型药物的杰出贡献获得了1988年的诺贝尔奖。

      这一消息给哈斯勒的胃药项目带来了极大的压力,阿斯特拉的高层主管们对自己公司能否研发出更好的胃药充满了疑虑。不少人建议哈斯勒停掉目前的项目,也随大流,开发H2受体阻断型胃药。这一想法也不是没有道理,事实上英国的葛兰素后来就开发了药效更强的雷尼替丁(商品名Zantac善胃得),在市场上获得了空前的成功,并最终一举吞并了史克。

      但厄斯霍姆力排众议,认为H2受体不单存在于胃,还分布在其他的器官。使用H2受体阻断剂抑制胃酸,有可能带来其它的副作用,因此风险更大。最终哈斯勒决定坚持走自己的路,并把西咪替丁作为药效的评估参照,坚信自己一定能够开发出更好的胃药。

      为了克服H83/69的副作用,哈斯勒的研究人员通过查阅文献,又合成和试验了约50种新化合物,才找到合适的化学结构来避免对甲状腺和胸腺的不良影响。在此基础上,一种具有更强抑酸作用,又没有严重毒副作用的化合物被合成了出来。这时已是1976年底,经过十年的艰辛,整个项目终于出现了成功的曙光。

      但这时哈斯勒的美国合作伙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由于对项目进展的失望和市场前景的悲观,美国人决定终止合作计划。这对哈斯勒来说,其直接影响就是研究经费又一次出现短缺。但考虑到后来洛赛克的巨大成功,美国人无疑作出了一个极其短视的决定。

      万幸的是,在70年代初,瑞典政府为发展本国的药物研究,设立了专项基金,而且基金审批委员会的主席就来自哥大医学院。厄斯霍姆出面,从该项基金中申请了25万美圆,从而使项目渡过了最艰难的两年。这次新化合物没有让哈斯勒失望,在相关的动物试验中获得了满意的结果。哈斯勒开始信心满满地为下一步的人体试验做准备。

      成功在望,但转瞬间又乌云密布。1978年夏天,哈斯勒的药物安全实验室突然发现这种化合物会导致狗的血管发炎。这意味着该化合物依然存在毒性。这对整个项目来说,有如一声晴空霹雳,完全出乎研究人员的预料,而高层管理也对该项目彻底失去了信心。大家都认为项目的终止看来是不可避免的了。

      不过还是有人长了双慧眼的。哈斯勒从哥大聘请来的顾问富尔考注意到,在完全没有用药的对照组里,也有条狗出现了血管炎症。他建议哈斯勒在做最终决定前,先仔细研究一下其原因。很快,哈斯勒从动物试验记录中发现,所有出现问题的试验狗都是同一条母狗下的崽。进一步研究发现,这些狗都遗传了母狗有缺陷的免疫系统,当它们清除肠道寄生虫时,所服用的药物就已经造成了血管的破坏。

      当哈斯勒在动物试验中排除了一切不安全因素后,瑞典卫生部在1979年批准阿斯特拉开始进行临床试验。这是自哈斯勒开始该项目以来,第一次进行评估药物抑酸作用的人体试验。小规模的临床试验获得了圆满的成功,这时厄斯霍姆已从哈斯勒的研发主管的位置上退了下来。

      在进行临床试验的同时,哈斯勒又进一步研究了多种化学修饰基团的作用,合成了10余种具有更优的抑酸作用和更小副作用的类似化合物,并从中选择了1979年1月4日合成的H168/68,命名为奥美拉唑,准备进行大规模的临床试验。至此,整个项目共合成并试验了800余种化合物,如果算上合成的中间体,这个数字将达到几千种,现代药物研发工作的浩繁和艰辛由此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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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奥美拉唑的分子结构

      与美国式的高科技药物研发故事不同,洛赛克的研发走的仍然是传统的老路:首先发现药效的苗头,然后改进分子结构,海选最佳化合物。在大部分研发进程中,研究人员对药效背后更本质的作用机理知之甚少。奥美拉唑类化合物的抑制酸机制直到七十年代末才开始显露出端倪。

      1977年是瑞典最古老的大学乌普莎拉大学建校500周年。为此校方组织了一次有关胃的离子输运的国际研讨会。会上来自美国加州大学的沙克(Georg Sachs)教授报道了在大鼠的胃和甲状腺中发现的氢钾ATP酶。这马上吸引了参加会议的哈斯勒的研究人员的注意,因为之前的一个未通过安全试验的化合物H83/69,在抑制胃酸的同时,也影响甲状腺和胸腺。他们猜想也许这种酶就是奥美拉唑抑酸作用的关键。在会上双方就展开了热烈的讨论,随后开始了长达数年的合作研究,并最终搞清楚了奥美拉唑的作用机制:

