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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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27章节

      乃诺、沐琚、邢缨皆看得动魄惊心。正德惊骇之余哈哈大笑,拍掌道:“有趣,真有趣。李龙,朕有你做内助,实在是太有趣了。”

      邢缨眼尖,说了声:“陛下,臣去去就来。”便飞身冲入河底如千手观音般将河底积聚的各类物品抛向河堤。

      “邢监丞,您身后似有一条手镯,快快捡起。”李龙疾声道。

      邢缨回头一望,伸手将淤泥中的手镯捡起。

      “起!”李龙长声一喝,三人同时飞身跃起。

      ‘哗!“河水倒扑而下,三人被泼了一身河水跃上岸来。水鬼们盯着李龙、风清扬,如见神人,眼中满是敬畏。李龙上岸之后便埋头查看那从河中捞取的各类物品。乃诺、沐琚也过来帮手,风清扬却坐在正德身旁,长吸一口气倒头便睡。任日头晒在身上,往日郁郁寡欢、万念俱灰的眉目渐渐舒展。

      邢缨奔至河边将手镯洗净,举在空中迎光细看,笑道:“这手镯是金丝楠老木所制,十二颗珠子颗颗木纹皆一样,每一棵正中间还有一点猫眼,可是贵重。”

      “那丢了手镯的过客怕是心痛坏了。”乃诺笑道。

      “此镯甚是贵重,若不戴在腕间,必是陈放于妆盒内保管,随妆盒不慎掉落河中。”邢缨缓声道:“这种孤零一串的手镯多半是原本戴在腕间,主人不知因何事发怒,愤然摘下丢弃河中。”

      “也或许主人不是发怒丢弃,而是……”沐琚正色道:“溺亡随水漂流的遗物。或者被殴打致死者的遗物。”

      “阿琚,你是说这串手镯是那河边白骨的遗物?”邢缨眉头一耸道。

      “可惜此物难说有关联。”沐琚叹息道。

      正德忽站起身,指向乃诺道:“乃诺,你前方那件衣衫拿来给朕瞧瞧。”

      “有衣衫?”乃诺前望,看了好一会才望到在一堆杂物底下压着的一件满是淤泥的衣衫,乃诺忙伸手去取。

      “小心,莫扯断了。”正德即道。

      乃诺手一松,跪下来小心搬开一件件杂物,将衣衫小心取出,回望正德道:“陛下,可要洗洗?”

      正德点头。乃诺双手捧着衣衫奔到河边将衣衫上的淤泥小心洗净,又小心捧回来递向正德道:“陛下。”

      “去支根竹竿晾干。”正德道。

      乃诺便唤来两名水鬼去找竹竿过来将衣衫支起晾晒,如此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在水鬼的帮助之下,李龙、邢缨、沐琚、乃诺将从水中捡出的杂物分门别类置放在堤岸上。大多数杂物皆是极易被水底的石头、树枝绞缠以致难以冲走的衣物、布巾、少量易被泥沙充填的碗杯等等。李龙将从河底捡起的九条粗短不一的麻绳整整齐齐摆在地上凝视。乃诺轻手轻脚走过去望了又望,忽轻‘咦’一声。

      李龙笑了笑道:“看出端倪?”

      “这是一条麻绳被切断成九条。”乃诺肯定道。

      李龙轻轻摇了摇头道:“是一条麻绳,但并非被切断。”

      “并非切断?”乃诺捡起两条麻绳仔细对比着瞧了又瞧,恍悟道:“啊,是用刀从下往上挑断的。”

      沐琚走过来单腿跪着取绳来看,麻绳左右两端中段内侧有些细小的磨搓而断的绳头,沐琚将麻绳一条条检验,忽道:“龙儿,取些布帛来。”

      李龙随手取了一条红色布巾递给沐琚,沐琚将红巾撕成数条,随后将麻绳按长短尽可能摆放成交缠捆缚的形式,断刀处以红巾一条条缠好。

      “苍天!”乃诺惊道。

      原来沐琚摆出来的正是一具形体被以脖颈处起始交缠捆绑的模样,只是中间及双脚处似仍缺两条麻绳。李龙、乃诺、邢缨急将堤岸上的杂物再行检视,寻到一条中间段的麻绳,但最后一条始终不见。

      沐琚凝视急流漩涡河心道:“这最后一条或许仍在漩涡里。”

      风清扬猛地站起,一头便扎下河心去。乃诺吓得猛扑过来拉住拴在他腰间的麻绳,大叫道:“风大哥,小心。”

      河心忽如暴风急旋,风清扬长笑一声飞跃出水,手中正握着一条湿淋淋的麻绳掷向沐琚。沐琚伸手接住跪地一拼:一幅捆缚图形便跃入众人眼帘。李龙心念微动,在众多杂物中寻到一块断了的半人高船桨,小心穿过麻绳,在疑似脖颈的位置停下。随后李龙小心翻转靠近船桨两边的麻绳,虽有些不完全相合,但可证麻绳两边细微的断线是因捆绑硬物磨损所致。

      乃诺冲到河边急道:“这河里是否还有木块、船桨或石条?”

      风清扬道:“有也必然不是这麻绳捆的那块。麻绳明显是被人为用刀挑断的,木块、船桨或石条早被人取出了。”

      “这便是捆缚白骨的那条麻绳?”邢缨问。

      “难说,或许只是捆绑货殖的麻绳。”沐琚道:“但既然捞出,我愿当做是捆缚白骨的麻绳做个验证。”

      正德起身走向乃诺晾晒的衣衫,这件衣衫虽被水底乱石或其他尖利之物刮损以致破洞甚多,但大体形制还在,衣衫晾干之后河风一吹,便飘飘扬扬来回摆动。衣衫虽被水泡过,但仍隐隐约约能看出淡紫色泽,正德抬手欲取。

      邢缨跟过来即道:“陛下,衣衫污浊,臣来拿吧。”

      正德收回手,缓声道:“举高瞧瞧。”

      邢缨即取下衣衫,迎光而举,正德聚精会神凝眸而视。缓缓回身向李龙道:“李龙,你换的那件中衣可在?”

      “陛下,臣放在都指挥府了。”李龙即道。

      正德点点头向邢缨道:“将此衫收好带回都指挥府。”

      邢缨见正德面色严肃,更加谨慎,小心将衣衫收卷好与手镯一同存放于袖中。沐琚从背囊中取出墨笔,于麻绳颈部位置的红巾开始按序写下数字,再取一条相对完整的布帛将麻绳包裹收回背囊中。

      “小师叔,您还随身带着墨宝啊?”乃诺问道。

      “我身为仵作,墨宝是要随时带在身边的。”沐琚回答道。

      “为何?”乃诺问。

      “当物证凡杂,尸骨碎乱时,定要做好标记再行检验。这是《洗冤集录》里就教过的。刑部也三令五申不可遗忘步奏。”沐琚道。

      “沐琚,你好歹也是沐府中人,身份尊贵。却去做个身份低微的仵作,就不怕旁人笑话?”风清扬笑问。

      “我身为国公之子而为仵作,谁敢笑话我?”沐琚冷傲道。

      风清扬迎风坐起,遥望长河,长笑道:“你身为国公之子都不怕世人耻笑。我不过一山野草民,却天天怕天下人耻笑我华山派礼崩乐坏,兄弟倾轧,内讧不断。我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李龙走下河堤眺望河道,水鬼齐聚他身旁随他而望。他略有所思,问他们自身或亲朋邻里间可有人曾在河里潜游时收捡过一些达官贵人所穿衣衫鞋祙、麻包之类物品。水鬼七嘴八舌的主动应承为李龙查访。李龙又问他们可曾在来往通州船只中见过太原晋王府中人。水鬼们也纷纷应承为李龙打听。沐琚也过来描述硬物形状,请水鬼代为寻找查访,水鬼一一应承,拉着李龙的双手说想请他和风清扬去饮酒。李龙一笑点头。远处走来周义与刀眉,二人向正德请安,还带来顺德公为众人熬的艇仔粥。水鬼们跳入河中捞了些鱼虾,乃诺、邢缨采了些野菜煮汤,李龙与风清扬去河边田间野地捉了些蹦跳的青蛙,众人便支起简易灶台在河堤烧烤鱼蛙、煮野菜河虾汤就餐。周义为正德端了一碗粥。李龙将烤熟的鱼和青蛙的肉一块块挑出放在碟中端到正德面前。邢缨也尝过野菜汤之后才为正德端来一碗。随后众人坐下用膳。李龙与水鬼们坐在另一处饮酒。那酒是水鬼家中自酿的酒,虽有些淡浊,却也算好饮。

      “陛下,据顺德公所言,他是在去年冬至前一日见着晋王妃的。因那日王妃说定要吃了他的粥才回太原准备冬至祭祀。是以记忆深刻。”周义道。

      “顺德公为何又肯说了?”正德笑问。

      “顺德公久不曾与家乡人相谈,虽说义郎并非广府人,到底在广东多年,风土人情了如指掌,两人饮酒食粥打开话闸,那顺德公竟是极健谈之人。义郎陪着他天南海北畅聊甚欢。”刀眉笑道。

      邢缨拍掌而笑道:“四师兄向来为人忠直,甚是令人信赖。出京查案常常能与嫌疑人言语成欢,不知不觉便被四师兄套出实情。”

      “便是广府所言扮猪吃老虎吧。”乃诺撇撇嘴道。

      “诺儿,你爹爹是真心实意与人交谈的。”刀眉道。

      “便是真心实意把嫌疑犯的口供骗出。”乃诺瞪了周义一眼,对刀眉道:“娘,您可要看好爹爹,他这人终归还是狡诈。”

      周义面不改色,只是恭身面向正德继续禀报:“陛下,据顺德公所言,去年晋王妃曾到过通州三回。第一回是四月前后,到通州十日。第二回是八月,到通州七日,第三回是去年冬至前,到通州三日。”

      “如此频繁到通州,必是私出太原。”邢缨偷望了正德一眼,轻声道。

      “王妃到通州,到底所为何事?”乃诺追问。

      “顺德公倒是不知,他与我唠叨甚久,只是说王妃三次到通州,如何请他上船熬粥煮河鲜。王妃四月到通州,带了奶娘及一个侍女。八月到通州,有一通州民上船服侍。”

      “何人?”邢缨即问。

      “此人姓王,单名一个敏字。在通州经营一家酒馆。那次是上船卖酒的。冬至前那次王妃还带了一位贵客上船,便是晋王府仪宾陈谏。除此之外并无他人。陈谏乃是晋王钟弦的妹夫。”周义道:“那名侍女唤做春花,是奶娘的女儿。据顺德公所言,似乎与卖酒的王敏有些勾连。”

      “这顺德公还真是八卦,煮个粥就看出这卖酒的与王府侍女有勾连。”李龙饮了口酒,笑道。

      沐琚微微皱眉,问道:“问的全是晋王妃之事,可有问到白骨之事?”

      周义叹息摇头:“这河道纵横,常有人跳入河中游水嬉戏,年年淹死人,他们实在是不曾在意。”

      “白骨虽说是被殴打致死,但南来北往的客多,难免会起冲突,有人在斗殴而死,被人慌乱中抛尸河中。此类突发死亡案件,向来无解,对否?”刀眉看了沐琚一眼,望向周义温柔笑问。

      周义缓缓点头:“是,突发死亡最是难解。”

      沐琚虽心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

      周义继续禀报:“晋王妃三次到通州,在船上住了两日品尝美食。但从太原到通州无须走水路,臣推测王妃是由陆路潜行通州,住了些时日,最后两日才上船。我问顺德公可识得船主,顺德公说不识,因王妃三次坐的船皆不相同。”

      “王妃居然如此谨慎。”乃诺道。

      “她私出封地,当然要万分谨慎。”邢缨严肃道。

      众人皆不接腔,怕触怒正德,一时寂静无声。

      “陛下可还要烤熟的田蛙?”李龙适时问道。

      “再来一只也好。”正德缓缓道。

      “我来拿。”乃诺跑过去取了两只烤得金黄酥脆的田蛙,学着李龙将蛙肉一块块剔出骨头,端到正德面前,恭身道:“陛下,请用。”

      “顺德公曾见过自称齐兄、顾兄的两名男子。在今年元宵节之日慕名到船上吃粥吃鱼。顺德公说两人生得端是伟岸豪迈,举止甚是斯文有礼。”刀眉笑道。

      “到顺德公船上,怕是不能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不斯文也不行啊。”风清扬笑道。举杯向天,仰脖接酒而饮。

      “鱼肉便是要小块小块吃,大口吃怕是要被鱼刺卡住。”正德笑道。

      “齐、顾二人口风甚紧,只是来饮了酒,吃了河鲜和粥就走了。不过顺德公儿子见到在岸上还有人在等。待二人上了岸便一同骑马走了。统共有七、八匹马。只是水上人家看不出马的好坏,我仔细询问后私疑齐、顾等人骑的是从宣府偷出的军马。”周义略有所思,神情严肃道。

      “四师兄你一出马,王妃一案、强贼一案都有线索,唯有白骨依然一片空白,难道并非冥冥中自有天意,要让我们碰着他为他申冤?”沐琚叹息道。

      “阿琚,你不必着急,或许五师兄那边会有线索呢。”邢缨忙安慰道。

      “哎,怕是难。”沐琚长叹道。

      “难?南打掉就不难了。”正德忽笑道。

      众人皆怔,李龙率先反应过来,笑道:“陛下,是突然想打马吊么?”

      “陛下,这运河上还真是有打马吊的船。常有来往通州的达官贵人租船而游。顺德公甚是熟悉。因此能断定王妃所乘船只并非本地游船。臣推测从太原到通州一路,必有其他人接应王妃,为她安排,以策安全。”周义道。

      “嗯?”乃诺忽有所悟,环视众人一眼道:“我们皆在说王妃私出太原城,但身为王府仪宾的陈谏应当也是私出太原吧?”

      邢缨一拍大腿道:“哎呀,我居然老糊涂了。对,对,对,这晋王府仪宾陈谏乃是淮阳人士,当年上京赶考落榜,但为人雅致,爱写诗作画,被晋王府看中招入府中做了仪宾,当年他与郡主的婚事,也是我去宣旨操办的。按理说他在通州应当也是无亲无故,不会过来的。”

      “难不成……”乃诺才要说下去,被刀眉看了一眼,忙闭了嘴看向正德。

      正德眉目平静,吃完最后一口蛙肉,抬头笑道:“目今最适合去太原查访的便是皇叔,只是朕不能在通州久待,若皇叔去太原查访不知何时能归。而朕还想在英雄大会上一睹皇叔与南宫无我的激战。你们暂且放下手中案,随朕先去凤凰阁参加英雄大会。若齐、顾二人真是与徐九龄齐名,或许还能在英雄大会上见到。英雄大会一了,朕即派皇叔去太原查访。至于白骨一案……听天命,尽人事吧。”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26章节

      “大都督,可肯定在通州一带劫掠的强贼便是当年与徐九龄齐名的齐彦明、顾子羙二人?”正德一边用膳一边问。

      “陛下,臣有七成把握,余下三成要徐九龄替臣查实。”赵良恭身道。

      “通州仓所储军粮可是他们所盗?”

      “臣有此推论,但还差实据。”

      正德不再言语,只是看了赵良一眼,继续用膳。

      徐九龄挺身向正德拱手一礼道:“陛下,非是我徐九龄贪图权力,但若通州强贼真是齐、顾二人,恐怕光是调几名锦衣卫过来不抵事,那怕武功强如我与赵良。迫不得已处,还可能要调用通州军卫平贼。如此,陛下须给我调用军卫处置的权力方可。”

      邢缨瞪了徐九龄一眼,欲斥而止,毕竟当年赵良追剿徐、齐、顾三人之艰难,他还是知道的。石勇与乃诺却有些愕然。

      “这齐、顾二人有何通天之能,居然连徐老前辈也谨慎了?”石勇认真地问。

      徐九龄哈哈笑道:“我还不甚老,不必叫我老前辈。”

      “晚辈失礼,失礼,徐前辈为何如此谨慎?”石勇忙道。

      “这二人比我狡猾得多,野心也比我大得多。我当年不过是想做个逍遥贼,他二人却是有平扫天下之志呢。”徐九龄大笑道。

      高玉听了都为之皱眉,石勇、乃诺更是惊讶不已。

      “徐九龄,你这般说,是此案非比一般查案,若有不慎,甚至有可能查到谋逆叛党,要在通州持久剿匪?”周义缓声问。

      “若是一般刑案,大不了一两个月完事,但齐、顾二人非比一般小贼,若是逼得急了,真有可能变成剿匪。”徐九龄面色忽一凛,看向正德道:“陛下,臣也不是诳人,臣既然受了朝廷招安,自然会为朝廷尽忠,只问陛下信不信臣?”

      “徐九龄,你竟敢这样对陛下说话?”邢缨怒道。

      “陛下信不信臣?”徐九龄却不理邢缨,再次直视正德道。

      不待正德说话,风清扬却懒懒先开了口:“陛下信与不信有何关系?你得先有这能耐。我还想去参加英雄大会,可惜人家还瞧不上。”

      正德卟哧一笑,众人亦开颜。

      “我自然有能耐,在座各位武功有几个及我?我与齐、顾二人亦有旧交,对他们知根知底。”徐九龄道。

      “但你也说这并非一两个锦衣卫过来查案便可之事。你可有调用、指挥军队的经验和能力?”钟信认真问。

      刀眉一听,笑道:“说到指挥军队,义郎都不如我,他恐怕就更不用说了。”

      “我也算是在安陆掌管过军队。”石勇昂首挺胸,有一丝自豪道。

      “调用军队有何难,即便我不会,赵良难道也不会?”徐九龄不服气地说。

      李龙微微一笑道:“此事若牵涉到军队,时日不免长久,大都督身为五军都督之一,总管全局,便很难在通州一地长久逗留了。”

      “陛下,通州粮仓乃是供应京师口粮、边镇军粮的重仓,齐、顾二人居然敢在此犯案,还有意偷取官粮,臣以为二人有故意挑衅朝廷之嫌。臣愿留在通州助大都督一臂之力。”周义道。

      “义郎,你要留在通州缉盗?”刀眉笑道:“那我也留下。”

      “你是军人出身,又在广东镇守多年,掌控调用军队自是有经验的。李龙说得对,”正德看向周义笑道:“赵良身为后军大都督统管全局,不可仅在通州一地做缉盗一事。既然已有眉目,便由你和徐九龄共同留在此地缉盗吧。至于刀眉,他向来以你为首,一同留下亦可。”

      “谢陛下。”周义、刀眉共同致谢。

      “不过你先替朕办一件事。”正德道。

      “陛下请说。”周义恭身道。

      “你去问一下那个顺德府来的船公,定要问出晋王妃的踪迹。”正德道。

      “臣遵旨。”周义领旨。

      “那我?”乃诺才开口,周义即道:“诺儿,你随大都督回京师去。”

      “陛下,臣想留下来辅佐……”石勇看了看徐九龄与周义二人,向正德道:“陛下,不知此事由谁作主?臣想留下来辅佐他。”

      徐九龄即道:“陛下,若臣不能主管此事,那臣就回云南府。”

      正德笑了笑道:“周义不会跟你争。此事就由你主管。但调用军队,必须获得他的首肯。赵良回京之前且与你一并查案。”

      徐九龄喜上眉梢,跪地叩谢,周义与赵良领旨。

      “陛下,那我呢,我呢?”石勇指着自己急道。

      “本想来通州清闲侧个……”正德轻笑一声,饮了杯酒道:“朕还真是帝王命,走到何处都有事要处置。高玉、刀眉、乃诺便随钟信去查晋王府事。沐琚、李龙、邢缨随朕去查白骨。徐九龄、石勇、赵良、南宫无我皆先去追剿强贼。朕回京后,周义、刀眉、石勇继续留在通州助徐九龄剿匪。”

      “我?”一直只是自饮自食的南宫无我听了此言,头也不抬,只是笑道:“陛下,我又不是朝廷大臣,为何也要去剿匪?”

      “南宫无我,陛下叫你做甚就做甚,何必多言。”邢缨冷声道。

      “徐九龄是朝廷鹰犬,我可不是。”南宫无我淡淡道。

      “但你是能与国公爷一较高下之人。”李龙笑道。

      “此言何意?”南宫无我笑问。

      “国公爷也在查案,你既想与国公爷比个高低,便各自去查一宗案子,谁先查到谁便赢,岂不是好?”李龙笑道。

      高玉看向李龙,轻笑一声。

      “若我赢了,有何奖赏?”南宫无我道。

      “你想要何奖赏?”正德问。

      “我若赢了……”南宫无我直视钟信良久,忽咧嘴一笑,转向正德道:“陛下,就请国公爷服侍我一天如何?”

      石勇大怒,跳起身就朝南宫无我冲来,握拳猛击他的嘴。南宫无我面色冷酷,起身一掌斩向石勇的手腕。钟信喝了声:“勇儿,休得在陛下面前无礼。”夺步上前将爱徒胳膊往后一压,南宫无我的手掌优雅地滑过一条弧线,收回。在座诸人皆看出若不是钟信那一压,石勇的手腕已被南宫无我的手掌斩断了。除徐氏兄弟外,在座诸人心中皆忍不住涌现怒意。

      南宫无我轻描淡写地一笑道:“钟信,你生气了?”

