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长 河 鱼 趣 (八) -- 老光

共:💬19 🌺74
分页树展主题 · 全看首页 上页
/ 2
下页 末页
  • 家园 【原创】:长 河 鱼 趣 (八)

    待鱼网收罢,舅哥依旧蹲了船头,一边清理着收上来的丝网,一边择下网上粘就的鱼儿。我蹲一旁看着,尽拣那好择的掐下几条。嫂子荡着桨,将船儿于碧水中慢慢些划往岸边去,一边问道:今儿船儿泊在何处?不待舅哥发话,俺替他作了个主:还是湾泊在犀牛潭边好一些吧!

    这犀牛潭乃小镇有名的一个去处。儿时,常和些同伴到此游耍嬉乐。

    此地实乃天造地设的形状。沿河边有座不高也不大的山,几个山包隆起形状有如一头牛的模样,有头有尾有背脊。牛尾朝向上游,牛头朝着下游,人唤作:犀牛岩。犀牛岩是座石山,全是沉积的红岩石。低伏的鼻子跟前,有一深潭,人称犀牛潭。潭水幽幽,不涨水的时节,一潭水碧绿如亮漆。曾有善水性的‘氽角’,去潭中打捞沉木下潜过,都说这潭水深不可测,潜到二丈深浅,感觉潭水寒彻骨髓,叫人望而生畏,故不敢再潜下去。

    靠近潭的下方,有红石一脉伸往河心,前人在这红石上面,用条石砌起‘石柜’一座,用以阻挡河水冲刷。如若没这‘石柜’的阻挡,恐怕小镇早已被千万年滔滔不息的流水,扫荡得片瓦无存了。

      有个传说:常德城立足在洞庭湖千万年淤积起来的沙洲上面,终有那么一天,整个城市要陷落水中去。为么得直到如今,这城始终没有沉陷呢?原因就在于常德城的东南西北四方上,有‘神物’保护着,因为有神物庇佑着,故而,也就不会沉陷。

    老辈人口口相传:有这样四种神物:

    上有‘犀牛’守口。说的是‘犀牛’岩下面的深潭之中,有一头犀牛神物,背负着高阜山,时时刻刻,抵挡着上游下来的妖魔鬼怪。

    下有‘老龙’镇潭。讲的是去常德下游,有座德山,这德山乾明寺里,有个‘老龙潭’,潭里头有一条老龙,镇守着德山,自然,也防御着下游的妖魔鬼怪。

    前有‘金鸡’报晓。这‘金鸡’指的是常德城对河,有一座‘金鸡山’,自然,这金鸡也是筒神物。

    后有‘娘山’靠背。这‘娘山’又叫太阳山,去城北十几里路程。有‘娘山’作背,怀抱着常德城,这城,当然牢靠巩固啊!

    因有这四样‘神物’的庇佑,常德城尽管筑在沙洲的上面,那也是沉陷不下去的。

    至于这‘犀牛’潭,也有个美丽的传说。

    都说是这犀牛潭的下面,有条阴河,连通着四川。阴河内,呆着大群的鳊鱼。这里头的鳊鱼,身子扁平,上下宽宽,大小不等,一模一样。大的有七八斤,小的也有二三斤重。还有个说道, 这潭中的鳊鱼,与众不同的是,剖开肚子可看到一个红红的点子。因这记号,人道是,走遍天下,犀牛潭的鳊鱼那是混不去的!不信,拿把刀来,剖开看看,便能分晓出来:其旁地方的鳊鱼,断然没得这一点红色的印记!故而,混淆不了滴!

    这群家伙,轻不容易拱出来一回。若是能拱哈出来,非喜即庆。它若出来的话,则预示当地的当年,风调雨顺,要得大大的一个丰收年成。

    老辈人常常提起,抗日战争胜利那年的冬天,这潭中的鳊鱼突然拱哈出来了!那一回拱出来的鳊鱼,该然不晓得有好多哟!只晓得河中上下的船只,被潭中拱出来的鳊鱼,堵塞住航道,上去的船的上不去,下来的船下不来!船上的人,见到这许多鳊鱼,挤得堆了起来,纷纷丢了手中的橹桨,提的提桶,拿的拿瓢,尽力气往那船上放肆的舀就是。

    镇上的人闻得信后,连忙撑了船儿,摇动桨片,奔赴现场。没得船的,便取了网兜,拖了鱼叉,泅了水前往。

    这鳊鱼出潭的稀奇事儿,直闹得沸沸扬扬,十里八乡,人人皆知。那会儿不似现今,人多信奉迷信,都道这是上天垂怜咱中国人啊!多少年这东西深藏水下,许久不拱哈出来,这小日本鬼子一完蛋,哈哈!偏偏它就拱哈出来了!岂不是天降祥瑞么!上天有意垂怜,咱大耳朵老百姓也不能干吃闲饭,连个意思也不表示哈嘛!于是,家家户户出钱凑了份子,集了巨款,请来“天元班”,“铜锣班”,“瑞林班”,三大戏班,在小镇上扎起大戏台,不分日夜打擂台唱戏欢庆,庆祝鳊鱼冒出深潭,更庆祝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

