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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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14章节

      “那就去到皇庄再分开而行吧,柳生前辈。”周昂微微一笑道。

      柳生凉笑了笑,催马向前,周昂缓缓跟于后。

      “你大哥是个风流种?”柳生凉忽道。

      周昂愣了一下,道:“柳生前辈,我大哥只是爱游戏人间,倒不曾真的做过甚风流韵事。”

      “嗯……到底是亲兄弟呢。”柳生凉轻笑道。

      “柳生前辈,您在日本国见到我大哥了?”周昂问。

      柳生凉点头:“他帮了我们柳生家大忙了。我们柳生家自开宗立派,时不时便有人前来挑衅。多年之后,家门中已无人可再应战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高手。但也真是天助我柳生家,便在窘困之日,琪儿来寻我。又胜了一回。”柳生凉说到此处,忽笑出声:“十五年来挑战之人不停,我们柳生家人也很是郁闷。直到最后一回,琪儿也受了伤,再无人替柳生家出战。想不到你大哥来了,说是我们柳生家的女婿,替我们柳生家出战。随后痛快的……”

      “输……了?”周昂看向柳生凉,微疑地说。

      柳生凉看向周昂哈哈大笑道:“果然是亲兄弟。是,他痛快地输了,还在寺庙举办了七天七夜水陆宴会,请所有曾与柳生家比武的武林高手赴宴吃喝玩乐。那七日真是疯狂至极。那时我们也才明了柳生家十五年来只胜不败,打败柳生家也成为其他武林高手的一丝执念,越是往后越被逼着来挑战柳生家呢。”

      “我大哥是个……对胜败输赢、名誉地位……”周昂缓缓的,微微笑道:“我从小便不甘心,但仔细回想却也真的佩服他。”

      “自那之后他可是今日请明日迎,个个都抢着与他交好呢。”柳生凉笑道。

      周昂一笑出声。

      “但说来奇怪,我倒是更喜爱那个跟你大哥一同浪荡四海的男孩儿,一看便知是天下至纯良的孩儿。真不知哪家女儿有幸可与他缱绻人世间。”柳生凉说着,忽叹了口气道:“当年我与他相见,也觉他是天下至纯良的男子,可惜便是因着这份纯良,他不肯舍弃梅姐姐跟我走,有时真望他能坏些。”

      周昂不知如何接腔,只握着马缰小心跟从于后。远处传来马蹄声急,令人不由自主的警觉。周昂与柳生凉停马凝望,就见一片原野上灰尘滚滚,灰尘尽处冲出七匹黑马,七匹黑马之后是一匹红马,那红马上的高大男子半边衣衫都破裂了,筋张腱鼓、凶神恶煞的手举一把染血的大砍刀直冲过来。黑马上的人几乎人人身上染血,纵马狂奔之余不时往后看,看那红马上的人疯了般向前冲,更加没命的打马前冲,竟渐渐与红马拉开速度。红马上的人眼见着黑马越跑越远,猛然挥刀在马背上狠狠斩下去,一道血迹飞过,红马痛得狂嘶一声,那人大吼一声,纵马从左边空旷处突奔而上,越过黑马直冲前头,突然拉缰转上挡住左边马匹,人却飞身跃起,双手持刀朝右边黑马上的人狠狠砍下去。登时马倒人翻,悲嘶人嚎。后面马匹避让不及,纷纷摔倒。七人狼狈爬起,纷纷拿起手中武器围住红马上跳下来的高大怒目男子。

      “好一班强贼,还不快快弃械投降?竟敢抢劫日本国朝贡使团!”男子手持大砍刀,瞪视围着他的众人喝道。

      柳生凉与周昂在远处听到,互视一眼。

      “柳生前辈,日本国又派使团来朝贡了?”周昂问。

      “倒像是听说了。我们日本国也如中原一般换了将军了。”柳生凉道。

      “将军?不是国王?”周昂奇道。

      柳生凉笑道:“我们日本国有些奇特,是将军掌管天下。我们国家的皇帝号称天皇,但须臾小事也不能管,完全被将军架空。新任将军名号源义澄。”

      “哦……”周昂笑道:“若是在中原皇帝无实权,权臣擅政,恐怕就离天下大乱,白骨盈野不远了。”

      柳生凉眼中掠过一丝担忧,叹息道:“或许便是要离大乱不远了。”

      啊!一声怒吼把两人又吸引过去,只见那红马男子手起刀落,一刀将其中一名强贼拦腰斩断。但同时他的腿上也被强贼划了一刀,登时鲜血鲜血喷洒而出。

      “杀了他,杀了他!”众贼高叫,胆气大壮,拼死围攻上去。

      周昂看红马男子渐至不敌,向柳生凉一笑道:“柳生前辈,且稍待。”

      柳生凉点点头。周昂从马上飞身而下,一剑在手挡开众贼凶器,将红马男子挡在身后。红马男子见有人帮他,自行撕了块布绑住腿来止血。

      “我见你身穿军服方来助你,这些人当真是强贼?”周昂执剑道。

      “卑职平虏城奋勇营江彬,参见千户。这些人便在前面十里抢夺日本国使团财物,被我发现直追到此。”红马男子单膝下跪,将手中大砍刀插在地上,手执刀柄,壮声道。

      众贼见来了帮手,都不敢再战,欲四处奔逃。江彬面色一沉,那脸真如恶魔降临,将刀一抽就冲上前去,一刀又将其中一贼拦腰杀了。周昂心下一惊,忙挥剑挡开他的刀,一脚将离自己最近的一名强贼踢晕,又飞身追其他贼去,在江彬再欲杀人之前,将五名强贼悉数抓获。

      江彬冲上前将五名强贼连同另两名已被他拦腰斩成两截的强贼一发捆了结实扔上三匹黑马马背,随后牵了自己的红马,再次向周昂单膝下跪道:“卑职先行将强贼解送卫所。”

      周昂缓缓道:“原来你便是江彬。我来梅龙镇上,常听边军将士言,边军中有名江彬者,倔强勇悍,杀贼无数,令贼为之胆寒。但据闻你已是卫指挥佥事,比我这正五品的千户还要高一级,为何却来跪我?”

      “千户为陛下经营皇庄,实乃贵不可言。我这正四品卫指挥佥事终究是地方军职,实不能与千户相比。”江彬认真说完,起身,跃身红马之上,牵着三匹黑马缰绳,再次向周昂拱手致谢,打马离去。

      周昂望着那红马背上仍渗着血的伤痕,心中莫名掠过一丝冷颤。柳生凉打马上前,将周昂的马缰递给他道:“遇着个杀神,纵你武功高强,也有些胆颤吧?”

      “我大明边军向来勇猛。”周昂笑道:“柳生前辈,您可要前去看看你们的日本国朝贡使团?”

      柳生凉笑道:“虽是一国之人,终究非亲非故,看来作甚?回皇庄去吧,我还要为琪儿做早膳呢。你也留下用过早膳再回千户府理政吧。”

      周昂点头,两人骑马赶回皇庄。皇庄内又闹翻了天,这回是于保带着族人去跟拉布等人械斗。看着混乱不堪的场面,周昂叹息一声,冲入械斗的人群中,寻着于保与拉布,一人狠扇了两巴掌,厉声喝道:“还不住手!”

      众人被周昂一声震喝,都住了手。皇庄军卫也随后赶来,将众人围住。

      于保摸着半边红肿的脸,血红双眼瞪着拉布喝道:“千户,我们养的猪死了一半,另一半也病怏怏,定是他们先前赖我们毒杀他们的牛,怀恨在心毒杀了我们养的猪。”

      “于保,我先前是冲动了些,但从不干这等背后阴人之事,我们蒙古人才不似你们汉人这般狡诈。”拉布也不管自己同样半边脸红肿,挽袖喝道:“有本事跟我摔一跤,不要含血喷人!”

      周昂面色一沉,突然出手就把拉布一个大背摔狠狠摔在地上。拉布目瞪口呆地看向周昂。

      周昂沉声道:“我说过无数次,既在皇庄定居便是我大明子民。心中时时刻刻只应想着‘大明’二字,谁再生分‘汉人’‘蒙古’,休怪本千户无情!”

      拉布一骨碌爬起,指着于保大声道:“千户,我们确实不曾毒杀他们养的猪,定是他们自己不会养,把猪养死了怪在我们头上。今日一早便持枪弄棒,到我们村里喊打喊杀,我们气不过,才与他们斗起来的。”

      周昂微敛眉,忽道:“拉布,除了前几日的牛之外,这五日可有死了牛?”

      “这五日也有牛死了,我们既知并非汉……于保他们毒杀的,也就不曾说甚。”拉布道。

      周昂长长叹了一口气:“皇庄事务繁多,我一时也忽略了。你快去把皇庄的医生唤来,看他可能瞧出甚。”

      “千户,应当不是牛瘟,我们村里老人家看过的。”拉布道。

      “我们村里老人家也看过,不是猪瘟。定是人为毒杀的。”于保怒道。

      “都不许再吵,先请医生过来看。”周昂喝道。

      两人不再说话,互相瞪了对方一眼,却又齐齐转身狂奔找医生去了。医生过来看过两村的病牛瘟猪,仔细询问饲养者,得知双方皆爱去皇庄外的原野上放养。众人前往原野查看,那里有一条时起时伏、潜藏于草丛中的水道,而有一处草丛特别茂盛处,躺着一具黑马腐尸,想来是水道遭马尸污染,拉布养的牛和于保养的猪皆是饮了水道中的污水而亡。

      “于保,拉布,带人清理水道,轮番看护。休得再起争执。”周昂看着黑马腐尸好一会,才缓声道。

      于保、拉布赶忙带人清理水道去了。周昂派人前往平虏城打听强贼一事。便先行回千户府。千户府门外有紫衣年轻男子负手而立。周昂望过去,只见那人剑眉星目,长身玉立,实是世间少有的丰神俊朗之人。他低头望了一眼身上那顿显俗气的官服,握紧了剑柄。

      “你便是周昂?”那人直视周昂,缓声问。声音亦极好听。

      “正是,不知尊驾何人?”周昂笑道。

      “生得如此隽美,却为何甘为朝廷鹰犬?”那人双眉一挑,朗声道。

      周昂卟哧一笑:“若无朝廷鹰犬,天下何以得安?”

      那人哈哈一笑道:“果然有些与众不同。”

      “尊驾若无事,我便走了。”周昂说完便欲离去。

      那人却悠然道:“我是来杀你的。”

      “杀我?”周昂微怔:“不知我何时何地得罪尊驾?”

      “你不曾得罪我,我只是收钱办事。”

      “啊,原来有人要买凶杀人,难不成你是‘生死判’的杀手?”

      那人一听,却面色一沉道:“难道这世间只有生死判才有资格做杀手?”

      周昂耸耸肩,转身就走。那人眼中现出一丝杀意,突从袖中抽出一条尖锥铁索疾射周昂后心。

      周昂弯腰回旋。

      铁索紧追而至。

      周昂向后疾退。

      紫衣人冲奔靠近。

      周昂长身冲天,一脚轻踏紫衣人右肩,落在身后。

      紫衣人怒而回身,双手抓住铁索,喝道:“你戏弄我?”

      周昂微微一笑:“不敢。”

      “那你为何不出剑?”

      “不敢出。”

      “为何不敢出!”紫衣人怒道。

      “铁索软,不知如何破解。”

      紫衣人仰头一笑,将铁索一扯道:“这样便直硬了,出剑吧。”

      “好。”周昂一声应了,抽剑一斩。

      一声仿若丝帛般的轻‘呲’声,紫衣人铁索应声而断。

      紫衣人目瞪口呆。

      周昂回剑入鞘:“承认。”

      “不可能,我这可是以东海寒铁打制的铁索,从不曾有刀剑能斩断它。”紫衣人大叫道。

      周昂微微一笑:“东海寒铁断在上古神剑湛卢之下,不冤。”

      紫衣人双眼立圆,瞪着周昂腰中剑:“你那是上古神剑湛卢?”

      “非也。”周昂却道。

      “既不是,为何能断我铁索?”紫衣人恼道。

      周昂依然微笑:“或许别无其他,唯手熟尔。”

      “你戏弄我!”紫衣人大怒,双手将断了的铁索环舞如飞,向周昂袭来。周昂也不啰嗦,抽剑,横斩竖劈斜挑,紫衣人手中铁索便断成数截落在地上,双手只剩两条细索。紫衣人面色沉暗,旋即从袖中取出一把短刀向周昂贴身进击。周昂空手去夺紫衣人的刀。刀短,刃利,若夺,手必伤,但周昂就这般伸手去夺了。

      紫衣人眼中闪过一丝窃喜,短刀直刺周昂掌心。刀尖刺到的刹间,周昂把手一翻,贴着刀刃握住了对方的手腕,使力一转,刀刃迅疾回插在紫衣人的胁下。紫衣人来不及挣脱,痛叫一声,连连后退。周昂再飞起一脚将紫衣人踢翻在地。千户府内即时扑出数名府卫,将紫衣人绑了个结实扔进府内。

      “你当真是杀手?”周昂笑道。

      紫衣人却又甚是硬气,坐在地上昂首道:“我当然是杀手。”

      “光天化日之下自称杀手,就不怕锦衣卫追查明白诛你九族?”

      “我孤身一人,哪来的九族可诛?”紫衣人犟道。

      “师父总是有的吧?”

      “我师父武功高强,你们如何抓得着。”

      “是何人要杀我?”

      “即是杀手,怎可出卖主人家。”

      周昂看了紫衣人一眼,把手一招,四名府卫持棍而来,一顿杀威棍打下,把个紫衣人打得鬼哭狼嚎。

      周昂面色一凛道:“我再问你一句,你到底何人?为何来杀我?若不说实话,我便据此上报京师,你必人头落地。”

      “我杀不了你,我认,你要我死,我死就是。”紫衣人却又高叫。

      周昂挥手叫府卫将紫衣人押下,待前去平虏城打听强贼一事的兵卫回来,一并将事情上报京师。

      通宝推:高粱,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13章节

      “你不跟我走也罢,到日本看我一回会死?”柳生凉把眼一瞪道。

      “那你回中原也不难,为何就不回?”赵良接了赵琪递过来的酒道。

      钟信看了赵良一眼,忙道:“嫂嫂,师兄公务繁忙,走不开。”

      “那倒是。他岂能不忙。昼也忙夜也忙,怎肯为了我离了那几个小蹄子?”柳生凉双手抄着石铲,把个石板牛肉翻得令人眼花缭乱,啪啪作响。

      “阿凉,你当初跟我时,可是说过要敬重梅姐姐的。”赵良说。

      “我又不曾说梅姐姐。我走之后,你这些年又讨了多少小妾?”柳生凉恨道。

      “就讨了一个。”

      “你在此还要骗我?你那荒淫之名都流传到日本国了!”柳生凉把手中石铲一拍,怒道。

      “嫂嫂,师兄虽是风流,倒也不曾讨太多妾。”钟信忙道。

      “我都到大同了,你还替他骗我,是要我回京师去把那些小蹄子都杀了怎地?”柳生凉瞪着钟信,喝道。

      “柳生前辈,大都督府中仅有一妻,另有三妾居于府外别院。至于其他流传的十八家实乃大都督入锦衣卫以来随他出外办公殉职下属的家人,大都督升任锦衣卫指挥使之后将她们接入京师济养,并无私情。”李龙认真道。

      “你倒知之甚详。”柳生凉冷笑道。

      “柳生前辈,我是陛下贴身侍卫,自然要对朝廷大臣知之甚详。”李龙笑道。

      “娘,您莫生气,琪儿有些好奇爹爹为何会如此风流,平日见爹爹并不是风流模样的。”赵琪道。

      众人望向赵良,内心皆想听他说话。赵琪替众人斟青梅酒。赵良饮了一杯青梅酒,轻笑道:“这酒太淡,饮不醉呢。”

      “爹爹,倒就是这酒淡,不知不觉便饮多醉倒的人多。”赵琪笑道。

      “是吗?”赵良缓声道:“琪儿,你很想知爹爹的往事?”

      “嗯。”

      赵良笑了笑道:“其实也无甚奇特。梅姐姐和爹爹是娃娃亲。自爹爹懂事起便知要和她成婚做她的夫君的。你娘是在爹爹十六岁初次执行锦衣卫任务时遇见的。她那时随日本国朝贡使团到中原来,一路进京,一路顺便挑战一下中原武林。我在京师与她比武,她败了。”

      “爹爹就爱上娘亲了?”赵琪眼光发亮道。

      “嗯。”赵良又饮了一杯酒:“你娘握着剑走下较场那一刻,我便心如鹿撞。比武之后她半夜来寻我,要我随她东渡,我不答应。我不能丢下梅姐姐不管。她舍不得我,又不甘心,就与我定下战书,每年一战,若是她赢了,我就随她东渡。”

      柳生凉冷嘿一声道:“明明就是不肯随我东渡。若是肯,便假装败了又何难?”

      “爹爹可爱大娘?”赵琪问。

      “爱。”

      “心如鹿撞?”

      “相敬如宾。”

      “这如何算爱?”

      “这如何不算爱?”

      “跟我娘这样才算!”

