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人鬼情未了-意淫宝典《聊斋》赏析 -- 天马行空

“仙籍”非常难得，为了弄到那一张天宫的户口纸，不少妖精、凡人家破人亡，生离死别。可想而知，谁能得到仙籍，当然不会是完全的公平竞争，而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一般来说，凡人或者妖精不能仅仅通过自己的努力就可以取得仙籍，挤入上流社会的，还要有“贵人”相助，这贵人就是己经得道，在天上有话事权的神仙。

由凡人及神仙，我们可以推想到高级神仙有了空闲的仙籍，一般来说首先就是关照自己人。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西汉时的刘安，他不但自己修道成仙，顺便帮他老婆也弄到仙籍。他老婆却舍不得家里那些丫鬟老妈子、猪狗牛、鸡鸭鹅，结果刘安先生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弄来了一大叠仙籍，让家人家禽家畜统统成仙，这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典故的由来。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这种不正之风为让每个靠自身努力才得道的神仙都感到不齿。后来天庭管理规范，这条路子就走不通了。那个钻了空子，让家人沾光的刘安先生，也靠边站了(据一位著名的神经考古学家考证，刘安先生后来被天庭打发去做厕所所长)。

尽管为了避嫌疑，高级神仙不能把仙籍给自己三代以内的亲属，但是在分配仙籍的时候，他们还是会玩一些小动作的，比如搞亲友圈子、同学圈子、熟人圈子。无论做官还是修道为仙，还是那句老话：朝中有人好办事。

待成功人士王勉文采斐然，虽然工作事业不太顺利，却向来自我感觉良好。他上一辈子的同学，已经得道的崔真人不甘心他这样堕落，前来点化他。王勉根本不听教诲，甚至怀疑世上有神仙的存在，只是一心想求富贵。

崔真人没有办法，只得露一手。他拿自己的拐杖作飞行器，让王勉坐上去，飞到一作神仙府，让王勉参加那里的宴会。我们可以想象一个成功人士的豪宅是怎样的。那里美景、美酒、美色让王勉大开眼界。王勉看到那绝色美女，恨不得马上就上去动手动脚。崔真人见他这么失态，连忙把他带走，免得在这里丢人现眼。

从神仙府返回的时候，王勉坐飞行器发生了飞行事故，结果他掉进了一个孤岛旁。这个孤岛叫做仙人岛，上面住着一家地仙，受王勉同学的委托，前来接应他的。地仙是什么东东？按《仙经》所云：上士举形升虚，谓之天仙；中士游於名山，谓之地仙；下士先死后蜕，谓之尸解仙。说白了，他们也是为一纸仙籍所困，还没有解决户口问题的“神仙”。不能享受天仙的待遇，到天上去还要办暂住证的。不过，和常人相比，他们多一些特殊功能，寿命也必凡人长得多。似乎他们也不象天仙那样厉行禁欲，有些不是育龄的地仙还能组建家庭，得以享受天伦之乐。这个可以理解，偏远山区的计划生育政策执行得没法象中心城市那样严格的，对地仙的管理也不象对天仙管理那么规范。只要不动不动就弄出小仙人来，天庭队组建家庭挣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们知道，文人都是感性动物，无病尚且喜欢呻吟，明明是一年千叹，却要说成千年一叹，以示深刻。王勉是喜欢表现自己的人，当然不放过任何机会卖弄他的文采。没想到，仙人岛的居民都是风雅神仙，也想挫一挫王勉的锐气，因此这里成为了他的滑铁卢。

看到王勉掉进水里，来接应他的使女明珰就说：“美哉跌乎！”。待他游上岸，又说：“吉利，吉利，秀才‘’中湿’矣！”。一语双关，亦庄亦谐，既表现她深厚的文字功底，又化王勉的尴尬于无形。

隐居仙人岛的桓姓地仙有两个女儿，长女云芳、次女绿云，还有一使女就是明珰。桓姓地仙把云芳许配给王勉，他本来是有妇之夫，不过美女送上门来，他当然笑纳。

王勉自认为富学五车，才高八斗，新婚燕尔，很想在美人面前表现一下。没想到，他非但出不了风头，还丢脸丢到外婆家。他有一首得意之作，其中两句写得很有深度：“一身剩有须眉在，小饮能令块磊消”。身无分文，有胆有识，心怀忧虑，一浇而光，写得十分豪迈。云芳却妙语如珠，开玩笑上句是孙悟空离火云洞，下句是猪八戒过子母河。在火云洞孙悟空确实被红孩儿烧得一身只剩须眉，猪八戒喝落胎泉，也是小饮令块磊消，解说得十分传神。王勉背一首名为《水鸟》的诗，读了上句“潴头鸣格磔”，忘了下句，云芳却他续下句为“狗腚响弸巴”。

