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老黎的鼓励 -- 夜如何其
家园 【原创】老黎的鼓励 老黎是个有很长工龄的工厂干部。当初是很有前途的。
那年，车间选拔副主任，老黎是厂部的第一人选。双喜临门的是，厂里有几个推荐上专科的名额，老黎也被名列其中。上学，还是当干部？这是个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恰好他有两个朋友，一个面临同样的问题，一个刚从大专回来。咨询意见，同病人小沈年纪小，不想在老单位干了，想出去见世面。大专回来的老赵，和他一个车间，说：还是上学好，现在开始重视知识分子了。你看，我以前在动力车间烧锅炉，上完学，回来到咱们车间，还摸不清门道呢，就和你这干了多年的，站到一条线上了。你不上学，当了官好说，可要是厂里让我当副主任，你就一辈子工人身份了。上了学，你就是干部身份，又有学历又有经验，以后谁还压得住你？
于是，老黎决定去上学了。其实老工人不少人还很支持他的，那时，群众意见还是起很大作用的，老赵刚来，连机器都没摸过，受尽奚落，就是脸皮实，硬撑，要是老黎上台，老赵估计立马不再车间待了。
老黎迟来的决定让厂部也吃了一惊，挤占了最后一个名额，这个名额是唯一的中专。那时，中专也了不得，农村，厂矿子弟初中学习好的，学校才让去考。学习差的都不让报名。
两年半后，老黎毕业归来。回了原车间。这时老赵已经从副主任升到了主任。可本事还是没涨，下岗位时，工人们还是毫不留情地奚落他。新厂长下来检查，吃惊不已。老黎再次进入了厂部眼光。这也是厂里让他回来的原因。
老赵心里很难受，但还是脸皮实，主动和老黎交心："你放开手干，我支持你，咱们车间老主任退了，也就你能撑得起来了。明年过完年，你要是看我还行，我跟你干。"“哪里，哪里”老黎得意的很，下死力干，工人们评价极高。都觉得离了老黎，老赵玩不转。老黎的话比主任管用。
老黎除了工作给力，还有另外一个好处，工人求人办事，往往摸不着门，说不上话，老黎脸皮厚，经常领工人送礼，帮着说那些工人说不好的求人话。当然，老黎只垫面子不垫钱。办成一件事，老黎的威信在车间升高好几丈。老赵在工人面前，也跟着一个劲地夸老黎。但心里暗暗发苦，为前途担忧。
老赵心里想，我是不行，可离了你就真不行吗？
地球离了谁都照转，老赵想到了，但老黎就没意识这一点。这个时候，车间又来两个人，一个是总厂来的老技术员，丈夫是个局领导。别看人家是领导家属，可真是有干过几十年经验的，虽然具体产品不同，但道理相同。她对车间的一些工艺有不同看法。老黎毫不留情面地驳了回去，工人也对增加麻烦的新工艺不屑，跟着乱起哄。局太第一炮就没响，老赵不知道谁对，但心里更多的认为官太太没两下子。另外一个是个农村大学生小王，老实无比。在底下当工人已经干一年多了。心里苦闷，也不敢放一个屁。老赵对他很好，就问他局太的工艺到底能用吗?和现在工艺比如何?小王说两个工艺都行，区别不大。就是工人的习惯问题，改了也行，但改得必要性不大。
老赵心里活动了，但下不了决心。这天，下岗位，就听见岗位上一阵阵笑声，隔着玻璃看见老黎在岗位上帮工，和群众打成一片。
这决心看来不下不行了。
老赵行动了。
他给老黎讲，你看咱们车间没有副主任，书记一直养病，看来明年你就得提拔了，局太咱们平时也不好支使，是不是将小王提拔到办公室里来，准备接你的班。老黎的确很忙，想想明年就是领导了，现在有人帮忙总是好的，就同意了。
小王进办公室一个月后，车间增加一个新产品。老黎忙活了一阵，制定了生产方案，开会讨论。从来会上，只扯加假大空的老赵突然过问到具体事情了，要求趁着没生产过，干脆改用局太的新工艺生产。老黎坚决反对，就连小王都说必要性不大。老赵气得牙疼。第一次坚持己见，局太大为高兴。厂调度会，生产厂长很担忧，问新工艺能行吗？老赵拍了胸脯保证。
新产品第一次生产，老黎放手不管，全靠局太和小王全线盯着。老赵帮不上忙，跑上跑下地乱窜，又不敢上现场。就去男更衣室一遍又一遍地拖地。保洁区的维修工们蹲门口莫名其妙，几个人一人一只烟边抽边看。
终于小王下来上厕所了，顺便告述老赵，很顺利，没问题了。
老赵长出了一口气，把手放到嘴里，用力揪出一颗火牙，吐出一口带血的吐沫，恶狠狠地盯住几个看风景的维修,用从没有过的声音大吼：厂内禁止吸烟！想挨处分吗?!