      “若是让弟弟听到,必会说与你同样的话。”

      赵琪心有不甘,却也无奈何。

      “三娘是爹爹去安徽办案遇诬,她不惜冒名节被污之险替我洗清罪名。有知己若此,爹爹不能一走了之。此事,你娘是知道的。”赵良道。

      “那四娘、五娘难不成也救过爹爹?”赵琪亦有些恼,问道。

      赵良笑了笑道:“四娘是爹爹喜欢上的。”

      “也是心如鹿撞?”赵琪言语中略有讥讽之意。

      赵良不以为忤,将酒杯递到赵琪面前:“琪儿,再给爹斟杯酒。”

      赵琪瞪了他一眼,还是替他斟了杯酒。

      “是我见犹怜。”赵良饮着酒,轻声道:“我替她杀了杀父仇人,她孤苦无依,一心跟着我做牛做马都愿意。爹爹并不想让弱女子为我做牛做马。”

      钟信忽道:“这第四个是嫂嫂回日本国之后才讨的吧?若是从前讨的,我应当记得。”

      “嗯,是阿凉走后第三年讨的。”赵良道:“第五个是陛下赐的。那时人人皆谓我是风流指挥使,功劳虽多,兵部风评却欠佳,二回晋升不成,陛下为慰劳我,便将她赏赐给了我。既得风流之名,自然不能推辞。”

      “那,那我娘?”赵琪忽惊道。

      “我自然不愿阿凉为妾,阿凉是日本国武士,日本国使者也不肯让她嫁入赵家当妾。先皇破例封她为夫人,许她嫁入赵家。”赵良道。

      赵琪莫名松了一口气。

      “琪儿,把牛肉端过去。”柳生凉道。

      赵琪将一碟碟牛肉摆在众人面前,还特意替赵良夹多一块。

      “爹,若是琪儿请您东渡,您可会去?”赵琪试探地问。

      “爹爹不会弃梅姐姐等人不顾,一个人东渡。”赵良平静道。

      “那就一起去。”赵琪看了母亲一眼,即道。

      赵良看向柳生凉:“阿凉,你肯让我带她们同去?”

      “娘应允的。娘应允的。爹爹东渡日本国,便请大娘与诸位姨娘居住豪华府第,娘亲与爹爹只在小院共居便了。”赵琪道。

      “大师兄,你与嫂嫂十五年不见,也是时候团聚。她为你离乡背井留在中原多年,你随她东渡日本国住个一年半载也无不可。”钟信温柔道。

      赵良笑了笑,饮尽一杯酒道:“我若不去,你们怕都要说我贪恋权位了。”

      “不会,不会,怎会?”乃诺忙摆手道。

      众人皆笑,李龙斟了杯酒给乃诺。笑道:“乃诺,喝酒,真难得你随母亲漂泊多年还如此老实纯真。”

      “爹爹,姥爷也老了,也想见您一面。”赵琪道。

      赵良轻轻点头道:“说来我这做女婿的也是有些不孝,倒不曾亲到日本国拜见岳父大人。”

      “那就定了,爹爹,不能反悔。”赵琪开心道。

      赵良起身来到柳生凉身边,轻声道:“阿凉,我来烤。”

      “不必,你只确切答我,要不要随我东渡?”柳生凉冷声道。

      “那你也实话实说,为何十五年之后方返回中原。若只是爱我才回来,在故乡一年两年所有怒恨应当也都消了。”赵良缓缓道。

      柳生凉看了赵琪一眼,缓声道:“父亲想让琪儿留在日本国承继柳生家家业。柳生家孙辈数她武功最好。你终归是琪儿之父,此事要问过你。”

      “此事应当不足以令你回中原吧?”赵良道。

      柳生凉放下锅铲,缓声道:“你们吃完牛肉就回去,我这里就不留人了。”

      众人听闻,纷纷起身。

      钟信看向赵良道:“大师兄,难得嫂嫂回来,今夜你便留在此处。我们先回千户府去。”

      “爹爹,留下吧?”赵琪即道。

      赵良缓缓点头,众人欢喜向柳生凉告辞。

      “琪儿不打扰爹爹与娘相会,琪儿自去将息。“赵琪开心道。

      “嗯。”赵良轻声应道。

      赵琪上楼,此时厅中便只留下赵良与柳生凉两人。赵良轻叹一声道:“阿凉,他们已走,可说实话了吧?”

      柳生凉坐到桌边,自行斟了一杯青梅酒饮下,轻声道:“我等了你三年又三年,直到第九年才确信你不会到日本国接我回中原。我原本也死了心,想着就留在故乡与你永世不见。”

      “我也在等,等了你三年又三年,三年又三年,才确信你不会为了我回中原。”赵良缓缓道。

      柳生凉失笑,眼泪却流下来。

      “我们都太犟。”赵良感慨道:“可是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宁死也要成婚。”

      “良哥哥,我……活不长了。”柳生凉忽道。

      赵良面色一变:“你说甚?”

      “孤单太甚,相思成疾,我这身油尽灯枯了。若不是为了琪儿心愿,倒宁愿就死在国内也不与你相见。”柳生凉喃喃道。

      “阿凉。”赵良伸手将柳生凉拉入怀中:“我与你去日本国,只和你去。”

      “我要死了,你才肯与我同归?”

      “我只能做到如此。”

      “哎……你是怎样的人,我如何会不知?你肯随我同归,我也别无所求。琪儿要我回中原,我回了。琪儿要我到京师,我却走到大同之时,再不愿踏前一步。琪儿无奈,便选了这里落脚。我原想着便这般住下,若是能与你相见便放下从前种种,想不到居然就真与你在此相见了。”

      “明日我回京师向陛下陈情,若陛下恩准,我便与你东渡。”赵良缓缓道。

      柳生凉凄凉一笑,又饮了一杯酒。此时门外忽传来惊锣密鼓之声,有人在高叫:“走火了,走火了。”

      柳生凉与赵良大惊,冲出门去,就见煤窑方向火光再次冲天。赵良心一定道:“阿凉,你先回房去,我去看看。”

      “喝得酒多也睡不了,与你同去看看。”柳生凉道。

      赵琪冲出来:“爹爹,娘,走火了。”

      赵良忙道:“无妨,离工坊还远,琪儿,你先回房去,我与你娘去看看。”

      赵琪听话入内,赵良与柳生凉赶去煤窑,便见钟信、周昂等人已到, 但火光却并非从煤窑来,而是在皇庄之外的同一方向。周昂判断是与皇庄不过三里之遥的平虏城失火。三里之遥能见冲天大火,可预想大火焚烧之烈。周昂即请钟信与赵良率皇庄兵卫小心防火,自己则亲自带人前往平虏城支援救火。李龙、石勇与乃诺也跟着他同去。大火直烧了半夜,直至凌晨方才控制了火势。钟信与赵良见火势渐熄,即前往平虏城追查起火因由。

      平虏城内一片狼籍。空中飘散着烟火粮草香熟之味。钟信与赵良心知不妙,加快脚步赶往火场,柳生凉紧随其后。

      火场内有人坐地大哭。

      赵良一看,喝道:“姜义,不去救火在此哭泣作甚?”

      哭泣之人惊而抬头,见是钟信、赵良,吓得跪地叩首:“国公爷,大都督怎会到此?”

      石勇、乃诺一头灰一脸黑的奔过来。各人衣角上还有被火焚烧的痕迹。

      “烧了哪里?”钟信即问。

      “师父,师伯,烧了城内粮草。管粮郎中正在彻查损失。”石勇忙道。

      “石大哥,国公爷,大都督。”乃诺低声提醒道。

      “损失多少?”赵良追问。

      “回大都督,国公爷,目今来看损失不少,恐怕要紧急从京师调拨粮草应急。周昂与李龙正在帮管粮郎中一同彻查损失。”石勇道。

      “国公爷,大都督,昂哥哥已命副千户回皇庄,先从皇庄调拨一批粮草到平虏城应急。”乃诺道。

      “秋高物燥容易失火,目今已是春日,怎生也失火,定是边军巡察不善所致。”赵良怒道。

      “我们去火场望望。”钟信轻拍赵良肩头,缓缓道。

      石勇与乃诺陪两人去到火场,大火烧得营房尽成灰烬,都看不出任何营房痕迹,一片白茫茫,时不时有火灰飘起,却只落在石勇与乃诺身上。只因乃诺小心捡了一根木棍替钟信、赵良拨开道路,石勇不停挥袖挡开将要落在两人头身上的火灰。四人一路走过火场,终于到达一处完好营房,周昂与李龙正在与其他人一道清点粮草册。

      “烧了多少粮草?”钟信站定,缓声问。

      周昂和李龙回首,管粮郎中也回首,虽不认得两人,却见周昂都恭敬以待,一时惶恐。周昂让他继续清点粮册。

      “一路走来,恐怕不下百万束了。”赵良道。

      “大都督,目今已清点了一百一十二万束被焚。”周昂轻声道:“前日营房方进了五十万束新鲜粮草,都烧毁了。”

      钟信看郎中仍在低头清点,轻叹一声。郎中额头冒汗,颤着手轻抹了一下额头。李龙与管粮郎中清点完毕,做了记录,将粮册双手奉给钟信。

      “一百四十七万束?”钟信微惊,看向周昂道:“梅龙镇皇庄能供应多少?”

      “国公爷,今日能先调二十万束。”周昂道。

      “我们赶回京师去吧。”钟信将粮册递给赵良道。

      “二十万束不够用。此事报上京师,又要一番调查周折,最快也要三、五天才能将粮草运到平虏城,还要通过户部才能拨款修建营房,你我先将印信拿出,向边军其他堡城调拨粮草应急。”赵良道。

      钟信点头,众人一一照办,守卫平虏城的都指挥佥事姜义紧急向周边堡城发送求援信,钟信与赵良、李龙、石勇、乃诺紧急赶回京城。柳生凉在此重要大事之前也不好打扰赵良,便与周昂一道先送他们回京。两人骑马直送到大同与京师交界处方才返回。

      “柳生前辈,晚辈送前辈回去。”周昂说。

      柳生凉笑道:“不必了,十日之内两场大火,你应当有些忙,我一人回去就好,虽说离开中原十五年,边镇倒不曾大变,路还是会走的。”

      通宝推:高粱,
    • 家园 弘治、正德年间小事。

      弘治九年三月,日本国王源义高遣正副使寿蓂等来贡回赐王及王妃锦叚白金等物。

      弘治九年八月,日本国遣使入贡至济宁州,夷众有持刃杀人者其正副使寿蓂等不能约束,乞赐裁抑。上命今后日本国进贡使臣止许起送五十人来京,余存留浙江馆谷者严为防禁。

      弘治十八年六月,宣府守臣奏不收昼夜哨探甚劳,欲如大同延绥例月粮外人加炒小麦二斗,从之。

      正德二年四月,总制陕西右都御史杨一清奏顷因建议奉敕修筑边墙,挑浚壕堑,自宁夏横城起至延绥定边营……,……,……共该添造墩台一百四十二座,兴筑铲削边墙壕堑共三万七千二百六十丈五尺,合用拨木已于雪山采办共三十余万,俱运至修边处所墙完即令修建营房暖铺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12章节

      “专产专营?”李龙看着周昂,缓缓问。

      “朝廷盐铁专营自汉始,但皆重营而略产。各地盐铁只是朝廷派人监察经营,但生产向来是交给地方豪强。若是朝政昏聩,官商勾结自肥便层出不穷。辟如近年豪强盐商拖欠边镇粮草,边军怨气甚重。我思之再三,不若从梅龙镇煤窑起由朝廷专产专营。煤工纳入工部或直接纳入锦衣卫由陛下亲自管辖。”

      李龙眼光一亮,点头道:“此议甚佳,可写入奏折。”

      “若递上内阁朝议,只怕多数会反对。”石勇却道:“光说无祖宗成法可考便够你受的。当年我与宁儿成婚宗人府百般反对,目今宗人府令见着我还黑脸。”

      “再黑脸,石大哥不也娶了郡主。事做成了便好。”李龙笑道:“陛下经营京师皇庄这几年,户部拨款的缺口往往可由皇庄补齐,至少工部与兵部少了许多怨气,两部行事颇顺,以致工部营建豹房也愈发顺利。而且更为奇特的是,自从陛下开始经营皇庄,各地豪强反倒收敛心性,派出去收取税赋的官员通常都能顺利收取税银回京。献送京师边镇的盐铁成色亦大大提高。”

      为何会如此?”乃诺奇道。

      李龙笑道:“各地豪强怕自己巧取豪夺导致陛下震怒,将产盐取矿之事收归朝廷自办。因此各个谨慎,遵守法度,不敢再妄为。”

      周昂微微一笑,点头道:“陛下对梅龙镇皇庄抱有期望,我自到此从不敢掉以轻心。奏折递上京师或许会有许多阻碍,也或许内阁会最终否决掉我的提议,但总归要把话说出,尽力争取过也便问心无愧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尽力而为便是。”李龙笑道。

      “你们初来乍到便遇着这些麻烦事,我也真是对不住,今日就且先好好将息,待晚上我再设宴款待。”周昂道。

      “昂哥哥,你不也不曾将息,一起将息去,长命功夫长命做吗。”乃诺道。

      周昂一笑点头,与三人共同入内。前院中,于保在组织人力定时为煤堆洒水。太原府离大同并不远,午后太阳落山之前,派来的人就到了。拉布与于保主动请缨跟随煤头去勘探煤窑,钟信与李龙在皇庄住了五日,巡察皇庄内外,在周昂治理下一切井然有序,四人便准备第六日一早启程回京师。宋二妹与青荷弟弟留在大同的房产都变卖了,两人在李龙、石勇帮助之下,在皇庄开了一座绣坊谋生。

      第五日午后,后军大都督赵良亲自持圣旨来到梅龙镇皇庄,颁旨将碎煤赐与皇庄各庄户使用。再与钟信、周昂等人共同前往煤窑,仔细听取老煤头建言,三人共同写下一份新的奏折,待明日一早同回京师呈上内阁朝议。师父赵良能亲至梅龙镇皇庄视察,周昂内心颇为感念。赵良话向来不多,为人又严谨,石勇敢在钟信面前嘻笑也不敢在赵良面前多语。乃诺就更不敢走得更近,只跟着李龙在身后慢慢而行,时不时与李龙笑谈低语。夕阳西下,办完煤窑事的众人陪伴着赵良行走在皇庄工坊大道上。七十二行,行行皆有,亦有不少食肆酒楼居于其间。

      周昂带众人来到一家写着‘风华少年’的三层小楼前停下,小楼在此傍晚饭点却大门紧闭,倒是奇特。

      周昂道:“师父,这是一家专做牛肉的小楼,铺面虽小,一桌难求。只接预定的客人。徒儿今日特意为师父定的。”

      钟信笑道:“昂儿,师叔来此五日你都不曾请我来吃,你师父一到你就请了,果然还是师父在你心中最重。”

      赵良淡淡抬头望着那门匾上的字,笑道:“这四字草书写得倒真不错,老五,比之你如何?”

      钟信一笑道:“倒是比我写得好。师兄,难得来一趟,就进去?”

      赵良‘嗯’了一声,周昂欣喜举手敲门。大门打开,一人走出,赵良与之四目相对,俱是一怔,不约而同唤道:“琪儿?”“爹爹?”开门之人,竟是在京师常听人说起却从不曾见过的赵良长女赵琪。钟信十五年前避居皇宫内院就不曾再见过赵琪,都想不起赵琪模样了。赵琪倒是记得他,看到他便嫣然一笑:“五师叔,琪儿有礼了。”

      “哎哟,小侄女,师叔都记不得你的模样了,承蒙你还记得我。”钟信笑道。

      “皇叔容颜绝世,琪儿忘了爹爹模样也不会忘记皇叔的。”赵琪笑道。

      赵良哈哈大笑。

      钟信亦笑道:“琪儿还是这般幽默风趣。”

      “皇叔身后这几位是何人?”赵琪道。

      “琪儿今年二十有五了吧?”钟信问道。

      “是。爹爹与娘十八岁成婚,二十岁生的我。虚岁确是二十有五了。”

      “与高玉、周昂同年。比龙兄弟,乃诺大上一岁。我算大哥,比你大二岁。”石勇高声笑道:“我姓石,单名一个勇字。你唤我石大哥便好。”

      赵琪一笑道:“石大哥,不知哪位是周昂?”

      “在下周昂。”周昂即施礼道。

      “啊,原来你便是周昂。我在日本国见到一位翩翩公子唤做周珏,不知与你是何称呼?”

      周昂微怔,道:“他是我大哥,原来你们在日本国碰到?”

      “日本国不甚大,又同是江湖儿女,中原过客,自然容易碰到。”赵琪说着话,双颊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红晕娇羞。

      周昂看在眼中,脱口而出道:“我这大哥向来风流,不知在日本国又看中多少美人佳丽?”

      赵琪卟哧一笑,不言语。

      “琪姐姐也生得好漂亮。”乃诺赞道。

      “漂亮得来英姿飒爽!”石勇竖起大拇指赞道。

      “生得也高。”李龙笑道:“女孩儿这般高的真少见呢。”

      赵琪看向周昂笑道:“你不赞我?”

