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禅让是一个谎言 -- alan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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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禅让是一个谎言

    历史竟真的是那么残酷:禅让是一个谎言

    禅让在儒家的字典里代表着上古圣贤政治,在仲尼门徒一厢情愿的梦想中,禅让是儒家道统战胜政统的标志。天下惟有德者居之,执掌政权的领袖同时也应该是道德的完人。这就是所谓的圣人治国。按照这个逻辑,尧舜禹汤文武周公都是圣人治国的标志性人物,只是在“礼崩乐坏”的春秋以后,这种政道合一的政治模式才被破坏。孔子只是“素王”,虽然自命为圣贤政治的不二传人,数度周游列国,可始终与政权无缘,且屡屡厄于野人,空剩下“道不行,乘桴浮于海”的无奈。而控制政权的王霸却免不了道德权威的缺憾,在他们的视角里,天下惟有力者居之,夺取天下和保全天下,需要的只是富国强兵;至于仁义道德,那是装点殿廷、遮掩霸气的一种文饰,最多也只是包裹尔虞我诈、纵横捭阖的一层糖衣。

      这是儒家士子永远的遗憾。自孔子始,历代儒家领袖都在为恢复上古圣贤政治而努力。不过他们不再奢望圣人能执掌政权,他们只是希望执掌政权的领袖能成为圣人,也就是所谓“致君尧舜”。但众多儒家士子永远也不知道,恐怕也永远不想知道,这个上古政治春梦,真的存在过吗?它也许只是孔子夜梦周公醒了后的模糊记忆?如果只是因为这一点美丽的残梦,而用数千年的光阴来反复试验,那代价简直就是不堪回首。可是,历史竟真的是那么残酷。

      尧舜禅让的政治谎言

      最早对尧舜禅让提出质疑的是魏文帝曹丕,他在接受汉献帝“禅让”后脱口而出了一句话:“舜禹受禅,我今方知。”在政出于曹氏的现实面前,当了多年政治傀儡的汉献帝,再也无法与没有道德包袱的曹丕并立于世了。曹丕以己心度舜禹之腹,一下子就击碎了尧舜禅让的美丽政治神话。

      一部有别于正统的异类史书《竹书纪年》也支持这种说法:“昔尧德衰,为舜所囚。舜囚尧,复偃塞丹朱,使不与父相见也。”

      直说就是,舜发动政变,囚禁了帝尧和太子丹朱,夺取了帝位。舜一上台就进行政治肃反,迅速铲除忠于帝尧的政治势力。透过《尚书》的正统文字,我们依稀还看到这之中的残酷和恐怖:“尧使舜嗣位,正月上日,受终于文祖,流共工于幽州,放欢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服。”在演了受禅的一出戏之后,舜就迫不及待地诛杀了忠于帝尧的前朝重臣,用杀猴给鸡看的策略,来警告任何敢质疑其权力合法性的异见人士。也只是在这种屠杀的恐怖之下,天下人才被威服。《尚书》的意思很明显: “四罪而天下服”―如果不采取这种非常而坚决的手段,如果不放弃妇人之仁,也就是说,不对帝尧的“四大护法”下重手,则天下是不能服的。

      现在让我们剥下儒家描在舜身上的美丽文饰,看看真实的舜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知道,舜起自田间,躬耕历山。一个乡下的穷孩子,在和平年代又怎么能有那样大的造化呢?从一个普通村民,数十年间竟能先娶帝尧二女,成为朝廷重臣,再为摄政王,最后践天子位。这不能不说是个异数,也不能说舜没有过人之处和独得之秘。

      在和平年代,获得政治地位自有它的一定程序,比不得乱世,王侯将相多出于草莽。因此,和平于小百姓是福气,但于政治野心家却不能不说是个限制。但对于真正有手段的政治高手,和平未必就是障碍。我们知道,科举时代通过考试获得进身之阶;在科举之前,选拔官员是征辟。所谓征辟,就是朝廷听说某人有贤名,就下诏调他为政府效力,就是让他出任官员。因此,一个有政治抱负的人,要想进入政治轨道,就不能默默无闻,就必须获得良好的社会声誉。可是怎样才能博取名声呢?无非是德行或才能出类拔萃。但以才能显名于世,不如用德行获得名声来得快。因为,才能要到为官用事时才会看出来,可德行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表现,所谓大德只在细行,每一件小事都可以彰显一个人的高尚品德。所以呢,世上有志“兼善天下”、等待朝廷征辟的人,就在德行上猛作功夫,不是以隐逸山野来彰显自己淡泊名利的高行,就是以事亲至孝来获得孝子的美名,或者以仗义疏财获得一方善人的荣誉称号。这在征辟制度实行得比较积极的汉代最明显。

      舜的独得之秘就是他的做秀功夫一流。舜所以被帝尧征辟用事,就在于他在德行和才能上都获得了非比一般的社会声誉。他在隐逸、孝行和才能上都下了一番功夫。他首先在孝上着力,不过这也得力于他全家的配合,他们甘当负面的配角,为了舜的政治崛起,落下千古骂名。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话,那舜的“军功章”上怎么着也有他父母和弟弟的一半。史载舜 “父顽母嚣弟傲”,他的父亲、继母和异母弟,为了杀害他,费尽了手段。这里有些让人不明不白,舜家并没有多少财产,舜在家庭里面的对手为什么屡屡要对他赶尽杀绝?甚至更不可思议、不合情理的是,在舜已经做了帝尧的女婿之后,他的家人还在继续进行对他的种种谋杀活动,在舜修谷仓时火烧谷仓,在舜穿井时落井下石,种种都志在杀之而后快。虽说有后妈就有后爸,但舜的父亲也未免太冷酷无情了吧。要说杀舜是他弟弟象为了独得家产,但在舜贵为驸马后,对于自私的象来说,攀附哥哥比杀害哥哥更能获得利益。儒家的史书对此有一个解释:象在这时候之所以还企图谋杀舜,是为了兄终弟及,继承舜的琴和两个如花似玉的公主嫂子,自己做帝尧的驸马。这种说法很牵强,因为杀害驸马的政治风险太大了。试想,舜的非正常死亡,最大的犯罪嫌疑人只能是象母子,因为之前他们就有种种对舜不善的恶名传于外。象难道不明白,骄傲的两位公主会跟杀夫仇人结婚吗?她们会放过杀夫之人吗?以人心度人心,无论君子还是小人,规避危险是一样的。因此,正史关于舜与其家人的恩怨,不是执掌政权的舜的创作,就是他们合演的双簧。

      但创作也好,双簧也好,反正舜通过它获得了孝子的美名,这才是最终目的。有了孝子美名后,舜就在历山地面上轰轰烈烈地演绎起他的德与能。他与老百姓打成一片,以至他到哪里,老百姓跟到哪里;别人解决不了的问题,舜一到就迎刃而解;老百姓发生纠纷,也都找他均裁,他一裁还无有不服。当然,这也都是后来舜的御用历史学家所言。总之,他的名字很快穿越历山,上达天听,于是就被朝廷征辟,入朝用事。

      舜到了帝尧的朝廷,很快得到帝尧的欢心。帝尧末年,灾害频仍,“汤汤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共工、鲧、欢兜等一干名臣此时都在朝用事,这些人都是舜的前辈,舜想有所为,不能越过他们。但他们都没有舜的一个有利条件,那就是,舜是驸马,是帝尧在丹朱之外最信得过的人。也许就是因为这份相信,尧晚年不问政事,沉迷修道,对舜的奏请一概是圈阅同意。在舜用事二十年之后,朝廷早已物是人非,昔日英华未经秋而凋落,舜之羽翼已成。政出于舜而不在尧,帝尧大权旁落后终被幽禁深宫,太子丹朱也被另处囚禁。但老奸巨猾的舜并没有马上取代尧,他只是摄天子政,在做了八年摄政王之后才惺惺作态一番,假意归政丹朱,但据说由于老百姓不同意,他才勉勉强强地登上帝位。

      关于舜归政丹朱的做秀,司马迁这样写道:

      舜让辟丹朱于南河之南,诸侯朝觐者不之丹朱而之舜,狱讼者不之丹朱而之舜,讴歌者不讴歌丹朱而讴歌舜。舜曰:“天也。”夫而后之中国践天子位。

      试比较一下,一个是当政近三十年,又是当今摄政王,满朝文武几乎尽出于他栽培;一个虽然是太子,却早被政敌加上了不贤之名,并被幽囚多年。一无羽翼、赤手空拳的太子又怎么能与积威积权的摄政王抗衡呢?只要脑子没进水,没有人会不朝舜而朝丹朱的。舜的摄天子政,在数千年后还有王莽的居摄和假皇帝相媲美。有趣的是,舜假惺惺地叹气:“天意如此!”王莽后来废汉时也有样学样地说是迫于“皇天威命”。不管是不是王莽东施效颦,但起码王莽看清楚了尧舜禅让的实质。从来惟大英雄能识英雄,也惟大奸雄能识奸雄。后文要说的王莽、曹丕、司马炎、刘裕等,都是舜数千年后的私淑弟子和知音。