    再往后,这群鳊鱼又躲藏在潭底内,不再现花出来一回,这一藏便是许多个年头过去。

    小镇的对河,有个肥沃的大垸子,一展平阳,名叫木塘坪。

    坪下游靠近常德地界接壤处,当年兴人民公社那会,有个仁丰大队,这大队有个生产队,队长倒是位精明人。他老先生,朝朝暮暮,日日夜夜,打着犀牛潭中这一群鳊鱼的主意,也舍得下本钱。把队上一个不中用的老头儿,每天给他评几分工,一把派到犀牛潭对河的沙滩上,搭了个棚子让他守着,吩咐他,只要看到鳊鱼钻哈出来,马上回来报信就是。

    老头儿住在此处,天天守呀,日日望啊!几年过去,这鳊鱼就是不拱哈出来!有人议论:这法子要得滴?痴等哑等守得到滴?派个专人一把守候着,年年出许多冤枉工分,养一个闲人专门守鱼,划得来滴?队长听到,不为所动,依然打定主意要老头守着。

    功夫不负有心人噻!你还莫讲起!真就叫他给等到了呢!

    公元1969年的冬天,那段日子下了场大雪,雪后初晴,阳光融融,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这一日,老头儿吃罢早饭,依旧抬起双眼,朝对河深潭一把望着,突然发现,好一大群鳊鱼拱哈出来哒!赶忙打起撩脚,飞一般跑回队上去。

    队长得信后,吩咐全队的男女老少们,统统抄了家伙,驾起船儿,背了大网,齐齐出动。到得地方,将一张长达千米的大网,围了鱼群兜了个大圈子包围下。待网布置好后,全队的人马分成两队,使了劲直往那岸上放肆地拖河网。上百号人齐攒劲,长达千米的大网便慢慢收将拢来。

    拖到最后,这鳊鱼挤成了堆,无论如何,也是拖不拢来了。

    想想吧,这许多的鱼儿,尽都是七八斤,四五斤,三四斤的家伙,统统挤成了堆,在水中跳跃个不停!那家伙,该然何等的壮观哦?!

    队长人精明,想到,这一大堆的鱼得早一点想个办法,尽早收拾掉才是正理。若长久搁在河里头,摆在水中间,这上上下下的船,来来往往的人,哪个见到不眼红呵!人都会想:大河里头的水,你挑得,我也舀得!这鱼又不是你队里养滴?天生成的东西,见者希一份!若人人伸手抓一条两条跑,你拦得他住?于是,寻了人立马去了渡口,出高价把那几条摆渡船请哈来,鱼儿装上了船,这才算得是自己的呵!

    渡口摆渡船是同一公社的,见是出高价雇请装鱼,且还有吃的鱼送,何乐而不为哟!

    搭帮这一回网上的鱼,又正值过年时节,卖了个好价钱。当年的分配,便靠了这一网鱼,把生产队的劳动日价值,提高了不少!这一网捞到了多少?你想听个数吧?告诉你:三万多斤啊!

    待我们拢岸时,已然好几只船儿湾泊下来。舅哥的船傍了小青哥的船,并排泊下。

    船家们一边清理丝网,择鱼,一边相互探询:今儿手气如何,捕捞到多少?

    小青哥说,弄到三条‘黑黄牯’。自小在河边长大,从未听说过河中有什么‘黑黄牯鱼’。

    舅哥说,这‘黑黄牯’有啊,且只在这一段河道中才有这鱼,其它地方倒没见过,也不容易捕到。这鱼味道不错,用来熬汤,那可是没得讲滴!

    听舅哥如此一说,越发撩发起想弄它几条的欲望,尝个新鲜。便试探舅哥口气,能不能弄它几条?没想到舅哥满口应承下来,俺心里的那个兴奋呀,如同喝了碗蜜糖。

      到了‘放黑水’时候,舅哥拖了掺烂网,裹成一团,吩咐嫂子把船划到犀牛岩下边,朝大河两岸望了一气,为的是确定个方位,明儿一早好捞上这一团烂网。俺不明白这其中道理,便问他个究竟。舅哥说是,这‘黑黄牯’有个脾性,喜欢在岩石洞内,烂网丛中做窝。若是专门用网捕它,却很不容易弄到手呵!

      第二天清早,把凌晨放下的网收毕,依然将船划到昨天放了烂网的地点,舅哥从船上拿出个搭钩,用条长绳系紧,跟着往河中一抛,然后,喊嫂子荡起桨片,把只船儿忽上忽下地划来划去,上上下下,弄了点把钟功夫,好不容易才将昨日抛下的那一砣烂网给搭哈起来。听说烂网搭住了,俺忙不迭立起身来仔细瞧一瞧:呵呵!吃食份真好呢!有缘!有缘!果不其然,一团烂网竟然裹起来四条鱼!