      “琪儿,莫要逗人了,你怎会在此?”赵良问。

      “爹,琪儿寻到娘亲了。”赵琪道。

      众人皆是一愣,乃诺更疑惑,低声向李龙道:“师婶不是一直在京师么?”

      “我亦不懂,莫问我。”李龙亦摆手低声道。

      赵良听赵琪这么一说,却是眉头一皱。此时环珮叮当,幽香轻溢,雪衣轻裘,玉人款款来。

      钟信看到眼前人,深深下拜:“大嫂多年不见,还是这般惊为天人。钟信这厢有礼了。”

      李龙、周昂、石勇、乃诺却看呆,此女一身日本国女子装束,容貌虽美却神情冷冽,四人一时无措。

      “龙儿、昂儿、勇儿、诺儿,来见过师婶。”钟信道。

      四人忙见礼,但见赵良神情严肃,都不敢言语。

      “爹爹,娘是我去日本国柳生一门千求万求才答应回转中原的。你可千万不能让娘再走了。”赵琪道。

      赵良不语。

      “师婶是……日本国人?”石勇问。

      赵琪点头道:“我娘是日本国柳生家的家传弟子,单名一个凉字。”

      “柳生凉?”李龙轻语,忽‘啊’了一声,似有所悟。

      赵琪一笑,看向李龙道:“看来你知内情?”

      “我曾看过皇宫内档,说是弘治九年三月,日本国王源义高遣正副使寿蓂等人来朝贡,返国途中因随从杀人而被锦衣卫缉捕。当时杀人的随从似乎姓柳生?”李龙看向赵琪:“不知此人与师婶有何关系?”

      “那名随从唤做柳生义信,是我弟弟。随日本国使团到中原看望我的。”柳生凉忽凤目怒睁,盯着赵良道:“我弟弟向来仁义,怎会是杀人恶徒,他却不信,就是要追捕他。以致弟弟不惜切腹自杀以明志。”

      “啊,死了?”乃诺惊道。

      “不曾死,不曾死。我娘怎会让我舅舅死。只是父亲救人较迟,舅舅身受重伤,我娘与爹爹大闹一场,带着舅舅返回日本国去了。”赵琪道。

      “听说当年日本国武林风起云涌,不知是否因此事而起?”李龙道。

      “我娘回国之后追问朝贡使团的正副使安藤寿、安藤蓂,方知是安藤寿于中原行为不轨,遭人反抗而杀人灭口,舅舅学艺不精,救人不成反被他诬陷。又被锦衣卫追缉太急,以致绝望中欲剖腹自尽。我娘一怒之下杀掉安藤寿,重伤安藤蓂,由此引发日本国武林风起云涌,天翻地覆。”赵琪道。

      “不知如何天翻地覆?”李龙好奇地问。

      “日本国武林原有四大派,平藏派居首,此派多以落魄贵族或官府捕快为主,听命于安藤寿之类的当朝权贵。天狗帮乃江湖帮会。丹下派是一群独来独往的剑客组成的松散联盟。柳生家本居其末,我娘杀了安藤寿,日本武林大乱,柳生家遭诸强围攻,但数次激战之后天狗帮与柳生家结盟重创平藏派,击溃丹下派,天狗帮反居其首,柳生家则一跃而成武林大宗得以开宗立派。”赵琪道:“我娘虽与爹爹大闹一场,但却是回国之后才添恨意,柳生家开宗立派后便不再回中原。”

      “为何回国之后方才恨起大师伯?”石勇讶道。

      “我娘回国后怒杀安藤信,武林各派前后厮杀了一年之久,我娘恼恨这一年间爹爹都不曾到日本国看望她,由此不肯再回中原。”

      钟信安静听着,此事他也知之不详。弘治七年他任锦衣卫指挥使剿灭火莲堂,弘治八年他就因遭逢剧变避居皇宫内苑,弘治九年事他还真不甚清楚。

      周昂却听出异情,问道:“那为何目今却回来了?”

      “琪儿。”柳生凉把手一伸,冷声道。

      “娘!”赵琪有些为难。

      赵良却道:“琪儿,你去拿剑吧,我知你娘早就想杀我。”

      柳生凉闻言,面色一沉,赵琪有些为难。钟信却一笑,抽出腰中剑双手呈给她:“大嫂,请用剑。”

      柳生凉看了钟信一眼,将剑一抄便朝赵良刺来。赵良向后退了三步,将腰中剑抽出举剑迎击。

      “皇叔?”赵琪叫道。

      “你娘与你爹自婚前便没少刀剑相向,两人也活到目今了。”钟信微笑道。

      周昂听着钟信的话,凝视师父手中的剑,发现师父出手一招一式竟是凛厉,只是凛厉之下却每一招每一式都承接着柳生凉的剑式,不傲不燥。明明是十几年不见的前世冤家,却好似从不曾离开过。周昂自拜入赵良门下习学连环剑法,平日稍有闲暇就会练剑,却从不曾想到连环剑还可以在凛厉中将从容明晰融汇得行云流水。柳生凉的剑式无论多诡异凶残,赵良都承接得从容不迫。周昂深吸一气,感受着师父的剑气纵横,剑势潇洒。柳生凉见久战不下,面色愈发阴沉,瞧出一个空隙,挑剑疾刺向赵良腹下。赵良吓了一跳,回剑急挡。柳生凉剑势一沉,剑花缭乱,招招毒狠,只向着赵良下腹疾攻。李龙、周昂、石勇、乃诺围观愈久,心下皆惊疑不已,钟信却是叹气。

      赵琪急了,奔过去叫道:“爹爹,娘亲,你们不要打了。”

      柳生凉一怒,拂袖甩向赵琪。赵良一惊,旋身跃起,一剑将柳生凉长袖斩断,把赵琪护在身后道:“阿凉,你恨我就罢,怎能伤害琪儿?”

      ‘啪’柳生凉恨恨地将手中剑往地下一掷,转身就走。

      “阿凉!”赵良箭步上前拉住柳生凉的手腕道:“既然回到中原,就随我回京师去吧。”

      柳生凉甩开赵良的手,走入楼内。赵琪忙拉住赵良的手道:“爹爹,进去坐。”

      “琪儿,今日不迎客!”柳生凉冷声道。

      “阿凉,你真不肯随我回京师?”赵良来到门前问。

      楼内一片沉默。

      “既如此,我亦不强求。你何时想回京师,我便过大同来接你。”赵良说完转身就走。

      李龙捡起剑双手呈给钟信,钟信沉吟半晌,接剑跟着赵良走了。周昂尴尬地看着赵琪,拱手离去。石勇也跟着走了。乃诺本也要走,却见李龙站着不同,便也停下脚步,问:“龙大哥,你不走?”

      李龙笑道:“我想吃牛肉。蒙古人烤牛肉是一绝,听说日本国人还会吃生牛肉,想必师婶这里两种都能做出世间少有的美味。”

      “可是?”乃诺看看已走远的赵良、钟信等人,犹豫道。

      李龙上前敲门:“柳生前辈,大都督已走远了,晚辈可否进来用餐?”

      大门‘哐当’又打开,柳生凉玉面生寒:“你是何人,竟不怕我生气?”

      “柳生前辈再生气,想必要杀要剐要阉……的也是大都督,应当不会跟我们这些小辈过不去吧?”李龙笑道。

      “嘿!”柳生凉冷嘿一声,转身内进,门却不关。

      “柳生前辈,我便请我的朋友一并过来可好?”李龙笑道。

      赵琪忙道:“好,好得很。”

      乃诺听了,急狂奔到赵良、钟信面前,请两人回转。李龙与赵琪跨进门内,小楼本小,一间厅只摆了一张圆桌,另有灶台就在桌前一步之遥。柳生凉已瞬间勒紧腰带,收起宽袖,在灶上摆上石板。

      赵琪欣喜地拉着赵良坐在桌前道:“爹,娘还记得爹喜欢吃她亲自火炙的牛肉,爹,你坐下,琪儿去拿娘从日本国带回来的青梅酒。”

      赵良看向柳生凉道:“阿凉,可要我帮忙?”

      柳生凉头也不抬。

      “阿凉,莫怪我,要怪就怪你学艺不精。”赵良道。

      柳生凉一怒,一铲铲起一块牛肉就飞掷过去。李龙忙举碟接住,笑道:“谢前辈烤肉。”

      “当初你说若我败在你剑下,我便跟你走。是你没赢,怪不得我。”赵良道。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11章节

      “二公子,夫人有请。”回到卧房前,母亲的随身丫环又请周昂到内院。

      周昂去到内院,纪氏在婴儿房,坐在床头为两女盖好被小脚踢掉的棉被。

      “娘,您还不睡?”周昂轻声道。

      纪氏抬头望着儿子,轻叹道:“李侍卫是否以为我是个恶奶奶?”

      周昂笑道:“不会。”

      “昂儿,我们云南纪氏也曾是世家大族,若不是因广西纪氏做乱导致我们云南纪氏也被牵连,娘也不致因家贫去做别人的妾。”纪氏轻轻道。

      “娘,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娘以后就随儿在梅龙镇好好过日子。”周昂道。

      “娘是不想你受委屈。自小你大哥就受万千宠爱……”

      周昂笑道:“娘,爹爹和大娘倒也并不曾对我不好,只是大哥是嫡子,总归是有些排场尊贵处。我自小对大哥是有些不服气,还主动跑去做叔叔义子。但目今我已是朝廷千户,大哥却依然浪荡四海,爹爹要气死。我自然不会再计较。”

      “这是我儿真心话?”

      周昂重重点头。

      “那你当真是心甘情愿替宗室抚养这两个孩儿?”

      “是的,娘。”周昂坚定道。

      纪氏轻叹一声,望向婴孩,缓缓道:“我观两位殿下实是生得玲珑可爱,眉目间……或许真的与你有些缘分,陛下才会赐你为子。”

      “娘,定是如此。”周昂笑道。

      “你既不觉委屈,为娘也不枉费口舌了。”

      “娘,天晚了,好好将息。”

      纪氏缓缓点头,望向两女道:“目今天气仍寒,小孩儿要小心看护方好,往后娘就在这房中睡,待夏天到来再分房罢。你回房将息去吧。”

      “孩儿替娘取棉被来。”

      “家里有人,何须你做这些琐碎事。快去将息。”纪氏道。

      周昂便向纪氏行礼后退出内院去将息去了。那知才走到院中,猛听得一声爆炸巨响,天边登时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周昂大惊,钟信、李龙、石勇、乃诺也夺门而出,五人齐齐向火光处冲过去。皇庄各处有无数男子举着火把灯笼从各处奔向着火处。在皇庄东北角处窜起一道冲天火龙。五人冲到近前,一阵灼热扑面而来,一丝异味更是扑鼻而入,其他人都不敢再近前,远远的望着议论纷纷。

      钟信凝望火龙。

      李龙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缓缓道:“国公爷,这会不会是?”

      钟信缓缓点头:“应当……”

      话未完,冲天火龙再起,更向长空。身后的人们阵阵惊呼,退得更后。钟信却是面色一变,飞身前冲至火龙之旁,沉喝一声,双掌猛力向地面拍去。李龙随即跟上,也发力双掌向地面拍去。周昂、石勇、乃诺同时跟上发力双掌拍下。

      钟信猛抬头向石勇道:“勇儿,取个长尖石柱来。”

      石勇猛向四边望,大声叫道:“哪里有长尖石柱?”

      “那里有,那里有。”拉布和于保争相叫道,于保更直接冲过来拉了石勇就向石柱方向跑。

      钟信双掌再向渐烫地面猛拍下去,李龙、周昂、乃诺同时全力拍下,一瞬间已能感受地下震动。

      石勇扛着一个长尖石柱疾奔而来:“国公爷,石柱来了。”

      “勇儿,从火龙口插下去!”钟信高声道。

      “好咧!”石勇应声抱起石柱飞身而下,大喝一声,将手中石柱猛力朝火龙洞口直插下去,力气之大,直没土中,登时地裂土摇。五人飞跃空中,便见脚下地裂倾土,沉降尘扬。五人冲出遮天灰影,落在安全地带,身后围观之人更是惊呼后退,直至土尘火灰散去,众人才再小心往前去,就见眼前出现一个长约一丈的大坑,石柱也现出影迹来。

      “这石柱足有八尺长,想不到这坑一塌就是一柱之深。”周昂惊道。

      “不止呢,你看这石柱离地面尚有六尺,差不多二柱之深。”石勇道。

      李龙向前一步仔细查看,更掩口向坑中跃去,来去蹬跃长坑再回到地面向钟信道:“国公爷,无火了。”

      “这壁上黑黑的是煤么?”石勇指着坑壁上的闪闪发光的黑物问。

      “是煤。我与我娘流落江湖四处漂泊时曾去煤矿偷取贡煤取暖。”乃诺笑道。

      “这真是煤啊?”石勇惊讶道:“我在京师烧了这多煤,倒从不曾见过煤埋在地底模样。”

      周昂笑道:“是啊,石大哥,这些便是你在京师冬日取暖烧的煤。适才那冲天火便是煤里的毒气燃烧出火。”

      李龙欢欣道:“我素知晋地产煤,但不曾想我的家乡梅龙镇居然也有煤矿。这可真是边镇之福,陛下得知定龙颜大悦。”

      “只是为何会突起大火?”钟信缓声道。

      “国公爷,我再仔细看看。”李龙道。

      “我与你一起下去看。”周昂道。

      李龙点头,两人跳下煤坑,乃诺与石勇即移位站在钟信身后。李龙与周昂下到煤坑仔细查看,两人同时在石柱之下见到一缕血迹,周昂沿着血迹踢开煤堆,两人便看到一个只剩下半截身子的男子,脸与胸都烧得焦透。

      周昂略一思索,高声道:“拉布,于保,你们过来。”

      拉布、于保听到呼喝,同时奔来向下望去。

      “你二人可知此人是谁?”周昂指着焦尸问。

      拉布与于保在地上看不清,于保率先跳下去,摔在煤堆里打了个滚才站起来。拉布哈哈大笑。于保一怒,指着他道:“你笑甚,有本事你不跳下来也认得出。”

      拉布耸耸肩,跳到对面较高的煤堆再转身跳到坑底。两人来到周昂面前,仔细看地下焦尸。又是于保先惊叫起来:“这不就是隆日查么?”

      “你胡说,怎可能是隆日查?”拉布怒道。

      “你懂甚,你也说隆日查镇日与我们鬼混,你虽与他同族,我却跟他更熟。便是隆日查。他右耳背有颗痣,我记得。他总是赌输无钱还,我便时时拎他耳朵将他拎出赌坊的。”于保抬头望着周昂。拍着胸脯道:“千户,定是隆日查,若不是,你只管斩我的脑袋。”

      “这附近定有洞让他钻进来。”李龙道。

      “拉布,唤人过来清理煤堆,先送到千户府再作处置。”周昂道。

      “是。”拉布仰声用蒙古语高叫,不多时便有无数男子担筐抬萝过来铲煤运送去千户府。待地下坑道的煤铲完,果然看到有一个仅容一人爬过的洞口,洞口还有根长麻绳和一个竹筐。

      周昂长叹一声道:“这洞或许直通隆日查的家吧。”

      拉布即拱手道:“千户,我爬过去看。”

      “不必!”周昂道。

      “千户不信我?”拉布急道。

      “你牛高马大的,如何钻得过去。”周昂笑道:“我与你去隆日查家中查访便知真相。”

      拉布轻松一口气,颇有些气恼地看着焦尸。

      “于保,你在此督工。”周昂吩咐。

      “是,千户。”于保应声道。

      李龙、周昂、拉布出坑,请钟信前行,六人齐齐去到隆日查家门口,只见大门紧闭。拉布面色铁青,冲上前大力敲门,叫道:“开门,开门!”

      屋内传来惊惶哭泣的妇人、婴孩之声。

      “应当就是他了。”钟信缓声道。

      石勇听师父说话,一拳击开大门。屋内哭泣声更大更惊恐了。

      厨房的水缸里堆着黑亮的煤,灶旁有个洞,有一根麻绳向下垂挂,绳头则系在灶墙边的铁环上。拉布去拉麻绳,果然拉上来那个本要装煤的竹筐。一问家中人方知原来一个月前隆日查偶尔在家中打井时发现地底居然有煤,一时糊涂便自行挖掘,每日偷取一筐两筐烧来过初春寒冷天。不曾想三日前去挖煤却一去不回,家中人不敢寻人更不敢向千户府报案。

      “死了三日?那火是如何起的?”石勇奇道。

      “煤场里的毒气偶有能自燃的。晋中之地煤多。”李龙笑道:“有掘挖至地底五丈许的井窑煤,亦有这种浅层步窑煤,只是无论井窑还是步窑,有煤处便有毒气灼人甚至见火的,十分凶险。”

      钟信缓声道:“我任东厂督公之初,先帝曾派我视察煤窑挑选上好明煤运送京师。一路而过见证许多因毒气灼人伤亡爆炸事故。但煤能烧便无须烧柴,树便可茁壮成长,随即制作各式卖相好的家俱出卖,换得银钞令生活富裕。是以纵然毒气灼人,愿采煤的人依然络绎不绝。煤窑场出得工钱也远比其他出苦力的要高。梅龙镇能有煤场,可见皇庄真是应天而生,将来必有大用。”

      李龙眼中掠过一丝敬服,笑道:“国公爷那双掌拍下,我都能感受到地底颤动。若是传到江湖上,谁会想到国公爷的绝世神功竟是用来震土灭火的。”

      石勇一脸傲骄:“那是,我师父武功自是无人可比。”

      “我双掌拍下去,双手都震麻了,哪里还能震动地底。看来这辈子都追不上国公爷了。”

      “你还想追上我师父?”石勇把眼一瞪:“我都追不上,你如何追?”