云芳和王勉比完书，她的妹妹绿云上阵，和王勉比八股文。这次，还是王勉败下阵来。最后比对联，桓仙人出了上联：“王子身边，无有一点不似玉。”这对子虽有难度，不无安慰王勉之意，王勉却对不出来。绿云却对出来，有些伤人：“黾翁头上，再着半夕即成龟。”过去王勉以才名自诩，目中无人，至此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才神气沮丧。在云芳的劝说之后，王勉从此藏拙，再也不象过去那样目中无人。

不过王勉虽然变的老实很多了，普通男人有的毛病他还有，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换勾引明珰，被云芳整治了一番。

王勉在岛上住了几个月，挂念着家里的老婆孩子，想回去一趟。如同以往仙人和凡人结合一样，王勉想回去可以，但是今后就和云芳相见无期了。不过在王勉的恳求之下，云芳最终肯跟她回乡。

云芳携带王勉坐上车子，来到海边，往南抛素练一匹，立即化为长堤，车风驰电掣过去。登上大陆之后，云芳从篮子里拿出草具做成一个房屋模型，立即化为豪宅，让王勉回乡下把他的家人接过来住。

根据常识，我们知道，仙人岛上几个月，凡间绝对不可能只是几个月。果然，王勉回到家里，发现他已经离家几十年，母亲、妻子都已经故世多年（王勉的妻子也识趣，否则如果她健在，云芳岂不是没名没分。神仙做别人小老婆，怎样说出来太难听了）？王勉深居简出，待父亲去世，安置好儿子之后，他和云芳、连同那间豪宅一起人间蒸发了。

王勉到哪里去了？当然是得道成仙，不用在凡间混了。其实他的这一辈子，根本就无心修行，最后却能修成正果。他不但修炼毫不费力，还可以照顾家人，可以把那些摒妻弃子修炼的同行气晕。没办法，谁叫别人有一个大权在握的好同学，你却没有呢？

天马过去看聊斋中《仙人岛》这一篇，常常觉得王勉配不上云芳，他们在一起，可谓好汉无好妻，巧妇无好夫。经历人事之后，又觉得未必如此。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许，云芳一家还想通过王勉，和崔真人搭上关系，解决仙籍的老大难问题呢。

有待成功人士贾奉雉，原则性很强，大家也认为他国士无双，才华出众，却屡屡不得志。某日，他邂逅郎姓秀才，此人笑谈微中，名士风流。郎某向贾奉雉指出，他的文章虽然矫若游龙，却于取富贵无望。两人切磋了一番，郎某提供了写应试作文的若干技巧。贾向来写文章无拘无束，洋洋洒洒，对郎某的方法很不以为然。

后来贾在考场上屡战屡败，就在考试的时候，按照郎某的说法，专门写应试作文。果然，一试之下，马上金榜题名。贾奉雉再看自己写的文字，汗流浃背。这是什么狗屁东西，传出去岂不是毁了我一辈子清名。此时的贾奉雉，就像一个传统作家，辛辛苦苦写出自认为是精品的文字，却根本没有市场。一气之下，改行写网络文学，写出的作品惨不忍睹，却十分畅销，然而自己觉得难受无比。

恰好郎某到来，贾奉雉向他倾诉郁闷，说靠这样的狗皮文章谋取富贵，还不如归隐山林。郎某其实正想招他这样的好苗子做神仙，就说要给他引见得道之士，只要他通过考试，就可以为仙。

在郎某的带领下，贾奉雉来到深山，在一洞府里见到一仙翁。仙翁把贾奉雉放置在一空房间里，提供食物，让他在里面修心养性。

看官们应该不难猜测到，接下来，就是仙翁对贾奉雉的考验。确实如此，首先，仙翁派一个老虎来吓唬贾奉雉，不过贾奉雉也不是白痴，知道神仙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老虎吃掉的，闭上眼睛假装看不见，顺利通过第一关。随后，又有一个美女到来，在旁边莺言细语，好像是他老婆。贾奉雉是很精明的人，首先想到这还是圈套，不为所动，却禁不住“小弟弟”有生理反应。

