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我看二千年未遇之变局——盛世危言，故妄言之 -- 酥油茶

最近，版上在讨论一个热火朝天的话题，默默奋斗重要，还是坐而论道重要。本来按照我们文化里给这两个词的安排，孰高孰低立见分晓。可是——然而可是，正如我之前一篇文章所说，事情不是看上去那个样子。

最近也有一篇小说，是在我的家乡山西的刘慈欣写的，引起了很多年轻人的兴趣，而小说讨论的内容，核心思想就是一个问题，可能有你不知道的势力或者力量，在你背后做着你不知道的事情，并最终颠覆你的一切努力。这样的文章能写出来， 其背后的心理，显然是和我们这个民族的历史背景有关的，1840年的那一次战争，让我们体会到的冲击可能不小于历史上的所有事件加起来。而其意义直至今天，也没有被完全理解和体会。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普遍真理的话，至少有一条是，那些与我们差异无限大的人，对我们产生的影响，要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而我们在这个情况下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时，唯一的局限性，就是头脑的顽固不化。而且，这条定律对双方都成立。

在网络时代，这个情况不是消失了，而是在某种情况下变得更加严重，因为它给了至同道合的人在一起互相加强自己偏见的机会，而只有很少的人，会因为网上的信息改变自己的心态和观念。

如果从“文化隔绝被打破之后的痛苦”这个方向来看中国近代史的话，很多方面都可以被理解了。这里为了方便大家的理解，我们用一个人来代表一个整体。每个与外界隔绝的人类群体，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价值观和信仰系统。就像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和钱路，进而每一个动物，哪怕是一条野生蜥蜴，它的存活也必须需要所在环境里食物来源水源温度湿度的恰到好处，把它换个地方“放生”等待这个动物的就是九死一生。

这些活法，价值观里，有没有比较好的，或者有没有可以比较的？后现代文化相对论的信仰者会告诉你任何非西方的文化都不比西方文明差，如果不是更优秀，更自然的话。当然就像后面对种族平等主义，环保主义的看法一样，而我认为，对这些激动人心，听了高兴的西方异类概念，作为非西方文化的传承者，非白人的种族，未完全工业化的国家来说，听听可以，真的相信遵守就是意识错位的悲剧了。

在好不好的问题上，我是相信进化论的。虽然蚂蚁有蚂蚁的优势，大象有大象的，但蚂蚁从单个到群体是进步，大象从小到大也是进步。我也相信人类对万事的认知皆学问，而学问总是应该进步的。

对不同文化体系的文明来讲，如何评价优劣呢，杰克伦敦说过：

战争，是一切事务的最终仲裁者，也是人类价值的试金石。

你有什么理由证明牛顿公式比阴阳五行好，西药比中药好，微分方程比易经好?如果说是那套可试错的认识论体系，那么认识论的背后假设，我可以继续不承认，谁说这世界一定存在可认识的规律？

论坛上常说一句话，对不愿意听的人，再怎么说都不能让他改变观点，诚然。

于是，我们所在政权的最高领导人，接触牛顿力学，几何学，天主教几百年后，即使传教士巧舌如簧，也毫无推广它的动力。直到一次又一次战争之后，维新，改良，才轰轰烈烈地开始。

而那已经是什么时候了，物理上是经典物理体系已经成熟，相对论呼出欲出的时候，数学上，现代数学的各个分枝也早已建立，工业上，机械电子工业的集大成者，汽车马上就要出现了。而中华大地上的四万万同胞，对此还一无所知。中土依然黑暗一片，列强虎踞狼视，面对如此大的悬殊，看得清楚形式的人，都了解事态如此，马上就会有巨变来袭，要这片土地上拼命劳作终年的人民及其后代的血泪生命做它的祭祀。而之后一百来年发生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

怎么看这个过程？

对这一现象，一位老人说“落后就要挨打”。但这个说法，是禁不起质疑的，农耕民族比游牧民族落后么，当然不是，但似乎也挨了不少打，之前落后几百年，为什么没有挨打？把落后和挨打放在一起考虑，类似小孩子觉得钢琴弹不好就要打屁股一样，但不落后，就仅仅是为了不挨打么？或者不挨打，就可以不用要求进步了么？

“落后就要挨打”从另一个角度说，还有“落后了就应该挨打”的隐藏意识在里面。对于弱者的嘲笑和冷漠，是我们民族思维的一个弱点，但当这种思维被用于自身的时候，却形成了自轻自贱，俯首甘为奴才的悲剧。今天看到的华人社会乃至东亚社会的种种悲哀，也源于此。

须知“落后”未必和挨打有什么联系，不落后也可能会挨打，落后了也可能不会挨打，反而会被养着供起来也说不定。

运用我开头的定理第一，这个战争等等带来的痛苦，是我们在接受外来势力的影响时产生的附带效果，而一定要这么痛苦么，答案是不一定，例如日本维新的过程，远远没有中国这么痛苦，而朝鲜和越南，就比中国痛苦得多，更有一些民族彻底失去了自己的文化和语言。但接受外来影响的过程，确是一致的，此谓之天下大势。

总之，几千年未遇之变局，在二十世纪真正的一言以蔽之的情节是外国势力的进入及其培植的代理人与民族主义的自强运动在中国这块大地上的斗争。在这个过程中，实际上是错综复杂的，一个“大汉奸”也可能同时是真正的民族主义者。所谓的反动派，起到的改变也事实上给今天的中国人造成难以磨灭的影响。而这些人的好坏评价，今天还是我们争论的焦点，因为几千年未遇之变局里发生的事情，几乎都是不能用传统的忠奸二分法判断的。留给后人判断？事实上我们现在根本看不清楚后人会有什么样的价值观，如果和今天的ABC一样呢?