      “徒弟不如师父,师父该寻棵树上吊去。”钟信忽道。

      石勇忙道:“师父,是徒儿错了,徒儿定会努力用功,青出于蓝胜于蓝。”

      “国公爷,我会即请老煤头过来勘察定夺产量,届时上奏朝廷。”周昂道。

      钟信点点头。

      “坑底血迹新鲜,隆日查也并非死了三日前,是火龙起时方死的。”周昂道。

      “那为何他不回家?”拉布惊道。

      “推测应当是隆日查在挖煤时身体不适不能回转,家人又不敢下去相救。”周昂若有所思道:“待问过于保等人看煤坑四周有无火石,若有火石,便是隆日查临死前孤注一掷,打亮火石引发毒气燃烧,导致火龙冲天而出。”

      李龙点头道:“有此可能。”

      “国公爷,隆日查家人如何处置?”周昂问。

      钟信缓声道:“主犯已死,家人不必追究了,让他们自去安葬死者。煤场不宜露于野。周昂,派人去取数根中空巨竹,查探引出毒气,再以土封填煤坑,待陛下圣旨下来再做定夺。”

      “国公爷,此事交与我办最好,我力大。”石勇笑道。

      “我也去。”乃诺笑道:“这种事我会做。”

      钟信点头。周昂吩咐拉布帮隆日查家人料理后事。石勇与乃诺前去煤场处理。李龙陪着钟信和周昂一同回千户府,于保等人已将坑道内残煤运送到千户府,还寻到隆日查其他残体装在两个竹筐里运过来。其中隆日查的右肢断手还握着的一块火石,可证周昂推测合理。周昂随即派人前往太原府,请经验丰富的老煤头过梅龙镇勘察。此时晨曦已至,周昂请钟信前去用膳再做将息。

      钟信道:“派人往煤堆按时洒水。”

      “为何要洒水?”周昂问。

      “煤灰尘大,也防自燃。”钟信道。

      “原来还有这么多学问。”周昂道。

      “煤还能防潮呢。”李龙笑道。

      “这么好的东西若能开掘更多,天下百姓便有福了。”周昂感慨道。

      “至少梅龙镇百姓是有福了。”李龙笑道:“往后龙凤客栈生意会更好。”

      周昂哈哈一笑,恭请钟信入内用膳。待钟信用完早膳回房将息后不久,石勇与乃诺也办完事回来了。

      “拉布那小子不错,知自己错怪于保,居然向于保送了一头羊致歉。”石勇一边用膳一边笑对周昂说。

      周昂一笑。

      乃诺问:“昂哥哥,这煤窑你打算如何使用?”

      周昂笑道:“大体要看朝廷如何调度。不过梅龙镇百姓虽平时可用煤烧火做饭,去年年底极寒之时朝廷也令边军允出部分碎煤赐给镇上百姓烧火取暖,只是终究要看他人面色。此次发现煤窑,我意预留部分为皇庄及梅龙镇百姓修建暖铺烧火之用。大同及延绥边军营房都修有暖铺的。五年前陛下甫登基,宣府守将便以宣府哨探夜不收昼巡逻疲惫甚劳为由,请与大同延绥边军一样除了月粮之外加煤和炒小麦各二斗以慰辛劳。目今梅龙镇发现煤窑,自然也要造福梅龙镇百姓。”

      乃诺点头笑道:“有暖铺是当真好过冬。我在京师皇庄定居之后是真正感受到这份温暖。”

      “诺弟实在是漂泊太久,以后且用心为陛下做事,自可得长久安稳生活。”周昂感慨道。

      “昂哥哥说得是,说得是。”乃诺连连点头称是。

      “皇庄可有医生?”李龙问。

      “原来卫所有医生,只是年老了。”周昂道。

      “不若趁有了煤窑,向朝廷陈请派太医到此置办医所如何?”李龙笑道:“今年有一批年满六十的太医准备放归家乡。”

      “不是说愿意归乡者方才放归家乡么?”乃诺问道。

      石勇哈哈笑:“说是如此。便如我们锦衣卫一般,那个新入的锦衣卫不想老的快些腾出位置。太医院也有一批壮年医生想着接位谋富贵呢。”

      “好,我便一道写入奏折中去。”周昂说着,沉吟半晌道:“我来梅龙镇办皇庄,自知算是明了陛下心意的。关于煤窑,我倒是想由朝廷专产专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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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十章节

      “发生何事?”李龙纵马上前问。

      “公子爷,我们也不知发生何事,只是今晨发下紧急通知封锁皇庄四门,不许任何人出入。”守门的兵卫向李龙施礼道。

      “我进去也不行?”李龙问。

      “这?”兵卫想了想道:“公子爷请稍候,容小的去禀报。”

      “好。”

      兵卫去后,众人着实等了些时候,兵卫复回,额头却是冷汗:“公子爷,对不住了,千户大人正在处理紧急事务,小的都见不着他。”

      李龙回首看向钟信。

      钟信沉吟道:“你与乃诺去看看发生何事,我去龙凤客栈等待。”

      李龙领命,也不打扰兵卫,自带着乃诺寻着一个偏僻处偷偷跃墙而入。此地原是千户所,兵卫本多,地盘比京师皇庄还大上两倍不止。周昂到此将卫所改成皇庄,地盘一分为三,皇庄与原本的卫所治地合而为一形成一个小镇,居中是宽阔的耕种放养家禽之地,再后是投奔回中原的蒙古人以及因罪流放至大同的罪犯家属各分左右聚居之处。此时便在此处,双方剑拔弩张,手持各式武器,意欲斗殴。周昂手按腰中宝剑挺立中间,面容沉静,双方虽都激愤不止,指骂跳脚,却都不敢真个冲过他身旁去斗殴。蒙古人那边有人在凄切哭泣。李龙与乃诺见着人多,悄悄潜入罪臣家属人群中。

      “拉布,你过来说,为何斗殴?”周昂平静地问蒙古这边一个年青健壮、明显是领头人的小伙子。

      “千户,非是我等要斗殴,我们蒙古这边三日连死三牛,今晨又在于保家后院发现一具狗尸,便是格木家的狗。定是他们故意杀我们的牛和狗,想赶我们走。”拉布恨恨道。

      “千户,休听他胡说八道,我根本不知为何有狗尸在我院中,再说若是有条野狗在我院中,我那里会打死就这般放着,早就剥皮炖狗肉吃了。”于保也是高大健壮,说话中气充沛。

      “就是,狗肉多好吃。”李龙高声笑道。

      乃诺惊奇地看了李龙一眼,就见罪属这边已有多人大笑跟着鼓噪。

      周昂一眼扫过来,眼中掠过一丝笑意。

      拉布怒道:“狗不是你们杀的,牛不是你们毒的,那三天前隆日查的死也与你们无关了?”

      “本就与我们无关,是你们硬要栽赃说是我们杀的。我们为何要杀他?你们蒙古人是千户接收,与我们有何干系?我们又不是一辈子留在梅龙镇上的,待得大赦或服罪期满便有机会回家乡,为何要多此一举,与你们争这争那?”于保插腰挺胸大声道。

      “你说不是你们杀的便不是你们杀的?”拉布更怒了,高声道:“隆日查就是与你们赌博,被你们打杀了。”

      “拉布,你少含血喷人,隆日查那日根本不曾来此,在千户面前我们也是这般说的,你居然还赖在我们身上?”于保面色一沉,大喝道。

      “隆日查身亡一事还在调查当中,都休得胡言。”周昂平静果决道。

      拉布与于保互相瞪视,但都顾忌周昂,不敢再吵。

      “隆日查一事我自会查清楚,但你们不许再生事端,若再让我见着你们持械斗殴,必严惩不贷。”周昂环视众人道。

      于保指着拉布高声道:“我今给千户面子,不与你计较。”

      “是我给千户面子不与你计较。”拉布更高声道。

      于保把胸一挺道:“你一个蒙古鞑子,凭甚说是你不跟我计较?”

      “于保,你!”拉布恼羞成怒,将上衣一脱掷于地上喝道:“你有本事就出来跟我摔一跤,休惩口舌之快。”

      周昂把脸一沉喝道:“拉布,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旁人面现惶恐,将拉布扯回人群中低声劝诫。

      “于保,”周昂转身直视于保道:“拉布等人入关,陛下恩准在梅龙镇定居,从此便是我大明子民,其他人等不得再言鞑子之词,须得一视同仁。”

      于保嘿嘿笑道:“千户说得是,我不与他计较。”

      “在隆日查案未决之前,任何人不得再生事端,若有再生事端者,等同杀人凶手一体追究!都散去吧。”周昂面色一凛,沉声道。

      两边人见周昂严厉若此,都不敢再说话,纷纷扯着自家人离去。李龙与乃诺待众人远去,向着周昂拍起掌来。

      周昂一笑道:“我听我娘说在大同遇着诺弟,想不到这么快你们就来了。”

      “陛下要我们到梅龙镇见见你。”李龙笑道。

      “谢陛下挂念。”周昂笑道。

      “昂哥哥,国公爷也来了,只是你这皇庄一时进不得,在龙凤客栈等消息。”乃诺笑道。

      “这两拔人因隆日查失踪一事在衙门互相闹了好几回,此次居然公然聚众斗殴,事出突然,我只好先传令封闭四门。”

      “不是说是被杀了?”李龙道。

      “隆日查平日最喜跟于保等人厮混赌博,是以拉布等人坚称隆日查是被于保等人杀了,我派人在皇庄及梅龙镇内外寻查,但目今并无寻着尸首。”

      “原来如此。”李龙点点头笑道:“那就先请国公爷进皇庄再说。”

      “昂哥哥,我在大同明月楼做了两套衣衫送给你和婶娘,待国公爷来一并送给你。”乃诺笑道。

      “多谢。请。”周昂笑道。

      周昂随李龙、乃诺前去龙凤客栈迎请钟信,皇庄暂时不便留宋二妹及青荷弟弟,李龙便先让两人在龙凤客栈住下,同时派人到大同替青荷弟弟甩卖房产。随后便一同入皇庄,居住于千户府。

      “昂哥哥,你这府第有些破旧呢。”乃诺打量千户府,笑道。

      “便是前任千户所居旧府,兵部经年无拨款,府第便愈发残旧了,我接手后还修缮了一下。”周昂笑道。

      “昂哥哥,我们只听说过陛下赐你两女,都不曾亲见,这回可以见一见了吧?”乃诺笑道。

      “不可的,不可的。”还不待周昂说话,石勇倒第一个大声制止。

      李龙微微一笑。

      “为何不能看?”乃诺莫名反问。

      “女儿家金贵之身自当养在深闺,岂可抛头露面?再说这还是陛下所赐宗女,更是要如掌珠般对待,我看即便是周昂义父之名也须矜持守礼呢。”石勇道。

      周昂点头笑道:“石大哥说得甚是。”

      “啊,既然如此,那就不见了,我与石大哥在大同做了两套婴儿衣衫,也送给你当礼物了。”乃诺笑道。

      “国公爷,今日且先将息,明日我安排你们到皇庄各处转转。”周昂道。

      钟信点点头道:“陛下也只是要我们过来皇庄看看,你有正事便自去忙,不必管我们。”

      周昂点头,众人便各自在府中住下,石勇自是先去服侍钟信沐浴更衣将息,自己才再收拾干净去将息了。好在千户府虽旧却不小,人人一间房足够他们舒舒服服地将息。后院传来婴孩的啼哭声,石勇推房门的手停住。他与宁儿成婚后已有一女一子,听着婴孩哭声,那心便忍不住柔软。正要转身,却见李龙也从房中出来,两人四目相对,李龙道:“石大哥,还不将息?”

      “我听有婴孩啼哭……”石勇道。

      “不妨事,我去看看,石大哥且先将息吧。”李龙道。

      石勇待要说话,却见李龙并不动身,只是看着自己,温润玉面却莫名有一丝威凛之意,令石勇没来由的心颤胆怯,不由自主道:“我就将息了。”

      李龙微微一笑,石勇心下发冷,赶紧推门入内。李龙这才关门向后院走去。快到后院门时便见周昂已快步跨入院中。李龙紧跟而进。就见周昂生母纪氏一直轻摇摇蓝,但两女仍在蓝中啼哭不止。周昂过去伸手抱起两女在怀中轻摇,婴孩一时停止哭泣,但旋即又啼哭起来。李龙目光从摇蓝扫过纪氏,停在周昂怀中,见两女仍啼哭不止,便走过来将两女抱入怀中,两女似闻到熟悉味道,渐渐停止哭泣缓缓睡去。周昂松了口气。纪氏却看着李龙微微皱眉。

      “两位殿下是否常常哭泣?”李龙问。

      周昂点点头,疼惜道:“似不适应大同寒冷天气,常常啼哭。”

      “来大同之前,两位殿下一直恩养于太后宫中,我亦时时去太后宫中看望,是以两位殿下熟识我的气味,我抱着便不哭泣了。你要多辛苦些。”李龙道。

      “我明白。”周昂道。

      “李侍卫,老身有一事相问。”纪氏直视李龙,微愠道。

      李龙微微一笑,兀自看着怀中两女道:“两位殿下受委屈了,啼哭若此,奶奶也不曾伸手抱一抱。”

      纪氏脸青一阵白一阵,恼羞成怒道:“李侍卫,为何陛下不赐妻却赐女,老身再三思量,实在是于理不通,还请李侍卫解惑。”

      “老夫人为何执意要知此中因由?若是不知是否便不肯接纳两位殿下?”

      “我儿向来清白,不可背此恶名。”纪氏坚持道。

      李龙笑了笑,忽看了周昂一眼道:“老夫人,周昂不曾向你言明?”

      周昂讶然看向李龙,不明所以。

      纪氏惊疑道:“昂儿要向我言明甚?”

      “两位殿下实乃宗室之子,只是甫出世便父病母亡,陛下甚是怜惜乃命人送入京师寻可靠之人育之。”李龙笑道。

      周昂听之亦有所悟,轻啊了一声。

      纪氏却面色一沉道:“天下宗室何其多,为何陛下偏选了我儿哺育宗室子?”

      周昂即道:“娘,是我求陛下的。”

      “甚么?”纪氏怒视周昂:“你胡说甚?”

      “娘,儿子不曾胡说。儿子去年年初曾请陛下赐子。”

      “为何如此?”纪氏怒道。

      “儿子此生不婚……”

      “你说甚?不婚?你可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竟敢不婚?”纪氏怒道。

      “娘,爹爹还有大哥,叔叔也有诺弟,我不婚有何不可?”

      “便是不可,我云南纪氏仅此一脉,岂能就此断绝!”纪氏断然道。

      李龙失笑:“老夫人,从不曾听说女子也能承继宗神情的。周昂虽是夫人所生,怎么算也是周家血脉,并非纪氏血脉。”

      “这世间也有过继承嗣之说,待你大哥成婚,你便出周家承我纪氏宗脉,绝不可不婚。”纪氏喝道。

      “老夫人,如此,倒也与抚养宗女并不冲突。再说周家高门大户,难道还养不起两个婴孩?”李龙轻笑道。

      纪氏瞪了李龙一眼,看向周昂道:“纵然抚养宗女并不冲突,你也须有亲生子女继承我纪氏血脉。”

      周昂待要再言,却被李龙拦住,向着老夫人笑道:“老夫人,据我所知周家长子未婚,如此身为次子的周昂应当也不急。便等长子成婚再作商议不迟。”

      纪氏盯着李龙良久,悻悻拂袖。

      李龙目光缓缓扫过摇蓝停在纪氏身上,淡淡道:“老夫人,陛下将宗女交与周昂抚养,实是信任有加。无论老夫人如何难过,还请老夫人体恤尊卑,殿下啼哭之时好歹抱一抱。”

      纪氏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尴尬郁怒至极。

      周昂替母解围:“娘,您也累了,且回房将息吧。”

      纪氏转身拂袖而去。周昂看向李龙良久方道:“娘才来大同不久,我公务繁忙,还不曾与她深谈。”

      “想来也是。”李龙淡笑道。

      “无论陛下赐我何人之子,我都会视若亲生抚养长大,从不曾想过成婚,亦绝无缓兵之意,但望陛下不要误会我的心意。请李侍卫务必转达。”周昂认真地盯着李龙道。

      李龙笑笑问道:“你府中可有足够人手照顾殿下?”