美女说：“老鼠仔动了”。贾奉雉连忙睁开看，果然是他老婆。原来，贾奉雉在家中，怕和老婆行周公之礼的时候被婢女、儿子听到，大家相约想做那件事就用“老鼠仔动了”作暗语，外人绝对不知。因此，目前这个美女一定是他的老婆，货真价实，绝无假冒。

两人多时不见，小别胜新婚，当然有如干柴烈火。天还没亮，贾奉雉就悄悄让老婆越墙而走。他自以为这样做神不知鬼不觉，但实际上早就被别人知道。第二天，仙翁把郎某责罚一顿，把贾奉雉驱逐走了。神仙必须实行计划生育，但是神仙还有性欲的，因此，这样的考试实在太有必要了。只是吴青庵(见《白于玉》篇)在天上乱搞男女关系，还被招致为神仙。贾奉雉和自己的夫人行周公之礼，却被驱逐出考场，实在太不公平了。

贾奉雉回到家中，却发现房垣零落，旧景全非，村中老幼，无一相识，甚至找不到自家门。贾奉雉心中慌忙，问村中老人他家的情况，别人告诉他，百余年前年前贾奉雉离家出走，随后几年他夫人大梦不醒。现在他的长孙已经不在人世，次孙也五十多岁了。在一个多月前，夫人突然醒过来。原来贾奉雉洞中数日，世间已经上百年。

贾奉雉回去和老婆家人生活在一起，长孙媳对他态度还不错，次孙却对他态度很差。贾奉雉和他断绝爷孙关系，重操旧业，很快又考取了功名(不用说，这功名一定是用狗屁文章换来的)，出任要职，声名显赫。

贾奉雉做官，言信行直，一如既往。他次孙的儿子却利用他的身份欺男霸女，作威作福。结果，连累到贾奉雉发配充军辽东。贾奉雉感叹，自己在人间的十几年富贵，还比不上仙洞里的一场梦。

贾奉雉被差人押送到海边，郎某开了一条巨舟过来接他。贾奉雉跳上巨舟，追随贾奉雉共患难的贾妻来不及上船，跳进海里，被郎某救起，通过考验，立地成仙。贾奉雉辛辛苦苦，一百多年才通过神仙选拔考试，他老婆一次就成功了，但是不得不佩服她的胆识，为了追仙，不惜跳进海里。虽然神仙就在一旁，没有理由见死不救的，但是如果出现意外呢？巨舟乘风破浪，离岸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公差。他们回去之后，就不知道怎样交差了。

　　虽然曾经有数不胜数的人修道成仙，到天宫去，天宫对凡人来说还是非常神秘了，只知道在那里做神仙，那里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受不完的齐人之福。比如说原始天尊就有三千童男童女侍候他，日子过得非常舒服。然而，这么多童男童女用来干什么的？难道这样暴殄天物，仅仅是为了赏心悦目？也许，《白于玉》这一篇为我们解开千古之谜。

　　寒家子弟吴青庵，在众人的眼里，是一棵好苗。虽然穷困，已经潜力外露，有户官宦人家倒贴钱要把家里的美貌女儿嫁给他。这正是人在家中坐，福从天上来，他当然乐于接受。然而他在科举考试中意外名落孙山，他要厉兵秣马，卷土重来，只好把婚事搁下来了。

　　吴青庵邂逅一个名叫白于玉的书生，不用说，这是个穷识天下，高明远见之人，让吴青庵也十分佩服。两人一见如故，白于玉却是个修道的人，劝吴青庵跟他一起修行。吴青庵却犯难，他还没有儿子传宗接代，他舍不得还没有过门的娇妻（并非有什么感情，而是她长得实在太漂亮了）。他放不下在人间唾手可得的富贵。求仙者必断绝情缘，万念俱寂，这是他做不到了。有得必有失，做神仙也不是净赚不赔的。因此，《红楼梦》中的《好了歌》这样唱：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吴青庵婉转地谢绝白于玉的好意，说：“寡人有疾，寡人好色。”这话出自《孟子》，吴青庵用来说明由于他自身的弱点，没法修道成仙。白于玉用孟子的口吻回答他，说：“王请无好小色”。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不是想乐吗？那就要辛苦一点寻找极乐世界，到了那里，你想怎么乐都行。

　　吴清庵似信非信，白于玉只是逞口舌之利，并没有说服力。白于玉也知道，关键时刻必须露一手才行。不一会，飞来一个蝉，白于玉变成一个米粒大小的人儿骑蝉而去，留下口瞪目呆的吴青庵。