其实人都是要死的，一切都会过去，唯一的意义是能否给后代人留下一点新的东西，让他们过的好一点，评价不评价，到在其次。

这百年改变的结果是，中华民族的主体用了四代人，自主完成了思想和文化上的初步西方化，也叫现代化。

这里值得骄傲的是“自主”这两个字，举目张望，只有东亚民族独立完成了自主的现代化，中华民族的主体更是在被孤立的状况下完成了如此壮举。余者香港新加坡，皆是在被殖民，丧失主体性的状况下完成了现代化，皆不足道也。

对内如此，对外的话，中国人顶住了外来的制裁和孤立，最终重新回到了资本主义世界的大家庭，此为二十世纪的主题，

对这种百年大转弯的迅速，世界可能还来不及体会，但任何体验到这种巨变的震撼力的人，不得不承认中华民族是世界最强大坚韧，具有生命力和自省精神的民族。事实上，如果从祖宗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上说，中华文化典籍浩繁，绝不亚于犹太等民族。而中国共产党接受的马克思主义信仰，是大工业时期出台的第一个出于对于人类普遍生存状态的超越国际种族的意识形态，其历史先进性毋庸置疑。

精神财富很重要么？显然，没有心智合适的人，机器和厂房有什么用呢？而有了工程师的心智，什么样的机械造不出来呢？中国这点精神财富，让中国人的个体和其它各民族的佼佼者相比皆不在下风，这，才是本民族的知识分子对中华民族充满信心的原因。

无论如何，二十世纪就这么过去了，那么二十一世纪的改变，可能才是真正的深入双方灵魂的。

首先，中国人花了一百年，发现自己似乎又回到历史的原点了。

一百年前，中国人被西方讽刺，嘲笑。

一百年后的奥运会，让我们知道原来我们还被西方讽刺，嘲笑。

一百年前西方利用鸦片剥削中国大量出口得到的白银。

一百年后西方利用金融和贸易链继续剥削中国人民的劳动成果。

一百年前西方签订各种表面平等实际不平等的条约。

一百年后的世贸条约继续充满“实际不平等”。

一百年前西方对中国充满不了解，鄙视和敌视。

一百年后西方继续对中国充满不了解，鄙视和敌视。

一百年前的清政府，全力周旋，还是条约定得越多，输得越多。

一百年后的革新政府，在越来越多的事情上，竟让人想起了“后清”这个词汇来。

一百年后的隔阂和分歧，尴尬和不通，竟然和一百年前一样明显。

中国目前的任务，也和一百年前一样，如何在这个被西方瓜分完毕的世界里，为自己和所有其它被压迫民族求得生存和发展，自己的文明要走向何处?

这是一个新的世纪，却是相似的场景。不过，面临冲击的除了我们自己，需要对进一步的文化改进和科学创新进行思考外，西方人在这一次轮回中，却更象是当年“天朝上国”扮演的角色。

没办法，在西方人的祖宗满世界探险殖民的时候，我们的祖宗没有动弹。

在我们的祖辈在革命战争中流血流汗，在文化大革命中洗心革面的时候，

在中国花了大几十年的时间勤勤肯肯建设的时候，美国的傅满州系列多出了几集。

根据我开篇所讲的第一定理：西方人，也是要为此付出代价的，正如我们当年。

而我们自身也是面临着很多的不确定，20世纪初的中国，有可能彻底沦为殖民地，有可能被大分八块，有可能象印度一样，沦为十亿人象动物一样生存的农业国。

我们也将听到很多声音，正如20世纪初，有人认为应该消灭汉字，有人认为应该被日本殖民，有人认为应该彻底的美化或者德化俄化，今天我们同样会听到来自不同派系的混乱声音。

但所有的声音，也仅仅是个人的声音而已，在历史 面前，任何 个人或者集体，哪怕他们曾经自认为是中国的领导，也总是渺小的。

然后就是接下去的50年，2011-2061，这是版上80-90后度过人生主体的时间，50年后，21世纪的调子也就定下来了。有时候，做什么角色，不是你我能选择的。正如百年前有人选择当传教士，有人选择闹革命，有人只能被选择一样，今日的选项，既然与过去不同，即使同样的选择，结果也会大不相同。古人说，时也，运也，命也。印度人说，人生如木偶戏，虽然知道被安排了什么样的角色，依然要跳下去。

唯一需要的一点是“知道你是谁”，在这个前所未有的世纪里，不少人获得了不玩中国游戏的自由，或者只为少数人而玩的自由，而我这里说的中国，永远是16亿中国人的中国，中国的利益，也就是16亿人的绝大多数的利益。

无论如何，我还是相信，这将是精彩的，前所未有的50年，无论在科技还是人文领域，都将有新的东西闪光。

• 不同方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