      “你也休得在陛下面前无礼。”钟信沉声道。

      南宫无我淡笑道:“我们南宫世家向来尊重坐在龙座上的那个人。从无窥探龙座之意。”

      “你到底想作甚?”石勇怒道:“总之你敢对国公爷无礼,我照样打你。”

      南宫无我直视钟信,缓声道:“适才是开玩笑,但我真要与你打个赌。只要我赢了,你必须答应我去大同陪梅香度过最后岁月。”

      钟信微怔,他做梦也想不出南宫无我居然会插手他与梅香之事。

      “我不曾想到梅香还活着……”南宫无我说话语气忽有些伤感:“姑姑从来是海阔天空任遨游,我妹妹自小养于京师,事实与南宫世家并无关联。还活着的南宫世家中人只剩下我与梅香了。”

      “从云南府到通州无须经过大同,你们何时见过梅香?”李龙忽道。

      “我们转道去了大同。”徐九龄道。

      “你们为何转道去大同?”李龙追问。

      徐九龄看向李龙:“李侍卫是怀疑我们?”

      李龙点头:“是。”

      “李侍卫如此实诚,倒令我好生尴尬。”徐九龄笑道。

      “徐九龄,你既受招安,便要说实话。欺君之罪可是要杀头的。”邢缨道。

      “我们去与任道远相见,问他是否知凤凰阁是何方神圣。”南宫无我道。

      “为何不在通州相见询问?”李龙步步进逼。

      “我们担心到通州会被凤凰阁的人盯上。我和他都是老江湖,居然从不曾听过这个甚么阁主。我和他……老实说是颇有些惊惶的。我和他并不希望江湖上还有比少林、武当或者五岳剑派更厉害的未知势力出现。”南宫无我轻叹一声道。

      “东厂、锦衣卫也无甚消息。”赵良叹息道。

      “东厂、锦衣卫也并非千里眼,顺风耳,无所不能。”徐九龄蔑笑道。

      “任道远可查到甚?”赵良问。

      南宫无我摇头,皱眉。

      “那天我们在小酒馆相见,实在是凑巧,居然就见到梅香。”徐九龄道。

      “不是凑巧,梅香姐姐常去小酒馆的。”乃诺叹息道。

      “常去?”徐九龄反问。

      “梅香姐姐常在小酒馆饮杯小酒,听来往于大同的火莲神教教徒说些闲言碎语。”乃诺轻声道:“梅香姐姐一人独居大同太孤单,也提心吊胆多年。听这些教徒说话,也算是聊有慰籍。”

      “梅香看到我那一刻便流泪不止,她不曾想到真能与我重遇。梅香是我父亲的义女、贴身侍婢,我见她比见我母亲还要多。我父亲着实信任她,许多重要私事都交给她去处理。梅香她……”南宫无我再次看向钟信:“我赢了,你必须去大同陪她渡过最后的岁月。”

      钟信不语,面对梅香,他无言可说。

      南宫无我向正德恭身一礼道:“陛下,我就与钟信打这个赌,请陛下见证。”

      正德把手中筷子一放,直视南宫无我道:“你可还恨他?毕竟是他杀了你父亲,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南宫无我怔了一下,似笑非笑道:“不知陛下此言何意?”

      “朕十分厌烦将父辈恩怨延续至今。这一次你二人都立个军令状。无论谁输谁赢,往后不许再互怀恨意。你赢了,皇叔不许再恨;皇叔赢了,你不许再恨。至于你提的条件,朕无意替皇叔作主,你二人自行解决。”正德正色道。

      “陛下,这不公平。国公爷受创深重,如何能说不恨就不恨。南宫无我仅是坐看成败罢了。”沐琚不甘心地叫道。

      “阿琚,此事陛下已定,不必多言。我与他去查凤凰阁主的底细。你们各自把手头上的案子理清。只是陛下身边人太少,乃诺,你还是随陛下去,好生保护陛下。”赵良及时制止沐琚道。

      “是。”乃诺领命。

      正德一笑道:“不必拘于礼仪,各自去做事去吧。”

      赵良率先起身,众人亦先后起身恭身离去,风清扬也缓缓站起,恍惚了好一阵,忽高声道:“师父,待案件了结,您与南宫无我打一架如何?痛快的打一场,就在英雄大会上。徒儿想看真正的高手怀着坚毅狠决之心去堂堂正正的对决。”

      钟信停步,南宫无我也停下脚步,四目相对间,都别过头各自离去。

      乃诺起身道:“风大哥,你不随国公爷去?”

      风清扬仰头,半晌方道:“谁都不想跟去。”

      李龙一笑道:“风大哥,你潜水如何?”

      “好极了。我时常在华山寒潭潜水修练内功。”

      “那就好,我怕自己力有不逮,不如你与我齐下河去,看看能否捞些被河水冲积来的奇珍异宝。”李龙笑道。

      风清扬想了想道:“我随你一试。”

      当风清扬真的站在河堤,看到那急流漩涡,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李龙道:“我近日灰心丧气,手脚发凉,若是跳下去被急流卷走,你可得奋力救我。”

      “风大哥,你放心,我会救你的。”乃诺拉了拉手中麻绳高声道。

      “龙儿,你放心,我定会救你的。”沐琚也扬了扬牵在手中的麻绳认真说。

      此时,李龙与风清扬腰间都栓着麻绳,以备不测。正德坐在黄布铺就的河堤上,一边吃着从过路通州商贩处买来的时令水果,一边望着李龙与风清扬跳进那漩涡急流。邢缨则立在他身后护卫。急流漩涡外还有八名水鬼在水中随时待命。河堤上诸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李龙与风清扬在急流漩涡里出出入入,不时向岸上抛出捞起的物品。偶尔跌回河中的就由水鬼负责再行捞出掷回岸上。随着沐琚、乃诺手中的麻绳越来越短,李龙与风清扬下潜得越来越深,逗留在水中也愈来愈久。

      乃诺有些慌,看向沐琚,见沐琚凝视注目,不敢打扰他,自言自语道:“他们是否出事了?”

      邢缨微微一笑,安慰他道:“诺儿,当年在贵州小塘池你已见识过龙儿水下功夫,龙儿水底功夫高深,不会出事的。倒是风清扬?”

      “风大哥武功应当是比龙大哥还高些。”乃诺道。

      “不在武功高低,而在水下功夫高低……”邢缨缓声道。

      猝然间,堤岸上的人看到一条水龙急卷而起冲上堤岸,风清扬浑身湿淋坐在堤岸上,神情疲乏,喘息良久,忽仰头哈哈大笑。

      乃诺奇道:“风大哥,你笑甚?”

      风清扬看向乃诺,眼光闪亮道:“李龙真是个好对手。我和他潜入水中,愈潜愈深,急流漩涡仿佛要将我卷入地底,带入龙宫一般。”说到此时风清扬又大笑起来:“我在急流中竟有如鱼得水之感。”风清扬说完重新站起,直视急漩河心长吸一口气,高声呼喊:“李龙,出来吧,你潜得足够久了。”

      河心漩涡忽急速旋转向下,渐渐愈来愈向外扩展,堤岸上的人甚至能感受到水花。正德都不禁放下手中时令水果站起身,凝望河心,八名水鬼惊得有些不知所措。风清扬眼现激越目光,再次一头扎下河心。漩涡带着风,带起纷淋水花,水泼堤岸溅了乃诺、沐琚一身,邢缨见水来时已迅疾扬起披风将水挡出,这才不致令正德被水泼淋。水鬼急急爬上岸去惊恐地看着河心最终露出土壤河泥,李龙与风清扬两人闭目扬手回旋驱避河水。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25章节

      乞丐耸耸肩道:“我许他三十招败阵,想不到他居然能顶过三十招,只好让他上去了。”

      “你好大口气,我才不信你居然能打得过任道远!”徐九龄怒道。

      乞丐渺了徐九龄一眼,淡淡道:“你上去问他便是。”

      “毕师兄言下之意,就是为了等我们来?”邢缨忽道。

      “是谁杀的周普英、释迦也失?”乞丐淡淡问。

      “毕师兄为何问他们,莫非他们与你有师徒之缘?”赵良问。

      “曾经见过几面,释迦也失问过我彭师祖当年传下来的功法。我因见他仅靠传闻便能习学修练师祖的武功,甚为惊愕。”

      “毕师兄是否修习成功天魔解体大法?”周义忽问。

      “说来还是得释迦也失点拨。”乞丐叹息道:“他不幸身亡,定是心有不甘。”

      “莫非毕师兄要杀我们替他报仇?”沐琚怒道。

      “他能杀我们?这天下间还有能杀我们的人?”徐九龄狂笑一声,大喝,抄起手中银斧就朝乞丐手中的璧玉棒砍去。乞丐一招‘游龙摆尾’手中玉棒就点在徐九龄右手腕上。徐九龄手中银斧‘啪’地一声就掉到地上,人也被震得直弹到石墙上跌落下来。

      徐九龄大惊,叫道:“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将我、能将我?不可能!”

      “他是借力打力,将你弹到石墙的是你自身功力反噬。”钟信缓声道。

      “能将九龄功力反噬,岂是区区借力打力说得通。”南宫无我缓缓道。

      “按凤凰阁主规矩,打上来的高手,由把守者挑人决战,胜者更上一层楼。我不挑,你们自行决定由谁来应战。”乞丐把手一摆道。

      众人不语,心下各自寻思。

      乞丐又笑道:“多人应战亦可。”

      沐琚一听,更怒:“你这乞儿心胸如此歹毒,明知多人应战死得更快,居然还说这等话。”

      邢缨尖笑两声,看向赵良道:“大师兄,怎生是好,我是斗不过他。”

      钟信随手撕下半边丝帛,双手一撑,忽地反手便卷向乞丐脖颈。乞丐举棒一格,钟信瞬即旋手将丝帛缠住碧玉棒,乞丐左手一推玉棒,钟信骤觉一丝凛锐内力直透胸前。他若是断然运功相抗必反遭双重伤害。乞丐眼中玩味,想看他如何应对,手劲却是不停,碧玉棒穿过丝帛同时插向钟信心口。钟信将丝帛迅疾回收,可看在众人眼中却仿如春水静流,水流拨开碧玉棒,回旋着溺水远去。乞丐眼中掠过一丝激赏,猛地将碧玉棒挑起斩向钟信腰际。

      风清扬微愕看着钟信,他与他相处时日虽短相识却已算长,每次相见他都倾囊教导剑法,但此时的钟信无招胜有招,春水无痕却有痕。更是温柔说道:“风儿,看清楚,这招叫轻风拂柳,轻巧之轻。”丝帛化水成风再次将碧玉棒挑起反推到乞丐面前,却又在将碰未碰之际停在当场,仿似等待乞丐反击。

      乞丐收起碧玉棒,微微笑道:“看来我纵练成天魔解体与玄功要决合体也是无用了。我还从不曾见过如你这般声名满天下,却无欲顺受之人。”

      “你当真练成天魔解体与玄功要决合体之功?”邢缨眼放精光,一脸期待道。

      乞丐哈哈一笑复躺回楼梯口道:“练不成才会无端惧怕,练得成便似小儿玩具一般。但若说不曾受苦受累……我这一头白发白眉却也是受苦受累之证。”

      “若只是少年白头,我愿以此交换绝世神功!”沐琚高声道。

      乞丐哈哈一笑,颇为骄傲道:“你怕是不行。”随即又看向钟信道:“你赢了,上去吧。”

      “承让。”钟信拱手,飞身而上。其他人陆续上楼,沐琚最后一个要上,却被乞丐一把揪住后衣领道:“英雄大会完结之后,你随我入江湖当丐帮帮主!”

      沐琚一怔,更怒,反手就抽向乞丐的脸。乞丐哈哈一笑,将他往楼上一扔,沐琚便觉自己仿若腾云驾雾就被抛上四楼,赵良、邢缨顺手接住,沐琚脚还未曾站稳,楼道口便已封闭,眼前却又是一道千斤坠。

      “为何又是一道千斤坠?”邢缨不禁发怒道。

      阁内传出脆铃般的笑声,笑声落下,众人便听到女子温柔笑声道:“适才二层落下千斤坠,八层阁门皆封,若想上阁,还请各位层层打开千斤坠。”

      “此层是何人把守?”南宫无我冷声问。

      “便是我。凡能踏上四层者皆是一流高手,只需打赢我们皆可参加英雄大会。”女子声音清脆,透过千斤坠丝毫无有半点气息虚弱之感。众人皆有些惊服,不知凤凰阁主是何方神圣,竟可教出这等弟子。

      “你们阁主好大口气,上得四层便已算一流高手,那五、六、七、八层者莫非全是你们阁主弟子?”徐九龄冷笑道。

      “正是呢。从此层起,你我便以武会友罢了,请。”女子笑道。

      “到得此层,可有输者?”赵良缓声问。

      女子笑道:“自然是有的。”

      “输者如何?”赵良再问。

      “自然是下阁去了。”

      “如此,便请姑娘让我们下阁。”赵良道。

      女子掩唇笑道:“我家阁主素知大都督淡泊名利,是以连金贴都不曾下给大都督,只是大都督既与国公爷同来,少不得便要同进了。”

      “你家阁主似乎在强人所难。”赵良道。

      女子道:“大都督,与其下阁还是上来的好。这阁门之外仅六尺之地,又无天窗,仅靠那天顶微弱光芒怕是活不成。”

      众人抬头再低首,确实,他们站立之处仅六尺见方,虽有孔洞透出阳光,但只要凤凰阁封起一层,便是密闭空间,进退不得之下必死无疑。

      “我们看来是上了贼船。”周义忽叹息道。

      女子笑而拍掌,道:“诸位不必灰心丧气。三层之下是生门,三层之上皆是死路。只有置之死地,方有生路。是以小女子才说国公爷、大都督还是上去的好。”

      “姑娘,有一句话可否相问?”钟信缓声问。

      “国公爷请问。”

      “刺麻星吉大师可过了八层?”

      女子又笑:“如此却要国公爷亲去英雄大会一观方知。”

      钟信又道:“既然凤凰阁主改变守关之人,想来规矩也变了?”

      “正是。你们只要打开千斤坠,任何一人赢我,此人皆可上阁。若是一人输了,其余人等皆可轮番再行挑战……亦可放弃此人自行上阁。数日以来已有不少名门大派人物放弃师兄弟或师姐妹上阁去了。”

      “那被放弃的……”风清扬即问:“从何处下阁?”

      “风大侠输一回便知了。”

      “你!”风清扬愠怒。

      “听说风大侠因剑宗气宗内讧之事以致丧失志气,我们阁主万分体谅,特许风大侠不必参与登阁之战,随行即可。”

      风清扬的脸‘刷’地一下便青了,却无言反驳。

      “糟了,天黑了。”徐九应惊叫道。

      众人心下皆是一惊,猛抬头望,五层之上一片朦胧。

      赵良凝望良久,缓声道:“天不曾黑,是他们蒙上一层纱。若我们不能尽快突围,恐怕他们会直接盖上一层铁板封堵我们的生路。”

      “那就快快进去。”徐九应叫道:“我可不能死在此地。”

      赵良长吸一口气道:“不妥,我们应当出去。若层层皆有千斤坠,你们说我们是否真能层层打开,况且我志不在此……”

      “可是出不去啊。”徐九应大叫道:“赵良,你要害死我吗?我武功远不如你,我死了你都未曾死!”

      “九应,休得吵闹。”徐九龄瞪了弟弟一眼道。

      “大哥,你是要跟着他出去?”徐九应叫道。

      徐九龄看了赵良一眼道:“毕竟你大哥我目今受了朝廷的招安,行事做人都须得以朝廷为先。若身为后军大都督的赵大侠想走,我也只能陪着走了。”

      “这里明明是国公爷为尊,为何你只听赵良的话。”徐九应更加着恼。

      “国公爷只是爵位最尊,论到实权,这里只有大都督呢。”南宫无我嗤笑道。

      邢缨面色一沉,怒道:“南宫无我,你无端挑拨做甚?”

      “我有挑拨么?难道我所言并非我朝真实?五军都督府掌管天下五兵,国公爷掌管甚么?我朝公侯伯只有出任朝廷实职才有实权……”

      “莫吵了。”赵良朗声道:“国公爷武功最高,我们随他。”

      赵良出声,众人便皆把目光望向钟信,钟信却只是把眼望向四壁。徐九龄以为他在观察四方,便飞身而上,一掌拍向楼顶,却连一声闷响都不曾发出。周义踩踏脚下石板,也是毫无空响回声。

      南宫无我冷笑一声道:“这阁倒是建得结实。”

      邢缨瞪了南宫无我一眼,与沐琚一同去寻找其他出路。但两人来回走过回廊,也只是摇头叹息而回。邢缨道:“这墙皆是巨石垒砌,也不知是如何建成的,竟是半分不能撼动。看来只有往上走是生路。”

      “此时此刻真是份外想念老三的千里传音之功,可惜有些功夫便是要有天份方能学得会。”赵良苦笑一声,环望四壁道:“这座凤凰阁还真是固若金汤”

      风清扬眉目间明显露出烦燥之色。钟信突然出手连续射出绣花针,但皆断折落于地面。南宫无我抱手而望,似笑非笑。

      徐九应指着石壁上的铁环道:“还是上去才有生路。”

      钟信持针刺破自己左手中指指尖,随即渗出血珠,他屈指一弹,血珠便射向南宫无我。南宫无我微怔,右手一伸,那血珠便落在掌心缓缓化成细微血丝。

      “我的针终究是硬物,不及水能通透万物化为无形,这里无水,用血想必也可以探出这石壁的任何缺陷之处。”钟信看向南宫无我道:“你的血魔神功应当能做到这一点。”

      南宫无我哈哈一笑道:“可惜你的血太少。”

      徐九龄顺手就拉过徐九应的左手,挥斧就划过他的手腕,还不等徐九应惊声尖叫,那血已如喷泉般喷向南宫无我。南宫无我嚣笑一声,双掌划过一个阴阳回旋将徐九应的血收拢,热血渐化成万千血丝。南宫无我缓缓跃起身至半空,血丝已化成血雾,双掌挥洒之下血雾铺满前后左右的石壁。沐琚第一个抬起头来细看石壁四周,赵良抬手指向千斤坠最上方。徐九龄替弟弟封穴止血,环望石壁见血雾渐无,仅有赵良所指之处有一丝细微的血色沾染留存。

      南宫无我轻笑道:“钟信,整个石壁仅有那一丝有些微的不平整,如何?”

      “千钧系于一发,或许整栋凤凰阁也会因这一丝的不平整而坍塌。”钟信一字一句清晰说着,右手指间夹住一根细长绣花针,向赵良看了一眼。

      赵良点点头,向沐琚道:“阿琚,把你的重剑给我。”

      “大师兄,我?”沐琚想了想,还是将重剑交给赵良。

      赵良倒握重剑,看了一眼徐九龄。

      徐九龄咧嘴笑道:“你放宽心,你砸不了的,我一斧头帮你劈开!”

      南宫无我盯着钟信手中那枚绣花针,那针虽细却闪着凛厉寒光,显非凡品。他冷笑两声,抱手而望。

      “老四,小心凤凰阁动静。”赵良对周义道。

      周义点头。一言即下,钟信闪电般跃上墙头,持针朝那一丝血红狠力一插一抽,赵良紧跟而上,重剑剑柄就砸在那针口上,徐九龄不待他下地,举斧猛斩过来。三人疾如轮转连续三回,答九龄第三斧劈下,千斤坠顶上石壁终于竖直裂出一道裂缝,众人便听得‘咯咯’直响,就在此时千斤坠突然升起,从内走出一位戴着人皮面具的彩衣女子。

      女子向钟信施礼道:“国公爷,我家阁主说你们可以先行下阁。”

      徐九龄大笑道:“你家阁主怕我们把凤凰阁拆了?”

      女子温婉道:“毕竟凤凰阁还要迎接皇帝陛下到来。”

      “若是陛下到来,你们却以千斤坠相迎,只怕陛下并不欢喜。”邢缨愠怒道。

      “或许陛下龙颜大怒之下,会用火炮轰了凤凰阁,凤凰阁即便如何固若金汤,火炮也能轰开它。”徐九龄笑道。

      赵良向彩衣女子施礼道:“姑娘,请开门。”

      彩衣女子从袖笼里取出一串摇铃摇了三响,通向三层的楼梯口重新打开,赵良拉住徐九龄便往下奔去。徐九应紧跟着大哥往下奔,便好似捡了一条命般。风清扬呆呆仰望着那道直冲顶壁的裂缝,钟信则凝望着他。

      风清扬缓缓回首直视钟信,良久方道:“师父,您……有多痴迷于学武?”

      钟信微愣了一会,轻声道:“我不曾想过。”

      风清扬不语。

      “风儿,你还年轻,有些事可慢慢想,但那淤泥之下的白骨便无此幸运了,我们还是先回去为他申冤吧。”钟信道。

      风清扬突地飞身跃起,一掌击向裂隙,但那深厚石壁仅仅散出一些灰碎。风清扬自嘲地一笑落下,看向钟信道:“师父,是这石壁太厚,对否?”

      钟信一笑点头道:“这石壁确实太厚,三位前辈都打不碎,你又如何能打得?”

      “武学真是无止境,但也确实……急不得。”风清扬道:“师父,我们走吧。”

      钟信转身下楼,风清扬跟上,乞丐在三层楼道口酣睡,并不理会繁杂脚步声。众人走出凤凰阁,此时月影西移,在众人面前,有李龙和高玉缓步悠闲而来。两人凝望着依山而建的凤凰阁出神。凤凰阁顶,遥望所及,红衣飞扬,如烈焰燃烧。

      “陛下,您是否会用火炮轰掉凤凰阁?”黎明到来,众人齐聚都指挥府用早膳,徐九龄简述昨夜之事,向正德戏问。

      正德举杯轻饮美酒,笑道:“何必如此麻烦,命通州民伕将凤凰阁拆了就是。”

      轻描淡写的言语笑意,众人心情也为之放松。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24章节

      赵良看向正德,正德微颌首,他便不再追问,与三位师弟同去凤凰阁。

      “我也去。”沐琚追出来叫道。

      “同去,同去。”邢缨将他拉过来,五人带着风清扬于夜色中奔向凤凰阁。

      “凤凰阁是甚,为何父亲如此谨慎?”乃诺望着父亲背影惑道。

      “神龙尚有见首时,这凤凰阁倒真是莫名其妙冒出江湖的。”刀眉缓声说着,看向李龙、高玉道:“你们护卫陛下就寝,我在院中守候。勇儿和诺儿且先去将息,万一有事,可替换龙儿、高玉。”

      正德起身,由李龙陪着入房将息。石勇、乃诺也听话去梳洗将息。高玉安静地立于原地,望着正德走进房门,无言。

      刀眉凝望他好一会,叹息道:“我虽已是男儿身,但若说能将你与陛下之事情同此理,也还是有些难为。我与义郎到底曾是夫妻,无论我变成男还是变成狐,都是月下老人作了证,天经地义在一处的。但你和陛下终归不是这世间能承认的情份,既然当初决绝离开,为何又要回来受此冷脸?”