      这种政治权谋就怕有了开头,坏的先例一开,就免不了骨牌效应。舜费尽心机地登上天子位,却也同时坐上了政治火山。帝尧留下的烂摊子要他去收拾,天下虽然一时被他恐吓住了,但他接收的只是个泽国,洪水泛滥经年,人民几为鱼鳖。要想真正坐稳天下,当务之急是把水治好,只有先服了水,才能真正让人心服。没办法,舜只得起用出于治水世家的禹。在此之前,舜杀了禹的父亲―治水的鲧。杀人父用人子,舜难道不知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吗?可是除了禹,没有人有能力治水,舜不得不控制性地使用禹。禹后来治水时“三过家门而不入”,除了表明他敬业外,也许更主要的原因还是不想让帝舜抓住他一丝一毫的缺失。如果他治水过程中过家门而入的话,帝舜完全可以因此下诏斥责他“疏于职守”,“为家忘国”,甚至扣上更严重的政治帽子:罔顾圣恩,不体朝廷拳拳爱民之心,为儿女私情而忘君臣大义。大禹后来以俭朴著称,恐怕也与他所处的百般猜忌的政治环境有莫大干连。

      对于大禹来说,怀抱血海深仇,在仇敌手下讨生活,只能如履深渊,如履薄冰。后来的汉光武帝刘秀颇得大禹遗风,当他哥哥被所谓的更始帝刘玄杀害后,刘秀没有逞匹夫之勇,而是继续面不改色地效忠于刘玄,终成大业。大禹的行事低调,使得他在极具心机的帝舜手下没有出什么差错。也许是人算不如天算,怀抱原罪的大禹后来竟因为治水这件苦行而最终夺得天下,并顺利传位于子而成就了夏朝的帝业。当然这是后话。

      而当大禹奉诏治水时,洪水已经成了国家的心腹之患,治水也自然成为国家压倒一切的任务。整个国家都被动员起来,所有的衙门、所有的资源和所有的人都要为治水让路。在此过程之中,国家的权力中心无形中就与治水指挥部重合起来。国家的生杀予夺,人事上的升迁进退,都可以凭对治水的态度“一票否决”。这在帝舜是不得以为之,但在大禹来说,却是个天与的莫大机会。最终,大禹疏通九河,引江入海,建下旷世之勋,也因了这一德被万民的震主之功,更主要的是在治水过程中无形中控制了整个国家机器,掌管了整个国家的人财物,大禹的光芒盖过了帝舜。在伯益等部将的拥戴之下,禹受舜禅也就顺理成章了。

      历史在此又简单地重复了一下。禹受舜禅,也照抄帝舜当年的旧作:“禹辞辟舜之子商均于阳城,天下诸侯皆去商均而朝禹,禹于是遂即天子位。”

      不过大禹不像舜当年那么做作,没有说什么天命不天命的。虽然也是“辞辟”了一番,那也是程序的需要。大禹虽然也是逼退了帝舜,强行当上天子,但同帝舜全靠沽卖孝名来获取政治资本相比,毕竟建立了惠泽苍生的不世奇功。其践天子位,也算实至名归,人心所向。

      起自田土的帝舜,终被玩水的人所取代,最后去南方巡狩,崩于苍梧之野,就地为陵。可怜一个苦孩子出身的退位天子,演了一辈子的戏,到最后收场时,只有娥皇、女英双美哭陵。也许这所谓的巡狩就透着蹊跷:一个被迫退位的前天子还南哪门子巡?何况那时所谓的南方可不能与现今的烟柳繁华、温柔富贵的南方可比,那个听起来就恐怖的蛮荒瘴厉之地原是最好的流放地。舜之所谓南狩,恐怕只是政治流放的代名词。不然,他的两位遗孀怎么哭得那样伤心,以至血溅青竹,洒泪成斑,最后殒为湘妃,魂绕九嶷。帝尧二女一辈子荣华富贵,父亲和丈夫先后贵为天子,晚年却迭遭政治打压,最后竟然还蒙尘南荒,怀着不尽的愤懑而去。其情其景真正是“人何以堪”!

      不过自帝舜始,禅让也形成了一个规矩:受禅天子也不逼人太甚,还保留了退位天子及其继承人部分特权,允许他们以客礼见天子,皆有疆土,以奉先祀。正如曹丕废汉献帝为山阳公,仍允刘协在封地奉汉正朔,并言,“天下之珍,我与山阳共之。”但实际上,他们彼此都从内心不想见到对方,一个怀着道德上的愧疚,一个受不了君臣易位的尴尬,所以是以君臣之礼相见还是以客礼相见,从一开始就是不会成为现实的事。退位君主虽然保有封地,其实就是被监视居住,被软禁在封地。到此之时,即便继续享有天下之珍,又同嚼蜡何异?

      从舜禹受禅的被历史神化,我们就明白了什么是政治神话,什么是政治谎言,明白了为什么谎言被一再重复后,就成了绝对真理和不可颠覆的神话。

      汉魏晋南朝禅让的恶性循环

      辽人有首《伎者歌》:

      百尺竿头望九州,

      前人田土后人收。

      后人收得休欢喜,

      还有收人在后头。

      以此诗比之汉末魏晋南朝的政局确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自汉失其鹿,天下共逐数百年,真正是王朝兴替如走马,你方唱罢我登场。但政权轮替并没有采取革命的形式,而是和平交接,即所谓禅让。禅让虽然没有革命那样激烈,但其文质彬彬的面具下同样充满了血泪。

      在舜禹之后,其始作俑者应推西汉末年托古改制的王莽。王莽慕古成痴,其改制内容不在此专论。这里就说他怎么让刘氏江山改姓为王。西汉自大将军霍光辅政以后,政局就一直被外戚权臣所笼罩。等到王莽出任掌管军政大权的大司马时,王氏一门已先后有十人封侯,其中五侯更是权焰熏天,轮番出任可比拟摄政王的大司马。“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说的就是王家的炙手可热。作为王家侄辈的王莽所以能从“一门俊彦”中冒出来,靠的就是他非凡的做秀功夫。王莽的谦恭使他成为外戚中一朵亮丽的奇葩,以至获得了大学者桓谭和宗室刘歆的推崇和拥戴。

      王莽在经营权力多年以后,就不再满足权臣的名分,开始步步紧逼,欲问汉鼎之轻重。他先毒杀了自己的女婿,那个还是孩子的平帝,立两岁的宗室子弟为帝,并把他的名字改为孺子。立新帝使自己十六岁的女儿一跃而为太后,改新帝名字是在向天下表白,自己只是在效法周公。周公当年辅政时,管、蔡二人就曾散布流言,诬周公企图篡夺成王的的江山:“其将不利于孺子乎!”王莽此举意在昭告天下,自己会像周公那样尽心辅佐孺子,最后功成身退,还政于天子。

      当翟义拥戴宗室刘信用武力向他提出抗议后,史载王莽闻之“惶惧不能食”,竟然“日抱孺子祷郊庙”,会群臣时还满腹委屈:“昔成王年幼,周公摄政,而管、蔡挟禄父以畔,今翟义亦挟刘信而作乱。自古大圣犹惧此,况臣莽之斗筲!”并效法周公当年作《大诰》讨伐管、蔡,也作《大诰》表明自己的正义和无私。

      但他最后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权力的持续浸染使他不再满足于大司马,不再满足于摄政王和“九锡”的同天子仪礼,甚至连假皇帝和摄皇帝名号也不足以餍其心。公元25年,他终于背弃了自己对天下的庄重承诺,一日之间否定了自己半辈子的事业,废汉建立了自己的新朝。“策命孺子为定安公,封以万户,地方百里;立汉祖宗之庙于其国,与周后并行其正朔、服色。”可笑的是,此时他仍然做秀成癖,走下金銮殿,紧握孺子的手,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地说:“昔周公摄位,终得复子明辟;今予独迫皇天威命,不得如意!”并“哀叹良久”。意思是说,我本想以周公为楷模,辅佐你到亲政为止,无奈天命不可违,上天一定要我代汉而治天下,其奈何!其奈何!