      “陛下将殿下赐给我时便有六名六仆役跟随到大同来,我娘又从云南府带来些下人,足够了。”周昂道。

      李龙轻轻点头,伸手帮周昂抱过一女,小心送入房中看她们安睡,方才起身道:“不打扰你们父女相会,我也要回去将息了。”

      “明日帮我查案吧。”周昂笑道:“自从来到梅龙镇经营皇庄,处理政事多过侦缉刑案,都不似一个锦衣卫而像个官僚了。”

      李龙哈哈一笑。周昂为两女盖上棉被,嘱咐奶娘好生照顾后与李龙一同出门离开内院,将李龙直送到客房。李龙推门,前脚跨入,后脚却停住。

      周昂微怔,低声道:“有话要说?”

      李龙稍做沉吟,缓声道:“你应当知兴王世子亦是陛下义子。”

      “我当然知道。当年还是我与你送世子去安陆。”周昂答。

      “世子乃兴王亲生子,宗室贵胄,又由兴王亲自抚育,陛下并不担心兴王府的人敢欺负他……”

      “殿下由我这个千户抚养自是凤落凡尘,但我亦绝不会让人欺负殿下!我娘是刀子嘴豆腐心,只要多些时日相处必会喜爱两位殿下的。”周昂即道。

      李龙看了周昂一眼,笑了笑,推门而入。周昂望着李龙房门若有所思,看着房内的灯光亮了又暗,方才轻叹一声,踱步离开。

      通宝推:高粱,
    • 家园 姐弟乱伦赐死事。

      正德五年二月,周府镇国将军安淄数持刃逐其父,又击伤其生母。辅国将军同镯与寡姊孟县县君淫乱,二人者有隙,互相讦发。命司礼监、刑部、锦衣卫官往勘奏上。安淄已死,命开棺验尸以庶人礼葬之,同镯及县君皆赐死。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九章节

      风清扬下跪叩首。

      “但为师希望你过两日再走。”钟信轻声道。

      风清扬抬头:“师父?”

      “两日都静不下心来吗?”钟信反问。

      风清扬沉吟低首,终点头道:“好,徒儿在此等两日。”

      这日午后,石勇与乃诺重新去到青荷的绣坊,却见绣坊门前一堆屎尿,臭气熏天。乃诺与石勇跃墙进入后院,见四处房门皆紧闭,尤其厅堂亦是紧闭。看来是有人前来闹过事。

      石勇站在院前高声唤:“二妹姑娘。”

      厅堂大门缓缓打开,露出青荷弟弟警惕面容,看到石勇乃诺,才回过头去,过得一阵宋二妹惊惶未定的走出来。

      “他过来闹事了?”石勇问。

      宋二妹连连点头,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

      “去衙门告官。”乃诺道。

      “衙门告官,当真便能离异?”宋二妹颤声问。

      石勇挠头道:“有些难。”

      宋二妹失声哭泣。青荷弟弟听不到他们说甚,但见宋二妹哭泣,忙过来递了一方手帕,又咿哑地用手示意乃诺与石勇入内。

      “也并非一点法子也无。只是不知姑娘下不下得狠心。”石勇道。

      宋二妹一听有法子,即时眼睛发亮,忙抹了泪向石勇下拜:“求大官人救我。”

      “我大明律中有一条,若夫殴妻至折伤,妻主动告官坚求离异的,官府准许离异。”石勇道。

      宋二妹思虑半晌,抬头坚定道:“奴家坚求离异。”

      “你既心意已决,那就回去激怒你那夫郎,只望他下狠手,届时便去衙门告状即可。”石勇道。

      乃诺微敛眉道:“石大哥,万一失手打死可怎么好?”

      石勇仰头想了想,向乃诺道:“乃诺,你来做宋姑娘。”

      “啊?”

      “我们来推测一番该如何被打方能伤而不死?”

      “哦。”乃诺应了声,走到石勇面前,两人比划来比划去,不知不觉就过了半个时辰,把细节教与宋二妹,又千叮万瞩一定要引男子到院中,如此在必要时两人才好救人。宋二妹记下,返回家去。乃诺与石勇偷偷跟随在后以做接应。果然,院内传来男子的怒吼及女人尖叫声,乃诺飞身上屋顶,小心盯着院内。只见宋二妹抢了院中一根木棍要打男子,被男子暴怒中夺过一棍打下来,宋二妹抬手假作要抢,那棍重重打在左手臂上,登时就惨叫一声转身就逃。男子追过去就要抓宋二妹的头发,乃诺抄起碎石猛击男子膝窝,男子膝盖一软跌倒在地,宋二妹趁机逃走,大哭大叫着向衙门去了。男子再次爬起追出门,乃诺与石勇若疾若离地跟上,半道上见衙役奔来将男子锁住,两人方松了口气,偷偷去衙门看审,听围观民众谈起,方知衙门坐着审案的正是巡抚大同都御史王纶。

      “听说此人向来以严厉严苛著称,前些日子便有两名衙差因公事失当被他重责杖死了。”围观者中有人低语。

      乃诺与石勇互望一眼,继续看审。果然宋二妹状告夫君虐打,更有新鲜折伤呈堂。王纶再传唤左邻右舍,皆指男子平日好吃懒做,稍不如意便对妻子又打又骂,酒醉撒泼。男子急辩解,称自己并非好吃懒做,实是妻子抛头露面,自己受人嘲笑寻不到活干。宋二妹当堂大哭,说自己又纺纱又织绣,做好了衣裳却无人送货,夫郎每日只知吃酒,醉得稀里糊涂,便是去送衣裳却又送错,倒赔了无数银钞。不得已自己才深一脚浅一脚去送,说到伤心处,就在公堂叩头叩得头破血流,坚求离异。男子大怒,扑过去掐住宋二妹的脖颈要同归于尽。王纶见男子竟敢在公堂动手,毫无礼法,惊堂木一拍,喝令衙差动刑将男子打得哭爹喊娘,随即判两人离异,各不相干。虽是闹轰轰,终究得偿所愿,石勇和乃诺也着实松了一口气。官司既了,宋二妹去医馆医了折伤,随即回家收拾行李。只是行李收拾停当,举目视之,却不知要去何处,一时十分凄凉,就落下泪来。

      “宋姑娘,还有何事放不下?”石勇见状问道。

      宋二妹抹去眼泪道:“一时伤怀,大官人勿怪。”

      “可是要回娘家?”

      “若是回娘家,怕气死爹娘。”宋二妹思虑半晌道:“奴家听说大同梅龙镇上有皇庄开设,这皇庄与京师皇庄一般有许多手艺人聚集,我思来想去,唯有去梅龙镇投奔皇庄方有一线生机。”

      乃诺哈哈一笑,点头道:“姐姐想得好,梅龙镇皇庄确是极好落脚处。”

      宋二妹道:“大官人,青荷姐姐当真会死?”

      “对宗室不敬,死罪难逃。”石勇道。

      “青荷姐姐那弟弟忐是可怜,又聋又哑,以后可还有活路?”宋二妹忧心道。

      石勇想了想道:“那就让他也去梅龙镇皇庄落脚。”

      “明日一早我就带他出城。”宋二妹道。

      “如此却是不可。须待圣旨下来,若不受连累方走得。你受伤也不方便离城,便无住在一处,到时再一起走。”

      “只是我住在绣坊,怕又被打上门来。”宋二妹为难道。

      “这几日紧闭房门就好。”石勇道:“走吧,我们送你过去。”

      宋二妹曲膝欲跪,被石勇扶起道:“宋姑娘不必多礼了,趁夜黑风高我们赶紧离去,免晚了走不得。”

      宋二妹点头,三人趁夜赶去绣坊,青荷弟弟正站在院前望眼欲穿,看到三人安全回来,方露出笑容,咿哑着唤三人进屋。石勇再三嘱咐两人紧闭房门,待他再来带他们离开大同。三日后,巡按御使带着圣旨来到大同。

      同镯、县君赐死。

      青荷绞,青弟赦。

      死去的安淄竟也被处罚,命开棺验尸以庶人礼葬之。

      众人想不到正德如此严厉,钟信更是感到意外。巡按御使宣读处置安淄与同镯的圣旨后,就赶去大同衙门,颁旨王纶下巡按御使逮问。

      夕阳下,飘起了细雪。

      风清扬背着剑,一身行装准备离去。这三日除了接旨时出来过,余时皆在房中的钟信再次出来,此次他的手中握着一本极薄的册子。

      风清扬恭敬下跪,叩首:“师父,徒儿真的要走了。”

      李龙此时也从厢房出来。自到梅香家,便与乃诺住在一处,此时亦走出房门,从回廊处绕向厅堂,经过钟信厢房时还停下看了一眼房内。房内书桌上有一本薄册,与此时钟信手中那本将要递给风清扬的并无二致。李龙来回看了两眼,微微笑了笑,走了过来,倚靠在厅堂边的木柱上,望着钟信与风清扬师徒。

      “老大人的书太深,你们华山派俩位师尊的书则太杂太乱。这三日我为你取其精义写出一篇千字花赋,若有一日你能参悟,便可为华山剑法助力。若不能参悟,就看作是一篇逍遥世外、栽花种草,成就梅妻鹤子之书亦可。”钟信将册子递给风清扬,缓声道。

      风清扬双手恭敬接过放入怀中,向钟信叩了三个响头,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传来梅香的咳嗽声,竟一时断不了。钟信的手指尖在抖,只是望着风清扬背影,没有回头望梅香。

      石勇于心不忍,就道:“国公爷,我们带梅香姐姐进京,请太医救治吧。”

      “我心脉已衰,救不了了。”梅香微微笑道,轻声道。

      李龙走过来把住梅香腕脉,点头道:“确实救不了了。”

      “你年纪轻轻,居然会医术?”梅香笑道。

      “我自小亦有学医,每当回京师都会在太医院浸淫些时日。”李龙笑道。

      “龙大哥,你还有甚不会?”乃诺一脸崇拜地问。

      李龙笑道:“不会织绣、不会栽花种树,不会生孩子。”

      乃诺大笑。

      李龙看向梅香道:“虽说救不得,却也并非即时而亡,倒是有些岁月要走的。”

      石勇眼光一亮:“龙兄弟,那你说可还有多长岁月可走?”

      “三、五……”

      “三、五年,三、五十年?”石勇即道。

      “三、五个月。”李龙说。

      “啊,真不能再多了?”石勇看了钟信一眼,急道。

      梅香微微笑道:“够了。我是十五年前就该死的人,多活了十五年呢。有三、五个月料理后事,足够了。”

      乃诺欲言又止,欲言又止,猛地道:“我不要爹娘死,我宁愿娘变成男人,爹成了太监,我宁愿爹娘都是混蛋,吃喝嫖赌,穷困潦倒,只要留在我身边就好。”

      蓦然间,梅香泪盈于睫,微笑着起身回房。

      夜深沉,细雪渐大。

      钟信站在房内,手中握着一本薄册。那薄册,他本抄了一式两份,一份给了风清扬,另一份一直放在书桌上。同一本薄册,或许是两样完全不同的生路。

      门外传来敲门声,李龙的声音传来:“国公爷,明日就要离开大同,可要去喝杯酒?”

      钟信却并无心思,轻声道:“不了,我有些累,想将息了。”

      “国公爷,五年我入锦衣卫,就听说国公爷手中有一本前朝奇书,专讲如何栽花种草,令四季繁花似锦。我在大同有位朋友,自小喜好花草树木,不知国公爷可否将奇书相赠我友?”

      钟信听李龙之言,心念一动,手握薄册沉吟良久,开门将薄册递到李龙面前道:“我这确有一本栽花种草之书,你那朋友若想要,就给他吧。”

      “谢国公爷。”李龙双手接过,抬头望天,笑道:“雪渐大了,便去朋友处围炉夜话,讨杯热酒喝。”

      “嗯。”钟信轻应了一声,退回房内。

      李龙握着薄册,看了房门一眼,转身飘掠而去。细雪变成大雪,李龙身形疾速,倒不曾有多少雪花沾身。华严寺花树林里,令狐溪举着火把孤立灌溪旁,望着雪花从千树万树中穿隙而下,落在溪中,渐至层厚。

      “这雪一下,溪水又要冻住了。”令孤溪叹息道:“偏偏这雪看来又是下不大模样,养不了树也养不了花。真是难为我这栽花人。”

      李龙一笑出声,令狐溪疑惑四望。

      “一把火将溪水烧开可好?”李龙笑道。

      令狐溪仰头道:“你是谁?你在何处?”

      李龙挥手将薄册掷向令狐溪,长声道:“接好了。”

      令狐溪本能伸手接住飞来的薄册,疑惑道:“你是谁,为何给我此物?”

      李龙笑了笑道:“我喜欢美丽之物,你便是美丽之物。好好看这书,好好将华严寺的花养得更绚烂艳丽。”

      令狐溪低头翻开册子看,看着看着便入了迷,一千字的文章他来回翻看了三回,竟就将这千字文背了下来。

      李龙在夜空中拍掌。

      令狐溪面向掌声传来的方向,恭敬道:“请问先生高姓大名?”

      李龙笑了笑,再次道:“接稳了。”

      令狐溪一怔,便见夜空中又飞来一物,他即将薄册往怀中一送,伸手再次接住,却是一枚令牌。

      “那本册子是公子花了三天三夜书写出来的,望你珍惜。”

      令狐溪手一颤,贴在心口按着怀中的薄册。

      “若日后遇着难处,出示令牌,会有人来帮你。”李龙声音渐渐远去,夜空中传来令狐溪的轻泣之声。

      晨曦初露,公鸡啼鸣。梅香手握锦盒敲开了钟信的房门,石勇走了出来。过得一阵,梅香也走了出来,轻轻带上门。

      石勇忍不住道:“师父,让梅香姐姐跟我们一起走吧。”

      屋内一片安静。

      梅香微微笑道:”公子性情坚韧,不会应允的。我去与你们做早膳。”

      石勇沉默半晌道:“梅香姐姐,我去求个人。”

      “李龙?”

      石勇点头。

      “他是何来头?竟可说动公子?”

      “我去寻他来。”石勇说着奔出大门去。

      梅香幽幽望了房门一眼,走了。石勇在门外左右翘望,奔到左边又奔到右边,忽听得身后李龙的笑声:“石大哥,你寻我?”

      石勇讶然回首道:“你昨夜不是出门去了?”

      “那还能一夜不归吗?在房里睡了有一会了。”李龙笑道。

      石勇一把握住李龙的手道:“龙兄弟,你劝劝我师父,带梅香姐姐回去。”

      李龙笑道:“有些人有些事,停在当下就好。”

      石勇看着李龙,忽想起那个夜晚,叹息一声,不再言语。众人用过早膳辞别梅香,去接了宋二妹、青荷弟弟,去到城外取了车马,一道前往梅龙镇皇庄。梅龙镇皇庄离大同不远,众人不过半日便到,去皇庄的路上还经过龙凤客栈,李龙进去给掌柜送了件小礼,就跟着钟信等人一体到皇庄去了。皇庄四门竟然是紧闭的。好在皇庄本就是为李龙母亲德官安危所设置的卫所,卫所又多是老弱残兵,这些兵卫不识得钟信,却都识得李龙,有些甚至是看着他长大。但此时紧急时刻也不敢放他们进去。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八章节

      乃诺便只解开了同镯的穴道。

      李龙向同镯道:“将军,且将县君放到床上去,请将军随我们到厅堂。”

      同镯起身先将县君置放床上取被盖紧,再自行穿衣随李龙与乃诺前往厅堂。厅堂上钟信已坐定,面色阴沉。李龙请同镯坐在左下首,又叫乃诺准备纸笔抄录,再向石勇低语。石勇点头大步出门,再回来时手里已拎了绑得如棕子般的青荷夫妇扔到堂下,宋二妹一脸惊惶跟在身后跨进厅堂。

      石勇先问宋二妹:“宋姑娘,你老实答我,可知青荷姑娘有何作奸犯科之事?”

      宋二妹惊道:“奴家实不知姐姐犯了何事,奴家当真只是到姐姐家避难的。”

      李龙微微笑道:“宋姑娘不必惊怕,有事说事,无事自不会冤枉你。且先在一旁站立。”

      宋二妹偷望了石勇一眼,见石勇点头,赶紧低头跟他走到书桌后站立。石勇也坐下帮乃诺抄录。同镯面色惨然低首坐着,不言不语。

      乃诺提笔望着李龙好一会,见他不语,忍不住开口问道:“龙大哥,你说与我听听,到底是恁回事?莫非你已将此事来龙去脉理得一清二楚?”