      “我只是收到金贴,随你们同来罢了。”高玉淡淡道。

      “奇怪,为何赵良不曾收到金贴?你却收到?沐琚、周昂也不曾收到金贴,周昂姑且不论,英雄大会自然以武功论,若论武功高低应当是赵良、沐琚收到金贴才对。到底是何原因?”刀眉疑惑道。

      “想知道就必须进入凤凰阁吧。但此人行事如此鬼崇,自非光明磊落之徒。”高玉缓缓道。

      刀眉笑道:“诺儿不曾收到鬼崇之徒的金贴,我是否应当感激?”

      高玉微微笑了一下,不语。

      刀眉又道:“且去将息吧。”

      高玉沉默半晌,忽道:“您在京师可曾感到京师有些波诡云荡?”

      刀眉摇头笑道:“我只要有义郎在身旁,任世间翻江倒海亦觉平常。”

      高玉轻叹道:“伯父最近常伴陛下身旁,忽有一夜对我说京师恐有异动。我问他如何异动,他只是叹气说刘公公与张公公这半年来势如水火。我从前也知张公公与刘公公有矛盾,但因此就令京师有异动是否太过危言耸听?”

      刀眉看了高玉一眼,笑道:“两位公公相斗之事我向来知之甚少。义郎接掌刘公公的神机营,于外人眼中算是刘公公心腹,但义郎向来忠正不会口舌生非。我在五城兵马司主管市坊,虽同处京师天空下,却自得其乐。有否异动我是不知,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不过如此吧。”

      “您担当现职都不知是否异动,或许是伯父过于敏锐了。”高玉道。

      刀眉一笑:“看来你是担忧陛下安危才来的。”

      高玉不语,只是回望了房门一眼。刀眉也不再说话,安静坐在回廊上。过得半个时辰,李龙走出房门。

      高玉微讶道:“你为何不将息?”

      李龙低声道:“我向陛下说了,想去通州城各处走一走。”

      “你一个人去?”

      “你随我去也行。”

      “你两人随行较安全,去凤凰阁转转亦可。”刀眉道:“我会保护陛下的,你们放心去吧。”

      李龙与高玉辞过刀眉,一起离开都指挥府。高玉原以为李龙是要直去凤凰阁,但李龙离了都指挥府,倒真是缓步而行于通州各条街面。高玉恍然省起,从前李龙每到一处新地,都会通览城内各街巷弯道出入口,以防不测。

      “乃诺每到一地便喜欢逛当地市坊,只要是他去过的地方,任何新奇玩艺他都会买下来带回京师送给他爹爹。”高玉轻声道。

      “这嗜好甚好。”李龙笑道,抬头凝望夜色,又道:“都指挥府离凤凰阁大约有五里之遥吧?”

      高玉点点头:“应当是。”

      “我们一路走过去瞧瞧。”李龙道。

      高玉颌首,俩人便于夜色中缓步朝凤凰阁方向走去。

      赵良、周义、钟信、邢缨、沐琚、风清扬前往凤凰阁,凤凰阁的首层已不见了徐九应,而是一个眉目清秀、手持齐身长棍小和尚在把守。

      风清扬倒是认得此人,上前一步叫道:“方生,你也来了。”

      “阿弥陀佛。风大哥,原来你也接到金贴。”小和尚单手施礼道。

      风清扬只道:“徐九应打败了你?”

      “徐前辈乃是武林高手,我输在情理之中。”方生道。

      “那你应当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风清扬道。

      方生憨憨一笑,直视风清扬道:“但我听说风大哥自华山剑宗气宗内讧,一时颇为意气消沉,只怕此时此刻,倒是风大哥不是我的对手。”

      风清扬面色难堪。

      方生转向钟信施礼:“这位定是国公爷了。”

      钟信看向方生。

      “方生听小师叔说起,当今天下武功之高,非国公爷莫属。”

      “你小师叔何人?”邢缨缓声问。

      方生微微一笑道:“国师天心,便是我的小师叔。”

      “原来你是少林弟子。”

      “正是。方生醉心天下武功,还请国公爷教导。”方生说完将手中长棍一耸,昂首挺胸,直视钟信道。

      “我们来是为寻徐家兄弟出来帮忙。”赵良道:“小和尚你且让开。”

      “国公爷赐教,我自然会让开。”方生却直视钟信道。

      钟信微微点头挥手,众人让开位置。方生道了一声‘阿弥’唱了一声‘失礼’便持棍朝钟信当头劈来。当年少林寺十三棍僧救唐王传下少林棍法,方生习练甚精,已是少林年轻一代弟子中的翘楚,这一棍打下来力可千钧。钟信手中绣花针朝棍一插,便听得一声细微声响,方生棍如雨下,或打或挑,横劈竖斩,棍影笼罩钟信全身。钟信右手握着的绣花针每一次都在长棍将至时刺在棍上,方生无论如何都无法近身。久攻不下的方生,慈悲面容也泛起怒意,突然发出一声霹雳佛吼,纵身跳起,可是就在他发力那一瞬间,手中齐身长棍竟粉碎成数十块木头跌落于地。方生惊怔望着手中只剩小半截的木棍,惊疑瞠目。沐琚卟哧一笑。邢缨亦哈哈大笑起来。钟信向后退了三步,收回绣花针。赵良上前四步,捡起断掉的木头,每处断裂处都有细微针孔,针孔之下,木棍早就现出裂纹。方生使力之时便尽数断开。

      “我们可能上去了?”赵良看向方生,轻声道。

      方生看了钟信一眼,恭敬侧立,道了声‘阿弥’请他们上阁。

      徐九应果然在二层闲极无聊地坐在楼梯口打瞌睡。

      “你怎会到第二层又停下,你居然只能欺负后辈了?”邢缨都不由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徐九应骂道。

      “任教主和曲长老也来了,他能打得过吗?可不就只有让他上去了。”徐九龄走出来笑道。

      “你随我出门。”赵良看向徐九龄道。

      “出门?去何处?”徐九龄问。

      “我私疑近些日子横行通州的强贼是齐彦明、顾子羙。”赵良道:“你比我更知他二人底细,你帮我抓捕他们。”

      徐九龄把眼一横道:“你当初设计害我和他俩,目今却找我来抓捕他们?”

      “你即已受招安入朝为官,当然要为国分忧,抓捕强贼。”赵良道。

      “嘿,我投诚也并非做你的官,我是在沐国公手下做事,你要我帮你?待你打得过我手中斧头再说。”

      赵良正色道:“此为国事,我不与你斗嘴,我已请准陛下,调你过来。”

      徐九龄冷笑一声,道:“你少拿陛下逼我,把老子逼急了,大不了脱了官服再去做强贼!”

      房内传出南宫无我放肆大笑。

      “徐九龄,你到底如何才肯跟我去捉贼?”赵良问。

      “我说了,你打得过我的银斧,我就帮你捉人。”徐九龄笑道。笑声比南宫无我更加肆无忌惮。

      赵良看向徐九龄良久,长叹息,闭目,颇为无可奈何。

      “你这辈子都赢不……”徐九龄得意道。

      话音未落,赵良突然出手,併指一点徐九龄胸口,徐九龄猝不及防,只觉胸口一阵酸麻,踉跄后退数步跌倒在楼道口。

      “你,直娘贼,你居然偷袭我?”徐九龄瞪着赵良骂道。

      赵良把手伸到徐九龄面前:“你输了,跟我走!”

      徐九龄悻悻伸出手,赵良转手一握他腕脉将他拉起转身便行。快到阁门时突然如雨利箭疾射而入,赵良和徐九龄疾退,利箭皆射在两人脚下。徐九应吓得从地上跳起,便听得咔咔作响,阁门直落千斤坠。周义大惊就向外冲,门外登时箭如雨下,钟信、邢缨怕他受伤,伸手将他拉回,千斤坠‘哄然’落下将阁门封闭。

      楼顶传来脚步声,一彩衣女子踩着楼梯娉婷而下直视众人微微笑道:“凤凰阁欢迎天下英雄。但既然打上来,随意又下去可就无礼了。”

      徐九龄怒极而笑:“姑娘言下之意是我们可直上三楼?”

      女子嫣然一笑,侧身道:“请。”

      “姑娘,那楼下之人便上不来了?”邢缨面色一沉,道。

      “诸位想困死在此,楼下之人自然上不来。诸位想上楼脱困,楼下之人自然还可上来。”女子笑道。

      “姑娘言下之意是打上顶层反可脱困?”邢缨追问。

      “江湖武林高手共聚一堂,你们可舍得离开?”女子扫了邢缨一眼,笑道。

      赵良走到千斤坠前举手轻拍。

      女子笑道:“赵大都督乃绝世高手,应当明白此坠难破。”

      赵良叹息点头:“我并无金贴在手,似乎不应在此。”

      “来的都是客,我家主人欣喜大都督前来。”女子道。

      房门打开,南宫无我伸了个懒腰道:“既如此便上去吧,休再啰嗦。”说完率先上楼。众人无奈,只好跟着上去。女子待众人上去后便守在二层的楼道口。

      钟信回首看向女子道:“姑娘,可否替我们传个口信?”

      女子仰望钟信,微微一笑道:“要传何口信?”

      “烦请姑娘到都指挥府向陛下传个口信,我们天明即回。”

      女子掩唇而笑:“国公爷好胆气,是说定能闯过八关?”

      “请。”钟信道。

      女子点头,微笑道:“国公爷请放心,陛下九五至尊,我们岂敢惊吓。这千斤坠落下之时,已有人去报信了。”

      钟信拱拱手,返身上楼,到得第三层方知此处亦有千斤坠。徐九龄看到左右两边石墙各有两条铁环,就道:“九应,过去。”两兄弟伸手使力一扯铁环,居然丝毫不动。南宫无我瞅了钟信一眼,走到徐九龄身边。钟信和赵良替换下徐九应,四人同时运功使力方才缓缓将千斤坠扯起至仅容一人滚身而入,四人额头便已有汗。周义与邢缨急滚入内,喀嚓数声,从内伸出四根石柱将千斤坠杠住。风清扬与徐九应瞬即滚入。

      钟信看向沐琚,急道:“阿琚,还不快进去?”

      沐琚却道:“我若进了,便无人替手了。”

      “快快进来,石柱要断了。”周义在内叫道。

      众人听得咔咔直响,千斤坠直往下沉,压得石柱渐裂。四人不敢掉以轻心,赵良示意徐九龄轻放手,徐九龄却道:“你先进去便是。我来拉住。”

      赵良沉吟半晌道:“我们一同使力将千斤坠拉上顶处,你与国公爷先进去,我和南宫公子殿后。”

      南宫无我却笑道:“赵良,你武功能比钟信?你和九龄先进去。”

      钟信看了南宫无我一眼,两人同时沉喝一声,四手齐拽铁环,千斤坠直冲门框,赵良扯住沐琚与徐九龄齐齐冲入房内,钟信与南宫无我闪电般折腰滚入。

      ‘嘭’地一声巨响。

      ‘咝’‘咝’两声绸衣撕裂之声。

      钟信与南宫无我起身之时皆有一处衣帛被千斤坠重压而裂断。南宫无我咧嘴一笑,看向三层楼梯口,钟信也望了过去。那里躺着一位须发皆白的乞丐,怀抱一根碧玉长棒睡得呼噜震天响。钟信与南宫无我对望一眼,飘身而起便要掠上楼去。身形才动,乞丐那根碧玉长棒已劈向两人脚踝。南宫无我微微冷笑,起脚一踢,不料一股劲力反噬,自己居然跌落梯口。

      赵良、周义面色一变,即道:“小心。”

      钟信旋即后退,乞丐长身而起,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睁开双眼那一瞬间,精光四射,众人才惊觉此人虽然须发皆白,面容却并不老。

      赵良神情一肃,拱手道:“可是毕师兄?”

      乞丐把眼一瞪,直视赵良哈哈笑道:“想不到你还愿意称我一声师兄。”

      南宫无我站起,愠怒而视乞丐。

      “你我同出彭师祖门下,自然是师兄弟。”赵良道。

      “可惜自张士诚一死,便已是陌路,你们想要上去,须得过我手中碧玉棒。”乞丐哈哈笑道。

      “以师兄武功,为何仅在第三层?”赵良缓声问。

      乞丐笑道:“我不选人,由他们自行出战。只是我一不为难妇人,二不打老者,三不欺后生,自然便在此地久候了。”

      “那任道远既非老者亦非后生,为何却能过关?”赵良追问。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23章节

      正德眉头一敛,看向风清扬。

      “通州城内有一座佛光寺,据说主持方丈与王妃有染。”风清扬道。

      “且慢,且慢,我们是要寻找杀人凶嫌,并非去寻……”沐琚看向正德,恭身道:“陛下,臣并非有意怠慢宗室,只是更想寻找杀人凶嫌。”

      正德微微笑了笑道:“一具白骨可能寻到线索?”

      “暂且寻不到,只知此人定是被人殴打致死。”沐琚道。

      钟信缓声道:“白骨身上有不同形状殴打痕迹,应当是被不同物品打击导致。可推测死者是由多人殴打致死。”

      “这天下间打架斗殴事甚多,”刀眉道:“若无更详实证据,依然无法追查。倒是王妃私自出藩府之事查察甚易。”

      “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白骨一案虽暂无确证,冥冥中也定有昭雪之日,只是一时急不得。既然我们从老伯口中探听到王妃一事,不妨也将此事视若天意,毕竟藩府宗室私自离开封地本就是重罪,不可不管。”周义道。

      “说得对。我们先查王妃一事。”邢缨也赞同。

      “陛下?”沐琚急了。

      “急之何用?你要查,且说说如何查?”正德冷静道。

      “派人搜查河道,一寸一寸搜,定然能搜到捆绑尸骨的重物、绳索、麻包、棉被、甚至衣衫等物。”沐琚坚定道。

      “这要花费无数人力,通州乃南北客商进出京师门户,若大张旗鼓搜查,只怕会造成惊扰令人心惶惶。”李龙缓声道。

      沐琚不甘心,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只把眼望着钟信。

      高玉看在眼中,轻声道:“我们莫若分成两队,一队去查王妃私出太原一事,另一批到河道搜寻证物。”

      邢缨笑道:“我自小在宫里长大,受不得苦。河道太冷,我就不去了。”

      “我们夫妻二人留下帮阿琚。”周义道。

      “我也留下。”高玉说。

      正德冷笑一声道:“朕是猛虎,你跟不得?”

      高玉一怔,一时想不到正德竟会与他说话,这一路出关正德都不曾看他半眼。

      “李龙好水,就由他、周义、刀眉留下助沐琚一臂之力。邢缨你留下陪朕,其余人等去查晋王府事。傍晚时分无论有无皆回都指挥府。”正德道。

      众人领旨,与老伯结帐后分道而行。沐琚唤来众多民伕,赏了宝钞,吩咐他们于河道底处来回搜寻。为防春寒水冷,另叫人在岸上生火煮水,扎帐篷让民伕上岸沐浴换衣。李龙、周义、刀眉、沐琚也轮番下水搜寻,邢缨则紧跟着正德在堤岸歇息。正德先是坐了一阵,寒从脚下起,便又站起在堤岸间走动。民伕们在水中时起时落,陆续有人抵不住寒冷上岸,入帐篷中沐浴更衣。忽然,正德的目光定在一位从帐篷中走出来的民伕身上。那民伕倒无何异常,换了暖和衣衫就与其他人坐在一处说话饮酒作乐。

      邢缨惑道:“陛下,那人有何可看?”

      见民伕并无异样,正德亦不语。远处通州都指挥黄玺带着亲兵赶来参见正德。并告知正德白骨已送至都指挥衙门。正德方才缓缓抬头望渐至西斜的太阳道:“唤他们上岸吧,天要黑了。”

      邢缨点头,仰头长声道:“上岸了,上岸了。”

      正德所见那民伕也站了起来,向众人拱手似要离开堤岸。正德即道:“黄玺,去将那人提来。”

      黄玺却一时不知正德说谁,邢缨倒是眼尖,纵身就追了过去。黄玺不敢怠慢,也紧跟而上。正德独立于河堤,见远处李龙先上了岸,微微一笑。李龙、周义、刀眉、沐琚先后上岸,邢缨、黄玺已将民伕提了过来。待李龙更衣出帐来到身旁,正德便在河堤之上询问黄玺有无见过晋王府王妃到通州。邢缨则押着民伕在堤下候望。黄玺被问得一脸惶然,不知所措。

      “是不曾见过还是替她隐瞒行踪?”正德面色微凛,问。

      黄玺急道:“臣不敢,臣、臣不曾见过晋王府的王妃到通州。”

      “王妃乘船而来,通州各路关卡皆无记录?”

      “臣,臣每月巡视各关卡,并无人禀报此事。”黄玺额头冒汗,颤声道:“陛下,臣深知藩府宗室私出城防,各地守备知情不报是大罪。晋王府王妃若有前来通州,臣断然不敢替她隐瞒。”

      正德沉默一会,缓声道:“不知者不罪。”

      黄玺顿松一口气。沐琚、周义、刀眉更衣完毕,正德回帐篷坐下,叫邢缨将那民伕带到面前询问。民伕更是吓得面色惨白,双腿直颤。

      “你不必惊慌,且回话,你这里衣是自家织的还是外处买的?”正德指着民伕那件绿色里衣问道。

      邢缨这才望到那民伕外穿缝补的棉布袍,里面却着一件锦锻质地的绿色里衣。只是这绿色却又并非普通之绿,连自小见只过织造坊百颜千色的他亦一时说不准是何等样的绿色。

      民伕哆嗦许久,方才颤声道:“回,回官爷,是,是在河里捞的。”

      “何时捞的?”邢缨紧接着追问。

      “半,半月之前。”

      “河里那一处?”

      “便是先前河道再往上去半里,那里有个暗旋拐弯处,颇有些凶险。我们平时闲懒之时常到那里打赌跳水嬉戏,半月前我也与人打赌跳水,还钻进旋涡底下扯了件衣衫上来。”

      “几件衣衫?”

      “就止一件,当时跳到水里,日头照出一片绿光,新奇之下就扎下水去捞,不想便捞出这件里衣。”

      “你捞的止有衣衫?”邢缨喝道。

      “确、的确止此一件。官爷,小的绝无说谎。”民伕吓得脱了棉袍,解下里衣扔在地上道:“我不穿了,你们要就拿走。想必这衣多半是冤死的水鬼衣衫,寻你们申冤来了。可怜我半生贫苦,从不曾穿过锦衣华服,一时迷了心窍留下来,今日才舍得穿上,不想就惹了你们。”

      李龙走到民伕面前,脱了身上锦袍、中衣递给民伕,笑道:“便用这套锦衣换你的棉袍如何?”

      民伕微讶看了李龙一眼,看他手中锦衣却又着实喜欢,犹豫一会便抢来抱在怀中道:“这两件衣袍当真给我?”

      李龙点头,笑道:“自然是给你。只是我也甚冷,你那棉袍与我穿如何?”

      民伕忙将自己的棉袍递给李龙,两人互相穿上,棉袍略短略宽,锦袍略长略紧,但民伕却十分宝贝,双手来回抚摸,喜不自胜。

      “你是本地人?”李龙温声问。

      民伕点头:“我家世代靠运河为生。”

      “通州河道常常死人?”

      “那有河流不死人的。年年都有,尤其夏日嬉水溺亡者众。”

      “有在船上跳河里死的么?”李龙接着问。

      “有啊,有喝醉了酒,倒头掉到河里淹死的,也有在船上嬉闹被人失手推下河呛死的。还有打架斗殴自个儿跳水逃走却溺水的。”民伕即道。

      “可曾见过甚达官贵人?”邢缨问。

      “达官贵人见得多了,外地藩王进京、各地大员进京一多半都是走水路从通州上岸。最近这两年陛下召各地藩王世子进京,也是走水路者居多。”

      “只见着藩王世子,不曾见着王妃世子妃?”刀眉笑道。

      民伕道:“也曾见过的,只是不多。”

      “见过哪些藩王的王妃、世子王妃?”周义即追问。

      “那可说不清,也不敢打听。我们不过是帮他们牵船上岸,讨些赏钱。”

      “太原晋王府的王妃每次来都赏你多少赏钱?”李龙笑问。

      “太原有晋王府么?”民伕一脸茫然:“小的孤陋寡闻,不曾听说有太原晋王府的王妃到过通州。从太原入京无须经过通州啊。”

      “那你可听说通州有甚么人时常去太原?”

      “去太原?不曾听说,大多数都是进京。”民伕摇头道。

      “陛下,再派遣民伕去上游搜寻吧?”沐琚说。

      “不可,不可,水漩涡太急,好些人去嬉戏都死在那里。”民伕急摆手道。

      正德看向李龙:“如何?”