      这 “皇天威命”就是当时嚷嚷不休的图谶,所谓天降符瑞言称王莽将代汉而立。其实,这一切做作都是王莽或者其追随者造出来的。不知道王莽是真相信这些图谶还是被自己人蒙骗了,反正他就这样在人造假神话的迷乐声中走向了政治绝路。1890年后,袁克定也效法古之成例,印假报纸伪造万民拥戴袁世凯称帝的民意,以欺骗其父,终使老袁走上了不归路。其称帝也与王莽代汉一样成了一个历史大笑话。

      同王莽受禅失败不同,后代的奸雄却作出了不俗的成绩。他们从王莽的失败中得出了教训:靠女人可以得到荣华富贵,甚至也可以权倾一时,但永远得不到江山。在宫廷内部经营的权力体系,就如空中楼阁,看上去巍峨壮观,却由于没有根基,很容易在政治风雨中瓦解冰消。像王莽,其权力取得全来自王氏家族的一个女人,虽然这个女人现在贵为太后。因此他的权威基本上只局限在庙堂之上,并没有自己的权力基础。他能号令天下,全靠扛着汉朝廷这面大旗和太后的支持,一旦没有了这个“橡皮图章”,其权力合法性的大厦马上就坍塌了。所以他代汉自立,马上就遭到社会中上层的坚决抵制。为了建立自己的权力基础,树立自己的统治权威,他厉行新政,以上古圣贤的名义改革土地制度和货币制度,企图取悦中下层老百姓。可他在错误的时间进行了一场正确的改革,糜烂的政局和崩溃了的经济,使任何改革都难以推行,所以他的每一项新政都遭到整个社会的抵制。在一个错误之后,他又接着犯了另一个错误:他企图用暴力强行推行改革,结果使得各种反对力量形成合流,以至政局鱼烂河决,终于不可收拾,其新朝也随着他被民军所杀而夭折。

      撇开其他原因,王莽最大的悲哀就是没有自己的权力基础。不是自己一刀一枪挣来的,靠妇人女子九曲深院里的因缘际会去偷盗别人的江山,在“名不正则言不顺”的儒家正统时代,天然地就缺乏合法性。所以,王莽之后,谋求禅让者多是能将能相的权臣,其身边聚积了一大批文臣武将,并网罗了各方面的人才。其夺得天下虽然是通过禅让,却也经过多年甚至数代苦心经营,也是刀口舔血,出生入死而来。

      曹氏代汉而立就是这样。曹操靠收编黄巾残部起家,在唯才是举的人才政策和屯田的经济政策之下,再奉行“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政治谋略,终于荡平中原,打下自己的一片基业。但他还有自己的道德包袱,还没有代汉的政治勇气,“使天命在吾,吾其为周文王”。终其一生,曹操虽有“彼可取而代之”之心,但一直还是安安分分地做着“周文王”,奉汉正朔,做着汉臣,在魏王和汉丞相的位子上死去。

      新魏王曹丕继位后,他要兑现其父要他做周武王的期权。其时,虽然有孙权、刘备的不断犯边,但基本不成气候,中原腹地的和平已成定局。除旧布新,建立新朝,已经是人心所向。各种力量都在推动曹丕采取行动。而曹丕本人也没有乃父的道德包袱,年轻人的勇气和虚荣心也在激荡着他朝皇帝的宝位冲击。那些曹氏部属也在设想着如何弹冠相庆,如何分新朝一杯羹。于是自有小臣去逼去劝汉献帝效唐虞旧例,把帝位禅让给魏王。“率我唐典,敬逊尔位”,公元220年,曹丕终于逼迫汉献帝把帝位禅让于他,建立魏朝,是为魏文帝。他追尊其父为魏武帝,封逊帝刘协为山阳公,允许他在其封地奉汉正朔和服色,建汉宗庙以奉汉祀。曹丕还同时给刘协留了句客气话:“天下之珍,吾与山阳共之。”但刘协是不是共到所谓天下之珍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他后来活到五十四岁死去。

      不过刘协聊以自慰的是,那个逼他禅让的曹丕并不长寿,只活了三十六岁就死了,其子魏明帝曹睿也只活了三十多岁就扔下了孤儿寡母,遗命司马懿和宗室曹爽辅幼主曹芳继位。最高领导人频繁更迭,而且继位者年龄越来越小,这就为权臣的诞生准备了现实条件。司马懿是曹操时的旧臣,辈分很高,是小年轻的曹爽难以望其项背的,朝政大权很自然地就落到司马氏手上。

      同曹操一样,司马懿也有他的道德包袱。终其一生,他都是魏臣,并不遗余力地为魏东征西讨,顽强抗击西蜀的军事冒进,并彻底地遏制住了诸葛亮的北伐努力,堪称魏朝的柱国之臣。但正如后来唐末的一位诗人有感藩镇之祸所言:

      中原莫遣生强盗,

      强盗生时不可除。

      一盗既除群盗起,

      功臣多是盗根株。

      司马懿成为魏朝柱国之臣,多年手执兵符,统率百万大军,屡屡打退外敌的侵犯,这奠定了他在魏朝廷不可或缺的地位。对一个主弱臣壮的政权来说这,并不是好事,其可怕远甚于强盗和外敌,事实上司马氏后来也确实成了魏政权的掘墓人。生杀赏罚之权不再出于朝廷,而渐渐下移至 司马氏之门,司马氏在魏廷也渐渐获得了曹氏当初在汉朝廷的地位。

      历史又演了惊人相似的一出戏,准确地说是演员照抄了前人的旧作。司马氏第二代司马师开始主宰魏朝廷,甚至径行废立,竟然把乃父当年受命辅政的对象曹芳废为齐王,立高贵乡公曹耄为帝。司马师后来疯疾暴死,继其位者是他弟弟司马昭。这个司马昭表面上没有其兄那样霸气,骨子里其实有过之而无不及。成语“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就是他名义上的皇上曹耄对他的切齿之言。

      这个曹耄少年气盛,不忿司马氏专权,想做真正的皇帝。可除了身边的几个太监并无一兵一卒,就是身边的太监也保不准是司马氏的耳目。这也不能怪他们,凡夫俗子总是以生存为第一要义,为了生存也讲不了什么君君臣臣的大义了,何况你曹氏当初也是不君不臣过来的。曹耄在发了一通不知死活的怨言后,竟然仗剑冲出后宫,摆出一副与司马氏拼个鱼死网破的架势。可他的匹夫之勇碰到真匹夫就立马完蛋。司马氏的人也挺剑迎上来。当大家还慑于君臣之义时,司马氏的鹰犬贾充高呼:司马家养你们多日,就为的是今天!以至宫闱惊变,血溅宫墙,曹耄被当场刺死。这个贾充也算与司马氏有一段孽缘,《晋书》“武帝纪”称他“贾充凶竖”,一个凶恶的小人。其女后来嫁给晋朝的第二个皇帝惠帝司马衷,就是那个乱晋政的贾后。这个据说又矮又黑的贾后精于权谋,又有政治野心,一手挑起了“八王之乱”,从而使短暂统一了全国的晋朝,不得不在“五胡”的凌厉攻势下成为偏安江左的割据政权。这个惠帝就是天下饥馑时问百姓“何不食肉麋”的那个蠢材皇帝。他们也算是一对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天成佳偶,或者叫一对真正的狗男女。当然,这是题外话。

      曹耄死后,满朝文武,只有司马懿的弟弟、老臣司马孚抱尸痛哭。按说,就是要做做表面文章,司马昭最低也应该弃车保帅杀贾充以谢他弑君之罪,从而维持君臣的起码体面。但司马昭连这一点体面也不要了,贾充竟然什么事也没有。如果司马昭忍痛杀了贾充,恐怕就没有后来晋惠帝时贾后专政的惨祸了,这也是人算不如天算。没办法,魏明帝的老婆、当今太后只得下发诏书斥责高贵乡公曹耄,并将横死的皇帝贬为庶人,以民礼下葬。做皇帝、做太后做到这个份上,真不知悲哀两个字怎么写了。只能说,前有行者,后就有跟者;你做得初一,我就做得十五。恶的示范效应从来比善要来得快来得猛。

      司马昭很快又立了另一个宗室子弟曹璜来当新傀儡,就像当年王莽为西汉最后一个皇帝改名孺子一样,司马昭也把新君改名曹奂,其潜台词是取其光明、换新之意,要他与前任曹耄划清界线。这个曹奂在司马昭手上基本上还挺过来了。等到司马昭一死,其子司马炎继位为晋王,曹奂的皇帝日子也到头了。公元265年,司马炎效曹丕故例,逼迫十五岁的曹奂禅位于他。于是夺汉天下的曹魏也在四十五年后被司马晋夺去了天下,也算是“前人田土后人收”了。

