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母亲往事-------参军 -- 哈哈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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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母亲往事-------参军

    母亲往事-------参军篇

    萨苏的机场系列在网上广为流传,寻着味儿来到西西河一年有余,一直立志做一个潜水员,只看不说。去年想到会员的权限要多一些,其实也就是想看看某人的蜜月照片,才注册了一个ID,也没想到要怎的(当然还是没看到:(,据说要斑竹以上的高层人士才有此权利)。今年大年30回父母家团圆,老父母高兴,兄弟姊妹加上女婿媳妇轮番上阵,一人做几个菜,一大桌筵席就算齐了,大家团团坐定,自然是祝老人家新年吉祥、健康长寿,年轻人事业进步、年年有余。几杯老酒下肚,老少不觉情绪高涨。已经看了20多年的春节晚会可看可不看,于是,家里几个兄弟姊妹加上孙儿辈的起哄,非要叫老母亲讲一讲她当年进军西藏的故事,母亲看着一干儿女孙儿高兴,也就讲起了当年的故事。

    其实,母亲的故事,过去听她自己和其他人也讲过多次,但突然今天有了一种将它记下来的冲动。上世纪的前五六十年,是一个真正的大时代----一个大浪淘沙的时代、一个激动人心的时代。母亲的经历,在当时也许非常平凡、平常,无非是大江滚滚东流中的几朵小浪花,但我想如果把它记下来,或许有人愿意看一看,毕竟大时代的历史还是由无数小人物的故事所构成的。

    另外一个原因,一直在看兄(可能多半是弟吧?呵呵!)的父亲系列非常精彩,军队固然是男子汉金戈铁马、大展宏图的地方,但是也有女兵们默默的付出和奉献。为了对称起见,我就斗胆写一个母亲往事系列,不敢保证发贴的时间和数量,写到哪里算哪里…………各位见谅!

    母亲的家庭说起来算是一个资产阶级家庭,当然也算一个所谓的书香门第,母亲的祖父据说是光绪帝的老师,好像叫李赦虎(听老舅讲的,不敢保证就是这几个字)。母亲在当时(呵呵,也就是旧社会),也算是娇小姐一个,老爸(也就是我外公)在美丰银行董事的干活,因此,母亲出门有汽车接送,回家有保姆侍候,偏偏这样一个人,义无反顾地参加了革命。也怪,当时参加革命的有富家子弟,有穷人子女,这两类人往往是最坚决的,前者为理想,后者为生存。当然,也有糊里糊涂就整对了的,我一个同学的老爸,60-70年代是我家乡四川某县的商业局局长,南下干部,抗战时期,家里穷得过不下去了,两兄弟商量去当兵吃粮,恰好村东西两头驻了两支抗日队伍,我同学老爸肚饿心急,就近投了村东的队伍,图个马上吃饭,其哥嫌村东的八路军游击队队伍土气,衣衫不整,遂投奔村西的国军,谁料几年以后,国共内战,破衫烂衣的土共打败了军容整齐的国军(我这同学老爸当然是枪林弹雨、九死一生),两兄弟命运从此天上地下,(我这位同学后来参军就赶上对越自卫反击战,枪林弹雨之中,居然安然无恙,还得了个战斗英雄称号,果然继承了乃父作风,此乃后话,这段故事以后有机会以后再讲)你说说,差别居然就在于当时心急不心急,挑剔不挑剔上了??!!!

    大伙儿看到这里,可能有些着急,你虾子在那里东拉西扯的,半天不入正题,算哪回事?嗬嗬,不要慌,下面慢慢就说到正题了。:)

    母亲要参加的那支队伍,只要是对军史略有了解的童子,必然有所耳闻,那就是刘邓大军之中-----二野的后来居上者:十八军(当时的军长是张国华,后来在对印自卫反击战中指挥得力,打出了军威国威,当然,再后来就死在了四川省委书记的任上)。当时女性参军,无非是从事通讯、后勤、文秘、医疗、文艺宣传等项工作。母亲当时能歌善舞(相对当时而言、不敢跟现在比),自然是参加了文工团,当时的十八军文工团,可能现在一些略有些年纪的童子还能记得,60---70年代流行的《洗衣歌》、《叫我怎能不歌唱》,就是我母亲团里的罗念一作曲的,要说这两首曲子,可能现在也算是中国音乐的经典了,有兴趣的哥们不妨找来听听,多半能让你激动激动。