      李龙一笑道:“小的去试一试。”

      “明日再去吧,天晚有些危险。”周义道:“人已成白骨,若是有物证,明日必也在。若是无物证,今夜去亦无。”

      正德点头笑道:“你说得有理。我也有些饿了。”说着看向民伕:“你家在何处?我们到你家中去用餐便饭如何?”

      民伕为难道:“草、草民家境贫寒,怕官爷嫌弃。”

      “如何贫寒,正好去望望。”正德起身道。

      民伕见正德执意要去,不敢反对。正德叫黄玺处理后事,寻找戏水好手,待明日再下水。随后便跟着民伕去家。民伕的家并不在城内,而是离河堤不足三里的乡村。因着通州常有水患,便催生了一批专事疏浚河道的村民,这些乡村村民每到水患之时出工,自有官府定时拨款,吃穿不愁却也无法富贵。民伕的家一如其他,小小的四合院,木柱残旧,房间颇有些漏风处用无数破衣衫张贴。家人穿着亦是五颜六色,想来多是民伕于河道中捞出的往来客商弃物。众人仔细翻查,并无可疑处,便叫民伕家人做了一桌热菜食过,给了宝钞,李龙问民伕,村中何人捞取的河中弃物最多,民伕便带他们前去那家人中,可惜依然一无所获,众人便告辞回城,也不去凤凰阁,直去都指挥府入住将息,钟信、高玉、风清扬也前后脚回到都指挥府,直去内院正德住处禀报。

      “佛光寺的方丈时常去通州大德寺讲经,而通州大德寺是受晋王府供养的。”钟信道:“据寺中小沙弥所言,去年九月方丈曾去大德寺讲经三个月,直至佛诞日回通州再不曾去太原,也不曾离寺。晋王府也无人前来佛光寺拜佛祈福。”

      正德冷笑两声道:“莫非王妃到通州,只为了喝一碗艇仔粥?”

      “方丈的大弟子恒度法师倒是多次往返通州与太原主持法事。平日寺中繁杂事务也多是由他处置。”风清扬淡笑道:“或许是我听错了人名。”

      正德渺了风清扬一眼,笑道:“此人现在何处?”

      “前日已启程去太原,准备在大德寺主持四月初四的文殊菩萨誔辰法会。”高玉轻声道。

      “目今才三月初,就去太原主持文殊菩萨誔也太早了吧?”刀眉笑道。

      “从只言片语中查不出方丈与晋王妃有私通之情,更无法查证晋王妃私出藩府到了通州。”钟信望向正德,沉吟半晌道:“陛下,可要臣前往太原核实?”

      正德面色沉暗,久久不语。

      “王妃乃宗室贵胄,身份何等尊贵,若无确证岂容惊扰?还是先查白骨一案为好。”沐琚即道。

      “师父,师父可在堂上?”院外传来石勇欢欣的叫声。

      正德面色缓和,微微一笑。石勇与乃诺已先后踏进堂内,两人一见正德,即行大礼。赵良随后而来,三人同行大礼。

      “平身吧。”正德道。

      石勇起身,就向钟信欢欣叫道:“师父,您果然在此。徒儿听黄都指挥说您与陛下到了通州,徒儿还以为是他说胡话呢。”

      乃诺也与周义、刀眉相见。刀眉听石勇的话,笑道:“石勇,你不信国公爷来了,那是否也不信国师、三太子也来了通州?”

      “娘,三太子为何也来通州?”乃诺问。

      “来参加凤凰阁的英雄大会啊。难道大师兄您不曾接到金贴?”周义微讶,看向赵良问道。

      “我不知甚金贴。”赵良淡淡说着,向正德禀报:“陛下,臣这几日在通州走访,怀疑近些年在通州劫掠四方的强贼乃是当年与徐九龄齐名的惯匪。是以臣想请陛下从云南府调徐九龄到通州共同缉盗。”

      “大都督,徐九龄已在通州。”李龙道。

      “通州何处?”赵良即问。

      “凤凰阁。大都督可听说凤凰阁英雄大会一事?”

      “我这几日都在强贼劫掠之处走访,不曾听说凤凰阁事。”赵良道:“既然徐九龄在凤凰阁,且叫他过来。”

      “强贼难以捉捕?”正德缓声问。

      赵良略有所思,认真回道:“陛下,通州贼之行事颇似当年与徐九龄同在江湖兴风作浪却又互为敌对的大盗齐彦明、顾子羙。此二人当年与徐九龄一道为祸江湖,臣追捕不能。遂设计令双方火拼,徐九龄惨胜,齐、顾二人销声匿迹多年。臣一度以为二人已逝,但此次到通州缉查,臣恐二贼复现江湖。徐九龄与他二人相熟,最知二人行迹,是以想请他过来共同缉贼。”

      “你去凤凰阁请他过来就是。”正德笑道。

      赵良一听,即道:“臣这就去。”

      “我与你同去吧。”钟信道。风清扬自然而然地移步到钟信身后。

      “师父,那我定是要去的。”石勇即道。

      “你不必去。在此等待即可。”钟信道。

      “我们四师兄弟同去。”周义指着邢缨对赵良和钟信说。

      赵良有些奇怪:“为何如此谨慎,凤凰阁是龙潭虎穴不成?”

      周义微沉吟,道:“还是同去较好。”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22章节

      “风儿,你随我去。”钟信说完回身便走。

      高玉扶起风清扬,低声道:“风大哥,国公爷用心良苦,你莫有负于他。”

      邢缨冷声道:“你把华山派忘了吧。”

      沐琚先追着钟信回去,风清扬不再作声,跟着高玉、邢缨一起去追正德。正德此时正在李龙、周义、刀眉的陪同下往通州四门内外行走。好在通州不甚大,四人一路走一路见有民伕军卫清理河道,修固桥梁。

      “目今仍是寒春之时,为何会有如此之多的民伕在清理河道?”刀眉问。

      “张家湾、通州至京城一路皆是京师要冲,凡入贡军需粮运以至商贾官民入京亦趋皆由此出入,向来河道众多,漕运发达。京中官粮也多在此建仓储留。但每年因冰雹雨雪之故,总会有些河道桥梁冲毁,为避免祸及粮仓,历代皆会不断重修增固河道桥梁城池。”李龙认真道。

      “原来如此。我当年继任土司,入京谒见先帝走的是陆路,一路骑马上京,不知漕运原来需维护得如此辛苦。”刀眉叹息道。

      “今年户部又拨了一万四千两银加固通州各处桥梁,朕若不是亲眼所见还以为年年拨款实在太巨。”正德凝视远处辛苦劳作,一身热汗的民伕缓声道。

      “陛下,前方泥泞,便不再前行可好?”李龙道。

      正德笑道:“朕还从不曾走过泥泞路,且走去玩玩。”说着提衣向前。李龙、周义怕他摔倒,紧紧跟于身后。四人来到河堤前,见众多民伕除了清理河泥,还在不停捕捞鱼虾,虽是春寒却是热闹。

      正德高声笑道:“篓里的鱼虾可卖?”

      众民伕抬头,猛见四位气度不凡的锦衣男子立于河堤之上,竟一时无人出声,好一会才听一人高声回道:“客官要鱼虾?”

      李龙点头道:“是的,我家官人想买些新鲜鱼虾。”

      “这些鱼虾是给我们出工加膳的。四位客官若是想食用新鲜,倒不如午时与我们一同用餐。”那人回道。

      “甚好,甚好。”正德笑道。

      “快来,快来,这里好似有块烂木阻塞河道,挖出来,河道便宽了。”河里有人在叫,众民伕便齐齐去挖烂木,不料其中一人用力过猛,使力向上一拽。

      阳光灿目中,周义忽一声疾喝:“不要动!”

      众民伕被周义那一声尖利声音吓到,都不敢动。其中一人还高举一物。李龙、刀眉看得清楚,那人手举着的竟是一条白森森的半条人手骨。周义飞身过去将手骨握在手中,倒飞上岸。

      刀眉高声道:“把尸骨挖出来。”

      众民伕手忙脚乱在河里搜挖尸骨抬上堤岸,周义叫人取清水将白骨洗净。又叫民伕往河道搜寻尸骨遗物,众民伕自然热闹,纷纷跳入水中,潜入水底搜寻。

      “可有衣物饰品等物在河里?”正德叫道。李龙小心护在他身后。

      众民伕再四处搜挖,先后叫道:“不曾有,不曾有。”

      “看来是从别处河道漂来,若是就在此处溺死应当有衣物饰品。”周义道。

      “继续上溯而寻,寻着重赏。”刀眉高声道。

      众民伕听着,愈加勤快。周义、刀眉、正德、李龙谨慎走到白骨身旁,正德轻问:“此人是男是女?”

      “是男子。”周义道。

      正德奇道:“已是白骨,如何分辨得出是男是女?”

      “男人骨盆上大下小呈漏斗状。女子骨盆因要生育儿女,较男子宽大,呈圆桶状。此具白骨骨盆明显上大下小呈漏斗状,乃男子无疑。”周义蹲于地细看道。

      “据说男子肋骨有十二条,女子肋骨有十四条,义郎,此具白骨可有多少条肋骨?”刀眉笑道。

      周义仔细看过白骨道:“此具白骨有肋骨十二条。但其实女子肋骨亦是十二条,并非十四条。”

      “女子肋骨也是十二条?”刀眉双眉一挑,笑道:“像我这般会否多两条?”

      “刀眉,你这话说得甚奇,难不成天际道长将你从女变男,你还因此多长了两条肋骨?”正德哈哈笑道。

      刀眉哈哈大笑道:“臣开个玩笑,陛下勿见笑。”

      “男女肋骨皆是十二条的,判断白骨是男是女,唯以骨盆分辨男女乃最佳之选。”周义道。

      正德点头:“原来如此,长见识了。”

      “男女分辨得出,但人是何人却是难辨?”刀眉环望河堤下的民伕道:“连他们都寻不出关联物品,看来是冲走了。”

      “有可能。”李龙道:“是否应当报官,由都指挥府处置?”

      “先确定此人是否失足溺水或跳水自经或谋杀再说。若就这般报上都指挥府,”正德笑道:“黄玺要么直接将此事做为无名尸骨了事,要么推给赵良处置,要么写封奏折上报刑部,刑部再上报都察院,都察院再上报豹房。”

      “不如便由我们来查。沐琚正好也在。”刀眉笑道。

      “是谁唤我。”远处传来沐琚之声,刀眉抬头望,就见沐琚飞奔而来。

      “你来得正好,快快过来验骨。”正德伸手一把抓住沐琚道。

      沐琚把眼一看,奇道:“这白骨也太干净,一丝肉皆无呢。”

      “水里捞出来的,肉怕是早被鱼虾吃饱了。”刀眉笑道。

      沐琚抬头望天道:“今日也不晴,看来蒸骨是做不得,那就试试煮骨吧。”

      “煮骨?如何煮法?”刀眉笑道。

      沐琚向民伕问道:“可有大瓮?”

      “有的,恁大瓮都有。一瓮能熬出百人饮的汤呢。”民伕们笑应。

      “那就取一个大瓮装满水、十斤白醋、半斤盐和五斤白梅来用炭火烧煮。水煮开了再放骨头进去煎煮。”沐琚道。

      民伕们看着新鲜,一半都上岸跑去帮沐琚寻找物品去了。钟信、邢缨、高玉、风清扬也来到堤岸,向正德行礼站定。向上游溯寻的民伕有人发出欢呼,一路传递上岸,却是各种烂布鞋衣等物因着树枝烂石沉在水底,不曾被水流冲走。周义、钟信、邢缨上前查看,皆摇头。

      “如何?”李龙问。

      “单鞋居多,当是人走在河边或桥上歇脚,不慎丢了半只鞋。衣物虽湿却大多有拆叠处,应当是在河边歇脚,包裹不慎落水冲到此处。”邢缨缓声道。

      “若是寻不着任何遗物,即便知是被人害死,恐怕也只能当无名尸送到义庄停葬了。”刀眉道。

      “若是被人害死,今日能被我们见着,必然是冥冥中注定要我们为他昭雪申冤的。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周义缓声道。

      “义郎说得对。”刀眉笑道。

      巨瓮撑起,柴火架起,白骨投瓮。加醋、加盐、加白梅、加……

      “不可加酒、不可加肉桂、不可加姜!你们当是熬猪骨汤么?都不可再加!住手,你这铲是何铲?不可用锡铲!啊,是铁铲。也不可用,不必搅动,加柴保持炭火燃烧即可。快取清水来,浇灌煮沸百次,即可取骨!”沐琚严肃提醒众民伕,又转向李龙、高玉道:“你二人尤须谨慎。我不要他们加酒、加肉桂等物,并非玩笑,是为避免用其他药物导致骨殖有伤反白不见。不可用锡亦是同样道理,用锡会使骨色变暗,亦不利于观察。”

      李龙和高玉点头受教。大瓮在沐琚不断吩咐提醒中瓮火终成。春寒之下热气散发,众人围聚取暖,直到火灭,沐琚将骨取出,再以清水洗净,平展于白布铺就的向阳地面。此时天空微晴,少许暖光懒洋洋普照大地。

      但,足矣。

      这具尸骨从颅顶心骨到脚掌骨皆有参差青黑色或赤色隐现,胸前至膝盖骨处更隐约有数十处骨断裂纹,虽断裂并不连贯,裂纹方向却是一致。

      “此人生前曾被人殴打,且是围殴致死,死后被以长形重物捆绑胸前丢弃入河,抛尸灭迹。”沐琚道。

      “为何说是殴打致死?”刀眉问。

      “生前被殴打出血,血渗入骨,骨色便会显赤色、青黑色。”沐琚道。

      “如此从头到脚都有赤色、青黑之色,应当是殴打甚狠,却为何肉眼瞧不出骨折骨裂之处?”高玉疑惑道。

      “若是被人装入麻袋或厚棉被中再行殴打,便可止于出血却不会有明显折伤裂伤。”周义缓声道。

      “被殴打致死,随后身背重物沉入水底,那为何捞出来的是白骨?”刀眉惑道:“水会将重物衣衫都冲得如此干净?”

      “或许是赤裸捆缚重物再沉入水底?”邢缨自言自语,思索道:“但若是有心毁尸灭迹,必定会考虑周全,而赤裸捆缚重物难免意外。若有一处被压断,便极可能有残骨被水冲走,冲得一骨便有两骨、三骨散布河道,反而更易被人发觉。”

      “如此说来,定是连麻包厚被衣衫一并捆绑结实扔下河底的。”沐琚握拳坚定道:“麻包衣衫定是还在水中某处,定是还在水中某处。”

      风清扬抬头望从水中失望而回的诸多民伕,淡淡道:“只怕已被水冲走了。”

      钟信走向河边凝望良久,返身道:“此河并非天险乃人工开挖而成,因要走大小官、商船,河道甚深,但水势较天然河流平缓。若尸体身负重物只会沉入深底,绝无可能冲脱而出。”

      “运河时不时便要清淤除塞,极易被人发觉,为何还要往水里沉尸?不合常理。”高玉惑道。

      “或许便是在船上死的,通州各水道皆有军卫驻守盘查,因此只能在上岸之前将尸体沉入水底。”周义道。

      “义郎说得有理。”刀眉点头笑道。

      “那到底尸骨是如何从重物中脱出,冲至此地?”高玉问。

      “或许也是船的功劳。”李龙笑道:“会否是船底撞断硬物或铁锚勾断捆绳?”

      “即便有此可能也无法查实。千帆竞渡,来来往往,如何知是哪条船显了灵,替死者撞断重物,申冤来了?”邢缨道。

      “我们向上游去再碰碰运气,看能否寻到麻包厚被衣衫。”沐琚道。

      众人看向正德,正德笑道:“正有此意,且向上游去。”

      沐琚唤来民伕,让他们将白骨送去都指挥府领赏,随后众人陪着正德向河道上游走去。一路行走见各处皆有民伕出工,众人时不时上去询问,也查看了许多从水中捡捞而出的杂物,却是失望,眼见着日头正中,正德也有些饿,众人便寻了一艘停泊于河岸、给来往客商提供膳食的渔船落座。渔家一家六口祖孙三代,露天膳房,客人皆于舱内就坐。众人等得其他客人食罢,方才上船包了船舱。渔夫一家见许多贵客甚是高兴,老父叫儿子下水捕鱼捞虾做新鲜河鲜请众人食用。

      “老人家可是本地人,是否常年在此劳作?”周义问渔父。

      “我家祖籍广东顺德府,但在通州已四十年矣。”老人笑道:“这南来北往的客少不得在我这里讨碗热粥喝。”

      “老伯,可识得煮艇仔粥?”周义忽用粤地方言问道。

      老人家眼光一亮,即点头道:“识,识,客官你等阵,我即刻同你煮。”

      老人家十分开怀,亲自去厨下为周义熬粥。

      “义郎,你说甚?”刀眉问。

      周义微微一笑道:“我请老人家替我们熬一锅艇仔粥。”

      “甚粥?”正德没听明白,追问。

      “陛下,艇仔粥。广东一种于河艇上售卖的粥食,采用新鲜的小虾、鱼片、葱花、蛋丝、海蛰、落花生仁、浮皮、油条屑来调味煮粥,非常入味好吃。”

      “浮皮是甚?”李龙问。

      “猪皮。”邢缨笑道:“这粥我也吃过。你若有机会前往广东,不可不试。”

      李龙看了正德一眼,笑道:“小官人若能去,我自有机会去的。”

      “出个通州都有人拦阻,广东怕是此生都去不了。”正德叹息道。

      “且用餐吧,凉了便不好吃了。”刀眉道。

      众人不再言语,齐齐用餐,河鲜鲜美,众人也是饿了,等老人端了一砂锅热气腾腾的粥来,一桌河鲜早已风卷残云般吃完了。老人家亲自为周义装了一碗粥,双手捧上道:“客官,你试吓我哋手式。”

      “多谢老伯,多谢老伯。”周义说着取勺喝粥,果然味道鲜美,连连称赞道:“好味,好味。”

      老人家心满意足地对众人说:“大家慢慢吃,不够还有。”

      众人轻笑点头,李龙先为正德装了一碗,其余便各自分粥而食。周义边吃边用粤地方言与老伯对谈,得知老伯一家虽在通州城内落地生根,但因过往客商及巡河军卫皆喜食他家手艺,便一直在此开船肆。周义与他有说有笑,交谈中听得无数客商趣闻,止有一件引起他的注意。

      “前些日子老汉还曾去为太原晋王府王妃上船煮艇仔粥呢。”老人讲到兴处,颇为自豪道。

      “老人家,晋王府王妃也来过通州?”周义问。

      老人点头:“是啊。不但她来了,还有一位王府仪宾也在船上。”

      “老人家,您如何得知对方是王妃?”周义追问。

      “哎呀。”老人方知失言,忙摆手道:“老汉多嘴,老汉多嘴了。”

      李龙笑道:“莫非那晋王府的王妃乃是私自出游,不教老人家说出去?”

      老人起身走出舱门,再不多说。

      “这通州有何可看,那晋王妃居然跑到通州来?”沐琚惑道。

      大明律令向来不许藩府中人私自出城游玩,更何况是跑到离太原如此之远的通州,只是事涉宗室,正德又在眼前,众人一时不好表态。

      一片静默声中,风清扬忽笑道:“我听说这位太原晋王妃有位相好在通州。”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21章节

      沐琚眉头一皱,怒道:“你选我与你比武,是自以为我功夫最差?”

      徐九应冷笑道:“难道你一个白面书生武功最好?”

      沐琚大怒,呛啷一声抽出腰间宝剑向徐九应一指,喝道:“好,比就比。”

      徐九应挥起狼牙棒狠力就朝沐琚的剑猛砸过去,沐琚把剑一转,举着剑背就挡过去。徐九应嚎笑叫道:“你一把剑想跟我的狼牙棒对抗,你疯了吗?”说着又猛力连击数下,众人只听得金属对击之声锵锵作响,火花四溅,但沐琚的剑却并未被徐九应的狼牙棒砸断,徐九应惊愕之下嚎叫着再次挥举双棒猛砸过去。沐琚腰身一扭,举起剑背朝徐九应侧腰一砸,徐九应哎哟叫了一声,挥棒旋身追砸过去。正德哈哈一笑,向后退了几步,众人将他围在中间,随着沐琚与徐九应比武的腾挪穿插而游走。转瞬间便拆了上百招。徐九应久攻不下,渐至恼羞成怒,又见众人悠闲游走,把他像猴一般看待,只加着恼,突然将狼牙棒互相猛砸一下,狼牙棒‘啪’地炸开,各自变成九把尖刀上下舞着朝沐琚全身刺来。

      沐琚面色一沉,恨道:“我最恨人有眼无珠了。”说着举剑欺身而进,瞬时间连环剑式闪得徐九应眼花缭乱,两枝狼牙棒十六把尖刀都被沐琚的剑砸断在地。沐琚虎吼一声,跳将起来举剑横斩过去,啪啪两声,徐九应的狼牙棒心应声而折,跌落地上发出叮当脆响,好一会才消停。

      “啊!”徐九应怒嚎一声,狠狠将棒柄掷落地上,叫道:“大哥,小师兄,我又输了,我们看来是上不去阁了。”

      左右两边房各自走出徐九龄和南宫无我,两人手握酒杯望着众人,各自饮尽一杯酒。徐九龄笑道:“输了便输了,让他们上去就是。”

      南宫无我看向钟信,笑道:“钟信,我们又见面喽。”

      邢缨面色微凛道:“南宫无我,我师姐呢?”