　　几天之后，白于玉邀请吴青庵到天宫免费旅游，后者欣然从往。他们骑着凤凰，来到天宫。天宫和人间截然不同，在那里房子比人间漂亮很多，美女比人间多很多，美女的素质比人间的高很多。而且她们都不像人间女人，不艳如桃李，却冷若冰霜，相反，个个待人十分热情，其实简直就象花痴。

　　吴青庵也是色胆包天，见到天宫的风姿绰约，竟然提出要找一个来风流快活。白于玉不但答应他，还让他随便挑选一个仙女。这里哪里象天宫，反而象丽春院。吴青庵挑选了一个仙女，两人一夜风流之后，就被白于玉以仙凡路殊为由赶走，临别之际，仙女赠送吴青庵一个金钏。吴青庵走出门外，见到有个猛虎向他咆哮，连忙逃窜，从天上掉下来，突然惊醒，才觉察原来是南柯一梦。然而，他身边却有一个金钏，表明梦境是真的。

　　从此，白于玉杳无音信。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昔日在吴青庵眼中，他未过门的妻子是鲜花，自从体验了天上有人间无的仙女之后，那朵鲜花在吴青庵眼中就变成了一砣牛屎。因此心灰意冷，只想修道成仙，只是还没有后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因此犹豫不决。

　　十个月之后（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这十个月就有些好笑了），跟吴青庵进行一夜情的仙女带了一个婴儿来，说：“此君骨肉。天上难留此物，敬持送君”。吴青庵正想要一个孩子，就有旧相好送一个孩子来。其实这个孩子是私生子，没法在天宫呆下去，所以送给吴青庵。有时候，真相虽然残酷，结果也不失理想。那仙女还对吴青庵说：“前一度为合卺，今一度为永诀，百年夫妇尽于此矣。君倘有志，或有见期。”

　　仙女跟吴青庵进行一夜情，还替他生了孩子，又说了两人缘分已尽，后面却有一句只有你好好努力，就后会有期。在天上享受艳福，经历神仙一刻，然后打回凡间受苦，再鼓励他们好好努力，还是能回到天上的，这种操作手法，看官是不是觉得很熟悉？

　　是的，这是魔教的山中老人霍山的惯用伎俩(金庸的武侠小说《倚天屠龙纪》有叙述)。据说在群山深处，霍山将城堡盖得如天堂般，那里养着很多如花少女。他在民间挑选青年杀手，用麻药麻倒之后，再带到山上，告诉他们这是天堂，让那些美女供他们享用。过一段时间后，再把这些杀手麻倒，带下山来。然后，再告诉这些杀手必须在凡间完成若干任务，才能返回天堂。因此，这些青年杀手在执行恐怖任务的时候毫无畏惧，往往能成功。

　　山中老人那个天堂是假的，吴青庵所到的天堂是真的。天宫也没有像山中老人那样实施恐怖行动，只是招致一些所谓的好苗到天上，让他们天宫的温柔富贵之后，再让他们回到人间，替天宫多作宣传，让人间的贱民对天宫顶礼膜拜，仰首而视，从而利于天庭对人间的统治。这就如同农夫赶驴，在它的前面放一根红箩卜。

　　吴青庵没有了忧虑，外出修道，去向不明。他未过门的妻子却对他死心塌地，还替他养私生子。这个私生子长大之后做了官，奉旨祭南岳，遇到一道人，赠他神秘礼物之后离开。打开一看，这礼物原来是赠送给他母长生不老药。

　　吴青庵之妻把这长生不老药给他父母吃了，老人们虽然不能长生不老，却得以返老还童。那个慧眼识珠的官宦终有回报，只是可怜他的女儿，守了一辈子的活寡。吴青庵既然给亲人送长生不老药，怎么还这么神秘神秘的呢？其中原因，我们在其他篇章已经多次提过。成仙的名额是非常有限的，因此修仙之人必须摒妻弃子，不能人情味太浓，搞裙带关系。吴青庵弄到长生不老药，为了避免其他神仙说他以权谋私，只能偷偷摸摸地送给亲人了。

　　乌巢禅师劝猪八戒修行，猪八戒死活不干，观音让他去取经，他就欢天喜地，有个组织就是不同。同样，让吴青庵死心塌地修行，其实靠的还是天上那些美女。对于绝大多数驴子来说，眼前那根红萝卜是可望不可及的。对于绝大多数凡人来说，修道成仙也是不可能实现的。天庭就要利用这有限的几个指标，把凡人治得贴贴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