    1950年初不久,川南刚解放,中央决定向西藏进军,十八军在四川四处招兵买马,我母亲当时十四岁,跳级读高中一年级,能说能跳能唱,加上受家里哥哥姐姐影响,自然向往解放军。

    说起来,母亲的大家族里,也是国共两条战线分明,母亲的表姐早就参加了地下党(解放后曾当过过工人日报的总编辑),母亲的一个堂兄(我的十舅)就是国民党,抗日时期,响应蒋公中正的“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号召,参加了青年军203师,也算是热血青年,抗战胜利,退伍读书,在朝阳大学,毕业时已经到了1949年,母亲的表姐对当时的形势已经了然于心,但又不能明说,只能就对表弟讲:目前时局不稳,家里又不缺钱。劝他在家休息一年把再说,以后帮他找事做。我这十舅热血青年一个,那里听得进去:正是时局不稳、国家有难,我等不挺身而出,更待何时?!跑去川南一个县上作了军法官,下乡剿匪(是真土匪,不是共 匪,呵呵!)共 军一到,立马起义。但是到了57年反右,还是被打成反革命,判处无期徒刑,在凉山州的一个劳 改农场,因为表现好,后来就在农场学校当英语教师,直到七十年代后期才被容许回家探亲,八十年代才被平反,享受起义待遇。记得是77年春节,我这舅舅来我家里探亲过年,当时家里好不容易搞了几张电影票,记得电影叫《寂静的山林》,自然招待老舅一起去看,那知道老舅看了情绪不高,后来又招待看《南征北战》,就更不高兴了,当然,当时我们也不明就里,只知道舅舅情绪不高,没想别的。直到过了好几年,更加开放以后,老舅才说:我刚一来,你们就叫我看抓特务的电影,这是啥子意思嘛?意思说我是国民党特务,给我打预防针?叫我各人规规矩矩,革命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如果我敢乱说乱动,那你们就肯定要大义灭亲了嗦?我好歹也算是起义的嘛。还有那个那个,虽然解放军打仗厉害,但这个国民党的军队也不是你们电影里演得那样,进村就抢老百姓,幺皮带上挂老母鸡?当年我们的军纪那是严得很的哟!

    嗬嗬,话题又扯远了,不过我想,可能青年军的纪律确实比其他国民党部队好吧,跟共 军作战也不大含糊,唉,可惜了这些热血青年、知识青年!

    十八军文工团驻在四川长江边上的x州后,就到中学里面来宣传发动,搞演出,教中学的学生跳秧歌,当时文工团有近百人,有军乐队、弦乐队、歌舞队,第一次在中学演出的剧目叫《血泪仇》(话剧?),讲的是一个国民党抓壮丁的故事,看得台下观众哭声一片,母亲深受感动,立即就产生了真真切切地为解放天下劳苦大众而奋斗的愿望。当然,共 产 党的文工团确实与众不同,一是演出的内容能够抓住大多数群众的心,二是演出设备现代(可能有人奇怪吧?),光是舞台的幕布就有几重,外面是天鹅绒的,里面还有三重,布景堂皇,场面恢宏,乐队乐曲一响,立时就镇住了全场。母亲那时才十几岁,青春年少,心之向往,当然是自然而然的事。