      但是,“后人收得休欢喜,还有收人在后头”。司马炎登上帝位十五年后灭了东吴,统一了全国,从而结束了近一个世纪的内战。但他在做了真正的中国大皇帝十年后就一命呜呼。他死了以后,晋朝又落入权臣内斗的恶梦之中。司马衷继位后,皇后贾氏与太后杨氏为干政事大打出手,在她们的背后分别是皇后父亲“凶竖”贾充和太后父亲“豺狼”杨峻,这两个外戚权臣又联结着宗室亲王和朝中大臣。权力斗争很快发展为生死之搏,亲王们都进行了军事动员,以至晋王朝陷入了近三十年的内乱,史称“贾后之乱”和“八王之乱”。在持续的“军阀混战”之后,晋朝中央政府的权威荡然无存,以至被“五胡”所窥伺,长安、洛阳沦陷,晋室被迫南迁。中国在短暂统一后再此陷入分裂。

      晋室偏安江东,在淝水之战后顶住了胡人的南下攻势,但后来又几乎命丧权臣内乱,最后靠刘裕击败了篡位的桓玄。但是前门驱狼,后门进虎;一盗既除,更生一盗。而这后进的虎,新生的盗就是当初驱狼之人和除盗功臣。刘裕就是晋室的驱狼之人和除盗功臣,但他也自然地成为后进的虎,新生的盗。

      《资治通鉴》说刘裕在再造晋室之后滋生了政治野心:

      宋王〔刘裕〕欲受禅而难于发言,乃召宋臣宴饮,言曰:“桓玄篡位,鼎命已移。我首唱大义,兴复帝室,南征北战,平定四海,功成业著,遂荷九锡。今年将衰暮,崇极如此,物忌盛满,非可久安;今欲奉还爵位,归老京师。”群臣惟盛称功德,莫谕其意。日晚,坐散,中书令傅亮 还外,乃悟。而宫门已闭,亮叩扉请见……亮出,已夜,见长星竟天,拊髀叹曰:“我常不信天文,今始验矣。”……

      刘裕想跟前辈受禅的曹丕、司马炎学习,却一时自己说不出口,所以他召集部属喝酒,希望他们提出来。但他绕了个弯子,先说自己如何再造晋室,如果没有他,晋朝早灭亡了,现在虽然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但位极人臣,恐怕不是好事,所以想辞去晋朝廷的一切爵位,到京师养老去。刘裕向自己的部属暗示了三层意思:第一层意思是,晋朝其实二十年前就已经灭亡了,是我刘裕让它又活了这么些年,就算我现在代它而立,也不算盗取他人江山社稷;第二层意思是,我现在位极人臣,皇上已经赏无可赏了,从来功高震主,当皇帝无可赏时,通常就意味着要杀了,我担心这样下去要出大事;最后一层意思说得更直白,我刘裕不想再要晋室的爵位了,我想去京师养老。从来戒慎恐惧的功臣功成身退都退归林下,惟恐离权力中心不远,岂有往政治漩涡里去的道理?刘裕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无论从仁义还是自我保全的角度,我都要去京师去皇宫度我的余年。

      可惜一干部属都不明白老刘的心思,只有傅亮喝完酒出门后被风一吹,觉得刘裕好像话里有话。终于风吹酒醒,脑子灵光一闪,突然看出了端倪,明白了刘裕绕这么个大弯子原来是想受禅当皇帝。他自觉立功的机会来了,就回头敲门进去跟刘裕请假说要去京师走一趟。两人彼此心照不宣。傅亮出了刘家的门后,天已经黑了,只见长星划过中天,傅亮认为这是天意显示,世间要有一番除旧布新了。天人感应学说认为,长星过天是改朝换代的神示。没有其他旁证证明这一天文现象,这段神话很可能是出诸刘宋的官方正史,用意在证明刘裕的奉天承运,应天顺人。借禅让主谋傅亮之口说出这段神示,还特意点明他本不信天人感应,目的是强调天要灭晋,非刘裕之罪。

      紧接着,傅亮去京城,带着起草好的禅位诏书去找晋恭帝,叫恭帝手抄一份。前朝逊帝在这非常时刻总是哭哭啼啼,明知大势已去还要恋栈不已,结果徒然弄得正准备登基的人心里不痛快。这个人不痛快,别人还能痛快得了?马上要退位的皇帝又怎么能痛快得了?这个晋恭帝倒不像他的前辈,他不但痛痛快快地答应禅让,而且还说早该禅让了。刘裕碰到这么个知趣的人,少不得要多浮几大白。这个达观的逊帝高高兴兴地誊写了一遍傅亮起草的禅让诏书,还对身边的人说:“当年桓玄作乱时,晋已经失去了天下,我家的江山能延续二十年,都是刘公所赐。今天我把天下禅让给刘公,我心甘情愿。”刘裕受禅后改国号为宋,史称南朝刘宋。晋的末代皇帝晋恭帝被封为零陵王,所有待遇比照晋初。

      这个晋恭帝也算一个看透时势的现实主义者,如果不是生不逢时,一定也是个权谋高手。当此之时,如果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发泄自己的悲愤和仇恨,岂不扫了人家的兴?虽然人家能理解,那对你今后的人生又有何益?晋恭帝此番言辞的效果简直可以同那个乐不思蜀的刘阿斗媲美。千百年来人们都在嘲笑刘禅不知亡国之恨,嘲笑他“此间乐,不思蜀”的名言,却不知道这可能是他在司马氏的恐怖之下自保的一种手段,是故意示愚和养晦,从而借此保其天年。否则以其当初对诸葛亮如对仲父的姿态,虽然昏聩,却也不至于说出这种让对手鄙视的童真之言。晋恭帝也算顺时随命,与时俱进,用一句惠而不费的漂亮话,换来后半生的平安,说起来还有很大赚头。用现在的国与国间的外交辞令来说就是,在被迫签订这份不平等条约时,晋恭帝通过外交手腕最大化地争取了自己的“国家利益”。

      可是刘宋的末代皇帝宋顺帝刘准就没有晋恭帝这份从容。不过刘准还是十三岁的孩子。他在权臣萧道成的鹰视虎眈之下,在帝位上待着的最后时刻,被萧的杀机所镇慑,几之魂不附体。当萧道成的大臣王敬则逼他出宫时,小皇帝―

      不肯出,逃于佛盖之下,王敬则勒兵殿庭,以板舆入迎帝。太后惧,自帅阉人索得之,敬则启譬令出,引令升车。帝收泪谓敬则曰:“欲见杀乎?”敬则曰:“出居别宫耳,官先取司马家亦如此。”帝泣而弹指曰:“愿后身世世勿复生天王家!”宫中皆哭。

      可怜惊吓过度的刘准害怕被抓走杀害,竟然躲到慈悲菩萨的塑像下面不肯出来。但太后知道,他们孤儿寡母的生死只在对手的一念之间,如果惹恼了他们怎么得了!太后赶紧领着太监把小皇帝找出来了。即使在知道不会被杀之后,这个小皇帝还是说出了千古亡国之君的伤心欲绝:希望后世转世投胎再也不要生在帝王家!在刀斧面前,十三岁的宋顺帝下了最后一道诏书,禅位于齐。萧道成也像宋顺帝的祖先刘裕一样受禅登上了帝位,史称南朝萧齐,从而又开辟了一个新的短命王朝。

      历史之轮很快就转到萧齐的末代。大司马萧衍崛起,统领大军的他心中也萌生了受禅的想法。其追随者沈约察言观色,就进行劝进:

      今与古异,不可以淳风期物。士大夫攀龙附凤,皆望有尺寸之功。今童儿牧竖皆知齐祚已终,明公当承其运,天文谶记又复炳然,天心不可违,人情不可失,苟历数所在,虽欲谦光,亦不可得已。

      沈约关于天道人心的漂亮说辞,无非是要打消行将篡夺者的最后一丝君臣之义的顾虑。萧衍终于改元称帝,当时合法的皇帝不在京城,所以萧梁是称帝在先,受禅在后。过了些日子才由齐之末代太后颁令,使改朝换代合法化。太后令说:“西诏至(时齐和帝在建业之西还未回京),帝(指齐和帝)宪章前代,敬禅神器于梁,明可临轩,遣使恭授玺绂,未亡人归于别宫。”―齐太后说,齐和帝效法前代旧例,要把天下禅让给梁,请梁派个特使来,明天我这个齐的寡妇就把传国玉玺送给你。