      “纯妹在云南府休养,不曾随我来通州。我便把多余的金贴给了九应,不曾想九应武功稀松平常,竟是连乃诺都打不过。”南宫无我笑道。

      徐九应恨恨跺脚。

      “这到底是何规矩?”李龙笑问。

      “凤凰阁的主人连布八关,每关只许一人挑战,赢则齐上,输则齐止。前日国师一行赢了九应上第二层阁去了,不知打通了几关。”徐九龄笑道。

      “徐九龄,你这弟弟居然连徐鹏都斗不过?你我虽非同路人,但好歹皆是学武之人,怎会连徐鹏都斗不过?也太丢我们学武之人的脸了。”邢缨皱眉道。

      “谁叫他选错人。”

      “选了谁?”刀眉笑问。

      “选了耶律婉儿。”徐九龄叹息一声道:“我这弟弟就是贪色坏事。”

      “想必选徐鹏,今日我们便能遇着徐鹏了。”正德哈哈笑道。

      “是那一个选了徐九应?”周义缓声问道。

      “衡山派一位年轻弟子选了他,那人自报姓名唤做莫大。”南宫无我笑道。

      “是甚样的人?”周义追问。

      “年岁似与风清扬相差无几。啊,对了,风清扬也来了通州,只是不曾到阁。”

      钟信终开口:“他去了何处?”

      “我与九龄在妓院见着他了。”南宫无我哈哈笑道:“钟信,你是如何教徒弟的,怎生把风清扬教到妓院去了?”

      钟信不语,面现隐忧。

      “陛下,我们先上阁再说。”沐琚道。

      “且慢,你且回我话,为何你那剑我竟砸不断?”徐九应恼道:“我这狼牙棒少不得有百斤之力,为何却砸不断你的剑?”

      “徐九应,你大哥说你武功稀松平常还真不曾说错,连武功兵器都不懂的人,武功能有多高?他姓沐哎,你不知他们沐家祖宗是用何兵器的么?”刀眉笑道。

      “他家祖宗沐英用的是擂鼓瓮金锤,但与剑何干?”徐九应把眼一瞪道:“你真当我是傻子,恁事不知?”

      “我怎生听说沐王爷使的是丈八链子乌金锤?脚下坐骑更是当年天宝大将宇文成都所骑万里烟云兽繁衍之种?”跟在众人身后的高玉终于开口说了句话。

      沐琚骄傲道:“我家老祖宗两样兵器都使过,只是我来京师做锦衣卫,扛着两柄大锤实在不雅,便将那丈八乌金链烧了重新打出一柄单刃剑来。虽说打成剑式,却可抗千斤之力,真正千钧一发,徐九应那百斤狼牙棒如何是对手?”

      徐九应目瞪口呆,面上兀自不信。

      沐琚随手将剑递过去道:“不信你拿来试试。”

      徐九应顺手接过,只觉接了座山般手便垂下来,忙双手齐握,方才把乌金剑握在手中,舞了几下便气喘吁吁,方才心服口服将剑递回给沐琚,让出上阁之位。

      南宫无我嘻嘻笑道:“钟信,上去就出不来了,你真不管你那哎呀徒弟?”

      “若是我们走了,会如何?”李龙问。

      “也不如何,重新从第一层打上去就是了。”徐九龄笑道。

      “你们大可放心,比九应强的都上阁了,只要他守着门口,你们总归能上第二层的。”南宫无我哈哈笑道。

      “他在哪家妓院?”钟信缓声问。

      南宫无我笑道:“一面之缘而已,我如何会在意他在何处风流?只是可惜你一片爱徒之心怕是要付诸流水。”

      钟信向正德行礼,柔声道:“陛下,臣想先去见见风清扬。”

      正德一笑道:“随皇叔高兴,这凤凰阁我们来去自如,也不急于一时。”

      “谢陛下。”钟信道。

      众人才转身要走,徐九龄却又叫道:“赵良是在京师还是在通州?”

      邢缨回首,面色一沉道:“徐九龄,你都受了招安,还要寻大都督晦气?”

      徐九龄嘻嘻一笑道:“如何是寻晦气,既然已同朝为官,自然是愈加向好呢。”

      “他在何处,你不必知道。”周义冷声道。

      徐九龄耸耸肩,哈哈一笑,任他们出阁离去。众人随钟信离开凤凰阁前往通州城区,但此时正是深夜,通州又多河道,道路蜿蜒曲折,实不知去何处寻风清扬。众人行到通州市坊,钟信立于长街之上,仰天长吟,其声绵长婉转,经久不绝。夜色茫茫中不见风清扬身影,却听得脚步纷急,转瞬间众人竟已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巡街军卫围了个结实。邢缨、周义、刀眉急亮出司礼监、锦衣卫神机营、五城兵马司的腰牌。众军卫看到腰牌不敢轻举妄动,众人便见有兵卫跑走,想必是去禀报上司。过得半晌,果见一身着千户官服的中年男子按剑走来。那人正是守备通州都指挥黄玺。

      黄玺一见钟信已是一惊,再见正德更是吓得即时下跪叩首:“臣黄玺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军卫听言,也即下跪叩首。

      正德一笑道:“黄玺,何事要你亲自按剑夜巡?”

      黄玺忙道:“臣有失职守。近半年来通州强贼甚多,前几日又有官粮失窃,臣唯有亲自巡逻严查防范,只是收效甚微,还请陛下恕罪。”

      正德缓声道:“大都督可见着了?”

      “臣见着了,只是大都督来到通州只见了一面,旋即不知去向。临行前只叫臣小心守卫城内。”

      “大都督如此吩咐必是有他的用意,你听他话便是。”正德道:“平身吧。”

      黄玺这才起身,小心翼翼地问:“陛下为何深夜到通州来?”

      正德哈哈一笑,说:“朕困京师久矣,想来通州散散心。你不必惊惶,自去做事就好。”

      “陛下可寻到住处?若是无处落脚,便请在都指挥府落脚。”

      正德一笑,拂袖道:“倒是有地方落脚的,只是不急。朕还有些私事要做,你自去忙吧。”

      黄玺不敢多言,应了声:“臣遵旨。”

      钟信看向黄玺,缓声道:“黄玺。”

      “国公爷,有何吩咐?”黄玺即道。

      “你这几日都在巡街?”

      “是。”

      钟信想了想道:“可曾见过一位唤做风清扬的男子?他是华山派剑宗的弟子,这几日应当就在通州。”

      “国公爷要找风清扬?”黄玺微讶道。

      “你识得他?”钟信一怔,即问。

      “他前些日子被人告到都指挥府,还曾在监狱里坐了几日。”

      “钟信皱眉。

      “当真?”邢缨看了钟信一眼,替他追问。

      “当真。他说自己是华山派弟子,要是想逃,通州监狱上下无有能拦住他的。”

      “他为何不逃?”刀眉笑道。

      “他是个怪人。他说从不曾坐过牢,想尝尝是何滋味。”

      “何人告他?”周义问。

      “妓女告的,说他拖欠嫖资。但他却说与那女子是两情相悦,并不曾想过要嫖她,那知女子乃庸脂俗粉,不解情深。”

      钟信面色更沉。

      “他目今可还在监狱?”

      “不在了,大都督过来后帮他交了脂粉钱将他赎出。”

      “黄指挥可知是那家妓院告他?”

      “便是市坊后街的迎香院妓女。”

      “多谢黄指挥。”邢缨道。

      黄玺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邢缨看向钟信:“可要去?”

      钟信轻叹一声,点头。众人便与黄玺告辞,黄玺直待正德远去不见身影,方才直起腰长舒一口气。

      亲兵谨慎上前,低声道:“都指挥,陛下亲至通州当真只是来散心?”

      黄玺叹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只是你等须加快脚程抓捕偷窃通州仓军粮的米贼,免得陛下事后震怒,你我项上人头不保。”

      亲兵唯诺,跟着黄玺从反方向走了。正德等人去到市坊后街,此时晨曦渐露,市坊渐有人烟,风月之所反倒多有灭灯关门处。众人正要去寻迎春院,却不料眼前突有一门打开,一人便被推出街面倒在地上,挡住众人去路。

      李龙低头一望,笑道:“风大哥,你又欠人银钞了?”

      那地上躺着的,正是风清扬,满身酒气,衣冠不整。钟信气煞,颤声不语。高玉大步上前将风清扬拉起,风清扬却哈哈大笑,指着大门叫道:“你们王家酒也不甚好喝,为何说不得,还要打人?”

      “风大哥,醒醒,国公爷来了,陛下也在。”高玉低声道。

      话音未落,大门内突冲出数名手持木棒的大汉,正要举棒打向风清扬,猝见钟信等人,一时发愣,举着一半的木棒垂下纷纷返身入内,紧闭大门。

      风清扬醉眼朦胧,踉跄爬起推开高玉返身走远。

      “风儿。”钟信缓声道。

      风清扬听不着,继续走。

      “风儿。”钟信再唤。

      风清扬不听,继续走。

      “风……儿!”

      风清扬猝然回首,冷泪盈眶向着钟信吼道:“你为何不骂我?为何不打我?我如此忤逆不听话,自甘堕落,你为何还要叫我!”

      “风儿,随我回去。”钟信缓声道。

      “我不回去。我回去作甚?我们华山派完蛋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凤凰阁要召开江湖武林的英雄大会,所有世家帮派都收到了金贴,却独有我们华山派分崩离析,半个贴子都不曾收到。你要我回去,我能回何处去?你开宗立派了吗?难道我要向世人说我风清扬背叛师门,只是去投了东厂厂公做门下走狗?”

      “华山派剑宗无人,竟连气宗也无人了?”正德笑道:“居然无人收到金贴?”

      “谁说剑宗无人,我还在,我还在。”风清扬红着眼吼道。

      刀眉笑道:“你在有何用,看你目今这模样,跟一团烂泥有何区别?”

      风清扬大怒,抽出腰中宝剑就刺向刀眉。周义面色一沉,闪身过来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喝道:“风清扬,华山派的脸给你丢净,你还要来丢国公爷的脸?”

      邢缨亦冷笑道:“华山派崩了才好,都教了甚狗东西!”

      正德摇头一笑:“周义、刀眉、李龙随朕去通州各处转转。皇叔累了就去都指挥府暂且住下,朕累了也会过去。”

      正德说完甩袖便走,周义、刀眉、李龙紧跟而去。高玉望了一眼他的身影,回视钟信道:“国公爷,我们回都指挥府?”

      钟信凝视风清扬良久,轻叹道:“风儿,你和勇儿皆是我徒,勇儿便无须我操心。或许因着勇儿没了我,还有其他师叔伯会对他好,会导他走正道。谨儿也自有出路,贞儿与我素不同道,任道远是她师父,必会对她珍之重之,我不忧也。唯你…若没了为师,便不知会飘泊何处。你骨骼绝佳,实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为师实不忍心你就此沦落。我也不知与你到底有何孽缘,总是放心不下,为师以残缺之身爵至国公,位极人臣,这后半生再无甚可盼无甚可为,便用心与你好好做一回师徒吧。”

      沐琚更是拂袖怒道:“那甚狗屁华山派,倒不如那一天我们杀将上去全灭了事,免得那帮王八再毁人子弟。风清扬,你还真是天性凉薄,你这心里可有视国公爷为师?为何华山派师父不好,你就要自甘堕落?不听国公爷教诲?”

      风清扬愣愣望着钟信,良久,伏地大哭,悲恸欲绝。

    • 家园 宋素卿、王纶、何瑭事

      正德五年二月,日本国王源义澄遣使臣宋素卿来贡,赐晏给赏有差。素卿私馈瑾黄金千两得赐飞鱼服。陪臣赐飞鱼前所未有也。

      正德五年五月,巡抚大同都御史王纶,以公事杖二人致死。为瑾缉事者所发,下巡按御史逮问,拟为民。有旨谓巡按者庇纶。于是都察院改拟纶斩,纶复奏辩,乃从巡按所拟。

      正德八年四月辛酉,调翰林院修撰何瑭,为直隶开州同知。瑭不修容仪,常敝衣垢面,至是初进,讲宣读蹇,涩几不能终篇,大臣、旁侍者皆错愕。讲罢,上大怒,遣中官传谕内阁,欲挞之于廷。大学士杨廷和等委曲申救,乃传旨数其举止不恭,调之外任。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20章节

      正德失笑道:“何瑭,你要万到何时,起来吧。”

      何瑭忙从地上爬起身。正德见其容颜,眉头一皱,原来此人虽戴着官帽,却头发疏松散落在外,面上胡须更是生得参差不齐,额上甚至有墨色未清。正德心下不喜,但既已来了,也就先听听学再说。

      “坐吧,你要给朕讲甚?”正德淡声道。

      何瑭忙坐下,从袖中取出一书道:“陛下,臣,臣今日想讲《史记》。”

      “也好,朕想听《史记》当中《日者列传》一篇,你就给朕讲讲。”正德道。

      “臣遵、遵旨。”何瑭翻了书,便低头诵读:“自古受命而王,王者之兴何尝不以卜巫决於天命哉。其於周尤甚,及秦可见。代王之入,任於卜者。太卜之起,由汉兴而有。司马季主者,楚人也。卜於长安东市。”

      正德皱眉。

      李龙低声向何瑭道:“何修撰,那字不念巫,念筮,做事的事。”

      “啊,竟是念事么?我一直念巫呢,啊,啊,我记得的,只是又忘了,谢李侍卫提醒。”何瑭忙道。

      “继续吧。”李龙低语,抬头望了正德一眼,只见正德微闭双目,面色沉静。

      “宋忠为中大夫,贾谊为博士,同日俱出洗沐,相从论议,诵易先王圣人之道术,究遍人情,相视而叹。贾谊曰:【吾闻古之圣人,不居朝廷,必在卜医之中。今吾已见三公九卿朝士大夫,皆可知矣。试之卜数中以观采。】二人即同兴而之市,游於卜肆中。”何瑭继续念。

      正德隐怒。

      李龙又低声道:“何修撰,那字不念兴,是舆,与河里的鱼同音。”

      何瑭冷汗下来,连连点头,继续念书:“天、天新雨,道、道少人,司马季主间坐,弟子三四人侍,方……辩天地之道,日月之运,阴阳吉凶之本。二大夫再拜、拜……谒。司马季主视其状貌,如类有知者,即礼之,使弟子延之坐。坐定,司马季主复理前语,分别天地之终始,日月星辰之纪,差次仁义之际,列吉凶之符,语数千言,莫不顺理。”

      “说与朕听,何谓辩天地之道,日月之运,阴阳吉凶之本?”

      何瑭忙将手中书放于桌案,恭身道:“陛下,太史公此意是说日者上观天象,下观地象,白昼观日象,夜晚观月象,随之将天象地象日象月象之象辨别清楚,分清阴阳吉凶,所谓阴阳吉凶便是男为阳女为阴,天为阳,地为阴,日为阳,月为阴,乃是上古道家……”

      正德也不睁目,只冷声道:“辩天地之道,日月之运,阴阳吉凶之本不过一十五个字,你到底要说甚?”

      何瑭吓得冷汗直下,口不能言,举手挠头,官帽都掉下来,一头散发披下竟是连网巾都不曾戴,长发就这般胡乱塞在帽里。李龙想不到他这般邋遢,赶紧替他将头发挽起塞入官帽中,让他继续讲学。何瑭正冠,坐在桌后愈发佝偻身形,照本宣科:“宋忠、贾谊瞿然而悟,猎缨正襟危坐,曰:……日者之名,有自来矣。吉凶占候,著於墨子。齐楚异法,书亡罕纪。後人斯继,季主独美。取免暴秦,此焉终否。”

      李龙听得叹气,何瑭一路读下去,错字连篇,口吃不成语处甚,正德偶有相问,也是言及文外,离题万里,即便李龙提醒却也不知绕回,只能继续读文以解尴尬。好不容易讲学完毕,赶紧起来恭身退出御书房。

      正德大怒,向着李龙喝道:“如此翰林学士,是在欺我大明无人?你去内阁传旨,着锦衣卫拘拿何瑭,廷杖三十!”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臣这就去内阁传旨。”李龙即道。

      “气死我也。”正德拂袖内进,不再出来。

      李龙见正德当真气着了,急去内阁传旨,杨廷和听李龙说起此事,不由跺脚叹息,抓着李龙的手道:“李侍卫,此人向来不修容仪,敝衣垢面,老臣也曾数次提醒,但他总是痴愚,为人并不坏的,此次定是被人捉弄了。”

      李龙却道:“阁老如此说,岂非翰林院故意派此人入豹房讲学,如此似乎是陛下被人捉弄了。”

      “翰林院给天大的胆也不敢捉弄陛下,谁会想到此人入豹房面圣还如此不修容仪,也是自做孽不可活,我随你入豹房向陛下求求情吧。”

      “也好。杨阁老便随我去。”李龙道。

      “李侍卫,且先随我去翰林院。”杨廷和道。

      李龙便随杨廷和先去翰林院,寻着何瑭。何瑭正在房中疾书,官帽也不戴,房内到处杂物堆放,直无立锥之地。李龙看着叹气,他入京师以来从不曾见过如此邋遢之人。杨廷和向何瑭借两本手册,何瑭却又能随手取之递给杨廷和。李龙看在眼中,随杨廷入豹房御书房,正德只在内室躺着,任杨廷和在门外说得口干舌燥也不出来。

      杨廷和见正德就是不出声,只得小心翼翼道:“陛下,若是气闷,便去通州玩两日也是好的。”

      正德仍是不开口。

      杨廷和看了李龙一眼,轻声道:“看来陛下是真气着了。”

      “杨阁老,何瑭说书啰嗦也就罢了,读那百来个字都有错的。他还是翰林院修撰,掌修国史,实录、会要,可谓国事家事天下事皆由其撰,却错字连篇,言不及题,陛下能不气吗?”李龙叹息道。

      “他那人啊,无论说多少回,总是提笔忘字忘词,但他也甚是勤勉,随身总是带一本白字贴,把自己忘的字词写在上面来反复读。他修撰的实录倒不曾错。虽是做事总比别人慢些。”杨廷和提高声音向正德道:“陛下,此人便是不会说话,人倒甚是老实,其他翰林学士都想方设法谋个实职调个外任,只他老老实实留在翰林院多年,勤勤恳恳编修国史。笔下功夫还是很扎实的。请陛下开恩,饶他这回。”

      “陛下,臣随太傅去了翰林院一观,此人房中杂乱无章,但太傅要他文册,他却又信手便能取到。”李龙道。

      “陛下,臣这里有他誊抄的两册孝庙起居注,请陛下一观。”杨廷和忙将手册从袖中取出递给李龙,李龙拿进内室,正德侧躺在罗汉床上,一动不动。李龙替他翻手册,字体居然甚是清秀整齐,一目了然。

      “陛下,此人向来一心不懂二用,甚是愚笨,倒并非有意唐突君上。”杨廷和再次求情:“请陛下息怒。”

      “他是何人,太傅如此急切来替他求情?”正德终于开口。

      “陛下,何瑭与老臣相交甚久,老臣犬子也时时向他请教书法。”

      “你说杨慎?”

      “是的,陛下,谢陛下还记得犬子之名。”

      “太傅,你这儿子多大年岁了?”

      “犬子二十有三了。”

      “倒是正当年。”正德道:“他明年若是能中举,太傅打算要他做甚?”

      “陛下,犬子心无大志,只是想做做学问。”

      “哦。”正德淡淡应了声。

      “陛下,犬子亦喜好画兰花,陛下若不见弃,便由老臣回府让犬子为陛下画一幅兰花图如何?”

      正德一笑,终坐起身道:“太傅还以为朕是当年稚子,若是气了怒了,只须导引他事关注,便不气不怒了?”

      “陛下实无须为何瑭发怒,此人乃愚人一个。”

      “如此愚人放在京师也碍眼,既然太傅求情,便调之外任去!”正德正色道。

      “臣遵旨。”杨廷和即道:“臣即刻回内阁去办。”

      正德却是一笑,道:“太傅不必着急,朕先前似乎听太傅说过一句话,朕想太傅再说一回。”

      杨廷和却是一怔,道:“一时间说了许多话,不知陛下要臣再说那一句?”

      “太傅不记得,那就由朕说一回,太傅曾说若是朕气闷,便去通州玩两日,此话不假吧?”正德直截了当道。

      “假倒也不假,只是臣实是担心陛下安危。”杨廷和道。

      “太傅放心,朕身边高手甚多,绝无出事之可能。纵有,朕还有太傅挂念,也必能逢凶化吉。”正德笑道。

      杨廷和无奈,只得说:“陛下早去早归,莫让臣挂念忧心。”

      正德哈哈一笑,挥袖。李龙送杨廷和出豹房大门而归。三日后,钟信、邢缨与日本国使团同到京师,刘瑾奉旨设宴接待。抢劫日本使团的强贼已被押送至京师刑部狱,连同过去的旧案一并结案,报请都察院处置。第二日刘瑾又带来日本国使臣到豹房见正德,连同两人同现豹房的是装着千两黄金的木箱。日本国使臣是汉人姓宋名素卿,祖上也曾经在锦衣卫当差,此次回故土特奉上黄金千两求飞鱼服一件以在异国慰乡思。正德见他说得十分诚恳,便赐了他一件锦衣卫飞鱼服。宋素卿热泪盈眶,匍伏跪地叩谢。所奉千金随即充入内库。岂知第三日晨,都御使杨一清便赶来豹房,恳请正德收回成命。

      “陛下,陪臣赐飞鱼前所未有也,请陛下收回成命。”杨一清道。

      正德一笑道:“宋素卿乃我大明之子,久去他国思念故乡,朕见他诚恳才特赐飞鱼服一件。此为特例矣。”

      “陛下,飞鱼服乃锦衣卫礼服,锦衣卫乃陛下近臣,何等尊贵,岂能让蛮夷之国陪臣得之,借此耀武扬威?”杨一清据理力争。

      正德失笑:“他身穿飞鱼服,在日本国耀武扬威,岂不是妙?”

      “陛下!”