    文工团来到学校以后,自然要挑选新团员,有一个叫颜寒的队员,专门驻在我母亲所在的中学,一面在青年学生中搞宣传发动,一面教跳秧歌舞,要知道那时在四川没有人跳秧歌,这都是从延安、从解放区传来的,另一方面,颜教员就要留心挑选团员了。母亲自从看了十八军文工团演出之后,就立志要加入,所以学跳秧歌就格外认真,当然,出身于这样的家庭,气质上肯定差不了,自然是一学就会,一会就精,再加上天然一副好嗓子、唱歌动听,又能识点简谱,颜教员几天观察下来,感觉这姑娘是一个苗子,下来对母亲说:想推荐你去考我们的文工团,去不去?母亲当然高兴答应。转天,文工团下来一帮人,在中学里招考团员,当时有好几十个人参加(大概是十选一吧)。轮到母亲,考了两个内容,一个是唱《东方红》,看到这里,可能大家有点发笑,东方红,哪个不会?地球上的中国人都会唱。可是且慢,您老仔细想想,那时四川刚解放,又有哪个会唱东方红,即使个别共 党地下干活的会唱,也不敢唱更不敢教其他人哪,所以,结论是:四川的老百姓,大家都不会唱,母亲当然也不会唱,不过考官挂了一个简谱在那里,实际上就是考视唱,母亲先唱了一遍曲调,然后第二遍就加上了词: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居然也唱的字正腔圆,声情并茂,加上曲调清新,考场内外,掌声一片,队长徐??连声说:这小姑娘,不错不错。接下来第二个就考跳秧歌,有颜教员几天的言传身教,自然不在话下,顺利通过。徐队长当即拍板道:小姑娘,回家去给你父母说说,如果他们老人家愿意的话,那么你明天就到部队来报到,好不好?

    说起来母亲那时虽然只有十四岁,家里面也有点娇生惯养的味道,但她那时是人小鬼大、自作主张,已经被文工团招收了,但却是瞒着家里面做的事情,居然也是属于打枪的不要,悄悄的干活那一类。母亲当时就想,自己是家里的幺女,如果给父母说了,多半不会同意,于是就动了一个脑筋,先问了部队开拔的日期,然后就给队里讲,要回家准备准备,走的当天早上一定报到,然后回到家里就装作没事,闷声不响(拿四川话说,就叫做稳得梆老,哈哈)。第二天早上,直奔部队,上车就走,这是1950年2月1日的早上---------母亲记的清清楚楚。

    母亲这一不辞而别,家里可就乱了套,外公外婆四处寻找,着急上火,直到两天后,才知道这小幺女参军跟部队走了,立马雇了一辆吉普车直追到自贡,无果而回。半年以后,母亲写信回家,才算跟家里联系上,外公外婆的一颗心才算落了地,母亲现在说到这里,往往怀着极大的内疚,说那时不懂事,不理解父母的心。

    那时的母亲坐在文工团的大道奇车上(呵呵,从国军哪里弄来的美国货),不免有几分得意甚至沾沾自喜,为自己的计谋成功而高兴,哪里会想到家里会乱作一团。

    十八军进藏,除了先遣部队外,其余部队是一边修路,一边前进的。十八军的文工团(后来的西藏军区文工团)也就分为两个队,一队随先遣部队,二队随筑路部队,边修路便前进。母亲当时就在二队,跟随筑路部队,一边为部队演出,另一边深入藏区,为藏民演出,搞宣传发动工作。

    这文工团的设备,按现在的标准,可以说是简陋之极,但当时也算有不少的家当,幕布、乐器、道具、布置舞台的一些东东等等,反正我也没听明白,总而言之,要装好几大卡车,母亲当时年龄小,就和另一个小姑娘负责保管团里的化妆用品,装在两个不大的皮箱里面。这一天,车队来到新津的岷江渡口(说了半天,都还没有进入藏区,呵呵,不要急,这个地方已经离藏区直线距离不到200公里了,离母亲的家乡倒是有好几百公里了)。岷江是长江的著名支流,从岷山山脉中冲突而出,造就了富饶的成都平原,2000多年前,李冰父子按照截四余六的原则,带领民众修造了世界著名的都江堰工程,至今仍在发挥巨大的作用,天府之国的名头实赖都江堰工程之利而得之,有那位兄弟来四川,这都江堰是不可不看的。50年代,岷江江面宽阔,水深浪急,没有桥梁,全靠渡船过渡,船又不大,卡车上下过渡,十分惊险,母亲走到这里,差点弄个出师未捷身先死,呵呵,如果是这样,也就没有兄弟我在这里唠叨了。话说文工团的七八辆汽车来到这岷江渡口,自然是排队过渡,母亲坐在最后一辆车上,前面若干辆车都顺利过渡,那时没有什么水泥码头,汽车下得河坎,从沙滩上的两块跳板开上船去,偏偏前面几辆车上跳板轮胎打滑,沙滩上刨出坑来,跳板滑到坑中,不免有些歪斜,轮到母亲这一辆车,“乌~~~~~乌乌乌~~~~~”,油门轰的黑烟四起,在跳板上一拱一拱的,半天上不到船上去,母亲怀里抱着化妆皮箱,坐在一大堆幕布上面,开始还哼着《解放区的天》什么的,突然心里一动,想到这车不会掉水里吧,说时迟,那时快,正是想啥来啥,轰的一声,那车一歪,立马就翻入水中,母亲跟坐在车上的一堆人和一大堆幕布道具,下饺子般的落入水中,霎时江中布满红红绿绿一片,随波起伏。母亲虽然自小在长江边长大,却是标准旱鸭子一个,游泳一点不会,落入水中,直往下沉,睁眼一看,江水黑沉沉的,也不知道落了有多深,只觉胸闷欲裂,朦胧之中,只知拼命抱住皮箱不放……………………….