      萧衍是为梁武帝,他奉齐和帝为巴陵王,优崇之礼,皆仿齐初。

      梁末的权臣陈霸先也照葫芦画瓢,他派手下带兵入宫,把梁敬帝带走,把事先起草好的禅让诏书让末帝手抄一遍。陈霸先建立了南朝的最后一个朝代,国号为陈,他奉梁敬帝为江阳王。可他这个王朝比他的前辈差多了,在其子陈叔宝手上就被北朝崛起的大隋所灭。

      自汉末黄巾以来,至此已经四百多年,中间虽然有晋的短暂统一,但分裂和动乱一直连绵不绝。在这险恶重重的政治黑夜中,人性阴暗的一面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示,历史从来没有像这样填满了无休无止的征战和杀戮,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一模一样的阴谋和篡夺。

      只要一个政权内忧外患不断,就离不开权臣,尤其是军事强人。一旦这个军事强人长期手绾兵符,甚至父子相传,而不幸的皇室又为孤儿寡母时,那君臣易位就是迟早的事。特别是在乱世,纲常的约束力衰微,篡夺和阴谋就无时无刻不在窥伺。禅让不过是强附在这之上的一层涂色,半遮半掩,欲盖弥彰。

    作者:博客小子 来自:中间地带/野草先锋(YeCao.Net) 点击:197 时间:2005-3-10

    • 家园 【文摘】反对。摘篇文章看看。对待先民社会要客观地去看,最好不要臆测。

      列维?斯特劳斯:禅让、私有制、一夫多妻以及民主的起源

      【这是我给列维?斯特劳斯文章定的名字,并不恰当,但更容易理解。这篇是我两年前敲的了,没有时间了,不然,后面还有大段的好文,可惜太忙,没时间弄了。文章摘自《忧郁的热带》。说得虽然是南美的社区,但对我们思考我们的古代社会也很有启示。我不带赞成把后来阶级社会中的那套东西硬往古代套。春秋无义战,春秋之后更是如此,但之前呢?就没有可能与之不同么?这篇文章或许可以有点启发――老芋头,2005年3月15日。】

      在南比克瓦拉社会里面,政治权利不来自世袭。当一个酋长变老或生病而觉得没有能力继续完成他卖力的责任时,他自己会挑继承人:“这个人将成为酋长……。”但这种独尊似的决定只是表面的,实质上并非由他任意决定。我以后将说明一个酋长的权威在实际上是如何薄弱;选继任者的时候,就想在做其他一切决定一样,最后的决定似乎都先得探查过大众的意见;被指定的继任者同时也是大多数人所最拥护的人。但是选择新酋长不仅仅是受到整个群体的赞成或反对意见所左右:被选中的人还得准备接受这项安排。授予权力却被强烈拒绝,并非不常发生:“我不愿当酋长。”这情形如果发生的话,就得另选别人。实际上,似乎并没有什么争取政治权利的强烈竞争,我所认识的酋长们,常常并不把当酋长看作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反而常常抱怨责任太重,负担太多。情形既是如此,我们不妨追问,酋长到底享有多少特殊权益,他的责任又是哪些。

      在1560年左右,再Rouen那地方,蒙田会见海员所带到欧洲去的三个巴西印第安人。蒙田问其中的一个,在他的国家里面,酋长(蒙田使用的是“国王”这个字眼)享有什么特权;那个土著本身就是一个酋长,回答道,“特权,就是打仗的时候走最前线。”蒙田把这个故事在他的Essays中很有名的一章里面加以描述,同时对这种骄傲自得的定义表示惊讶无比。对我而言,在四个世纪以后所得到的回答完全一成不变,更值得惊讶和佩服不已。政治哲学如此的一致,在文明国家里面是见不到的!这种定义看起来是会令人惊异,但是南比克瓦拉语中用来称呼酋长的名词,比这个更有意义:Uilikandé,其意思似乎是“那个进行联合的人”,或“那个把人们团结起来的人”。酋长一词的语源表示土著的心目中明白我已强调过的现象,也就是,酋长是被视为一个群体的成员愿意组成一个群体而存在的理由所在,而不是一个已经存在的群体觉得需要一个中央的权威而制造个酋长出来。

      个人的声望,还有引发别人信心的能力是南比克瓦拉社会里面权利的来源。这两项都是一个要在危险多端的旱季游居时期里面担任向导的人不可或缺的。一年里面有六七个月的时间,酋长自己要完全负整个带领他的群体的责任。他得组织处罚工作,选择行进路线,决定扎营地点,决定扎营时间的久暂。所有打猎、捕鱼、采集等工作的决定都取决于他,他还要决定自己的群体对待临近群体的态度。如果一个群体的酋长同时也是村落的酋长的话(此处的“村落”一词只狭义的指雨季时期的半永久性的居住地区),他的责任就更为广泛。他决定定居时期的时间和地点;他监督田园种植工作,决定种什么植物;更重要的是,他得把一个群体的各种活动和群体的各种需要,和季节性的潜能全部连接起来。

      必须立即指出的是,在执行这么多的功能时,酋长并不具有任何明确规定好的权利,也不享有任何被大中承认的权威。权力来自同意,权力靠同意来维持其合法性。任何可鄙的行为(也就是在土著观点中视为可鄙的行为)或者是一两个不满分子所表现出来的恶意不满,都足以破坏酋长的计划,危害到他的小社群的福利。这类事情如果发生的话,酋长并不具有任何强制力。他只有在说服所有其他人都同意他的看法的时候,才能除掉不受欢迎的分子。因此他必须具有一个想法维持一个不稳定的多数的政治人物所必须具备的能力,而不是一个全权的统治者所具有的权威。单单维持他自己群体的团结并不足够。他的群体在游走时期虽然可能处于几乎是完全孤立的状态,但对其他社区的存在并非毫无意识。酋长不仅是要做好自己的工作;他还必须要试图――他的群体要他如此――做得比其他的酋长更好。

      在完成这些责任的时候,酋长所拥有的基本的也是主要的权力工具是酋长本人的慷慨。慷慨是原始族群之中权力的一项重要性质,特别是在美洲;慷慨扮演一个角色,即使是在只拥有简陋物品的粗陋文化里面也是这样。酋长在物质的拥有上面虽然看不出来是出于特别优厚的地位,他还是得有办法可以处置一些剩余的食物、工具、武器和余物,这些东西不论是小到什么程度,由于一般情况相当贫穷,还是可能具有可观的价值。当一个人,一个家族或整个群体觉得需要点什么的时候,他们便去找酋长。结果是,慷慨成为一个新酋长最必须具备的特质。这是经常被吹奏到的音符,而同意的程度大小便取决于这个音符所得到的回音是和谐还是不和谐。毫无疑问的,在这一方面,酋长的能力被利用到最极点。群体的酋长是我们找到的最佳报道人,知道他们所处的困难地位,我很乐意地给他们慷慨的报酬。但我送给他们的所有礼物很少停留在他们手中超过一两天以上。和他们住在一起几个礼拜以后,在我要离开的时候,群体的成员早已成为那些斧头、刀子、玻璃珠等等的所有人了。然而,一般说来,他们的酋长还是和我初到时一样的贫穷。送给他的所有一切(其数量要比平常普通的成员多出许多)早已都被逼着要走了。这种集体性的贪求无厌常使酋长感到绝望。当这种情形发生的时候,酋长拒绝赠送礼物,在印第安人的原始民主里面,几乎就等于是在现代国会里面要求举行一次信任投票。当一位酋长被逼得说:“我再也不送任何东西了!我再也不愿意继续慷慨下去了!让别人慷慨吧,别老是要我慷慨!”的时候,他一定要确实对自己的权力信心十足,因为他的统治正在经历最严重的危机。

      • 家园 我的不同意见

        《谎言》一文写得介于正式和诙谐之间。但是老兄的文章确是有点不妥。

        文明是智慧的结晶。而不是反过来。禅让这一制度,是在社会发展演变的过程中形成的,而后来最终该制度退出历史舞台,也是历史的选择,并不是哪几个人能说了算的。

        但是,你拿南美的事例,并不能说明太多问题。比如,印加人的部落(帝国),在西办牙人几百殖民者的入侵下就被摧毁了,可见其文明是多么脆若。其实,印加人已经是国家的形式了,而不是原始部落那么简单,所以我要加括号。

        《谎言》一文,主要出发点是从文化的角度谈制度,而不是从政治的角度谈制度,所以,你写得有些跑题了。嘻西。

        • 家园 不懂你什么意思

          文明脆不脆弱和你引的文章有什么关系?禅让也脆弱相关么?

          不懂。

          况且,印加文明的毁灭很大程度上是由于西方人带来也一种本地没有的疾病,印加人没有抗体,所以大批死亡。这与本文有什么关系?