      “杨爱卿忠心体国,朕知之甚深,但此事不过是游子思乡,睹物思人,大明乃宋素卿母国之邦,得母国之贵服,必然珍而重之,杨爱卿不必多虑。”

      “陛下,此事定是刘瑾从中作怪。据臣所知,宋素卿私下贿以黄金千两,才请动他向陛下赐飞鱼服,臣请彻查。”杨一清咬牙切齿道。

      正德笑道:“杨爱卿多虑了。刘瑾已向朕言明,宋素卿私馈黄金千两之事,他说断不敢收受此礼,今早将黄金千两与宋素卿一同带至豹房的。飞鱼服已赐宋素卿,千两黄金也充入内库,刘瑾并无受贿一事,杨爱卿放心。”

      杨一清劝不得告不得,离开豹房之时跺脚顿足,痛哭流涕而去。午后,正德在李龙、钟信、邢缨、沐琚、周义、刀眉陪同之下前往通州。出皇城之际遇着高玉。正德视而不见,高玉也仅是不疾不徐跟在众人身后,一起向城门去。

      城门之下,正德一行被挡住去路,挡他们去路的是巡关御使张钦。

      “张钦,陛下已下诏书要去通州,你却为何不放行?”李龙纵马上前问。

      张钦恭身一礼道:“陛下以宗庙社稷之身,又无太子亲王监国而轻出远游,万一不虞将如之何?臣万不敢奉诏,还请陛下回宫。”

      正德偏着头望向张钦好一会,哈哈一笑道:“张钦,你也是杨太傅门生吧?”

      张钦一脸正直道:“陛下,臣此言为国事,不涉私交。”

      正德轻轻的,长长的‘嗯’了声,懒洋洋道:“既不让去,那朕就回豹房。”

      众人便又随正德回豹房,高玉一人于后愣愣看他们走,也掉转马头回高府去了。正德回豹房后便直去钟信住处,叫人就在院内做晚膳。吃过晚膳,夜深人静,众人不骑马换了一身夜行衣,疾行跃墙出城,高玉依然神不知鬼不觉的跟在众人身后,直到出城十里,正德才叫李龙去官驿取马,众人便连夜打马前往通州。百里路程后半夜便至,一城黑暗中却远远望到一处灯火辉煌,亮如白昼之地。

      “陛下,想必那里便是凤凰阁了。”李龙笑道。

      此时夜风袭来,更听到禅钟声声。

      “陛下,那应当是宝光禅寺的钟声。”钟信道。

      “咦,通州并无高山,那凤凰阁的灯火却是延绵向上,好是奇特。”周义道。

      “过去再说。”邢缨恭身道:“陛下,请。”

      众人护着正德前往灯火处,高玉依然不疾不徐跟在众人之后,越到近处才看到原来那阁依次建向高处,抬头望仿若一座通天之阁。

      “通州居然有此佳妙之处?”正德笑道:“朕之豹房都不曾有此高阁。”

      李龙抬头细望道:“陛下,有八层之高。”

      “想来凤凰阁主也不敢建九层。”沐琚笑道。

      众人来到门前,只见阁前有院,院前朱红大门洞开,脚下是三丈宽的青石路,路两旁每隔一丈设一杆四尺铁杆,杆上火把熊熊燃烧,直冲天际。左右两边皆种植树木,晚风中风影摇曳,花香袭人,还听到潺潺水声。

      “好生奢侈。”正德笑道:“朕都不敢让豹房灯火彻夜长明。”

      “陛下,这青石板底怕是暗河。”邢缨道。

      “通州多河道,凤凰阁依河道而建也不稀奇。”钟信笑道。

      众人行之百步来到凤凰阁前,高墙入夜,望不到顶,朱红大门半掩,李龙推门而入,便见阁内同样灯火通明,一人扛着狼牙棒端坐阁中。

      李龙失笑道:“徐九应,你为何在此?”

      原来眼前人,居然是当年李龙与周昂在南京见过的徐九龄弟弟徐九应。

      徐九应瞪了李龙一眼,没好气道:“其他人武功皆比我强,便上阁去了。”

      “那你在此作甚?”李龙问。

      徐九应巡视眼前诸人,忽指向沐琚道:“我与你比武。”

      沐琚一怔,道:“为何要与我比武?”

      徐九应怪笑道:“我赢了你,便可以上阁。”

      沐琚莫名其妙:“那我赢了你呢?”

      徐九应晦气道:“那你们皆可上阁。”

      沐琚眉头一皱,怒道:“你选我与你比武,是自以为我功夫最差?”

      徐九应冷笑道:“难道你一个白面书生武功最好?”

      沐琚大怒,呛啷一声抽出腰间宝剑向徐九应一指,喝道:“好,比就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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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19章节

      正德一笑道:“你说得对,朕看周昂奏报写边军抓贼事,一时口误了。”

      刘瑾松了一口气。

      “刘瑾,日本国使团何时到京?”正德问。

      “陛下,使团仍在大同馆驿居住,等待结案之后才会到京。”

      正德想了想,向钟信道:“皇叔,有劳你明日再去大同一趟接见日本国使团。”

      钟信微怔了一下,点头道:“臣领旨。”

      “你带邢缨同去。”正德道。

      “是。”钟信与邢缨同时领旨。

      正德点头,转向刘瑾道:“刘瑾,朕过几日会去通州,在此之前你与张鸾要将梅龙镇煤窑之事做实做定。”

      “臣遵旨。”刘谨道。

      “陛下,稍待,这金贴有些古怪。”唐行简即道。

      “如何古怪?”李龙问。

      “这金贴只写地点事务,却不写主人家名姓,也不写日期。”唐行简道。

      “不写主人家名姓好说,为何不写日期倒确实奇怪。”邢缨道。

      “最奇怪难道不是徐鹏都有金贴,我却无么?”沐琚忿然叫道。

      正德哈哈大笑,众人也忍俊不禁,皆笑出声。

      沐琚怒而跺脚道:“你们还笑!”

      “难不成这主人家与云南府两大豪族有仇?周昂也不请。”李龙笑道。

      “应当不是,义郎不就请了。”刀眉笑道。

      沐琚一把拉住钟信道:“总之你去,我也要去。”

      钟信点头道:“同去,同去。”

      “我也随你去大同。”沐琚道。

      钟信微沉吟,李龙看向沐琚笑道:“国公爷去大同是为国事,待他回来,定会与你同去通州的,不必着急。唐大哥,婉儿姐姐还不曾回来么?”

      沐琚见李龙岔开话题,不好在正德面前争吵失仪,只得收回想法。

      唐行简抬头望黑漆漆的夜空道:“倒也该回来了。”

      “行简,你是否也太放心婉儿姑娘了?纵然婉儿姑娘武功高强,这独来独往的,总归有些危险。”邢缨道。

      “京师都危险,那天下何处不危险?”徐鹏笑道:“婉儿姑娘平日不在豹房,也大多就是跟我那妹夫高窿厮混,不会有危险的。”

      唐行简点点头。此时夜空传来鹰唳之声,众人抬头望,就见钟谨从鹰背一跃而下落在钟信面前。

      “爹爹,谨儿回来了。”钟谨开心笑道。

      “谨儿,陛下在呢。”钟信即道。

      钟谨忙转身向正德行礼道:“陛下,世子已安全送归兴王府。兴王殿下托臣向陛下问安。”

      正德一笑点头:“回来就好。”

      柳佐纵鹰而下向正德行礼,随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锦盒呈给正德道:“陛下,这是兴王殿下托臣送给陛下的薄礼。”

      李龙将锦盒接过打开给正德看,原来是一颗璀璨夺目金绿猫眼玉石,盒盖开启那一刹间,便于夜空中闪闪放光。

      “安陆竟有如此好物?”正德笑道。

      “陛下,此为兴王殿下花重金从锡兰国珠宝商人手中所购猫眼石,举世无双,特献与陛下。”柳佐道。

      “朕喜欢,皇叔费心了。”正德笑道:“为何山海不一同回来?”

      “陛下,山海与我同归。只是入皇城后遇着些事耽搁了。”柳佐道。

      “遇着何事?”

      “陛下,山海在户部尚书府门前遇着有人打斗,前去制止。”柳佐迟缓了一下,又道:“是张鸾被户部尚书府的仆役推出府门殴打。”

      “张鸾不曾还手?”徐鹏一听,笑问。

      邢缨白了徐鹏一眼道:“他公私分明,不会做这等事的。”

      正德伸手将猫眼石握在手中欣赏,缓声道:“安陆皇庄经营得如何?”

      “陛下,去年五大皇庄收益,除京师之外,便数安陆皇庄经营最好。宝钞使用亦在整个湖广之地甚为普遍。”刘瑾忙回话。

      正德点点头,笑着把猫眼石放回锦盒中,随手取了自己腰间一块玉珮递给刘瑾道:“朕若无得力之臣辅佐,想做成一些事儿真是寸步难行。你与张鸾交好,就替朕把这块玉珮交给他,告诉他,有你和他为朕做事,朕放心。”

      “臣替张鸾谢陛下信任,臣这就去刑部尚书府。”刘瑾双手接过玉珮道。

      “朕去通州期间,内行厂继续调查刺客一事。”

      “臣明白,请陛下放心。”刘瑾即道。

      正德挥挥手,刘瑾告退。

      “陛下,我们从安陆回京,顺道去霹雳堂拜访了一回。幸嫔姐姐怀孕了,宋大哥托我们递折子,请在当地就刑部职,暂不回京师了。宋大哥还说若唐大哥愿意,也请到江西与他一同就职。”钟谨笑道。

      “陈天祥老来得孙,该是何等欢喜。”正德笑道:“准奏。陈天祥若想外放,朕也一并准的。你们还不曾去见陈天祥吧?”

      “陛下,还不曾去。”柳佐道。

      “去报喜吧。”正德想了想,又对柳佐道:“你去告之山海,户部尚书府门前殴斗之事,不必上奏。”

      柳佐应下,与钟谨齐去陈府报喜。徐鹏就在豹房客房住下,邢缨却往外走,被徐鹏拉住道:“你不在豹房住?”

      邢缨甩开他的手道:“我是司礼监监丞,本就不在豹房侍奉。”

      徐鹏抚额笑道:“哎呀,我竟是忘了。那我岂不是白来了?”

      邢缨冷嘿一声道:“陛下能让你住豹房便是恩典,有何白来之说?”

      “明白,明白,那我们到通州再同住。”徐鹏道。

      李龙陪正德回寝宫,路上遇着刺麻星吉与三太子。

      “师父,弟子也想随师父去通州。”三太子抱着画板向正德说。

      “去画画?”正德笑道。

      “是的,师父。英雄大会上必有许多英雄豪杰比武,弟子觉得是千载难逢的画画好机会。”三太子道。

      正德笑了笑点点头:“你随星吉大师去就是。”

      “谢师父,谢师父。”三太子开心道。

      “明日一早启程,你们自去准备准备。”正德道。

      “谢陛下。”刺麻星吉应道。

      刺麻星吉去后,李龙陪正德回寝宫沐浴更衣就寝。此时婉儿方回到豹房,唐行简一直在院中等候。

      婉儿笑道:“等我呢?”

      “又去与高窿饮酒?”唐行简问。

      “去找京师乞丐打听事情去了。”婉儿笑道:“高窿家的酒还不如徐珣徒儿送来的果酒好饮,何须天天去。”

      “打听金贴一事?”唐行简问。

      婉儿笑了笑道:“行简,若有一日我被朝廷通缉,你会跟我走吗?”

      “会。”

      “或许一辈子都再做不得刑捕了。”

      “谁说做不得,投身朝廷做刑捕只是名正言顺,行事方便些。”唐行简笑道:“但为何你会被朝廷通缉?”

      “只是这般一说。”婉儿道。

      唐行简见婉儿不说,也不追问,就道:“柳同知带来居易口信,说是幸嫔有孕在身,要留在江西为官,还问我们去不去。”

      “你想去?”婉儿问。

      唐行简想了想,笑道:“婉儿,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如何?生个如你这般美丽的孩儿。男孩女孩皆可,只要像你就好。”

      “像我便要生男孩儿,生女孩儿,简儿要生气的。女孩儿的心思终归是要漂亮,别人家的漂亮孩儿是没奈何,管不着,若是自家妹妹那么漂亮,简儿就要生气了,妹妹也会嫌弃姐姐。”婉儿笑道。

      “那就生个男孩儿。”

      “你还是在意简儿容貌?”

      “我不在意,她是我的孩儿,要如何横行霸道我都喜欢,我们蜀中唐门的孩儿,谁敢欺负。只是别人终究在意,你看你想把简儿配给乃诺,周大哥就吓得赶紧制止。”唐行简道。

      “无妨,儿女自有儿女福,或许远在天边便有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孩儿爱我们简儿爱得死去活来呢。”婉儿笑道。

      唐行简微‘咦’一声,忽道:“莫不是建平伯高窿那孩子喜欢我们简儿?”

      “那倒不是。简儿心头高,高窿那孩儿她还看不上。”

      唐行简哈哈一笑:“那简儿喜欢谁?”

      “谁晓得呢。随她吧。”

      “其实我们家简儿也不是长得不好,只是脸有些长有些方罢了。”唐行简道。

      婉儿一笑,握着唐行简的手进屋去,众人各自安眠,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正德方才起身,就听说杨廷和求见。

      “太傅难得进豹房一趟啊,不知所为何事?宣。”正德笑道。

      杨廷和入内,正德不待他下跪问安,先握着他的手腕笑道:“太傅从不曾主动到豹房见朕,为何今日却来了?”

      “陛下,听刘公公说您要去通州?”杨廷和反手握住正德的手问。

      正德笑道:“朕还以为太傅是来劝朕关于梅龙镇煤窑一事,却原来是为通州一事而来。不错,朕是打算过几日去通州。”

      “陛下,万万使不得。陛下乃九五至尊,岂能轻出京师?万一有个闪失如何是好?”杨廷和即道。

      “朕只是去通州看看新鲜,来回不过百里两三日便回,太傅不必担忧。”

      杨廷和却道:“陛下贵为人君,不该参与江湖草莽之事,有失人君体统。再则轻出京师若有闪失,岂不是置天下于不顾,请陛下收回成命。”

      正德仍不以为然道:“太傅,通州离京师不过百里路程,朕有李龙等人在身边护卫,不会有闪失,太傅放心。”

      “陛下,老臣身负先帝重托……”杨廷和道。

      正德一听杨廷和搬出父皇,赶紧将手把他手腕一握,哈哈一笑道:“太傅说得有理,太傅说得有理,朕轻出京师实在是有些冒失,太傅一大早赶来,想必还不曾用膳吧?不如就陪朕在此用过早膳再回去?”

      杨廷和却紧握正德的手道:“陛下确定不出豹房?”

      正德一笑道:“朕往日居住豹房,太傅都有些不愿,今日能得太傅认可,不出豹房又有何妨。来来来,你我师徒也多日不曾相聚,早膳便一起用罢。李龙,去传膳,再上一瓶御酒,朕要与太傅共饮。”

      杨廷和见正德退了一步,也就不再多言。与正德共进早膳后便回府去了。李龙传旨要司礼监如往日般进白封奏折入豹房御批。刺麻星吉过来询问,正德让他们自行先去就是。一众人等便分了两批,京师除了李龙、余事未完的张鸾以及要等钟信的沐琚之外,只留下周义、刀眉两人,其余人等便先行前往通州探路。

      “陛下,您还去通州否?”李龙问。

      “自然是要去的。”正德笑道。

      “那杨太傅?”

      “太傅说得也有理。”正德抬头看向李龙,悠然一笑道:“是朕太急,应当等张鸾将事办全再通知内阁。朕习练无上瑜伽密乘有年,倒也想实战一番。”

      李龙笑道:“杨太傅若听陛下说还要参战,只怕会更担忧。”

      “太傅老了,有些事不必细说与他听。回想当年还就是他对朕最是关切,李东阳倒还更严厉些。”正德略有所思,笑道:“看到太傅,朕才想起也多时不曾听翰林讲学了,待这些奏折批阅完毕,你去翰林院传旨,让他们晚间安排个人入豹房为朕讲学。”

      李龙应诺,正德批阅完这些白封奏折之后,李龙陪他用过午膳,服侍他入寝,便前往翰林院传旨,回豹房时却在半路遇着高玉。

      “你不曾走?”李龙有些许意外,问道。

      高玉笑了笑道:“迟些再去。”

      “你这是要去何处?”李龙又问。

      “伯父要我去太医院领些药。”

      “高公公年事已高,还要入宫服侍陛下,辛苦了。”李龙道。

      高玉静默半晌,轻声道:“多谢关心。”

      李龙看了他一眼,道:“陛下过几日才会去通州。”

      高玉轻‘哦’了一声,不语。李龙拱手道:“陛下身边无人,我先回去了。”

      高玉轻轻点头,望着李龙的背影,轻叹一声,走了。

      当夜,正德用过晚膳,沐浴更衣,焚香正冠,于御书房等待翰林院讲学。过得一阵,内侍引来一人,李龙骤一看此人,心下一惊身形一动便挡在那人面前,回身对正德道:“陛下,可否换一日再听学?”

      正德莫名其妙道:“为何挡住?既来了,便讲就是。”

      李龙微一沉吟,移开身形。那人随即跪地叩首:“臣,臣翰林院修撰何、何、何瑭叩见陛下万、万、万……”

      【这几日冻死了,大脑当机,都不想码字了。

      通宝推:高粱,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18章节

      正德虽让徐鹏在国公府设宴,倒也不张扬,徐鹏也只是将宴会设在自住的小院内。除了正德与李龙,徐鹏坐陪之外,便只是请了礼部尚书焦芳。焦芳拉了张鸾同来,进门见到正德时才放开紧握着张鸾的手。

      张鸾率先向正德下跪请罪:“臣不请自来,还望陛下恕罪。”

      正德哈哈一笑,看了焦芳一眼道:“起来吧,朕不罪。”

      焦芳也向正德请安,两人同坐左侧位,徐鹏坐在右侧,正德独坐主位,李龙侧立服侍。

      “王纶之事审完了?”正德问。

      “审完了,臣与国公爷认可王纶辩解,已将案子重新递交都察院复核。”

      正德点点头。此时魏国公府仆役送上美食、美酒,莺歌燕舞助兴,饮宴中焦芳偷望正德,正德却并不问他,只是饮着酒,吃着美食,欣赏徐鹏准备的歌舞小曲儿。焦芳见正德不问,也只当是平常宴席,时不时与张鸾细语,面上神色渐舒展,到得兴处还与张鸾起身合跳了一曲礼乐之舞,可谓尽兴。

      正德向李龙低语,李龙点头又向徐鹏低语。徐鹏起身出门,过得一阵抱来一把马头琴,李龙起身接过,于场中弹一曲蒙古歌谣、长吟而歌。

      众人拍手称赞。

      正德笑道:“朕也许久不曾唱过曲儿了,今日得兴,也来唱一曲。”

      焦芳即道:“陛下要唱何曲,臣来为陛下演奏助兴。”

      “好。”正德应了句,不再说话,只轻哼曲音,焦芳借了琴,听着正德曲音,与座下教坊乐师共同奏曲。正德起身下场中,挥袖吟唱:

      “饱谙世事慵开口,可怎伏侍君王不到头。则要你治国安邦,去邪归正,纳士招贤,立汉兴刘。学取祖公公豁达大度,海量宽洪,纳谏如流,托赖上天眷,则要陛下知文武重公侯。

      天呵谩心昧已的增与阳寿,论到我为国于家拔着短筹,也是我前世前缘,自遣自受,染病耽疾,千则千休。只落的三魂杳杳,四体烘烘。七魄悠悠,好教我无言低首,泪不做泪珠流。

      双手脉沉细难收救,一口气不回来便是休。自料残生决不久,旦暮微臣死之后,不望高原葬土丘,何必追斋枉生受!看诵经文念破口,休想亡灵免得忧,果必君王赐恩厚,思念微臣国政修,出殡威仪迎过路口,登五门君王望影楼。陛下若可怜微臣,遥望着灵车奠一盏酒。”

      正德一曲唱罢,焦芳满面惶然。

      张鸾拍手称赞道:“陛下唱得好!”

      “哦,你听出朕唱得甚?”正德微微一笑道。

      “陛下唱的是前朝杨梓所著杂剧《承明殿霍光鬼谏》第三折霍光临终前的唱词。”张鸾道。

      正德把手一拍,笑道:“看来朕吐字还算清晰。”

      “陛下唱得好。”张鸾道。

      正德一笑,旋即把脸一正,道:“朕唱得好,内阁诸臣说得好。但朕想听确定之言。你今日不曾到内阁阁议,但焦芳却将你拉来,想必跟你说过阁议之事?”

      张鸾恭身道:“是,焦尚书亲自过府说了今日阁议之事。”

      “你支不支持朕?”

      “支持。”张鸾微笑道:“陛下想做甚,臣都支持。”

      “当真?”

      “当真。”张鸾认真道。

      正德哈哈大笑,看向焦芳:“你意如何?”

      焦芳放下琴,向正德道:“陛下,今日阁议第一条其实是兵部之事。兵部尚书接到大同平虏城粮草着火焚烧的急报,但户部以兵部管理不善导致火灾为由,拒绝增拨救灾款项,要求兵部自行解决。兵部尚书由此愤郁难平,出了内阁之后,还特意来向臣求救。”

      “你礼部钱多?”正德笑道。

      焦芳道:“礼部今年所得款项也仅是正好够用而已。臣试探兵部尚书心意,他倒不甚在意扰乱祖宗成法之说,于他而言唯有解决眼前兵部困厄才是正理。只是梅龙镇皇庄终究是兵部地盘,若从户部获得救灾款项,又令皇庄得益,恐遭六部给事中弹劾围剿。”

      徐鹏一听,笑道:“皇庄一事倒是好解决。便把梅龙镇皇庄从卫改民便是。这皇庄原本便是为德官而设的卫所,李龙又是先皇所赐皇帝内助,本就该有自己的封地田产才对。”

      “此议不妥,若成我个人封地,周昂便不好以兵部千户职经营皇庄。若不能以兵部名义经营皇庄,皇庄便会受许多阻滞,而陛下是有意将梅龙镇皇庄经营成大同与宣府边军后勤之地的。”李龙笑道。

      “无妨,成为个人封地之后,再转献给陛下便是。我们魏国公府拿回无锡县的田产兴建皇庄,也是这般操作。唯一不同的是派去经营者乃我魏国公府中人。”徐鹏笑道:“这世间事千千万,总有解决之道。”

      “陛下,此议甚佳。”焦芳即道。

      正德看向张鸾,张鸾亦点头。

      正德缓声道:“如此,刑部、礼部都是同意周昂所请的了?”