      李龙向同镯拱手道:“将军,对不住。你与县君收到的信是我逼青荷写的。”

      “甚信?”乃诺莫名问。

      “相思信。”李龙笑道。

      “啊?”乃诺更加莫名其妙了。

      李龙望向钟信道:“国公爷,陛下怒极攻心,我不欲陛下久等,先行逼青荷写信诱使将军与县君到此。”

      钟信轻叹,点头。

      李龙看向同镯,温和道:“将军,你与县君但凡有一人今夜不来此地,我都决定劝国公爷回转京师向陛下禀报,当做恁事不曾发生。可惜将军与县君连安淄头七之期都不肯忍过。”

      同镯额上冷汗直冒,不敢直视李龙。

      “龙兄弟,你为何会逼青荷写信?”石勇疑惑道。

      李龙笑了笑道:“安淄留在明月楼的衣裳。”

      “啊?”乃诺和石勇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们从明月楼走后,我也进去了。我问楼里的掌柜月娘,安淄的衣裳是何时定制,掌柜说是一个月前所定。我又问她绣好之后是安淄派人来取,还是明月楼亲自送去王府?掌柜说向来是衣裳完成三日内若安淄不派人来取,便由青荷姑娘亲自相送过府。我再问青荷是何时离开明月楼,掌柜说是半月前。最后又问掌柜,青荷从前可有打算离开明月楼,掌柜竟说全无征兆。”李龙笑道。

      “龙大哥,我还是不明。”乃诺皱眉惑道。

      “安淄所定衣裳至少在半月之前已绣制完成,为何将军不派人来取?青荷姑娘也不送?”

      “为何?”乃诺直盯着李龙追问。

      “要么是安淄别有他事忘了,要么是安淄根本不知有此套衣裳。”李龙道。

      乃诺抬头想了又想,还是不明所以。

      “安淄与同镯不合已久,却为何前些日子方才攻讦同镯与县君淫乱?”

      “因所知不久?”乃诺问。

      李龙一笑点头。

      “安淄是如何得知?”钟信缓声问。

      李龙看向跪在堂上瑟瑟发抖的青荷道:“青荷姑娘,是你讲与安淄听的吧?”

      同镯猛盯着青荷。青荷浑身发颤,惊惶低首无语。

      “你不说,我便自行推测一番。大同离京师不远,若按时日算,从安淄得知此事到下决心上表攻讦,再到将奏折递送京师摆在陛下案头,前后大约便是半月光景。”李龙道:“也即半月前你离开明月楼另立门户之时。”

      “青荷姐姐,青荷姐姐另立门户之事,连我亦有些惊诧。”宋二妹忽颤声道。

      “为何?”石勇停笔问。

      “只因,只因青荷姐姐曾说她将来最想做的事是做掌柜执掌明月楼。”宋二妹怯怯地看了青荷一眼,低声道。

      “将军,绣娘青荷这套绣坊你可曾出本钱?”李龙望着同镯问。

      “出了的。”同镯沉吟良久,抬头道。

      “为何将军会与一个绣娘购买宅院,显然不是为了将她当做外室。”

      同镯偷望了钟信一眼,方才低声道:“是青荷说安淄查到我与姐姐私会之处,还说替我想了办法,请我打本与她买下那座宅院,明面当是她们夫妻二人的绣坊,暗里做了我与姐姐的金屋。我思之甚好,便打本替她买下那座宅院。”

      “置办宅院全是将军出的本钱?”李龙轻言细语地追问。

      “非也,我出了一半,另一半是青荷多年省吃俭用存下来的。”

      “将军就不疑她是勒索你?”

      “她若是要勒索我,何必自出一半银钞?”同镯道:“她对我说有了心上人,想早些自立门户,求我与她出一半本钱。我见她诚恳,也就信了。”

      李龙点点头,轻道:“将军与县君一事,她如何得知?”

      同镯叹息道:“也是命中注定与她有这段孽缘。我姐姐自小好锦衣,我常在明月楼为姐姐定制衣裳,即使姐姐出嫁亦不曾停止。怎知她与我姐夫家族有些渊源,常于我姐夫家中走动,被她识破姐姐许多衣裳是我定制。但她非但不以为忤,还帮我与姐姐互相传递心意。直至姐夫病逝,更替我与姐姐安排尽解相思之所。”

      “将军是否为报答她,从此便只要她为你缝制衣裳?”李龙问。

      同镯点头:“不时亦会额外打赏她。”

      “她多年为将军安排妥当,将军不疑有他,也在情理之中。”李龙微笑道:“将军可知安淄是何时开始要青荷姑娘织绣锦衣?”

      同镯摇头。

      “据明月楼掌柜所说,去年中秋灯会之后,安淄方才出现在明月楼,并请青荷姑娘为自己织绣锦衣。”李龙道。

      “龙大哥,我还是不解。青荷姑娘为何要向安淄说出将军与县君一事,安淄抓到将军把柄,她迟早都会失去将军这个幕后金主。岂非得不偿失?”乃诺问道。

      李龙笑道:“话说至此,便又回到安淄最后那套衣裳上了。”

      “那套衣裳到底有何奇怪?”李龙话音刚落,石勇的声音都传过来。

      “我昨夜取了衣裳即时便将衣裳拆了。从中得到一封信。信中是安淄向青荷立下婚书,约定将奉国将军同镯击败之后纳她为妾接入王府。此信拿在手中不安全,倒是缝在衣里最好。”李龙笑道。

      同镯面色煞白,直视堂下怒喝:“青荷,你,你当真将我出卖?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这般对我?”

      青荷猛抬头道:“将军待我再好,我也不过是一个今日不知明日事的绣娘。但安淄愿纳我为妾,将我接入王府,保我一生衣食无忧。我自然要向着安淄。将军与亲生姐姐淫乱之事都做得,我为何就连安淄的妾都做不得?老天不公,我偏要做得。”

      “不对,青荷姐姐你怎会想要做将军的妾?你不是为了夫郎方才想要自立门户的吗?”宋二妹惊疑道。

      “你与青荷姑娘是老相识?”石勇问宋二妹。

      “三年前我入明月楼做绣娘与她相识的。那时她已是明月楼工价最高的绣娘了。城里达官贵人迎送嫁娶所制礼服,一半皆是请她织绣。”

      “那你可曾听说她日后想要自立门户?”

      宋二妹若有所思,恍然道:“不曾。只是听她说想做掌柜。”

      “如此便有蹊跷。”李龙笑道。

      “你既要做安淄的妾,为何还要与此男子结亲,骗同镯与你买绣坊?”石勇瞪了青荷身边男子一眼,对青荷道。

      那男子与青荷跪在一处,脸上除了惊恐便是一片茫然。

      “是安淄要我稳住他。好等京师来了钦差捉奸在床,令他无一丝借口狡辩。”青荷恨极道:“哪曾想安淄竟比他先死了。”

      “那,那你这夫郎又算甚?”乃诺奇道。

      “他是我的弟弟,生下来就又聋又哑,只会做衣裳。我不想带他入王府受欺负,只想在我入王府之后,给他一个绣坊,让他余生有靠。”青荷道。

      “你也忐狠!”乃诺惊叹道。

      “将军无人伦之念,我便狠些又怎地。可恨安淄,竟喝酒冻死了。让我白下了一番勾引的功夫。”青荷面不改色道。

      “想必去年中秋之夜,你与安淄初相见。”李龙笑道。

      “正是。”

      “只是那一夜相见亦是你刻意安排。”

      “那又如何?”青荷把头一昂道。

      李龙笑道:“我向来尊敬与众不同的女子,你很好。”

      青荷一愣。

      李龙面色一凛:“只可惜,你不该参与算计勒索宗室,对宗室大不敬。”

      青荷长叹一声道:“事已至此,青荷亦知死罪难逃,只是我这弟弟毫不知情,但请不要连累他。”

      李龙看向钟信:“国公爷,陛下心急如焚,我想明日一早便呈送密折入京。”

      钟信看了同镯一眼,缓缓点头道:“同镯与县君软禁在府,等待圣旨。”

      同镯面色剧变,滚地下拜道:“叔公,同镯不能回府,若被爹娘得知,爹娘要气死。”

      钟信作色,石勇忙道:“国公爷,便请将军与县君在梅香姐姐处居住如何?”

      乃诺亦忙点头:“是啊,是啊,梅香姐姐不是还有一间空厢房么?”

      “大同离京师不远,密折递送进京可直达陛下手中,最迟不过三日便有结果,将军即不想入住王府,那就暂居别处吧。”李龙笑道。

      同镯见钟信不作声,惴惴不安。

      钟信长叹起身:“回梅香处。”

      李龙即道:“将军,门外有马车恭候,请将军起行。”

      石勇、乃诺起身将供状交给李龙。同镯入厢房将昏睡的县君抱出随钟信出门。

      宋二妹惊惶道:“你们,你们要走了?那,那我们……”

      石勇看向李龙道:“龙兄弟,你看?”

      “乃诺,送青荷姑娘到衙门去,另两人暂居此处。”李龙道。

      乃诺答应。李龙与石勇出门,石勇赶车趁夜离去。李龙孤身一人别去他处。同镯与县君入住厢房,房门紧闭不出。早膳都是梅香亲自送入房中的。乃诺从衙门回来,半途遇着李龙也向周府方向去。

      “龙大哥。”乃诺追上去叫道。

      李龙回首,一笑,停步待乃诺追上,与他并肩而行。

      “龙大哥,你好生厉害,我根本不曾想到安淄的衣裳居然是破案的关键。”乃诺一脸崇拜地说。

      李龙笑了笑道:“你多历练几年就能想到了。”

      “可你与我一般年纪……”

      “我虽与你同年,但自小受母亲教导,而你入锦衣卫不过一年。实是相差一辈有余。”李龙笑道。

      乃诺想想亦笑道:“龙大哥说得是。我须得加把劲方能赶上龙大哥。”

      李龙一笑道:“我赶来大同多日不曾入眠,目今尘埃落定,着实要好好将息。”

      “那快走,回梅香姐姐处将息。”

      “这梅香到底是何人?”李龙缓声问。

      “她是南宫敬之的侍婢,认得国公爷。”乃诺道。

      “哦……”李龙轻应着,笑笑不再言语,脚程加快。两人回到梅香住处,一进门乃诺便见着风清扬呆站在院中,眼睛直直盯着右厢房安淄住处,此时正是同镯软禁之处。李龙自去拜见梅香。乃诺望着风清扬惑道:“风大哥,你看甚?”

      风清扬双眼仍直勾勾盯着厢房,喃喃自语:“这世间竟真的有姐弟相爱之事。”

      “风大哥,这可是有违人伦的大罪。”乃诺忙道。

      风清扬赫然回首盯着乃诺,道:“姐弟相爱有违人伦,师兄弟自相残杀难道就不是违备人伦,可又如何?可又如何?”说到此处风清扬仰天怪笑:“原来从古至今,这人间世就从不曾禁绝过此等荒唐把戏,可我竟为此如丧考妣,呼天抢地以为遭遇了多么创巨痛深之事,真正荒唐之人是我!”

      乃诺皱眉道:“风大哥,你,你说的为何我听不懂?你为何会荒唐?姐弟乱伦,师兄弟自相残杀难道不是创巨深痛之事?当年我娘谋反导致举族灭门,更与我爹爹生离,我娘每每思之都椎心泣血,直如万箭穿心。”

      风清扬冷笑道:“你终究乳臭未干,不能知我心意。”

      “风儿。”房内传来钟信声音。

      风清扬高声道:“师父,徒儿要走了。”

      房内沉默良久,钟信开声:“你决意要走?”

      “是,师父。徒儿要如师父一般历经红尘,亲自了悟。”

      “风儿,如我一般历经红尘有何好处?”钟信语气中透着些许悲凉。

      “师父,徒儿定能向您证明,我华山弟子能练出剑气合一的华山剑法。”

      “风儿,那你当初为何要拜我为师?”

      风清扬沉默良久,问道:“那师父可有办法教我剑气合一的华山剑法?”

      “为师还不曾想到。”

      “既然师父也想不出,那由徒儿去想就好。毕竟我才是真正的华山弟子,有责任光大我华山派。”

      更久的沉默之后,再次传来钟信的声音:“你即心意已决,为师不再拦你。”

      通宝推:高粱,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七章节

      石勇环视四周,虽见家徒四壁,但家中却有精密织机一台,又见墙壁挂有衣裳,针线密缝竟也不比明月楼的绣娘差。

      石勇指着衣裳道:“这是你织绣的?”

      “妇道人家,除了会织绣剪裁之外,也无别事能干了。只是夫君不争气,恁是做得再多,也争不得几两银钞养家。”女子泣道。

      “明明男儿汉要养妻活儿,他却要你养?”乃诺怒道。

      石勇走上前去细看衣裳针线,忽道:“你这绣功可是有人教的?”

      “奴家原也是明月楼出来的,曾跟明月楼最好的绣娘学过织绣。”女子道。

      “明月楼最好的绣娘可是唤做青荷?”石勇问。

      女子点头道:“正是青荷姐姐。两位官人识得青荷姐姐?”

      乃诺微‘啊’一声道:“我们才从明月楼来,听说青荷姑娘与周府辅国将军同镯相……相熟?”

      “并非如此,青荷姐姐与将军并无私交,只是为将军织衣绣裳。”女子道。

      乃诺叹息,自言自语道:“看来是以讹传讹到不堪入目地步。”

      “你这绣工比明月楼目今的绣娘都好,倒是想让你替我绣几件衣衫,只是我逗留时日恁短,你一人做不来。”

      女子喜道:“我与青荷姐姐同绣,两日便能绣得一套衣裳。不知官人逗留大同几日,要绣几套?”

      那被绑着的壮汉一听,面露忿色,大叫道:“你又不守妇道,抛头露面。”

      女子气道:“你但凡有个好人样赚得银钞养家糊口,我又何须抛头露面?”

      “你镇日在街上东奔西走,我吃了多少笑话,有何人肯请我作工?”

      “我只是去见青荷姐姐,兼且替客人送衣裳,你又不肯替我送。”女子怒道。

      “便是青荷那贼妇带坏了你,待我寻得一日将她打杀!”

      石勇一听,反手就是一掌抽在壮汉脸上,喝道:“你不好好养妻活儿,居然想着打杀人命,我先把你打杀了。”复又向女子道:“你说他要卖你,可是真的?”

      壮汉痛得倒吸一气,却不敢呼叫。

      “便是真的。”女子走入里屋,从里取出一张字据递给石勇:“他将奴家以百两银子卖给马大户家作妾,奴家抵死不肯,他便对奴家拳打脚踢。”

      “好,有此凭据,至少可打他个屁股开花。”石勇笑道。

      壮汉一听,脸色就变了,但看石勇虎目圆睁,又不敢说话。

      乃诺忽恍悟道:“石大哥,我也想起了。我大明律法也是有合离一说的。若夫妻不相和谐而两相愿离者,官府准许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我不合离,我为甚要合离?”壮汉大叫道。

      乃诺盯着壮汉皱眉道:“这却是个难处,若男方就是不肯合离,却也就是不能离。当初哈密伯家女儿便是如此。幸得后来夫君死了,方有机会与国舅爷做了外室,听说还生有一女。”乃诺说这话时,那眼就放了精光,瞪了壮汉一眼。壮汉骤觉脊背发凉,吓得禁声。

      女子亦是面色惨然道:“求两位大官人救命。”

      “你娘家何处,且先送你去娘家暂住避此凶顽。”石勇道。

      “我娘家却是城外乡下。”女子忧心道。

      乃诺向外望渐暗天色道:“如此倒是不太方便。”

      “青荷姑娘居于何处?”石勇又问。

      “青荷姐姐在城西有一铺面,奴家倒是可到那里暂避。”女子道。

      “好,我们送你过去,兼且看看青荷姑娘手艺。”

      “多谢两位官人救命之恩。”女子行礼,感激道。

      待女子收拾停当,两人送女子出门,临行前,石勇解了捆缚壮汉的腰带,壮汉爬起,看三人离去,又不敢追,眼里就露出恨意来。女子带两人去到青荷家前,果是一家前店后院的绣坊,此时正有一女子在店内织布,旁边有一沉稳年轻男子在台上剪裁布料,想来便是月娘所说的青荷郎君了。女子替乃诺与石勇引见,双方见礼,女子也向青荷求助,青荷自是应允,又请石勇、乃诺到里屋看衣裳样式。石勇相中一套带云纹的青衣白裳,请二女织绣,讲定三日后取。私事谈定,石勇又问起安淄与同镯之事,青荷坦然相告,与明月楼掌柜月娘所述并无二致,两人也就不再过多逗留,趁天色未暗,告辞离去。女子感激二人相救,执意相送出门。

      临行前,石勇认真对女子道:“姑娘,切不可背夫出逃。若是背夫出逃,按律是要杖一百,从夫嫁卖的。凡事皆有出路,只莫与律法相抗,得不偿失。”

      女子惊出一身冷汗,感激下拜道:“奴家不识法度,幸得官人提醒。但请官人救奴家一命。”

      “姐姐放宽心,石大哥最是人好心善,定会护你周全。”乃诺笑道。

      女子再次下拜,两人相辞而去。回到梅香住处天已全暗了。院内闻着饭菜香味,梅香正在厅堂摆放酒菜。

      乃诺喜道:“梅香姐姐,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可是饿了。”

      梅香笑道:“我买了酒,今晚不妨大醉一场。”

      “国公爷和风大哥呢?”石勇问。

      “公子在书房罚风清扬抄书呢。”梅香笑道。

      “风大哥做错甚事,要被罚抄?”乃诺笑道。

      “今日我们在华严寺一游,公子要风清扬背书,风清扬却总是背错背混。公子便叫他回来抄书。我听了半日恁是奇怪,风清扬乃武林中人,为何公子要他背诵栽种花草之书,这书与其让风清扬背,莫若要别人背。”梅香笑道。

      “师父那书恁是奇特,说是花草之书亦可,说是武学之书亦可。”石勇笑道。

      “哦,所谓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之意?”梅香笑道。

      “应当是吧,只是师父不教我,我也不懂。”石勇道。

      “你去请公子出来用膳。”梅香笑道:“我到厨房把东坡肉盛来便好。”

      “有东坡肉啊,我喜欢。”乃诺开心道:“以前跟着娘亲四处漂泊,难得吃口肉呢。”

      石勇笑道:“乃诺,你还真像宁儿跟我说的,白头宫女话旧事,整日唠叨从前苦处。”

      “常思旧事,方知新生不易,要珍惜。我娘说的。”乃诺笑道。

      梅香卟哧一笑,转身去厨房,石勇便去请钟信、风清扬出来厅堂就餐。风清扬一脸惆怅放下手中笔,恭请钟信出门。众人围坐桌前,斯文而食,安静饮酒。

      梅香看着石勇笑道:“你这大个,想不到饮起酒来恁斯文。”

      石勇咧嘴笑道:“我原在家乡也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只是师父好安静,我家娘子也不堪吵杂,我也跟着斯文安静了。”

      “孺子可教。”梅香看了一眼风清扬,笑道。

      餐后,乃诺去帮梅香收拾,风清扬再回房中抄书,石勇服侍钟信沐浴更衣,一边向他说起今日行踪。

      “明月楼有安淄定制遗物?”钟信穿上一身青衣,缓声道。

      石勇替他梳理长长白发,应道:“是的,师父。”

      钟信轻叹一声道:“安淄到底是宗室镇国将军,你明日一早去明月楼将遗物赎出交还给夫人。”

      “好的,师父。师父,徒儿还有一事相问。”

      “你说。”

      “宋二妹铁心要与丈夫仳离,可有法子?”