          你是不是认为“文明坚韧就好,脆弱就不好”?那么,文明的脆弱你怎么判断?因为会被敌人摧毁?会被疾病毁灭?那么,罗马文明算么?

          你以为西方文明就很不脆弱?错了!

          西方有识之士一样为西方文明忧心忡忡:资源大量消耗、环境污染、科技失去控制、每分钟都由若干物种在灭绝。这都是西方文明的问题啊。

          你不能光看西方本国过干净,事实上那是因为一方面他们立法限制污染企业,另一方面他们把大量有毒企业迁到了第三世界中去,而且,还每天把大量有毒有害垃圾倾泻到第三世界国家来。这不是问题么?

          我反对你文章的主要观点是:禅让制度的存在与否是有疑问的,如假说有,法家也说有,但说法和儒家不同。竹书纪年上有不同的记载这是件好事,说明这个问题还可以争论。有疑存疑是司马迁写史记时候的原则,也就是说某件事有不同的说法,既然搞不清楚哪种对,哪种队,那就把各种说法都记载下来。他这个原则是被后来的学者普遍接受的。

          你引文的作者怀疑儒家的禅让制度,这并没有什么不可以。我不统一的是他并没有太强的证据就说“禅让是个谎言”。他用后世的东西来证实原先的东西,这方法上是有问题的。我反对这一点。

          至于他说后世的阴谋家们借着“禅让”的名目来某一己私利,这当然是要批判的,而且对于阴谋家来说,又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可以借用、不可以创造呢? 柴女士玲不就是当时的好例子么?但这些阴谋,与那些“理由”本身,又有什么关系?

          可惜的是,因为历史已经过去,很难再找到那时的证据来支持或者反对“禅让”制度的存在与否了。好在,我们还可以找一些旁证来看。西方人很早就对其他文明发生了兴趣,有一大批学者不顾艰险到世界各地考察,看文明的“可能形势”。其中,人类学家是很重要的一批。列维斯特劳斯是法国人,著名的人类学家,他在南美丛林中生活了很长时间,近距离的观察了丛林印第安人的生活与文化。南美印第安人也并不仅仅是“印加”人,这点要注意。这些丛林印第安人并没有你说的“国家”。南美的丛林文明当然我们的先人有不同,但不可否认有很多先进之处。可以用来借镜。

          另外,在西方近代学者中,包括人类学者,常常有一种西方优越的一是存在,是之谓“欧洲中心主义”,这个欧洲,也包括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欧洲人的移民国家。但是在二十世纪后半叶,学界普遍认识到了这一问题,开始变得谦虚起来,现在谁还得意洋洋的鼓吹“欧洲中心主义”、鄙视其他文明就违背了政治正确,会受到普遍的嘲弄。当然,在个别学者中,自高自大的人还是有的。在媒体、大众中更普遍一些。但学术界多数人还是知道,每种文明都是人类的一种生活尝试,都具有它独特的价值,认为自己的文明最好,那是“坐井观天”式的可笑举动。西方人对自己的毛病看得也很清楚,对西方位名的前景并不乐观。相反,好像倒是很多中国人对西方文明抱着十足的信心。这倒也是一种很有趣的现象。

          不过,最后这些话语本文没有关系了,随手写到这里收不住笔,也懒得删掉了,莫见怪。

        • 家园 尧舜禅让就算有也不见得那么复杂

          中学课本里有篇古文里已经论证了,那时的首领就一村长,还是吃力不讨好的那种,有多少人愿意干都成问题,还搞什么政变啊

          • 家园 帮你找

            尧之王天下也,茅茨不剪,采椽不斫;粝粢之食,藜藿之羹;冬日麂裘,夏日葛衣,虽监门之服养,不亏于此矣。禹之王天下也,身执耒锸以为民先,股无眠。胫不生毛,虽臣虏之劳,不苦于此矣。以是言之,夫古之让天子者,是去监门之养,而离臣虏之劳也,古传天下而不足多也。今之县令,一日身死,子孙累世洁驾,故人重之。是以人之于让也,轻辞古之天子,难去今之县令者,薄厚之实异也。夫山居而谷汲者,狞腊而相遗以水;泽居苦水者,买庸而决窦。故饥几之春,幼弟不让饷;穰岁之秋,疏客必食。非疏骨肉爱过客也,多少之实异也。是以古之易财,非仁也,财多也;今之争夺,非鄙也,财寡也。轻辞天子,非高也,势薄也;争士橐,非下也,权重也。故圣人议多少、论薄厚为之政。故罚薄不为慈,诛严不为戾,称俗而行也。故事因于世,而备适于事。

            古 者 文 王 处 丰 、 镐 之 间 , 地 方 百 里 , 行 仁 义 而 怀西 戎 , 遂 王 天 下。 徐 偃 王 处 汉 东 , 地 方 五 百 里 , 行 仁 义 , 割 地 而 朝 者三 十 有 六 国 , 荆 文 王 恐 其 害 己 也 , 举 兵 伐 徐 , 遂 灭 之 。故 文 王 行 仁 义 而 王 天 下 , 偃 王 行 仁 义 而 丧 其 国 , 是 仁 义用 于 古 不 用 于 今 也 。 故 曰 : 世 异 则 事 异 。 当 舜 之 时 , 有苗 不 服 , 禹 将 伐 之 , 舜 曰 : 『 不 可 。 上 德 不 厚 而 行 武 ,非 道 也 。 』 乃 修 教 三 年 , 执 干 戚 舞 , 有 苗 乃 服 。 共 工 之战 , 铁 ?? 矩 者 及 乎 敌 , 铠 甲 不 坚 者 伤 乎 体 , 是 干 戚 用 于古 不 用 于 今 也 。 故 曰 : 事 异 则 备 变 。 上 古 竞 于 道 德 , 中世 逐 于 智 谋 , 当 今 争 于 气 力 。 齐 将 攻 鲁 , 鲁 使 子 贡 说 之, 齐 人 曰 : 『 子 言 非 不 辩 也 , 吾 所 欲 者 土 地 也 , 非 斯 言所 谓 也 。 』 遂 举 兵 伐 鲁 , 去 门 十 里 以 为 界 。 故 偃 王 仁 义而 徐 亡 , 子 贡 辩 智 而 鲁 削 。 以 是 言 之 , 夫 仁 义 辩 智 , 非所 以 持 国 也 。 去 偃 王 之 仁 , 息 子 贡 之 智 , 循 徐 、 鲁 之 力使 敌 万 乘 , 则 齐 、 荆 之 欲 不 得 行 于 二 国 矣 。

            夫 古 今 异 俗 , 新 故 异 备 , 如 欲 以 宽 缓 之 政 、 治 急世 之 民 , 犹 无 辔策 而 御 蛄 马 , 此 不 知 之 患 也 。 今 儒 、 墨 皆 称 先 王 兼 爱天 下 , 则 视 民 如父 母 。 何 以 明 其 然 也 ? 曰 : 『 司 寇 行 刑 , 君 为 之 不 举乐 ; 闻 死 刑 之 报, 君 为 流 涕 。 』 此 所 举 先 王 也 。 夫 以 君 臣 为 如 父 子 则必 治 , 推 是 言 之, 是 无 乱 父 子 也 。 人 之 情 性 , 莫 先 于 父 母 , 皆 见 爱 而未 必 治 也 , 虽 厚爱 矣 , 奚 遽 不 乱 ? 今 先 王 之 爱 民 , 不 过 父 母 之 爱 子 ,子 未 必 不 乱 也 ,则 民 奚 遽 治 哉 ! 且 夫 以 法 行 刑 而 君 为 之 流 涕 , 此 以 效仁 , 非 以 为 治 也。 夫 垂 泣 不 欲 刑 者 仁 也 , 然 而 不 可 不 刑 者 法 也 , 先 王胜 其 法 不 听 其 泣, 则 仁 之 不 可 以 为 治 亦 明 矣 。 且 民 者 固 服 于 势 , 寡 能怀 于 义 。 仲 尼 ,天 下 圣 人 也 , 修 行 明 道 以 游 海 内 , 海 内 说 其 仁 , 美 其义 , 而 为 服 役 者七 十 人 , 盖 贵 仁 者 寡 , 能 义 者 难 也 。 故 以 天 下 之 大 ,而 为 服 役 者 七 十人 , 而 仁 义 者 一 人 。 鲁 哀 公 , 下 主 也 , 南 面 君 国 , 境内 之 民 莫 敢 不 臣。 民 者 固 服 于 势 , 诚 易 以 服 人 , 故 仲 尼 反 为 臣 , 而 哀公 顾 为 君 。 仲 尼非 怀 其 义 , 服 其 势 也 。 故 以 义 则 仲 尼 不 服 于 哀 公 , 乘势 则 哀 公 臣 仲 尼。 今 学 者 之 说 人 主 也 , 不 乘 必 胜 之 势 , 而 务 行 仁 义 则可 以 王 , 是 求 人主 之 必 及 仲 尼 , 而 以 世 之 凡 民 皆 如 列 徒 , 此 必 不 得 之数 也 。