      “是的,陛下。”张鸾道。

      “此事与礼部无关,陛下想做,臣就做个顺水人情。”焦芳笑道。

      正德卟哧一笑:“那兵部呢?”

      “陛下,先将梅龙镇皇庄改为李龙个人封地,名义上便与兵部无关,再由李龙献地给陛下,陛下再将皇庄所获直接用在大同与宣府边军身上,兵部既无名声之累又得实利,兵部尚书还有何可反对处?”徐鹏道。

      正德点头,笑道:“此议甚好。”

      “六部中三部可定,不知工部、吏部、户部如何?”李龙笑问。

      “陛下,工部其实好说的。只要陛下依然令工部派人监产监工,他们无理由反对。”焦芳笑道。

      正德点头:“说得有理。”

      “皇庄归属陛下,实是向户部割肉,户部反对亦情有可原。”正德看向焦芳,笑道:“焦芳,你去替朕做件事。”

      “陛下,请说。”

      “豹房拖欠工部的十万两工银,由内库填补,户部不必开支。大同平虏城的火灾亦由内库填补,户部可将这两笔官银转拨其他用途。听刘瑾说翰林院、南北国子监都颇有些房屋年久失修,就把这两笔官银拨给翰林院、南北国子监维修房屋之用。今年户部尚书的儿子也要入翰林院了吧?”正德笑道。

      “是的,陛下。还有吏部尚书的儿子,都在翰林院两年了。”焦芳道。

      “可为否?”

      “有为青年。”

      “好,那就调任工部,去大同处理煤窑一事。”正德道:“你去替朕传旨。”

      焦芳一听要自己去传旨,面上便不由得掠过一丝难色。张鸾看了焦芳一眼,向正德恭身道:“陛下,由臣去传旨吧。”

      正德点点头:“也好。”

      “陛下,内阁还有一议。”张鸾道。

      “何议?”

      “今日阁议,有人提请陛下不再增建扩建皇庄。”张鸾说。

      “哦?”正德看向焦芳:“当真?”

      “今日阁议,还有大臣恨不得陛下即日关停所有皇庄。”焦芳道。

      “此议可是户部左侍郎王琼所言?”正德缓声问。

      焦芳微沉吟,点头道:“正是。”

      正德晒笑一声。

      “退一步,海阔天空。”焦芳道:“这天下都是陛下的。但陛下若事必躬亲,岂不是向天下暗示您不信任朝臣对您的赤胆忠心?”

      正德哈哈大笑,看向焦芳道:“焦芳,你这话当真诛心。”

      “臣不敢,臣只是转述阁议。”焦芳即道。

      正德思前想后,缓声道:“焦芳,朕定要拿下梅龙镇煤窑,朕也要在南昌建第六座皇庄。至于……朕会不会再扩建第七、第八座皇庄。至少目今是不会的。”

      “陛下,若模棱两可,恐遭人非议。”焦芳道。

      徐鹏笑道:“焦尚书乃礼部尚书,此等言语之术最是拿手好技,只要说得令朝廷众臣相信陛下不会再建皇庄就是。”

      “这?”焦芳迟疑不决。

      “陛下,可否这般说:朕自经营皇庄,实是真切体会众臣为国操劳之苦辛,朕心甚慰。无意再承更多辛劳,将天下交予忠臣良将,朕放心矣。从此敬天法祖,尊孝两宫,帝后恩爱,为天下臣民表率。”张鸾缓声说。

      徐鹏卟哧一笑,饮酒不语。

      正德略有所思,笑道:“朕自经营皇庄,实是真切体会文武百官为国操劳之苦辛,朕感动欣慰。君正臣直则四海清明,天下安定,朕有忠臣良将治国守边,无忧矣。朕自登基,辛劳国事,于两宫甚是亏欠,此后自当更加尊孝两宫,帝后恩爱,敬天法祖,为天下臣民表率。”

      “好!”徐鹏忍不住拍掌称赞:“陛下不愧是真龙天子,臣拜服。”

      焦芳与张鸾亦不禁眼露赞叹之色。

      “还有一事,张鸾你一同办了。”正德道。

      “陛下请讲。”

      “户部右侍郎王琼调任兵部左侍郎一职,去善后平虏城火灾一事。”正德微微一笑道。

      “陛下?”焦芳轻叫了声,要劝,想想又闭口不言。

      正德见他不再言语,也不追问。

      徐鹏见状,即道:“陛下,天色已晚,可要在此留宿?”

      “不必,朕就回豹房。”

      “陛下,臣亦想去豹房。”徐鹏忙说。

      正德一笑:“如此,便一同起行。”

      “谢陛下。”徐鹏忙下跪谢恩。

      五人随后离开国公府,张鸾与焦芳先行离去,徐鹏跟着正德与李龙前去豹房。

      走在夜色之下,正德忽长叹一声,笑道:“朕今日唱的曲,可好听?”

      李龙笑道:“好听。”

      “徐鹏,朕若让你独断朝政,你可愿意?”

      “陛下何出此言?”徐鹏一愣,问道。

      “有时见内阁争议不休,诸事不决,亦是烦燥。”正德笑道:“倒想不如立一权臣,代朕行事。”

      李龙笑道:“陛下,霍光死后,霍氏家族身死族灭,想来以小国公立场而言,倒是不想做此权臣的。”

      “陛下,臣亦无此能力做个权臣。”徐鹏即道。

      李龙继续道:“诸事专断有专断的好和坏,内阁群议也有群议的好和坏,其实说到底都要陛下能掌控朝政,左右权衡得宜。由此阁议也罢,专断也罢,皆可令六部井然有序治理天下。李阁老所言君正则臣直,并非虚言。”

      “你说的也是道理。只是这左右权衡得宜,颇不易为。”正德笑道。

      “陛上,这世间事便是样样难为的。君弱则臣横,君难免受人摆布。君强则臣惫,臣难免心灰意冷,得过且过。于天下百姓而言,皆非幸事。且不说天下,便只是人与人之间的私情,都是强则惫弱则横,难矣。”

      “人与人之间的私情?”正德扫了徐鹏一眼道:“你还牵挂着邢缨呢?”

      “陛下,臣是真心想与邢监丞在一处的。”

      “你不想做魏国公?”正德开玩笑道。

      “陛下,臣想美人、富贵皆要。”

      “受天下非议也不怕?”

      徐鹏笑道:“陛下,有些事君做出来,便受天下非议。文人做出来便是潇洒不羁之名士风范。”

      “那你为臣,做出来又是甚?”

      徐鹏笑道:“我贵为国公之子,痴爱一名身体残疾,地位卑贱的阉人,纵然不会受天下人赞叹,也多半会感叹怜惜。”

      正德微微笑了笑,复长太息。三人回到豹房,却见沐琚与钟信、周义等人等在御书房门口。

      沐琚见正德到来,急步上前道:“陛下,为何臣不曾接到金贴?”

      “啊?”正德一愣,奇道:“你无有金贴?”

      沐琚怒视徐鹏道:“为何小国公都有金贴,我却无有?”

      正德失笑:“哎,真是好玩,神奇。同样是国公之子,以武功高低论,应当是沐琚去参加英雄大会才是。”

      “臣亦惊奇。”徐鹏道。

      李龙忽道:“不知周昂可收到金贴?”

      “若有刺客刺杀周昂,大同离京师不远,应当有奏报送到京师。”周义道。

      话音刚落,刘瑾匆匆而来,将刚刚收到的周昂急报呈送正德。正德打开看过递给李龙道:“仅有刺客,无金贴。原来日本国的使团也在大同边镇被抢劫了。看来边镇强贼甚多,若是连大都督都扫不清,朕只有调边军镇压了。”

      “陛下,若是扫荡强贼,先调锦衣卫为好。”刘瑾忙道:“即便锦衣卫镇压不住,调京军应当也能镇压得住,边军镇守边关,不宜调防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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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17章节

      “应当还有三名。”

      “这三名去了何处?”李龙心一定,问道。

      “有一名去了神机营,有一名去了魏国公府,还有一名去了高府。”

      “去神机营是去请周义?去高府是去请高玉?”李龙缓声道:“只不知为何还去魏国公府?魏国公诸子算不上武林中人吧?”

      “阁主只说请徐鹏一人。”刺客道。

      李龙与邢缨互望一眼,骤生疑惑。

      邢缨更是把脸一沉道:“你还知甚,统统说来。”

      屋顶传来女子笑声。

      邢缨恼道:“又是你们,有种现身。”

      两女飘然而下,却是与刑部衙门所见两女不一样的容颜。两女齐齐望向李龙道:“陛下可说要放人?”

      李龙点头。

      两女笑道:“如此,我们便把他带走了。”

      “请。”李龙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两女嫣然一笑,带着刺客离去。

      “龙儿?”邢缨讶然。

      “陛下确是说放人。”李龙道。

      邢缨沉吟半晌道:“龙儿,这阁主不会是冲着传武堂来的吧?”

      “倒像是呢。”李龙笑道。

      “才死两人又来一人,传武堂何时得罪了许多人?”邢缨摇头道。

      “传武堂历经上百年,得罪的人怕是数不清,但天下间熟知传武堂的能有几人?连徐鹏都请到,恐怕平日没少在京师窥探。”李龙面色严肃缓声道。

      “刺客虽放,还是有必要让内行厂查一查。”邢缨道。

      李龙点头道:“我正有此意,出动东厂太过招摇,此事由内行厂去做较好。”

      “我与你去内行厂走一趟。”

      “好。”

      邢缨与李龙便离开刘瑾府第前往内行厂,中途遇着高玉带着高府仆从押着一名刺客过来,去到内行厂才知张鸾也差人把刺客送了过来。

      “怕不是神机营、魏国公也要派人过来了。”邢缨自嘲道。

      果然不过一刻,周义、刀眉提着刺客、徐鹏带着魏国公府的仆从也押着刺客过来。四名刺客才聚在一处,便有信使过来要人而去。

      徐鹏看着信使远走,仍疑惑不解道:“你们都有金贴?”

      刀眉举着手中金贴晃了晃,高玉也点头道:“是,我也有。”

      “真是神奇。你们皆在锦衣卫或东厂任职,平时又过从甚密,我却不是,为何与我金贴?”徐鹏看向邢缨,笑道。

      “你们为何会来内行厂?”邢缨不理徐鹏,问高玉和刀眉、周义。

      “有女子来向我要人,我不知来龙去脉,自不肯放。女子便说刘公公府第亦有刺客,叫我将刺客一同送来便知真假。”高玉道。

      “我们亦是如此听说,便过来了。原来是陛下要放的。”刀眉笑道。

      “陛下也收到了金贴。”李龙说。

      众人皆有些意外,高玉猛抬头看了李龙一眼,却不知如何言语。

      “陛下很是喜欢,说要去通州参加英雄大会。”李龙又道。

      徐鹏哈哈笑道:“内阁、宗人府听了怕是要吓死,定会阻拦。”

      “通州离京师不过百里之地,去骑马散步打个转半日便能回,有何可怕,还不让去?”刀眉笑道。

      “刀眉,你这还是江湖作派。若不信我言,你们明日将陛下要去通州之事报上内阁、宗人府,看他们会不会阻拦?”徐鹏笑道:“陛下乃万乘之尊,稍有闪失便是人头滚滚,谁敢冒险让陛下离京。”

      “离京出省不好办,通州近在咫尺都不让去?我倒真是不信。”刀眉笑道。

      “你不信,我跟你对赌。”徐鹏笑道。

      “小国公,陛下出不出城与你何干,你要拿陛下对赌?”邢缨忽面色一凛道。

      徐鹏哈哈一笑,不再言语。

      “此事既然事关陛下,我们也不必多行猜疑,就以陛下行动为准好了。”李龙缓声道。

      高玉看了李龙一眼,欲言又止。

      “那我是否也要搬至豹房,以免落单?”徐鹏又看了邢缨一眼,笑道。

      邢缨不语。

      李龙笑道:“我去替小国公问问,若陛下准许,便请小国公入豹房。”

      “有劳了。”徐鹏抬头望天,笑道:“天晚了,既然内行厂无事可办,不如就由魏国公府做东,请诸位饮宴如何?”

      “多谢小国公盛情,只是此事事发突然……”李龙道。

      “我要去向刘公公禀报,就不去了。”邢缨道。

      “小国公,待陛下准许您进豹房再请不迟,我们也先回去了。”刀眉笑道。

      “好,好,若能入住豹房,定盛宴以待。”徐鹏笑道。

      众人与徐鹏告辞,徐鹏自回魏国公府,李龙、周义、刀眉自是要回豹房的,邢缨因要见刘瑾也跟着回豹房。高玉眼望着他们离去,久久方才转身回高府去了。李龙与邢缨去御书房,半道上见到刘瑾与李东阳。李龙仔细望去,确实是李东阳而不是杨廷和。御书房门前,高凤出来请刘瑾与李东阳进去。

      “龙儿,我们可要进去?”邢缨轻问。

      李龙还未回答,高凤又出来向两人招手:“陛下要你们也进来。”

      李龙与邢缨快步前来,跟着高凤进了御书房。御书房内正德在挥笔作画。众人一齐向正德行礼。正德挥挥手,众人起身,李龙小心来到正德身旁,邢缨也小心立于刘瑾身旁。

      “太傅,请坐。”正德微微笑道。

      李东阳坐下,恭身道:“谢陛下赐座。”

      “刘瑾,为何与太傅同来?”正德挥笔不停,依然淡然问。

      刘瑾面露难色,小心翼翼从袖中取出票拟道:“陛下,此是内阁票拟,请陛下?”

      “念。”正德淡淡道。

      “陛下,内阁不允周千户所请。”刘瑾将票拟递给李龙,直言道。

      “理由。”正德依然淡淡道。

      “内阁诸臣认为此事无祖宗成法。”

      正德一笑,看向李东阳道:“太傅,我大明立国百五十年有余,是否自太祖高皇帝制皇明大诰、大明律后便一成不变?”

      “回陛下,还是有所变通的。”李东阳局促道。

      “既然如此,无祖宗成法之说且放在一边,可还有其他反对理由?”

      刘瑾看了李东阳一眼,方道:“陛下,臣之所以拉着李阁老到御书房来,便是要李阁老作证,臣绝无虚言谎报内阁阁议。周千户所请,臣原本以为是小事一桩,不料内阁非但认为无祖宗成法可考,还认为周千户意图动摇祖宗成法,实乃大逆不道,拟议提请陛下将他撤职查办。”

      “周昂之事再议,且说煤窑一事。”正德边说边继续提笔作画。

      李龙见案前颜料已稀淡,便过来替正德研石调色。

      “李阁老,余下的话是由我传达,还是由您亲自向陛下陈述?”刘瑾看向李东阳问道。

      李东阳看了刘瑾一眼,恭身向正德道:“陛下,陛下乃我大明之主,这天下是陛下的,这天下的财富同样也都是陛下的。臣等以为陛下不应再锱珠必较,将那小小残旧煤窑据为己有,与民争利。如此作为实在有失人君尊贵身份。”

      正德画笔一顿,御书房瞬间安静得仿如一滴水落下都听得清。

      “陛下,六部尚书中除刑部张尚书因要审理王纶一案缺席阁议之外,连兵部尚书都不赞同周千户所请。”李东阳道。

      “陛下,兵部并非不赞同,只是不曾表态。”刘瑾忙道。

      正德重新落笔挥毫作画,微微笑道:“太傅,你说这天下的财富也都是朕的?”

      “正是如此啊,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是陛下的,这天下的财富也是陛下的。天下臣民只是暂时替陛下掌管天下财富而已。”李东阳说。

      正德一笑出声,点头道:“太傅说得有理。啊,朕想起来了,朕营建豹房至今还拖欠工部工银十万两,不知太傅可愿为朕举田赋十万两填补工部工银?”

      “陛下本可居住于宫城,这十万两银本可为不必要的开支。”李东阳道。

      正德笑道:“太傅说得不错,朕本可居于宫城,却去营建豹房。天下财富本是朕的,户部却钳制不将朕的财富还给朕。太傅,你说该如何是好?”

      “陛下,户部是在替陛下掌管天下,天下事纷繁,陛下一人之力怎能管得过来,总要有人替陛下分忧才是。”李东阳道。

      正德笑着点头道:“太傅之意是户部为朕分忧则可,朕为户部分忧则不可?那到底这江山是朕的,还是户部的?”

      “这江山当然是陛下的。”李东阳即道。

      正德把笔一扔,直视刘瑾道:“六部尚书,刑部缺席,此事与礼部无关,想必焦芳是随大流的。户部反对应当是错不了。兵部模棱两可,吏部且先不说,工部意下如何?”

      “工部之意仍是遵循旧制,朝廷派人监管即可。”刘瑾道。

      “言下之意是无一人肯定周昂之请?”

      “是的,陛下。”刘瑾叹息道:“内阁争论良久,来回辩驳,最终还是认为不可行。认为此举会动摇国本。”

      “是谁说此举会动摇国本?”正德目光微敛道。

      “是户部右侍郎王琼进言的。”刘瑾道。

      “陛下,今日阁议,六部左右侍郎也有列席。”

      “太傅也认可此言?”正德问李东阳。

      “陛下,臣以为君正臣直,则天下清明,四海安定。君私则臣亦私,终归不是正途。梅龙镇皇庄的煤窑还是应当照旧制由工部监管,再寻忠直良善之家经营挖掘即可。”李东阳向正德下跪,真诚道。

      正德直视李东阳良久,缓声道:“太傅,你也辛苦了,平身吧。朕今日也甚是疲累,此事压后再议。”

      “谢陛下。”李东阳也见好就收,并无咄咄逼人。

      “太傅辛苦了,高凤,你送太傅回府,你也回府歇息去吧。”正德道。

      高凤与李东阳跪辞而去。

      刘瑾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递给正德道:“陛下,臣这里有件喜事。”

      “喜事?目今于朕而言,唯有梅龙镇皇庄煤窑之事能解决,方是喜事。”正德靠坐龙椅之上,懒懒道。

      “宁王上表请在南昌封地建立皇庄。”刘瑾道:“陛下,煤窑一事虽暂时不能为,但若能在南昌建皇庄,亦是喜事。”

      正德眉头微展:“宁王要在南昌建皇庄?”

      “陛下,宁王听说兴王在安陆、沐氏在云南府、魏国公在无锡县、周昂在大同梅龙镇为陛下建立了皇庄,宁王亦想在南昌建立第六座皇庄为陛下分忧。”

      正德恹恹道:“东西南北中皆有一处皇庄可调用,倒确实也是喜事。好吧,好吧,朕准奏就是。”

      李龙轻声道:“陛下,乏了吧,小国公徐鹏想在豹房设宴,陛下可准?”

      正德看向李龙,有气无力道:“他为何要在豹房设宴?”

      “徐鹏也收到金贴,想入住豹房与我们同去通州。”

      “哎,他为何也接到金贴了?”正德稍稍坐正,疑惑地问。

      “臣亦不知。”

      “奇哉怪哉,好吧,好吧,让他进来住几日就是。”正德挥挥手,有气无力的‘嗯’了声,道。

      “陛下,臣还有一事启奏。”刘瑾看正德模样,忽高声道。

      正德半眼都没瞧过去。刘瑾忽跪地叩首大哭,李龙与邢缨甚为惊讶,不解刘瑾为何突然大哭。正德却见怪不怪,反倒把眼一瞪,露出一丝精光,笑道:“刘瑾,你又有何委屈?难不成张永又找你麻烦。”

      “求陛下做主。陛下。今日有刺客到府中刺杀臣,幸得臣于内阁为陛下尽忠方免一死。”刘瑾叩头道。

      “啊?此事朕倒不知。原来今日到京师的五名刺客,竟是有一名去刺杀你的?这倒有些古怪,你并非武林中人,为何要杀你?”正德好奇道。

      “陛下,今日刑部也有刺客刺杀张鸾。”李龙道:“不过他亦接到金贴。”

      “张鸾乃少林俗家弟子,武功高强,接到金贴不意外。”正德笑道。

      “求陛下作主!”刘瑾连连叩首道。

      “朕许你派内行厂卫彻查,此事虽奇,倒也是要知根知底方好。只是查是查,不得大肆声张。”正德笑道。

      “谢陛下,臣这就去安排。”刘瑾爬起身道。

      正德挥挥手,刘瑾恭身退出御书房,邢缨也紧跟而出。待刘瑾走了半晌,李龙笑道:“陛下,臣适才有些被刘公公惊到了。”

      正德微微一笑,伸伸懒腰道:“朕自小由他与高凤带着,高凤虽贴身,倒是他更知朕性子。”

      “陛下又有些精神了,那可要徐鹏摆宴?”李龙笑道。

      “就叫他设宴,不过朕不要他在豹房摆,而是在国公府摆,还要请礼部尚书焦芳到宴。”正德起身,把袖一拂,长笑道:“待朕亲自上场,一一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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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16章节

      “婉儿姑娘,你识得杀手?”邢缨再次追问。

      婉儿摇头笑道:“追杀刘公公的杀手不识,但有一位江湖武林前辈高手爱好紫衣美少年美少女,常驱使他们勒索恩客,杀人于无形。”

      “邢监丞,刘公公不是去内阁走动,那么快便回府去了?”