      在胃黏膜的壁细胞中分布着氢钾ATP酶。这种酶被称为质子泵,它能抽提氢离子(质子),产生胃酸。而奥美拉唑分子能与ATP酶的活性部位结合,从而阻断了这种酶的作用,达到抑制胃酸的效果。由于氢钾ATP酶是壁细胞泌酸的最后一个过程,故奥美拉唑不仅能抑制促胃液素、组胺、胆碱及食物、刺激迷走神经等引起的胃酸分泌,而且能抑制部分不受H2受体阻断剂影响的胃酸分泌。更神奇的是,奥美拉唑分子只特异性地与胃中的氢钾ATP酶起作用,对身体其他器官没有影响,因此减少了不必要的副作用。

      作为药物,奥美拉唑也存在一些缺点,如对光、水和热敏感,易分解。如果制成普通服用的药片,它在到达小肠之前就会被胃酸破坏。阿斯特拉为此使用了新的制药工艺,先将奥美拉唑由耐胃酸的肠溶材料包裹,制成微胶囊,然后再将这些微胶囊压成口服药片。当药片经过胃时,发生溶解,释放出微胶囊。胶囊耐胃酸,在到达小肠后才被消化,释放出奥美拉唑分子。药物被肠黏膜吸收后,通过血液运送回到胃黏膜起作用,从而避开了胃酸的破坏。

      在通过了安全试验和初步的人体疗效试验后,阿斯特拉从1981年开始陆续在全球许多国家进行大规模的临床试验,为最终上市做准备。这也是整个项目最烧钱的部分。不过想着光明的前景就在眼前了,这点花费也就不算什么了。而奥美拉唑也很争气地在病人身上显示出非凡的疗效和满意的安全性。

      也许是命中的劫数未了,1984年美国的一项为期两年的癌变试验发现,服用奥美拉唑的大鼠出现了象癌症一样的肿块。这是哈斯勒从未预料到的最严重的挫折。一时间奥美拉唑的前景变得十分黯淡,所有的临床试验都被叫停,终止项目的声音又开始甚嚣尘上。

      哈斯勒为此专门派出了一批研究人员前往美国,详细了解所进行的动物实验。还好,他们发现这只不过是虚惊一场。这些肿块并不是癌,而是增生的神经内分泌细胞。大鼠的这种增生现象是与其胃酸的分泌减少紧密相关的,即使被手术切除了一部分胃,大鼠也会出现神经内分泌细胞增生,但狗和人却不会。这再次说明用鼠类进行胃药试验是不可靠的。

      终于经过40个国家9000名患者参加的临床试验,奥美拉唑被证明是安全的,而且疗效比当时市场上已有的H2受体阻断型胃药还要优越。1988年阿斯特拉首先拿到了瑞典的上市许可,而后也陆续得到了包括美国和日本在内的其他国家的批准。公司为新药取名洛赛克,即英文“低”和“分泌”两个词的组合。至此,历时22年的研发项目获得了完满的结束,先后有150名研究技术人员参加了项目,花费了约一亿七千万美圆,这在八十年代是一个不菲的数字,但与洛赛克日后的市场表现相比,就不值一提了。

      哈斯勒二十余年的艰辛努力为洛赛克获得了进入市场的准生证。如何将技术优势变成市场领先,为公司赚来大把大把的真金白银,就要看阿斯特拉的市场营销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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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能坚持22年的,真是不容易,令人感慨

        不过,比较奇怪的是,之前在70年的时候就

        用了差不多四年的时间,哈斯勒的研究人员才认识到,使用大鼠进行胃药试验是不恰当的,狗才与人的反应更为接近。

        后来晚到1984年还用大鼠做实验,不知道是什么道理?难道是因为对狗的保护。

      • 家园 写得非常好

        浅显易懂,又有真才实料,就是对生物医药没有什么基础知识的河友看了也能又有享受又有学习。不知道其中对现代生物医药技术有保留意见的,是不是能体会到精彩故事后面包含的以数据说话的科学方法。

        有感而发。

    • 家园 胃溃疡机理

      胃溃疡的发生机理还没有搞清楚?

      澳洲有个获得诺贝尔奖的,Barry Marshall, 2005年 Nobel Prize in Physiology or Medicine。他就是发现了胃溃疡的致病因素其实主要不是因为胃酸分泌过多,而是因为一种耐酸的细菌。他喝下了一大杯致病细菌,仅几天后,就有了胃溃疡的症状.

      这种耐酸细菌能在胃中存活,而原有的理念认为细菌不可能在酸性这么强(pH<2)的地方存活.这种细菌存活于胃表层下方,因此并不受到胃酸多大的影响。

      我个人的理解(不一定正确),胃酸的大量分泌是为了杀死这些细菌,可实际上不但没有杀死细菌,反而伤害了自己。

      这哥们介绍,因为了解了致病机理,现在只需一点抗生素,就可以根治胃溃疡。

      也许现实中并不是如此简单?

      • 家园 幽门螺旋杆菌?
      • 家园 必要但不充分条件

        幽门螺旋杆菌是胃溃疡必要条件,但不是充分条件。因此其后面的本质原因还有待进一步研究。你的想法很有意思,不知有人愿意再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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