            今 有 不 才 之 子 , 父 母 怒 之 弗 为 改 , 乡 人 谯 之 弗 为动 , 师 长 教 之 弗为 变 。 夫 以 父 母 之 爱 , 乡 人 之 行 , 师 长 之 智 , 三 美 加焉 , 而 终 不 动 其 胫 毛 , 不 改 ; 州 部 之 吏 , 操 官 兵 、 推 公法 而 求 索 奸 人 , 然 后 恐 惧 , 变 其 节 , 易 其 行 矣 。 故 父 母之 爱 不 足 以 教 子 , 必 待 州 部 之 严 刑 者 , 民 固 骄 于 爱 、 听于 威 矣 。 故 十 仞 之 城 , 楼 季 弗 能 埘 者 , 峭 也 ; 千 仞 之 山, 跛 ?? 易 牧 者 , 夷 也 。 故 明 王 峭 其 法 、 而 严 其 刑 也 。 布帛 寻 常 , 庸 人 不 释 ; 铄 金 百 溢 , 盗 跖 不 掇 。 不 必 害 则 不释 寻 常 , 必 害 手 则 不 掇 百 溢 , 故 明 主 必 其 诛 也 。 是 以 赏莫 如 厚 而 信 , 使 民 利 之 ; 罚 莫 如 重 而 必 , 使 民 畏 之 ; 法莫 如 一 而 固 , 使 民 知 之 。 故 主 施 赏 不 迁 , 行 诛 无 赦 。 誉辅 其 赏 , 毁 随 其 罚 , 则 贤 不 肖 俱 尽 其 力 矣 。

            今 则 不 然 , 以 其 有 功 也 爵 之 , 而 卑 其 士 官 也 ; 以其 耕 作 也 赏 之 ,而 少 其 家 业 也 ; 以 其 不 收 也 外 之 , 而 高 其 轻 世 也 ; 以其 犯 禁 也 罪 之 ,而 多 其 有 勇 也 。 毁 誉 、 赏 罚 之 所 加 者 相 与 悖 缪 也 , 故法 禁 坏 而 民 愈 乱。 今 兄 弟 被 侵 必 攻 者 廉 也 , 知 友 被 辱 随 仇 者 贞 也 , 廉贞 之 行 成 , 而 君 上 之 法 犯 矣 。 人 主 尊 贞 廉 之 行 , 而 忘 犯 禁 之 罪 , 故 民程 于 勇 而 吏 不 能胜 也 。 不 事 力 而 衣 食 则 谓 之 能 , 不 战 功 而 尊 则 谓 之 贤, 贤 能 之 行 成 而兵 弱 而 地 荒 矣 。 人 主 说 贤 能 之 行 , 而 忘 兵 弱 地 荒 之 祸, 则 私 行 立 而 公利 灭 矣 。

            儒 以 文 乱 法 , 侠 以 武 犯 禁 , 而 人 主 兼 礼 之 , 此 所以 乱 也 。 夫 离 法者 罪 , 而 诸 先 生 以 文 学 取 ; 犯 禁 者 诛 , 而 群 侠 以 私 剑养 。 故 法 之 所 非, 君 之 所 取 ; 吏 之 所 诛 , 上 之 所 养 也 。 法 趣 上 下 四 相反 也 , 而 无 所 定, 虽 有 十 黄 帝 不 能 治 也 。 故 行 仁 义 者 非 所 誉 , 誉 之 则害 功 ; 文 学 者 非所 用 , 用 之 则 乱 法 。 楚 之 有 直 躬 , 其 父 窃 羊 而 谒 之 吏, 令 尹 曰 : 『 杀之 , 』 以 为 直 于 君 而 曲 于 父 , 报 而 罪 之 。 以 是 观 之 ,夫 君 之 直 臣 , 父之 暴 子 也 。 鲁 人 从 君 战 , 三 战 三 北 , 仲 尼 问 其 故 , 对曰 : 『 吾 有 老 父, 身 死 莫 之 养 也 。 』 仲 尼 以 为 孝 , 举 而 上 之 。 以 是 观之 , 夫 父 之 孝 子, 君 之 背 臣 也 。 故 令 尹 诛 而 楚 奸 不 上 闻 , 仲 尼 赏 而 鲁民 易 降 北 。 上 下之 利 若 是 其 异 也 , 而 人 主 兼 举 匹 夫 之 行 , 而 求 致 社 稷之 福 , 必 不 几 矣。 古 者 苍 颉 之 作 书 也 , 自 环 者 谓 之 私 , 背 私 谓 之 公 ,公 私 之 相 背 也 , 乃 苍 颉 固 以 知 之 矣 。 今 以 为 同 利 者 , 不察 之 患 也 。 然 则 为 匹 夫 计 者 , 莫 如 修 行 义 而 习 文 学 。 行义 修 则 见 信 , 见 信 则 受 事 ; 文 学 习 则 为 明 师 , 为 明 师 则显 荣 ; 此 匹 夫 之 美 也 。 然 则 无 功 而 受 事 , 无 爵 而 显 荣 ,为 有 政 如 此 , 则 国 必 乱 , 主 必 危 矣 。 故 不 相 容 之 事 , 不两 立 也 。 斩 敌 者 受 赏 , 而 高 慈 惠 之 行 ; 拔 城 者 受 爵 禄 ,而 信 廉 爱 之 说 ; 坚 甲 厉 兵 以 备 难 , 而 美 荐 绅 之 饰 ; 富 国以 农 , 距 敌 恃 卒 , 而 贵 文 学 之 士 ; 废 敬 上 畏 法 之 民 , 而养 游 侠 私 剑 之 属 。 举 行 如 此 , 治 强 不 可 得 也 。 国 平 养 儒侠 , 难 至 用 介 士 , 所 利 非 所 用 , 所 用 非 所 利 。 是 故 服 事者 简 其 业 , 而 游 学 者 日 众 , 是 世 之 所 以 乱 也 。

            且 世 之 所 谓 贤 者 , 贞 信 之 行 也 。 所 谓 智 者 , 微 妙之 言 也 。 微 妙 之言 , 上 智 之 所 难 知 也 。 今 为 众 人 法 , 而 以 上 智 之 所 难知 , 则 民 无 从 识之 矣 。 故 糟 糠 不 饱 者 不 务 梁 肉 , 短 褐 不 完 者 不 待 文 绣。 夫 治 世 之 事 ,急 者 不 得 , 则 缓 者 非 所 务 也 。 今 所 治 之 政 , 民 闲 之 事, 夫 妇 所 明 知 者不 用 , 而 慕 上 知 之 论 , 则 其 于 治 反 矣 。 故 微 妙 之 言 ,非 民 务 也 。 若 夫贤 良 贞 信 之 行 者 , 必 将 贵 不 欺 之 士 。 不 欺 之 士 者 , 亦无 不 欺 之 术 也 。布 衣 相 与 交 , 无 富 厚 以 相 利 , 无 威 势 以 相 惧 也 , 故 求不 欺 之 士 。 今 人主 处 制 人 之 势 , 有 一 国 之 厚 , 重 赏 严 诛 , 得 操 其 柄 ,以 修 明 术 之 所 烛 , 虽 有 田 常 、 子 罕 之 臣 , 不 敢 欺 也 , 奚待 于 不 欺 之 士 ? 今 贞 信 之 士 不 盈 于 十 , 而 境 内 之 官 以 百数 , 必 任 贞 信 之 士 , 则 人 不 足 官 , 人 不 足 官 则 治 者 寡 而乱 者 众 矣 。 故 明 主 之 道 , 一 法 而 不 求 智 , 固 术 而 不 慕 信, 故 法 不 败 , 而 群 官 无 奸 诈 矣 。