    元宝推荐:老叶, 通宝推:廖石,桥上,大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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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竟然掉在了这么久远的坑里
    • 家园 建议!

      非常喜欢具有草根视角的《母亲往事》!在精英主义历史观泛滥的今天,您叙述的是《母亲往事》,张扬的是草根人格和草根理想。

      建议:趁还有一些老人在世,尽量多采访他们,并录音。您完全有能力为母亲和她的战友们写一本书。如果能出版,等于为前辈立一座精神上的丰碑。

      若您也在成都,我可以向您介绍我创作《心路沧桑——从国民党60军到共产党50军》的经验教训,以供参考。

      高戈里

      信箱[email protected]

    • 家园 何时填坑啊
    • 家园 有一个论断值得商榷

      "当时参加革命的有富家子弟,有穷人子女,这两类人往往是最坚决的,前者为理想,后者为生存。"

      不能同意。穷人子女很多也是为了理想。我老家是苏区的,加上我经常帮忙整理近现代史资料,看得听得不少。舍身取义的很多是普通百姓,且不是活不下去的那种。

    • 家园 送花一朵以表敬意!
    • 家园 送花,此篇与一直在飞堪称西西河双璧
    • 家园 藏人根本不会打仗,解放军入藏主要是与天斗

      解放军对后勤问题不是不重视,为了保证进军西藏,专门成立了后方支援司令部,包括八个工兵团、一个重型机械营、两个马车团、两个驮骡团、四个汽车团,还有兵站、仓库、医院、通信分队和空运大队等近两万人;又动员了近两万士兵和民工修建了为进藏部队补充给养的甘孜飞机场;为担负进藏任务的十八军提供五千个帐篷、五万件雨衣;每人发四双胶鞋、两套单衣、一套衬衣、一件绒衣、一副手套、一副带色风镜;团以上干部各制作皮大衣一件;所有马匹带五副以上蹄铁,配以帆布槽与铡刀;配发适应康藏情况的药品,带相当数量黄金,以便到藏后向印度购买必需品;还在重庆制作了八十万斤饼乾,分批携带,以在不能生火时食用;从新疆、青海、内蒙等地购买几万匹马,并从二野每个军抽一千匹马组成运输团;又从西康的巴塘、甘孜等地动员了二十万头牦牛支援运输。这样的规模,可说是空前了。

      饶是如此,在藏军主力被消灭后,解放军进藏已无军事抵抗,其进藏的艰苦程度还被形容为“第二次长征”。十八军军长张国华对进军西藏的感觉是:“进军西藏和红军北上抗日所经受的艰苦相比,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见西藏的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给解放军带来多大困难。

      关于后勤保障还有件有趣的事,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当时部队为了防治感冒,要求后方送点生姜和糖,结果漏了个顿号,变成了“姜糖”。后勤也没见过,又买不到,就把生姜和糖磨好,混在一起压成片,送到部队。我想想,这东西的味道大概和怪味儿豆差不多吧。

    • 家园 【原创】母亲往事之三-----炊事员小崔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又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所以说部队里的炊事班也是战斗力的重要组成部分,所以今天就谈一谈文工团里炊事班的故事。说起来,这十八军文工团的前身是豫皖苏军区文工团,始建于1947年。1948年,晋冀鲁豫军区所属豫皖苏军区部队和中原野战军第1纵队第20旅改编为十八军,该团随十八军挥师南下,才改编为十八军文工团。看到这里,可能又有性急的哥们要说,喂喂喂,前面那个猴子劫车到底怎么样了,还没有让大家弄醒豁(清楚、明白的意思)呢,你虾子又要开始东扯葫芦西扯瓜了?#¥%!嗬嗬嗬,不是说到那车是炊事班的车么,不要急,下面自有分晓。