      这‘黑黄牯’浑身上下漆黑一片,黑黝黝有如涂了生漆一般,黑得发亮。四条鱼,条条约摸半斤左右,看来,熬一锅新鲜鱼汤那是不成问题滴!

      要吃,就得趁新鲜!活蹦乱跳的鱼儿,立马拖刀一把剖了,跟着便是烧锅,酌油,放水,熬汤,等到鱼汤熬白得如同牛奶,放点生姜,辣椒,花椒进去,等不及嫂子把碗筷拿齐,先用调羹舀一口汤喝喝,尝尝味道如何哟?不错!果然美味!鲜得无法形容!

    点看全图

    外链图片需谨慎,可能会被源头改

    就是这样的鱼种!

    点看全图

    外链图片需谨慎,可能会被源头改

    那一回捕到的黄古鱼,比这还要黑,黑得颜色发亮!

    点看全图

    外链图片需谨慎,可能会被源头改

    通宝推:小瀚,切地雷,njyd,
    • 家园 这黄牯鱼我倒爱吃,就是头一次知道还有全黑的

      赞一下老光前辈的文笔,堪于沈老比肩。

      • 家园 这"黄古鱼"又叫“黄狮古”,“黄鸭叫”……

        因其出水时发出嘎嘎嘎的鸣声,故而起名“黄鸭叫”,乃湘菜中有名的鱼肴。我在沅江边上长大,只知有黄颜色的黄古鱼,从没看到过漆黑如漆的黄古鱼,也不知道沅江河里有这“黑黄牯”,有幸随舅哥俩口子才尝到这稀有之物!味道的确不错,尤其那汤,鲜得无话形容呵呵!

        • 家园 老光,你应该了解“常德会战”的一些传闻吧?
          • 家园 知道一点点,不多,都是听老人们讲述的,我有位朋友……

            有段时间,下了大力气收集抗日老兵的情况,他也是《西西河》中的网友,网名叫作:武陵老农。曾在新兵营发过帖子,我那‘桃源乡下杀年猪”的一组图片,便是这:“武陵老农”拍摄的。因他是位新兵,只能在“新兵园地”发贴,我是老兵,发贴地方多一点,故委托我在《居家美食》发出。他对于‘常德会战’掌握的情况比我多,若有什么事可寻他。年前,他和我以及一帮朋友们,曾去当年的抗日战场凭吊过先烈。这地方也是常德会战的一个分支,地点在桃源热水坑,先烈们的墓地还在那儿。

    • 家园 好奇心被钓起来了

      看您说的样子,这深潭的鳊鱼是真的,网上能查到这种鱼的习性么?

      但为什么好多年才现一次?真的有暗河么?

      现在这个潭还有这种鳊鱼吗?

      • 家园 深潭内有成群的鳊鱼,倒是真的,69年仁丰农民捕捞到三万…

        多斤也是真的!这事儿当年曾轰动一时,满大街卖的都是这种鳊鱼。奇怪的是,打那以后,几十年过去,这鳊鱼便不在出现。到底是何原因,也弄不清白?!至于潭里面还有没有,因为水太深,探索不到,究竟如何,还是个谜!!!

    • 家园 这就是文化

      生于斯,长于斯,葬于斯,世世代代生长在这片土地上,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喜什么怕什么敬什么,风俗神话口口相传下来,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一个民族有自己的神话,一个村庄也有自己的神话,真是太有意思了。尤其是南方的那些河流,拐个弯儿就有一串传说,太迷人了。

    • 家园 老光叔讲的...

      让人眼馋嘴馋,心里痒痒的。不知道老光叔喜不喜欢钓鱼?

      俺最近两年学会了钓鱼,只为亲近自然,不过北京缺水,自然的地方太少人又太多。真想着有机会开车到南方走走钓钓,周游一番。

      • 家园 送花成功。有效送花赞扬。恭喜:你意外获得 8 铢钱。
      • 家园 喜欢钓鱼呵呵 !小时候就喜欢这个路!如今闲在家中……

        常想着能去钓鱼呢!可如今的水塘,水库,统统承包到户了,若伸钓杆,便要掏钱,长河里头,又钓不到!

    • 家园 看不见图哦!!!

      被你说的鱼趣引得口水哗哗,可惜看不见图哦!

      • 家园 有好多鱼寻不到图啊! 譬如这"金球" 还有些鱼,寻不到图

        呢。我曾去《百度》搜寻过,找不到,只好如此了。

分页树展主题 · 全看首页 上页
/ 2
下页 末页


有趣有益,互惠互利;开阔视野,博采众长。
虚拟的网络,真实的人。天南地北客,相逢皆朋友

Copyright © cchere 西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