      钟信笑了笑道:“看来你大明律不曾学精,回京师后要老老实实坐下再好好看一回书。”

      石勇眼光一亮:“原来有法子?”

      “大明律妻妾殴夫一条中也有定夫殴妻妾律。夫殴妻,非折伤,勿论;但若殴妻至折伤以上,便有机会仳离。只是折伤须妻自告乃坐。先行审问夫、妇,如愿离异者,断罪离异;不愿离异者,验罪收赎。夫殴妻至死,坐绞。”

      “师父,何谓折伤?”

      “骨折。”

      “哎呀,忐狠,居然将弱女子打至骨折方能离异?”石勇叫道。

      “是以要夫妇和顺,相敬如宾呢。”

      石勇猛点头:“我对宁儿便是如此,便如夫妻敦伦,宁儿稍有不适,我连动都不敢动。”

      钟信哈哈大笑。

      石勇梳着长发,忽惊喜道:“师父,您这头上有黑发了。”

      钟信一怔,回首望着石勇。

      石勇起手拨下一根黑发递给他,欣喜道:“师父,您看,真的是黑发。”

      钟信接过石勇手中那根前黑后灰的长发,愣愣地望着。

      石勇仔细替他再找,却遍寻不着了,悔道:“师父,徒儿不该拔的,就一根。”

      钟信轻叹一声,缓缓道:“勇儿,陪为师出去走一走。”

      “好。”

      大同真的不大,华严寺去过一回也好找,漫漫延延的花树林里有亮光,有笑声,钟信坐在能望到那家人厅堂的树上,静静地望着厅堂内其乐融融的场面。石勇发急,他跳不上去,只好从树底爬上去伸长脖子跟着望。忽然,他惊讶地看了钟信一眼,又望过去,再望过去,终至乖乖坐在树杆上,没敢说话。灯光灭了。其他人都入房将息,令狐溪从厅堂走了出来,呆呆坐在院中望着院外参天大树。钟信闭上双眸陷入冥思,院中那孩子的一呼一吸都清晰地传入心耳。石勇望向师父,又望望院中的少年,再次安静以待。

      “娘,今日那位公子定是娘日夜思念的心上人,溪儿可说得对?从前溪儿还不信娘的话,今日见了方知单单那皮相便不负娘亲这多年的相思了。娘,溪儿会好好活下去,您曾经说过,教给溪儿的南宫世家武功足够令溪儿自保,希望溪儿不要涉足江湖武林,溪儿会听娘的话,老老实实做个栽花人。娘,你真好看,你和公子真是天生一对。”令狐溪一边流泪,一边笑着望夜空喃喃自语。

      钟信心痛如绞。

      “溪儿,夜了,睡吧。”屋内传出慈母关切之声。

      令狐溪跪下,深深三叩首,起身,回屋去了。石勇愣了好一会方才想明白,令狐溪下跪叩首的方向正是周府所在的方向,确切地说是梅香所在的方向。可惜他听不到令狐溪说甚,只是回望师父的那一刻,心被师父眼中的深痛刺得生痛。那一刻,好恨自己那双在夜色下可望得分明的眼睛。

      钟信拂袖离去。

      石勇紧跟而去。

      李龙现身在夜色中的小院前,手中握着安淄留在明月楼的衣裳。第二日一早,石勇与乃诺一早便到明月楼去赎安淄留在明月楼的衣裳。

      “昨夜周府来人经已赎走了。”月娘眉开眼笑道:“还赏了明月楼好些宝钞。”

      石勇与乃诺也不曾在意,向月娘告辞,按乃诺之意去盯梢跟踪同镯去了。两人原以为会因此拖延三人返回京师的脚程,不料只盯梢了不过一日,两人便见同镯于当日午夜时分在接到一封书信后偷偷离开了王府。令乃诺与石勇大惑的是同镯去的地方竟是青荷姑娘的小绣坊。就在青荷将同镯放进门不过一刻,另有一人亦偷偷前来。虽身着男装又黑纱掩面,但从行路姿势石勇仍看出是名女子。

      “乃诺,你进去看,我在门口守侯。”石勇低声道。

      乃诺点头飞身上屋顶,看女子急步走进后院左厢房,乃诺追过去在屋顶揭瓦下望,便见屋内一男一女急切拥抱间衣帛尽碎,男子拥抱女子倒卧地上,登时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翻滚交缠之际,女上男下,娇吟喘息直冲乃诺耳际,乃诺虽禁不住面热心燥,却更添怒火满腔,愤而破窗而入,起手就点了两人身上穴道。女子赤条条倒在男子身上,身下竟还相联。

      ‘呯’,房门被推开,钟信跨步而进,身后跟着的,是李龙和石勇。

      钟信目视当场,面色铁青。

      乃诺有些意外看向李龙道:“龙大哥,你怎生来了?”

      李龙微微一笑道:“乃诺,解开将军穴道。”

      乃诺解开地上男子身上穴道。男子醒转,惊恐看着四人,却在下一瞬间迅疾坐起身将女子紧抱在怀中。石勇深叹一声,拾起衣袍遮掩两人赤体。这两人,男子便是奉国将军同镯,而女子也不是别人,便是石勇在周府见过的同镯寡姊孟县县君。镇国将军安淄向正德所告,正是奉国将军同镯与寡姊孟县县君淫乱。如此宗室丑事,怎不令正德怒极攻心。

      “同镯,你可知我是谁?”钟信缓声问。

      同镯惊魂定,方抬头细看钟信,面色渐变,久久方道:“我虽不曾见过你的容颜,却也听人说过你,你是皇帝陛下的叔叔……”

      “我是你甚么人!”钟信喝道。

      同镯低首不语。

      “将军,按宗室辈份,你还须称国公爷一声叔公。”李龙看向同镯,轻笑道。

      “混帐东西,与自己亲姐姐淫乱不算,竟被那卑贱奸狡绣娘算计得被人卖了还当她是恩人!”钟信喝道。

      同镯不敢置信道:“叔公,你,你是说青荷姑娘出卖我和姐姐?不可能,我,我向来待她不薄,这院子还是我打本替她买下,她如何会害我?”

      李龙笑道:“将军,那青荷倒也不曾害你,只是算计你和安淄而已。”

      “石大哥,你也知此事?”乃诺惊讶道。

      石勇摇头:“我先前看龙兄弟陪国公爷来此都吓住了,如何会知。”

      “事情回头我细说与你听,今夜且先把将军与县君之事理清,快马呈报京师,让陛下放心再说。”李龙看向乃诺笑道。

      钟信瞪了同镯一眼,拂袖离去。石勇忙随他离开。乃诺待要解开县君身上穴道,被李龙制止:“解开将军穴道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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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六章节

      “师父,为何不许?”

      “你心中只有武功,只有华山派,你娶贞儿,便如那民间为了救人而冲喜罢了。我贞儿何辜,要做你的冲喜娘子。”钟信道。

      “若当初师父肯答应我与贞妹在一起,我便能与贞妹双修,或许徒儿早有新的天地!”风清扬微忿道。

      “你说来说去,还是把贞儿视做你武功精进的棋子。”

      “当初我也是喜欢贞妹的,是您不许我与她成婚我才避开她。虽说武功于我是首要之事,但我与贞妹相爱又有何不可?”风清扬不服气道:“师父,您当初为何定要反对?”

      “你与贞儿年龄相差甚大,如何能嫁?”

      风清扬冷笑道:“师父您何曾问过徒儿生辰年岁?”

      钟信一怔,道:“当年在定州你与贞儿初见,贞儿虚岁也不过十岁,你与她一眼望去,便是叔侄模样,难不成你也是十岁孩童。”

      风清扬问:“师父,徒儿想问勇师弟今年多大年岁?”

      “勇儿今年二十有五了。他当年入京正好是双十年华。”

      “勇师弟与郡主相差六岁而成婚。我跟勇师弟同岁,与贞妹不过差了十岁,为何就不能在一处?这世间还有相差一个甲子的夫妻呢。明明便是师父不肯倾心教我,护我,师父您为何不肯倾心教我护我?定是知华山派剑宗气宗内讧不断,瞧不上他们之故,也因此才不肯让贞妹嫁给我。”风清扬负气道。

      梅香掩口失笑道:“风清扬,你好歹也是江湖武林新起的少年英侠,为何说话如此幼稚可笑?”

      “师父,你不肯让贞妹嫁我,我也不敢不遵从您的心愿。弟子心意已决,就去找别人来爱好了,弟子告辞。”风清扬说完,向着钟信倒头便拜。

      “风儿,莫要胡思乱想,快起来。”钟信敛眉道。

      “弟子就是要起行。”风清扬起身道。

      “我不说走,你不准走。”钟信断然道。

      “那师父让我娶贞妹。”

      “莫说我从前便不答允。目今你经历华山派两宗内讧,以致神智混乱,我也不能让贞儿嫁给你。”

      “我不是疯人,师父您为何就是不信我!”风清扬叫道。

      “待你心绪平复再与我说话,在此之前,不许离开我半步。”钟信拂袖道。

      风清扬握拳咬唇,显是气鼓鼓的,倒也听话不离。

      “好啦,好啦,你们两师徒都消消气,我们去寺里要些斋饭来吃。”梅香笑道。握紧钟信的手向寺庙走去。

      风清扬原地不动。

      钟信回首,严肃道:“还不跟来?”

      风清扬这才迈步。

      乃诺与石勇去往城东寻明月楼,走到路上忽见有两家人在治丧,更有两家妇人就在大门口高声喊冤。乃诺左右看了一下,奇怪道:“这两妇人倒是怪,就在门口喊冤给谁看呢?”

      石勇笑道:“给东厂番子看。”

      “啊?”

      “东厂有监督百官之责,东厂番子自然也就要四处打探官员行事方能监督百官,若直面官员询问,人人皆是好官。自是躲在暗处寻访才好。”石勇笑道。

      “原来如此。那我们看到了,是否也要报给国公爷?”

      “自然是要的,不过先把明月楼之事办好要紧。”

      乃诺点点头,二人加快脚程赶往明月楼。明月楼果然如梅香所说是一家绣楼,不但有绣娘,还有门面卖绸。两人刚站定就有一位明艳妇人笑盈盈过来邀他们入座:“两位客官可是来定货的?”

      “此处有何货可定?”乃诺好奇地问。

      “我们明月楼是大同最好的绣楼,有大同最好的绣娘,可为家中诸人刺绣出最好的衣裳手绢鞋袜等物,只要是客官想得出来的图样我们皆可为您绣出。”妇人边为两人沏茶边说。

      乃诺来了兴致,追问:“您是明月楼的老板?敢问如何称呼?”

      妇人一笑:“我是掌柜。二位客官唤我一声月娘便可。”

      “你这有恁好看图样拿来我看。”乃诺说。

      “客官且稍等。”月娘沏好茶,转身入柜台取出一个锦盒放到乃诺面前,锦盒打开,原来里面放着厚厚一叠绣好的方正图样。各种花草云纹,赏心悦目。

      “您说这里是大同最好的绣楼,莫非周府诸将军县君亦到此定货?”石勇取了几幅图样,边看边问。

      月娘叹息道:“我这里还真有为镇国将军安淄绣的衣裳,只可惜将军已逝,衣裳也无人穿着了。”

      “听说你们这里的绣娘,以青荷姑娘为最佳?”石勇握着一块绣有桃花李花的图样缓声道。

      “客官可是想绣这幅桃李纷芳?”月娘不答,反问。

      “若是青荷姑娘不在此处,我们便走了。”乃诺道。

      “客官不像是大同人氏。”月娘道。

      石勇点头:“我们从南方来大同做生意歇脚,听说有青荷佳人在明月楼,故前来相问。”

      “青荷姑娘已觅得佳婿离开明月楼,这流言说辞多半不确的。”月娘笑道。

      石勇眼现精光,直视月娘道:“不知掌柜以为我们听得甚说辞?”

      “定是有人以为我们明月楼是藏污纳垢的娼优之地。”月娘微笑道。

      “原来不是。”乃诺笑着拿出一幅图样递给月娘道:”我想要绣这幅山水图。”

      “客官好眼光,这山水图是明月楼开楼以来最好的绣款。每年都有人预订。”

      月娘接过图样道。

      “我们在大同最多逗留五日,可能绣好?”

      “客官放心,三日即可。”

      “只是青荷姑娘已去,还有何人能比她绣得好?若无此绣工,我却是不收货的。”乃诺指着图样道。

      “客官放宽心,这幅图样并非青荷所绣,绣娘便在楼里。”月娘笑道。

      石勇把手中桃李纷芳图递给月娘:“那我也绣一套吧。”

      “哎哟,多谢两位客官。”月娘喜笑颜开。

      “你这里的绣娘可会绣白衣暗纹?”石勇问。

      “只要客官说得出,都绣得。”

      石勇起身道:“不知可否让我们参观参观各位绣娘手艺?所制成衣款式?若是真好,便订个十套二十套也是可以的。”

      “自然是要的。两位客官请跟我让二楼。”月娘见来了大生意,更加殷勤。

      石勇和乃诺在二楼看了成衣款式,又特意看了安淄定制的那套衣裳。果然针脚细密,绣功与其他人相比,尤胜一筹。

      “此为青荷离开明月楼前所绣最后一套衣裳,可惜将军盛年折戟,这衣裳竟成遗物。”月娘叹息道。

      “请问将军衣裳是否皆是青荷所绣?”石勇道。

      “这等闲服确是青荷所绣。”

      “那辅国将军同镯可有来明月楼定制衣裳?”

      月娘道:“近些年来青荷专接两位将军的定制衣裳,生意最好。她当日成婚,我原本还想劝她继续在明月楼当绣娘,无奈夫家不肯自家娘子再抛头露面,只得忍痛让她离去。”

      石勇点头,看过成衣,又在月娘带引之下将楼内绣娘皆看了一遍,并无令人生疑之处,便不再逗留,与月娘预订了十套衣裳,二套婴儿袍服,商定五天后取。

      离开明月楼,乃诺长叹一声,笑道:“不曾抓到把柄,倒先花了宝钞。”

      石勇咧嘴一笑:“你居然定了五套衣裳,是要送给谁?”

      “自然是爹娘各一套,婶娘和昂哥哥各一套。”

      “还有一套自己穿?”

      “还有一套是送给陛下的。我们来到大同,自然该买些礼物带回去送给陛下。”乃诺笑道:“你亦定了五套,又是送给谁?”

      “自然也是爹娘各一套,宁儿一套。另一套送给师父。”

      “还差一套。”

      “送给邵太妃的。”

      乃诺点点头笑道:“石大哥想得好,是该给邵太妃送礼。”

      “太妃老了,眼也盲,儿女又不在身旁,实是凄凉之人。宁儿身体不好,我这做孙女婿的,自然要多孝敬老人家。”

      “宁儿姐姐为了石大哥甘愿为妾,这份情意也甚是令人感动。”

      “宁儿自是极好的。”石勇得意地笑道:“我也是极好的。”

      乃诺哈哈大笑道:“石大哥,你倒是半点不谦虚。”说完抬头望望天,见天色渐暗,又道:“石大哥,你我要不要再到城里各处打听打听?”