      这就要往前说到豫皖苏军区文工团时期了,炊事班的班长也算是老革命了,四十多岁、为人和善、对人极好,大家都称他为老班长,姓甚名谁反而记不清楚了。按理说,四十多岁的老革命,不是个团长,撇死(四川话撇在这里是差劲、不行的意思,撇死当然就是差到极点了)也是个营长之类的干部,但这老班长一来没文化,斗大的字认不到一箩筐;二来指挥打仗,确实又没有摸到铆窍(窍门的意思),直接到一线冲锋陷阵吧,身手没有年轻人敏捷矫健,恐怕敌人没打着,自己倒先戳脱了(死掉,牺牲的意思);再就是也没有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演说本事,搞政工也是不行;退伍回家吧,那时是国共内战,就更悬了,只怕是未到家门,就先被抓起来给毙了。但老班长煮饭烧菜是一把好手,对革命忠诚、对部队极有感情,自己也没有想到要弄个一官半职的来当当,所以这炊事班长也就若干年一贯制地当了下来。

      这天文工团在河南某村庄驻下,照例给群众和部队演出,节目也是那个《血泪仇》。台下一个13、4岁的傻小子看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原来是一个放羊娃,自小父母双亡,成了孤儿,现在给地主家放羊,饥一顿饱一顿。看了部队文工团演出的节目,激起了共鸣,想起自己的身世,自然哭得一塌糊涂。第二天文工团一开拔,这放羊娃也悄悄地尾随部队而来。中午开饭,放羊娃闻着饭香,不觉就靠近了锅边。老班长看着小叫花可怜,不免就铲了些锅巴,舀碗米汤给他充饥,放羊娃也乖巧,不用招呼,自觉地帮忙,洗个碗刷个锅什么的,反倒有些招人喜欢,就是不说话。文工团一开拔,他就悄悄地尾随在后面,大家也没有察觉,扎营做饭的时候,这傻小子就到炊事班来了。2、3天下来,老班长到有几分警觉,莫非是国军派来的小奸细(那时国共内战,既然有刘胡兰这样的小英雄,有几个为国军卖力的小孩子,那也不足为奇)?想到这里,立马到团里汇报。团领导一听,那还了得,顿时叫人把那小家伙抓来审问。一审之下,见他咿咿呀呀,比比划划,原来是个哑巴,搞了半天,大伙儿才弄明白这小子原来是个放羊娃,还是个孤儿,就是想参加队伍。你想,哑巴不能说不能唱,在文工团能做个啥,当然只有把他放了,叫他回家。哪知过了几天,这哑巴放羊娃又跟了上来。老班长一来心善,二来倒有些喜欢他,一时不忍心赶他走。这样差不多有将近一个月,还是徐??发话:算了,还是让他到炊事班去帮忙,部队也不怕多一个人吃饭,总不能让他在外面冻死饿死。这样,这哑巴放羊娃还真就参加了解放军。哑巴放羊娃无名无姓的,加入了队伍,总得有一个名字在花名册上是不是,徐??想,既然在炊事班干活,那就干脆姓崔算了,他这样喜欢解放军,那就叫恋军吧。文工团里有喜欢开玩笑的,说别不是恋着我们漂亮女兵舍不得走吧。徐??一听:你几个小子自己才这样想吧,好好好,那就叫崔念军,免得你几个想歪了。至此,这哑巴放羊娃才有了自己的姓名。开始也有人叫他哑巴,他自己倒是不生气。老班长不干了:好歹也是我班里的战士,不作兴叫人哑巴。领导也发话:都是革命战士,不许随便取笑别人的生理缺陷。这样一来,大家都叫他小崔了。

      母亲参军的时候,小崔虽然只有15、6岁,但也是有两年军龄的老兵了,而且是共青团的团小组长。见到新同志入伍,比比划划的非常热情,先用手指指你,然后双手做打锣状,见你没有反应,又用手做圆圈状,这新同志被弄得莫名其妙、那里看得明白,还是老班长解释,小崔问你是党员还是团员?呵呵,打锣吧,声音铛铛响,锣又是圆形的,当然问你是不是党员了。双手一团,比划个圆形,自然就是问你是不是团员了。可见这小崔是非常聪明的一个人。