通宝推：老光,史文恭,家园 续一 维修们都吓了一跳，老孟烟一抖没拿住，一下子掉到膝盖上了，立刻燎了一个洞。大伙慌三忙四地把烟头扔进大便道里。
老赵有一点癫狂了，对着这帮老爷工，开训了。老孟后来告述别人，当时老赵喷得都是血色的吐沫，下巴颏上全是血，很有点吸血鬼的意思。
小王忙完，一看，赶紧拦住了：主任快停下，您好像血止不住了。
老赵看看脚前伞面血点：赶紧打扫，一会我过来检查！
然后，就紧闭着嘴，跑回办公室了。局太听说了，也赶紧回了办公室，拿纱布和药棉。老赵摆摆手，把一口血吐到茶缸里。从橱子里拿出双痒水，张开嘴，用滴管滴到牙根。接着，局太就看见他嘴里冒起了无数的红色泡泡。老赵一阵呀咿呀地怪叫，又跳了一阵子，眼里全是泪，端起茶罐赶紧喝水冲冲。局太差点吐了。
好半晌，老赵稳下来了，很满意：好了。
新工艺顺利推行，其实也不能叫新工艺了，因为局太在推行的时候，发现对比而言，由于厂房设备与总厂不同，旧工艺部分环节更有利于生产。于是，在工段班组的建议下，部分工序仍采用老办法，工艺结合的非常好。工段长们开会建议，全部产品都改过来，省得工人一时头晕，变更产品时出差错。
局太非常高兴，老赵也非常高兴。厂调度会上，他满嘴溃疡，没能多说几个字。副厂长见全厂生产形势大好，心情高兴，表扬了几个车间，顺嘴也夸了老赵两句。老赵激动得想回拍厂长的马屁，实在是嘴疼的，张不开口，也可能是没准备好词。副厂长见他如此激动，满脸热切，说不话来，心里很是受用。又见他满嘴是泡，故作关心地说：工作忙，再急也要注意身体，你们书记病了，你可不能倒下。新产品还会再上的。
老赵激动地往车间走，半道上，怕自己回了车间失态，叫人看轻了，走到厂布告栏前，不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脸，假装观看各种表彰通报。邻车间的文主任和他一路，好容易才撵上他，见他看布告，文主任顺着他的眼神望去，不禁笑了起来：老赵也想当劳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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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续二 劳模? 我哪够格！
这点老赵和工人的看法差不多，就是：劳模那是王铁人那种特殊材料制成的。于是没言语。
老文好像看出来，说: 老赵，别灰心，我敢给你打赌，以后的劳模大部分就是你我这样的车间干部和技术人员了，工人劳模以后会越来越少了。
老赵有点消化不了，说：就是这样，我们车间也就黎明够格，勉强材料报到厂里。
老赵的话半真半假，老文和黎明是老乡，与来至西县，组织处的张处长经常一起喝酒，老乡们非常团结。就是本地干部圈里，也一直就有“西县统治州城”的口号。老赵还是小心的。
老文听了，反而不大高兴了。“老黎那人不地道，我们老乡喝酒都不叫他了！”
“为什么？”
“不知道，可能是张处长有点烦他了。”
“他不去张处长家很勤吗？怎么能烦他呢？”
“你不知道吧？组织处和人事处要合并了，管干部和管工人统一，张处长正管，可能还要挂上厂级干部的衔。现在，老黎还动不动就领人上他家，他家里也烦，他又不认识那些工人，来了坐半天，就是麻烦事，办了事还叫人骂。”
老赵和老文边走边聊，回了车间。
一进车间大门，就看见来打水的22车间办公室的三秀，坐在楼梯口和车间门卫聊天。
三秀见了他：你这领导就这样，上班还迟到！
老赵哼了一声：今天厂调度会。你还不伶暖壶回去，你们主任现正端着空茶杯骂你个龟孙呢。
三秀大怒：你赵海龙才是个龟孙！ 慌慌不迭就跑了。
老赵喊了一声：慢点，小心烫着。摇摇头，回办公室了。
局太已经查完岗，回来了。小张还在工段和会计一起月底盘点。
老赵忍住牙疼，向局太汇报一下厂调度会的内容。
突然，他鼓足勇气问：你看，我今年能申请厂内劳模吗？
该局太牙疼了。唔--，局太说：不是打算报黎明吗？
老赵没言语。
局太看着他，却在想黎明。局太可把黎明恨得牙痒痒的。局太的细专业就在这个车间，可黎明一直想把自己赶出车间，没少在底下诋毁自己官太太。为什麽，自己和黎明都清楚。
眼前这个笨蛋，虽说是叫黎明逼得没路了，舍不得主任的位子，才依靠自己的，可毕竟选边选对了，与之相比，黎明可不是个好共事的。
可局太又看了他一眼，心说，劳模也太不值钱了吧？咳嗽两声，心里有了打算：你有这个想法，很好。这事不急，还有三个月呢，关键是不能告述黎明，先凉一下。
见他眼里又见神采。局太说：你呢，现在是车间唯一领导。你是不是把我，小张和黎明的工作分一下，也好各负其责。
老赵问：怎么分？
局太说了：我和小张呢，管生产技术，互为复核。
“黎明管啥？”
“现在全国在抓产品质量，让他管质量吧？”
“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现在厂里都马上成立质管处了，车间一定是要设专职质量员的。听说质量处还要从车间抽调人员，设立监督车间具体运行的质量组呢？质量问题不抓好，你肯定当不了劳模，车间工作要看全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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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王城的文字很有味道啊 是怎么达到这个水平的呢？
家园 王城兄这篇已经是一部小说的架子了。。 写的真好。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