      “我听你安排。”石勇道。

      乃诺思虑再三,缓声道:“石大哥,其实此次来大同,最麻烦便在于我们不能到处打听,此事若传出去,陛下颜面怕是不好看。我意只有盯梢跟踪一途了。”

      石勇一笑点头道:“天快黑了,我们先回去禀报国公爷。”

      乃诺又想了想道:“石大哥,我们要不要去那两户喊冤的人家去走走?”

      “莫分心。大同离京师不远,若东厂番子已知此事,过得几日必会有钦差到大同来办事。”

      “好,我们先回去。”乃诺说完忽飘身上房。

      石勇抬头笑道:“你作甚?”

      “我从房顶跑回去。”

      “你欺我轻功不佳?”

      乃诺咧嘴一笑:“是啊。”

      “好,你在房上飞,我在地上跑,看谁先到家。”石勇哈哈大笑道。

      乃诺双眉一挑,嘻笑前奔。两人一上一下,欢快奔跑而去。

      “救命,救命!”

      巷道中传来女子的呼救声。乃诺在高处听得清楚,看得清晰,抽出腰后师父柳佐送的玉拂尘就奔过去,拂尘丝一扬,向那抓着女子的高壮大汉抓着女子的手臂狠力一抽,大汉惨叫一声撒手,乃诺旋即将女子置于身后,向男子厉喝一声:“大胆狂徒,居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强掳妇女!”

      “我几曾强掳妇女,她是我娘子!”大汉高声叫道,见乃诺清秀好欺,复又扑过来拉扯女子。

      “官人救我,救我。”女子惊叫躲在乃诺身后。

      “这个婆娘不守妇道,我抓她回去教训,你休管闲事。”壮汉向着乃诺喝道。

      乃诺略微愣神,却见石勇奔了过来,一拳照面打得壮汉好似染坊一般,随即听得石勇喝道:“是你家娘子又恁地?难不成爹娘不曾教你这腌臜货何谓男女授受不亲?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与娘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两位官人,救命,救命!”女子哭求道。

      那壮汉见石勇凶狠,拔腿就逃,被乃诺一拂尘抽去,倒地大呼痛煞。石勇顺手扯了他的腰带,将他好生绑个结实。

      那壮汉见状大叫:“这婆娘当真是我娘子,不守妇道,私自出门抛头露面,你们为何要多管闲事?”

      石勇看向女子,虎眼一瞪道:“他所言可真?快快从实招来,若有不实,一体送官府究治。”

      女子跪地大哭道:“两位官人,他实是奴家夫君,但他恁是凶狠薄情,竟要将奴家卖了换钞。奴家抵死不肯,趁隙出逃,却被他抓住。”

      “听你口音是大同本地人?”石勇又道:“姓甚名谁,是哪家女儿?”

      “奴家姓宋,在家排行第二,家人皆呼二妹。求官人救我。”

      乃诺有些为难道:“只是你与他确是夫妻,不知要如何方能救你。”

      女子哀哭不止,扯着石勇衣角不肯起身。

      “你且先带我们去家,待我们查得实情禀报官府替你作主。”石勇道。

      乃诺疑惑道:“石大哥,难道真的要休夫?此事连哈密伯这般尊贵人家也做不得,她?”

      石勇看向女子道:“我且问你,你可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是。”女子坚定道。

      “他卖你,可有凭证?”

      “凭证放在家中,事急临忙,不曾带在身边。”

      “好!”石勇双掌一拍,看向乃诺道:“乃诺,你记实了。太祖高皇帝立大明律,有典雇妻妾一节,其中有云:凡将妻妾受财典雇与人为妻妾者,杖八十。”

      “可即便杖八十,也无休夫之说呢。”乃诺道。

      “我大明王朝律法严谨繁复,定是有条款可借用的。只是我一时也想不起。车到山前必有路,先去家再说。”石勇笑道。

      女子听石勇说法,生出半分勇气,爬起身向石勇道了个万福:“请官人务必救奴家,奴家感激不尽。”

      “带路,带路。”石勇揪起壮汉喝道:“快走!”

      壮汉哪敢多嘴,快步前行,三人跟于后。去到家中一观却是家徒四壁。乃诺皱眉,看看壮汉模样道:“明明力壮如牛且在盛年,居然家徒四壁。定是平日好吃懒做,不事生产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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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请勿再在此跑题讨论明史问题,此为小说贴,谢谢。

      喜欢的,安静看小说就好。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五章节

      “婶娘,听昂哥哥说两个女儿是宗室女,是陛下特意赐给昂哥哥的。”乃诺心中叫苦,更加谨慎道。

      “陛下做事好无道理,不赐妻却赐子,我儿得罪他了?”美妇更加不悦道。

      乃诺尴尬,不知如何回话。

      石勇却笑道:“陛下虽赐二女与周昂,周昂还是可娶妻,两事并不相悖。”

      乃诺脱口道:“昂哥哥不会成婚娶妻的。”

      “你说甚?”美妇与石勇都瞪向乃诺,不约而同道:“为何周昂不会成婚?”

      “我听昂哥哥说的。昂哥哥说此生有女足矣,绝不成婚娶妻了。”乃诺忙道。

      “荒唐!快快去梅龙镇,我要亲自问他。”美妇气得面色煞白,怒对马伕道。

      乃诺不敢拦阻,即退后一步目送马车过去,额上冷汗就下来。石勇看得奇怪,就问:“乃诺,你是否知些甚?”

      “石大哥,你莫问了。我纵然知之亦不能说。此为昂哥哥私事,你若想知,便直接问昂哥哥好了。”乃诺举手抹汗道。

      石勇笑道:“我还不至如此八卦,既是周昂私事,且待他主动说了再听。”

      “就是,就是,我们寻国公爷去。”乃诺拉了石勇就走。

      “诺儿!”身后,美妇严厉之声再次传来。

      乃诺忙回头奔到马车前:“婶娘,何事?”

      美妇从马车内取出一个长粗皮囊道:“这是老太爷托我从云南府带来的特产,我不去京师了,你替婶娘交给你父母。”

      乃诺接过皮囊道:“谢谢婶娘。”

      马车再次远去,乃诺一脸愁容看着皮囊,皮囊甚是沉重。石勇哈哈大笑,随手将皮囊拿过背在背上道:“我来背。”

      “这皮囊定是婶娘原本要去京师送给我父母的,不想听着我说昂哥哥不娶妻,一怒之下便甩给我了。”乃诺愁道。

      “周昂得女之事也确是有些奇异,只是到底是他人家事,我也不好多说。走吧,走吧,去华严寺寻梅香姐姐去。”石勇道。

      乃诺也怕提此事,就赶紧点头,两人抓人问了华严寺去路,便奔过去。钟信待风清扬磨了剑,便与他及梅香一同出门前往华严寺。从周府到华严寺信步而行大约是半个时辰,安淄往生的水陆法会亦安排在此,此时寺庙上下正在预备法事,谢绝生人入内。钟信也不想打扰僧人,三人便绕到后山门,闻着花香,看着出墙白杏、繁茂艳梅,早春的粉桃,悄然跃上墙头。墙内,是层层叠叠,仿佛望不到尽头的繁花似锦。仰望,是令人心旷神怡的蓝天白云。

      钟信抽出风清扬手中握着的剑,那剑剑刃隐隐生辉,剑柄古朴还锈刻着蒙古铭文。钟信低头凝视,缓声道:“这把剑应当有些年月了吧?”

      梅香笑了笑道:“这把剑是南宫世家第三代家主人佩戴,虽不是家传宝剑,但也是前朝皇帝所赐御剑。南宫家剑虽多,我唯独喜爱这一把,老爷见我喜欢就赏给我了。”

      钟信持剑,跃入花树之间,剑光闪过那一刹间,直似龙绝长空,云旗逶迤。钟信的剑法愈是出神入化,风清扬却愈是气馁沮丧。梅香双眸只盯着钟信的一举一动,一招一式,沉醉爱溺。

      钟信一舞终了,树下传来石勇、乃诺欢呼拍掌,原来他们亦到了此处。风清扬却是面色愈加难看煞白,钟信将剑递还给他。

      “师父,我不配再握剑。我这一生也舞不出这样的剑法。这套华山剑法,明明每一招每一式我都烂熟于心,可是我却舞不出您这样的剑法。”风清扬跌落树下,绝望道。

      钟信轻叹一声道:“你如此丧气,我亦不懂如何救你。有些事或许只能顺其自然,静待转机。今日之剑,只望你日后能忆起。”

      “是啊,便如我在大同等待十三年,居然就等到了公子。有些事急不得。”梅香温柔道。

      “梅香姐姐,我有一事问你。”乃诺奔过来高声道。石勇亦在其后。

      “何事?”梅香道。

      “你可知明月楼在何处?”乃诺问。

      “明月楼?”

      “姐姐亦不知?想来也是,姐姐如何会知妓院之地。”

      “明月楼并非妓院,只是一座普通绣楼。”梅香道。

      “啊?那,那为何来祭拜安淄的客人会说是娼妓所在之地?”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金针密密缝,一生无穿着。或许身为绣娘的她们,间中会为了养家活命做些其他事吧。”梅香道。

      “梅香姐姐,明月楼在何处?”

      “明月巷。”

      “明月巷在何处?”

      “乌织街。”

      “乌织街在何处?”

      “城东。”

      “梅香姐姐,你一句说完多好。”乃诺笑道。

      “慢些说,方能与公子多相处些时日。风清扬想快,我却是想慢。”

      两人正说着话,远处传来孩童的嬉笑声。过得一阵,便见几个可爱小沙弥跑到花园追逐嬉戏。钟信微微一笑,向树林深处走去。

      梅香跟了过去。

      风清扬在原处。

      石勇摇摇头,拉着乃诺走了。

      钟信走到花林中的一条灌溪旁停步,这灌溪宽约六尺,深约四尺,从高处向低处垒建,溪两旁及底部皆由石头铺就,溪水清浅见底,偶见小鱼摆尾嬉游。此时,正有一布衣少年在溪涧清理乱石淤泥。

      脚步声惊动少年,少年抬首。

      钟信赫然停步,盯着少年。

      梅香紧跟而上,握紧他的手。

      少年看着钟信,笑道:“大官人为何盯着小的看?”

      “你,是这寺庙里的和尚?”钟信脱口问。

      少年笑道:“大官人,我有头发呢。”

      “你,你是何人?”

      “我是这华严寺的花工,我家自辽代起便世代为华严寺的和尚栽种花草,这后山遍地花树皆是我家所种。”少年微微一笑道。

      “你姓甚名谁?”

      “大官人为何想知我姓名?”少年笑问。

      梅香笑道:“他复姓令狐,单名一个溪字。”

      钟信眉头一敛,看向梅香,愠怒道:“你如何知道?”

      少年笑道:“梅施主年年月月都来华严寺上香,又爱来此观赏梅花,是以认识多年矣。”

      钟信手在发颤,梅香握得更紧,远处,风清扬缓缓而来。

      “令狐乃山西大姓,历朝历代都出过不少名流先贤的。”梅香又说。

      “是啊,我爹爹也是这般说,但他又可惜独有我们这一支不争气,只是替人栽花种草。我倒是觉得栽花种草很快乐。”少年笑道。

      钟信不语,面色却愈发难看。

      少年见钟信不语,就道:“大官人,您自便,小的还要清理碎石。”

      “天寒地冻,莫受冷了。”梅香说。

      “多谢梅施主关心。不妨事的,我自小做惯了。”少年说着低下头继续清理碎石淤泥去了。

      钟信回身远走,风清扬愣愣望着,停在原处。直走了数十步,钟信猛甩开梅香的手,颤声喝问:“你,你说你是孤身到大同的?”

      梅香直视他,良久,轻问:“你想杀之?”

      钟信双手指尖只是颤,说不出话来。

      “我仔细查过才挑了这家。这家唤做令狐的甚是宅心仁厚,夫妻二人连生三女独缺儿子。夫人日夜于华严寺祈福,忽有一夜于斋房门前见他于襁褓中啼哭,如获至宝,以为天意垂怜便抱回家中抚育。还说待他满了十六岁,便选一女相嫁守家。但他愈长愈大,容貌愈加可人,性情又温柔讨喜,三姊争风吃醋,俱不肯外嫁,没奈何,父母便答应待他年满十六,三女尽嫁与他。”梅香微笑道说。

      “荒唐,胡闹!”钟信冲口而出,自遇着梅香,冲动渐频。

      “喂,谁在上面放水!”背后忽传来少年的惊叫。

      梅香一惊,拉着钟信回奔灌溪。眼前人影闪过,溪水泼面。少年被风清扬从奔腾水中拎起落在梅香与钟信面前。还不待问话,少年已跳起望向高处叫道:“谁在放水?”

      几个小沙弥做着鬼脸从高处奔下,嘻笑跑远。少年奔过去揪住其中一个小沙弥衣领,却是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屁股就放他走掉,复返身向风凊扬恭身一拜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风清扬看了溪涧一眼道:“这水倒不甚急,你应当不会被冲走。”

      少年笑道:“偶尔会与这些无父无母小沙弥玩耍。不过还是要多谢大侠相救之恩。”

      “他类你。”梅香望着钟信,忽轻语。

      钟信赫然泪盈,转身疾行。直到远处,梅香折身挡住去路,紧握他双手,恳切道:“答应我,绝不杀他。”

      钟信猛将手一甩,梅香就跌了出去,呕出数口鲜血。

      梅香抹去嘴色鲜血,凛然道:“你若杀他,我就把你那物烧了,让你永生永世带着残缺之身游荡于尘世。”

      “你!”钟信怒极难言。

      “你若杀他,我就叫人杀了芸娘替你生的儿女。我知你破火莲堂时,芸娘已有孕在身。”梅香步步紧逼。

      “叫人,你们南宫世家还有何人可叫?你一个侍婢,难不成还能驱使你家二老爷、少爷替你杀人?”钟信失控喝道。

      “我还能找生死判以及其他江湖武林的杀手,你有本事就把整个武林灭掉!”梅香毫不示弱道。

      “你当我不能?”钟信凛厉道,额上青筋爆出,举掌就朝梅香劈去。梅香不闪不避,竟挺身欲硬挨一掌,钟信猝然停掌于半空,久久方才恨恨甩手。

      “当年若非老爷过于固执,定要选个天佑元帝的吉日下手,我也不敢冒险与你相会于地牢,效仿前辈大侠沈白行事。我虽不能救你,也终归为你留下血脉。”

      钟信厉笑:“我已有后,何须你多此一举!”

      “你拊心自问,当时可知芸娘有孕在身?”

      “那你明知芸娘有孕,却还来辱我,你,你,好一个蛇蝎妇人!”钟信浑身颤抖,失控厉喝!

      梅香长叹道:“我也是多年后听来往大同的火莲余部闲言碎语,方知公子有后。这心实是欣慰的。再说我不过一名侍婢,若不如此又怎能与你尽享鱼水之欢。你当时虽被镣铐铐了手脚,但那身体终归诚实,也是享过欢乐的。”

      “休再胡言!”

      “我不再胡言,你也莫要视他为耻,想要杀之。”

      “那你就不该带我来华严寺。”

      “可梅香又想公子明白梅香心意。我不敢在老爷掌心救你是真,但我爱你也是真。这份心意,即便去了奈何桥,也敢跟芸娘争短长。”

      “你敢对芸娘不敬,九泉之下我也不饶你。”钟信厉喝。

      梅香温柔一笑,轻声道:“我如何会去跟她争短长,我若要争,当初就先偷偷告诉你芸娘是韩堂主的女儿岂不是好?”

      “你当时便知我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

      “自然是不知的。”

      “嘿,既如此,你怎会想到告诉我?更何况即便你告诉了我,我也不会爱你。”

      “我便是这般推想公子的心思,想来我终究不过是一个地位卑贱的侍婢,如何能与小姐相争,自然只能在老爷的虎威之下尝点甜头罢了。”

      “你,你,你……”钟信气得浑身发颤,哑口无言。

      梅香伸手轻抚其胸,温柔道:“公子,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得。华严寺的斋饭好吃,我与你去讨份斋饭吃去可好?”

      “你哪里是侍婢,只怕南宫敬之当年也被你玩得团团转。”钟信恨道。

      “梅香也就是仗着公子善良正直方敢如此放肆。在老爷面前是断不敢行差踏错的。公子啊,是梅香对不住你,奈何桥头,想必也无缘再会了。所有怨所有恨,看在溪儿面上,都放下可好?”梅香紧握钟信双手抬头凝视着他深情道。

      钟信闭上双眼,此时此刻的他,手足冰冷,失魂落魄,实不知该如何自处。

      少年从灌溪旁跑来,笑道:“梅施主,你与这位大官人还真是才子佳人,天生一对。哎哟,好冷,我要回去换件暖袍了。”

      “是冷的,快去换吧。”梅香微笑道。

      风清扬望着钟信与梅香,忽道:“师父,师娘太柔弱,竟是梅香姐姐的面容与你更相配呢。”

      钟信睁目,啼笑皆非道:“风儿,你也胡说八道。”

      风清扬竟十分认真地说:“师父,徒儿不曾胡说。徒儿在想师父您历经磨难而忠直不改,想必是心中有情之故。徒儿也想与贞妹成婚,尝一尝那尘世的情份。”

      “不许!”钟信面色一沉,断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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