      小崔部队的伙食吃了两三年,长得高高大大、皮肤白白的,人也聪明英俊。炊事班的活儿干完以后,喜欢来看团员们练功和排练,一来二去,无师自通,居然跳起舞来也是像模像样。这天恰好有个团员生病,缺个舞蹈演员,队长就叫把小崔化好妆,站在后排,上去应急。小崔在台上倒是一点不怯场,表情自如,跳的像模像样。徐??大喜,发话:以后舞蹈队练功,叫小崔也一起来。自此以后,只要不说话不唱歌,跳个舞扮个群众演员什么的,那小崔样样是拿得起放得下,快顶上半个专业演员了。在西藏几年,小崔非常能吃苦,人又勤快,工作当真是不分份内份外,拿母亲的话来说:硬是对人好得很。后来不仅学会了识字,还入了党。你说说,这部队还真是一个大学校,能锻炼人、培养人。

      这下话说回来,在二郎山上,文工团的车队刚过了鬼招手,大群猴哥就呼啸袭来,这最后一辆车,恰好是老班长和小崔押车,司机一慌,汽车就熄了火,猴子们就围了上来。说起来,二郎山的猴哥们打起埋伏来,居然也是有章有法。先是火力准备,大大小小的石块如雨点般地向汽车砸来,虽然是老班长这样大小打仗场面见过不少的老兵,被猴子打埋伏,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三个人缩在驾驶室里,无计可施。有人可能要问,不是有枪么,拿来打就是,难道还怕几个猴子?那时虽然没有动物保护法,但部队进入藏区,专门进行了教育,必须尊重藏族人民的宗教习惯,不许无辜杀生,所以也是不能随便开枪的。火力准备以后,自然就是集团冲锋了,猴哥们爬上汽车,一部分在车头上对着驾驶室呲牙咧嘴,意思说你三爷子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有你好看的,多数则直奔后车厢,掀开篷布,炊事班的车,当然装的是米面油盐、蔬菜水果等。这猴哥们在里面好一顿乱翻乱拿,不合意的就扔,合意的比如说水果之类拿起来就吃。本来吃几个也就算了,偏有几个猴哥,把一桶食油搬上车头,一下打翻,那油就顺着车窗流了下来,小崔自小就是苦惯了的人,以前是有上顿没下顿,沾点油腥那是想都不要想的事。这一看,那还了得,顿时痛心疾首,打开车门就要去扶住油桶,那知猴哥们早有准备,一石头砸下来,小崔的头上立马起了鸡蛋大一个青包,跌回驾驶室,这下小崔彻底大怒,顺手就把发动汽车的摇把拿在手里,一边嘴里伊里哇啦地大叫,一边不要命地冲下车来,这猴哥们平时打埋伏,听惯了兵们打呀杀的的叫喊,倒也不怎么害怕。这回碰上一个哑巴,伊里哇啦地大叫着冲出来,听不懂叫得什么,只觉声势赫人,不免就慌乱后退。这小崔虽然大怒,心里却十分明白,这么多猴子,打是打不过来的,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提着摇把就直奔坐在山岩上指挥的猴王而去。这猴王初时还想,吃你几个果子你就不高兴了,也太小气了。再一看,这哥们已然是杀气腾腾直奔自己而来,猴王也不甘示弱,呲牙裂嘴地就要和小崔放对。转念一想:慢来,那哥们手里还挥舞着一根黑黝黝的兵器,自己是赤手空拳,万一有个闪失,底下那老二老三可一直是蠢蠢欲动,这山寨的头把交椅说不定就要易主了。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住领导权那才是第一位的。猴王想到这里,怪叫一声:兄弟们,风紧,扯乎!转身就溜之乎也!霎时间,一大帮猴哥跑得无影无踪。小崔一时反应不过来,兀自挥舞摇把不休。

      这一段就算到此打住,以后将陆续推出雀儿山筑路、雪域遇匪、藏地采风、接待达赖喇嘛等后续篇章,请大伙儿慢慢等待好不好。

      元宝推荐:老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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