            今 人 主 之 于 言 也 , 说 其 辩 而 不 求 其 当 焉 ; 其 用 于行 也 , 美 其 声 而 不 责 其 功 焉 。 是 以 天 下 之 众 , 其 谈 言 者 务 为 辩 而 不 周于 用 , 故 举 先 王言 仁 义 者 盈 廷 , 而 政 不 免 于 乱 ; 行 身 者 竞 于 为 高 而 不合 于 功 , 故 智 士退 处 岩 穴 、 归 禄 不 受 , 而 兵 不 免 于 弱 , 政 不 免 于 乱 ,此 其 故 何 也 ? 民之 所 誉 , 上 之 所 礼 , 乱 国 之 术 也 。 今 境 内 之 民 皆 言 治, 藏 商 、 管 之 法者 家 有 之 , 而 国 愈 贫 , 言 耕 者 众 , 执 耒 者 寡 也 ; 境 内皆 言 兵 , 藏 孙 、吴 之 书 者 家 有 之 , 而 兵 愈 弱 , 言 战 者 多 , 被 甲 者 少 也。 故 明 主 用 其 力 , 不 听 其 言 ; 赏 其 功 , 必 禁 无 用 ; 故 民尽 死 力 以 从 其 上 。 夫 耕 之 用 力 也 劳 , 而 民 为 之 者 , 曰 :可 得 以 富 也 。 战 之 为 事 也 危 , 而 民 为 之 者 , 曰 : 可 得 以贵 也 。 今 修 文 学 、 习 言 谈 , 则 无 耕 之 劳 、 而 有 富 之 实 ,无 战 之 危 、 而 有 贵 之 尊 , 则 人 孰 不 为 也 ? 是 以 百 人 事 智而 一 人 用 力 , 事 智 者 众 则 法 败 , 用 力 者 寡 则 国 贫 , 此 世之 所 以 乱 也 。 故 明 主 之 国 , 无 书 简 之 文 , 以 法 为 教 ; 无先 王 之 语 , 以 吏 为 师 ; 无 私 剑 之 捍 , 以 斩 首 为 勇 。 是 境内 之 民 , 其 言 谈 者 必 轨 于 法 , 动 作 者 归 之 于 功 , 为 勇 者尽 之 于 军 。 是 故 无 事 则 国 富 , 有 事 则 兵 强 , 此 之 谓 王 资。 既 畜 王 资 而 承 敌 国 之 喷 , 超 五 帝 , 侔 三 王 者 , 必 此 法也 。

            今 则 不 然 , 士 民 纵 恣 于 内 , 言 谈 者 为 势 于 外 , 外内 称 恶 以 待 强 敌, 不 亦 殆 乎 ! 故 群 臣 之 言 外 事 者 , 非 有 分 于 从 衡 之 党, 则 有 仇 雠 之 忠 , 而 借 力 于 国 也 。 从 者 , 合 众 弱 以 攻 一强 也 ; 而 衡 者 , 事 一 强 以 攻 众 弱 也 ; 皆 非 所 以 持 国 也 。今 人 臣 之 言 衡 者 皆 曰 : 『 不 事 大 则 遇 敌 受 祸 矣 。 』 事 大未 必 有 实 , 则 举 图 而 委 , 效 玺 而 请 兵 矣 。 献 图 则 地 削 ,效 玺 则 名 卑 , 地 削 则 国 削 , 名 卑 则 政 乱 矣 。 事 大 为 衡 未见 其 利 也 , 而 亡 地 乱 政 矣 。 人 臣 之 言 从 者 皆 曰 : 『 不 救小 而 伐 大 则 失 天 下 , 失 天 下 则 国 危 , 国 危 而 主 卑 。 』 救小 未 必 有 实 , 则 起 兵 而 敌 大 矣 。 救 小 未 必 能 存 , 而 交 大未 必 不 有 疏 , 有 疏 则 为 强 国 制 矣 。 出 兵 则 军 败 , 退 守 则城 拔 , 救 小 为 从 未 见 其 利 , 而 亡 地 败 军 矣 。 是 故 事 强 则以 外 权 士 官 于 内 , 救 小 则 以 内 重 求 利 于 外 , 国 利 未 立 ,封 土 厚 禄 至 矣 ; 主 上 虽 卑 , 人 臣 尊 矣 ; 国 地 虽 削 , 私 家富 矣 。 事 成 则 以 权 长 重 , 事 败 则 以 富 退 处 。 人 主 之 于 其听 说 也 , 于 其 臣 , 事 未 成 则 爵 禄 已 尊 矣 ; 事 败 而 弗 诛 ,则 游 说 之 士 , 孰 不 为 用 衬 缴 之 说 而 徼 幸 其 后 ? 故 破 国 亡主 以 听 言 谈 者 之 浮 说 , 此 其 故 何 也 ? 是 人 君 不 明 乎 公 私之 利 , 不 察 当 否 之 言 , 而 诛 罚 不 必 其 后 也 。 皆 曰 『 外 事大 可 以 王 , 小 可 以 安 。 』 夫 王 者 , 能 攻 人 者 也 ; 而 安 ,则 不 可 攻 也 。 强 , 则 能 攻 人 者 也 ; 治 , 则 不 可 攻 也 。 治强 不 可 责 于 外 , 内 政 之 有 也 。 今 不 行 法 术 于 内 , 而 事 智于 外 , 则 不 至 于 治 强 矣 。 鄙 谚 曰 : 『 长 袖 善 舞 , 多 钱 善贾 。 』 此 言 多 资 之 易 为 工 也 。 故 治 强 易 为 谋 , 弱 乱 难 为计 。 故 用 于 秦 者 十 变 而 谋 希 失 , 用 于 燕 者 一 变 而 计 希 得, 非 用 于 秦 者 必 智 , 用 于 燕 者 必 愚 也 , 盖 治 乱 之 资 异 也。 故 周 去 秦 为 从 , 期 年 而 举 ; 卫 离 魏 为 衡 , 半 岁 而 亡 。是 周 灭 于 从 , 卫 亡 于 衡 也 。 使 周 、 卫 缓 其 从 衡 之 计 , 而严 其 境 内 之 治 , 明 其 法 禁 , 必 其 赏 罚 , 尽 其 地 力 以 多 其积 , 致 其 民 死 以 坚 其 城 守 , 天 下 得 其 地 则 其 利 少 , 攻 其国 则 其 伤 大 , 万 乘 之 国 、 莫 敢 自 顿 于 坚 城 之 下 , 而 使 强敌 裁 其 弊 也 , 此 必 不 亡 之 术 也 。 舍 必 不 亡 之 术 而 道 必 灭之 事 , 治 国 者 之 过 也 。 智 困 于 内 而 政 乱 于 外 , 则 亡 不 可振 也 。

            民 之 故 计 , 皆 就 安 利 如 辟 危 穷 。 今 为 之 攻 战 , 进则 死 于 敌 , 退 则死 于 诛 则 危 矣 。 弃 私 家 之 事 而 必 汗 马 之 劳 , 家 困 而 上弗 论 则 穷 矣 。 穷危 之 所 在 也 , 民 安 得 勿 避 。 故 事 私 门 而 完 解 舍 , 解 舍完 则 远 战 , 远 战则 安 。 行 货 赂 而 袭 当 涂 者 则 求 得 , 求 得 则 私 安 , 私 安则 利 之 所 在 , 安得 勿 就 ? 是 以 公 民 少 而 私 人 众 矣 。 夫 明 王 治 国 之 政 ,使 其 商 工 游 食 之民 少 而 名 卑 , 以 寡 趣 本 务 而 趋 末 作 。 今 世 近 习 之 请 行则 官 爵 可 买 , 官爵 可 买 则 商 工 不 卑 也 矣 ; 奸 财 货 贾 得 用 于 市 则 商 人 不少 矣 。 聚 敛 倍 农 而 致 尊 过 耕 战 之 士 , 则 耿 介 之 士 寡 而 高价 之 民 多 矣 。

                是 故 乱 国 之 俗 , 其 学 者 则 称 先 王 之 道 , 以 籍 仁 义, 盛 容 服 而 饰 辩说 , 以 疑 当 世 之 法 而 贰 人 主 之 心 。 其 言 古 者 , 为 设 诈称 , 借 于 外 力 ,以 成 其 私 而 遗 社 稷 之 利 。 其 带 剑 者 , 聚 徒 属 , 立 节 操, 以 显 其 名 而 犯五 官 之 禁 。 其 患 御 者 , 积 于 私 门 , 尽 货 赂 而 用 重 人 之谒 , 退 汗 马 之 劳。 其 商 工 之 民 , 修 治 苦 窳 之 器 , 聚 弗 靡 之 财 , 蓄 积 待时 而 侔 农 夫 之 利。 此 五 者 , 邦 之 蠹 也 。 人 主 不 除 此 五 蠹 之 民 , 不 养 耿介 之 士 , 则 海 内 虽 有 破 亡 之 国 , 削 灭 之 朝 , 亦 勿 怪 矣 。

          • 家园 幼稚啊

            罚你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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