      邢缨笑道:“是我说得不仔细,刘公公不曾回府,是杀手来府中杀刘公公,结果把我当成了他,一边追杀我,一边说要清君侧。我与钱宁打败杀手,待要审问他却咬毒自尽了。脸上还戴了人皮面具,我怕刘公公遇险,便去司礼监寻刘公公,司礼监中人说刘公公去见陛下了,我去到御书房前又不见他,心想着他定是去了内阁就过去见他了。”

      李龙一听,笑道:“好曲折。”

      “刘公公严令不许声张出去,但我有些担忧,因此过来寻你,想你拿个主意。”邢缨道。

      “这一时间我也没有主意呢。”李龙笑道。

      “你说得也是道理。”邢缨点头道。

      “我出豹房去玩玩。”婉儿道:“你们有事且自去忙吧。”

      李龙、邢缨与婉儿辞别,婉儿看了一眼李龙腰间悬挂的腰坠橞子,穗子之下已无器物。婉儿微微笑了笑,转身走了。

      邢缨看向李龙道:“龙儿,你不必在陛下面前走动?”

      “我今日方回,陛下要我去将息,只是日头已高睡不着,就去鹰房见见婉儿姐姐。”李龙笑道。

      “如此且随我去一趟刑部寻行简。蜀中唐门好暗器,这类人皮面具想必也做得不差。行简定知那紫衣人是何人。”

      李龙心想钟信也戴人皮面具又正好在刑部审案,便跟着邢缨前去刑部。才到刑部衙门外,便听得里面惊喝连天。两人急急奔入,钟信与王纶都不在堂上。邢缨心知不妙,疾速奔向后衙,果见张鸾正与一名紫衣人相斗。唐行简和钟信却只是在一旁负手观看。

      “还不将刺客拿下?”邢缨高声道。

      张鸾看到邢缨关切神情,微微一笑,铁笔一挥,顿时笔走龙蛇,龙飞凤舞,笔尖一戳,便将紫衣人的剑戳断,旋即直插心口,却在将入末入之时向左一划,再用力一顿,紫衣人登时麻软跪倒,胸口翻裂,鲜血直流。

      唐行简拍手大赞:“好笔法!甚久不曾见到尚书的功夫了,真是好看。”

      “休让他咬齿自尽!”邢缨疾道。

      张鸾即见紫衣人想要咬牙,铁笔一插,便将他上下齿格开。唐行简过来仔细察看,回头看向邢缨道:“你如何知他口内有毒?”

      “才有紫衣人去刘公公府里要刺杀他。被我拿下就服毒自杀了。”邢缨道。

      “但此人嘴中并无毒药。”唐行简道。

      “啊?”邢缨不信,上前再次查看,疑惑道:“为何他齿中无毒?”

      “刘公公府内也有刺客?可有说要清君侧?”张鸾缓声问。

      “正说了呢。”邢缨伸手去摸紫衣人脸,果然扯出一张人皮面具来。那人皮面具之下,如梅龙镇皇庄的紫衣人一般,也是一张夺目炫美的相貌。钟信接过邢缨手中的人皮面具看了看便递给唐行简。

      唐行简前后翻看,忽‘咦’了一声道;“倒是有些奇怪。”

      “如何奇怪?”邢缨即问。

      “看皮质甚是粗糙,但边角却又剪得微细精巧,倒像故意卖弄。”唐行简道。

      “唐大哥,可看得出是何人手笔?”李龙问。

      唐行简摇头,缓声道:“江湖武林尤其杀手组织虽爱用易容躲避追捕,但真正人皮面具做得栩栩如生的屈指可数。我们蜀中唐门、岭南老字号温家都有做人皮面具的绝技。除此之外……”唐行简看了一眼钟信道:“应当还有南宫、慕容、上官、皇甫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上官世家技艺超群,但这张人皮实在算不得精品,应当不会是上官世家所制。”

      “南宫还能算世家么?”钟信忽缓声道。

      “南宫家二老爷还在呢,除非南宫无我也死了。若是不然,纵然只得两人,江湖武林也不敢小瞧南宫世家的。”唐行简道。

      钟信忽冷笑了一声,不再言语。

      “既非上官世家,又非蜀中唐门、岭南老字号温家,那就只能是野路子。”邢缨说着看向刺客道:“你姓甚名谁,受何人指使来做刺客?”

      唐行简解开刺客身上穴道,刺客却就是不语,一脸坚决模样。唐行简冷笑起指再点他身上穴道,刺客蓦地面容扭曲,冷汗淋漓,倒地痛嚎不绝,终高声求饶:“饶命,饶命,是阁主要我们来做刺客的,是阁主要我们来做刺客的。”

      唐行简即点开穴道,抓住紫衣人喝道:“阁主是谁?在哪里?”

      刺客却又不语,只面色惨白地盯着他。

      唐行简冷声道:“你还要尝尝我们蜀中唐门的分筋错骨之法?”

      “少门主何必为难一个小卒子,我们阁主不过与诸位开个玩笑而已。”话音之下,悠香袭来,两名紫衣女子从屋顶飘然而下,齐声道。

      众人看向两女,两女皆是天姿国色,艳丽无匹。两女环视众人一眼,从袖中取出五份金贴射向张鸾、钟信、邢缨、唐行简、李龙。

      五人同时接下。

      两女又齐声道:“我家阁主恭请天下英雄到通州一会。”

      “你家阁主只是开个玩笑,那为何会有人服毒而死?”邢缨怒问。

      两女齐声笑道:“那也不过是个玩笑,在刘公公府中的刺客,应当已苏醒了。”

      “你们还派了多少刺客?”邢缨皱眉追问。

      “中原武林凡是有些名号的我们阁主都下了请帖,只不知来的人会有多少?”两女笑道。

      “你们为何总要两人齐声说话?”李龙忽道。

      “公子不喜欢么?”两女仍是齐齐向李龙抛了个媚眼,掩口笑道。

      “为何要在通州一会天下英雄?”李龙再问。

      两女又笑:“我家阁主出身通州,云游四海三十年,想要办一场富丽堂皇的英雄大会庆祝落叶归根。”

      张鸾手握金贴一抹,轻笑道:“你家阁主倒是豪气,这金贴倒真是纯金打制呢。如此豪气之阁主,我倒也想见一见。”

      “那就恭请五位到通州一见。”两女看了刺客一眼,望向唐行简道:“少门主,可否将他归还于我们?”

      “你说还就还?”邢缨怒道。

      两女一笑:“不还亦可,就请刑部管饭吧。”

      邢缨看向张鸾。

      张鸾看了两女一眼道:“姑娘,恕在下孤陋寡闻。在下也可算半个武林中人,却不知天下还有一位凤凰阁主?你若能透露半分,我们便不为难他。”

      两女嘻嘻一笑道:“我家阁主并非武林中人,只是会些功夫。你们不肯归还,我们亦不强求。”

      “姑娘,我们皆有公务在身,怕是去不得通州。”张鸾道。

      “诸位不必担心,届时必可前往。”两女嘻嘻一笑,飞身而去。

      邢缨想追,却见张鸾、钟信都不动,自己也不好动,眼睁睁望着两女远去。

      “邢缨,刺杀刘公公的杀手是否还在刘府关押?”张鸾问。

      邢缨迟疑道:“若是无人去救,应当是的。”

      “看是否真的活着。”张鸾道。

      邢缨忙点头,转身离去。

      钟信叹息一声道:“我们先把王纶的案子结掉。”

      张鸾与唐行简点头。

      李龙道:“我先回豹房去。”

      “快去快去。”张鸾道。

      李龙也赶紧回去豹房,在御书房门外便听到正德爽朗笑声。李龙心一惊,直奔入屋,就见刺麻星吉手中也持着一张金贴递给高凤,高凤转递正德。

      “大师,您也收到金贴了?”李龙即问。

      刺麻星吉笑而点头:“不止我,还有一张送给陛下的贴子。”

      “凤凰阁主派人来见陛下了?”李龙追问。

      “信使先来见我,又请我带她们来见陛下。”刺麻星吉笑道。

      李龙看向正德道:“陛下,臣适才去刑部,也有自称是凤凰阁主的随从将金贴送给了张尚书,国公爷、唐大哥、邢监丞和我。”

      正德看着金贴,哈哈笑道:“朕自从登基都不曾遇到如此好玩之事,这位凤凰阁主要在通州遍会天下英雄,举办英雄大会,好玩,好玩,原来在这位阁主眼中,朕也算是江湖英雄呢。”

      “陛下乃真龙下凡,又习得我孔雀明宫的无上瑜伽密乘,自是天下少有的英雄。”刺麻星吉笑道。

      正德大笑,将金贴放在桌上道:“很好,很好,朕就去一趟通州。”

      “陛下,这,这是否太冒险?”李龙道。

      正德看向李龙,笑道:“你保护不了朕?”

      李龙即道:“自然保护得了。”

      正德笑道:“如此,还有何事?朕待在京师也甚久了,出去走走活动活动身子骨也挺好。”

      “陛下想去,臣就陪陛下去。”李龙道。

      正德点头。

      “陛下,可要臣去打听打听这凤凰阁主到底是何方神圣?”李龙问。

      “你能打听到甚?”

      “总归要做些防范。”

      “嗯。”正德点点头笑道:“据信使所言,凤凰阁主派了五名刺客到京,信使说若是都被抓住了,且请放归。”

      “陛下,您便答应了?”李龙微讶道。

      正德笑道:“若真是刺客岂会告知。放了吧。”

      李龙虽有些疑惑还是接旨离去。出了豹房想着也不知去何处寻婉儿,倒不如去刘瑾府中见邢缨和刺客。便转道前去刘瑾府第。邢缨正坐在正厅中发怔,在他面前跪着五花大绑的刺客。

      “这便是那刺客?”李龙问。

      邢缨点头,微恼道:“却问不出甚。”

      李龙凝视刺客良久,忽道:“那就放他走。”

      “啊?”邢缨忙摇头:“不可,刘公公说了要严加看守,等他回来审问。”

      “他亲自审还是送内行厂审?”

      “应当是送内行厂。”邢缨顿了顿,招手叫李龙过来,低声道:“龙儿,你说会不会是张永叫刺客刺杀刘公公?”

      李龙看向邢缨。

      邢缨低声道:“你真信这世间有个凤凰阁主?刺客不但刺杀刘公公,还刺杀张鸾,世人皆谓张鸾为刘党,张永这一年则与刘公公愈发的水火不容。”

      李龙微微笑道:“凤凰阁主也给陛下、刺麻星吉大师送了金贴。”

      邢缨惊讶道:“当真有凤凰阁主啊?”

      “陛下还说要去通州参加英雄大会呢。”

      “我家阁主确是要在通州开英雄大会的。”刺客忽开声道。

      “你家阁主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李龙即问。

      “我家阁主又是男又是女又是老又是少,变幻莫测,直是神人。”刺客说出这话时竟有些骄傲。

      “凤凰阁在何处?”

      “自是在通州。”

      “你胡说!通州离京师甚近,若有个凤凰阁,我等焉能不知。”邢缨把眼一瞪,喝道。

      “我家阁主于去年十月在通州购得一处田地,平地起高楼营建凤凰阁。”

      “那你们原居何处?”李龙追问。

      “原居海外仙山,今年一月回到中原。”

      “从何处登岸?”

      “浙江。”

      “在海上行了几日?”

      “一个月。”

      “航向如何?”

      “这就不知了。我又不是船伕,如何知得这般详细。”

      “你的武功是阁主所教?”

      “恐怕不是。他功夫稀疏平常。”邢缨道:“若凤凰阁主不过一个三流帮派首领,弄此玄虚未免令人笑话。”

      刺客忽笑道:“杀手杀人又不靠武功高低。我们若真心要杀人,你们如何挡得住?阁主不过是与你们开个玩笑罢了。”

      邢缨面色一沉:“开玩笑?你刺杀刘公公,可知刘公公一旦动怒彻底追查,多少人头便要落地?”

      “我们阁主遍请天下英雄,我倒不信他一个阉人敢杀尽天下英雄。”刺客道。

      李龙看着刺客一笑道:“你倒是挺有理。”

      “若无万全之策,如何敢来京师挑衅事端。”

      “除了你和去刑部刺杀张尚书的刺客之外,还有几名杀手在京?”李龙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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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正德年间边事

      正德三年夏六月。大同平虏城灾焚毁草束一百四十七万。工科给事中叚豸奉命往查,奏劾都指挥佥事姜义等有失防护,诏令各罚米有差。

      正德五年三月。锦衣卫都指挥使杨玉奏强贼屡于近地劫掠,各巡捕官及守备通州都指挥黄玺不能禁捕,既奉旨宥罪,限以三月而过期无获,宜逮治。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15章节

      钟信、赵良等人赶回京师,直去豹房见正德。在豺房御书房服侍正德的,居然是年过七十的高凤。李龙在御书房门外见到白发苍苍的高凤,着实吓了一跳。

      “皇后殿下得了风寒不能近身,便由我来服侍陛下。”高凤轻声道。

      李龙轻‘哦’了一声,低低道:“我回来,高公公便不必如此辛劳了。”

      “无妨,无妨,陛下才说我这身子骨还硬朗呢。”高凤笑道:“快进去吧,陛下在等着皇庄消息。”

      五人进入御书房,正德正与刘瑾在批阅奏章。赵良将皇庄奏折奉上。正德打开细看,若有所思道:“是旧矿?”

      “是的,陛下。据老煤头勘察所得,此矿曾经两回开采,是以才有坑洞在内。”赵良回道。

      “可说能开采几年?”正德再问。

      “老煤头按矿脉索骥,估摸能开采二十年供大同、宣府边军及边镇百姓取暖烧厨之用。”赵良道。

      正德微微一笑,将奏折递给刘瑾道:“你去内阁走一趟,就说梅龙镇煤窑是残窑。午时三刻,朕要听到内阁决议。”

      刘瑾接过奏折,转身出了御书房。

      正德顺手又取了一份奏折递给钟信:“皇叔即从大同回来,就将此事也一并了结了吧。”

      石勇忙上前恭敬地接过奏折,打开看过,低声道:“国公爷,巡抚大同都御使王纶公堂之上杖死两人案,巡按御使下狱审案,拟削职为民。苦主家人到京师敲登闻鼓,谓王纶是以权挟私,滥施酷刑致死人命。巡按御使却仅拟议为民,实是包庇徇私。”

      “陛下,是要臣再去大同审案?”钟信问。

      “王纶已解回京师,关押在刑部狱。你直接到刑部狱审吧。”正德淡淡道。

      “是,臣这就去刑部审案。”钟信起身告辞。

      石勇也跟着欲走,却被正德叫住:“石勇,你与乃诺留下,朕另有事要你们去做。”

      钟信便自行离去。

      正德看向赵良道:“大都督,你带石勇、乃诺去一趟通州。”

      “陛下,要臣去通州办何事?”赵良恭身问。

      “通州都指挥黄玺又来求救说是有强贼出没通州京郊近地劫掠,烧杀民舍百姓。你去帮他一回吧,免得三月之期过了,要提着人头来见朕了。”正德笑道。

      “年初时陛下曾降旨切责通州都指挥黄玺,限他三月之期抓捕来往通州京郊一带的强贼,目今看来出没民居的强贼魔高一丈,官军难以围剿怠尽。”李龙道。

      “陛下,臣尽快赶去通州。”赵良道。

      “去吧。”正德道。

      乃诺看了赵良一眼,忙道:“陛下,大都督去不了。”

      正德抬头看向乃诺。

      乃诺恭身道:“陛下,大都督在大同遇着柳生前辈,他们要去日本国。”

      “柳生前辈?”正德疑惑看向赵良。

      “陛下,是臣的夫人柳生凉从日本国回到中原,想与臣同去日本国。”赵良即道:“臣去通州之后再来请归。”

      正德笑道:“啊,朕倒忘了大都督还有一位夫人不在身边。黄玺并非无能之辈,通州贼不能捕,必是有过人之处黄玺不能及,你先去通州将事办妥。”

      “臣遵旨。”赵良恭身道。

      “你那位柳生夫人是如何回来的?”正德又问。

      “是琪儿亲去日本国求回来的。”赵良忙道。

      正德一笑:“想必是如此。赵琪既回中原,朕倒想见见她。你先去通州再说。”

      “是。”赵良应声告辞,带着石勇、乃诺马不停蹄又赶往通州。

      李龙看着夹着白封的奏折如小山高一般摆在正德案头,温柔道:“陛下,可用过早膳?”

      “你不在朕身旁,朕居然食不知味呢。”正德一边朱批,一边笑道。

      “那臣去为陛下置办早膳。”

      正德点头,李龙退出去,到御膳房为正德准备早膳。高凤即时入内。半个时辰后李龙端着三人份早膳回来与正德、高凤共进早膳。早膳过后,高凤识趣的去到书房门外守候。

      “你可见过赵琪?”正德问李龙。

      李龙点头笑道:“人长得甚好,更是有福之相。”

      正德点头,微微一笑道:“可堪匹配钟谨?”

      “陛下,若说相貌是不差的,只是年龄相差甚大。”

      “便是要大些稳重些方能辅佐钟谨在撒马尔罕掌控国事。待坐稳国王宝座,随他封多少年龄相当,如花似玉的侧妃。”

      “只不知两人可会愿意?”

      正德冷声道:“国事当前,儿女私意有何重要?”

      李龙笑道:“陛下,婉儿姐姐说有办法可助钟谨,要不要臣去打听打听?”

      “随你。”正德一边朱批,一边轻应。

      “陛下,臣在大同遇着个唤做令狐溪的少年。”李龙一边递着白封奏折,一边看着正德说:“那少年模样甚似国公爷。”

      正德赫然停笔抬首,盯着李龙。

      “两人也互相见着了。但并不相识。”李龙向正德说起自己去大同如何追踪石勇、钟信事。当听得令狐溪流泪之言,正德也不由叹息一声。

      “臣不曾细问少年身世,望陛下恕罪。”李龙最后道。

      “不必问。”正德道:“做得很好。你也累了,且下去将息吧,叫高凤进来。”

      “陛下,高凤年迈,只怕他服侍不周,不如再宣高玉入豹房?”李龙问。

      “不必!”正德断然道。

      “陛下,周昂要臣进一言。”李龙看了正德一眼,温柔道。

      “说。”

      “周昂母亲纪氏要他成亲,周昂不肯。臣替他打圆场说周家大公子未婚,周昂身为次子更不必心急。周昂怕陛下误会他的心意,要臣务必传话陛下。”

      正德微微一笑道:“他说甚?”

      “周昂说:无论陛下赐我何人之子,我都会视若亲生抚养长大,从不曾想过成婚,亦绝无缓兵之意,但望陛下不要误会我的心意。请李侍卫务必转达。”

      正德一笑出声,点头道:“朕收到他的心意。你且去将息吧。”

      李龙恭身退出御书房,请高凤入内。抬头看日头高起,也无睡意了,便去寻耶律婉儿。婉儿与唐行简皆不在住处,问过院中小太监,方知婉儿去了鹰房。李龙便赶去鹰房,就见婉儿果然在此训鹰。只是鹰房的鹰似不听她使唤指挥,到处扑腾乱飞,毫无章法。

      李龙笑道:“鹰房的鹰看来只认柳同知了。”

      婉儿看了李龙一眼,笑道:“回来了。哎,我自小在桃花岛跟雕玩,却不想连几只鹰都训不成。算了,算了,待柳同知回来再说。”

      “他们也该回来了吧,柳同知、宋大哥等人。”李龙道。

      “应当是了。”婉儿点头道。

      “婉儿姐姐,我一事想问,你曾说要帮钟谨,不知有何妙计相帮?”

      婉儿掩唇一笑道:“哪有甚妙计,不过是借法罢了。”

      李龙待要细问。此时鹰房走进来三太子,三太子身后居然有国师天心。三太子与婉儿、李龙见礼,便自摆了一张画架描画飞鹰。国师天心自废了武功,反倒显出一份清涩温柔来,每日除了修研佛法,与刺麻星吉辩论佛理之外,便跟着三太子到处走动。只是奇怪他也不画,每当三太子凝神作画,他便在后站着看,看着看着又如老僧入定一般闭目冥想去了。婉儿与李龙悄悄离开鹰房。

      走在豹房宫道上,婉儿笑道:“豹房当真是个有趣之处,房内居住诸人也甚有趣。包括李侍卫你也甚是有趣。”

      李龙哈哈一笑。

      “是陛下要你来问我有何妙计?”婉儿问。

      “陛下想替钟谨配婚。”

      “那又如何?”

      “配的是大都督的长女赵琪,但两人年龄相差有些大。”

      “大?多大?”

      “钟谨今年虚岁十七,赵琪比他年长八岁。”

      “年长八岁?”婉儿‘卟哧’一笑:“比我与行简还大些。你是怕陛下强行配婚,拆散真鸳鸯?”

      “两人是否皆心有所属我倒是不知。”李龙笑道。

      婉儿笑道:“其实倒真无甚妙计,不过是在风月路上打拼经年,看过一些世态风光,由此想到个歪招罢了。”

      “甚歪招?”李龙问。

      “附耳过来。”婉儿笑道。

      李龙附耳来,婉儿低声语。李龙听过,怔了好一会忽仰头大笑。婉儿亦一笑前行。李龙追上来道:“如此,在京师完成岂不更好?”

      “不好,便是要在撒马尔罕王宫完成方令人信服。再说……”婉儿把手一拍,笑道:“趁此机会到撒马尔罕一游岂不是好?”

      “那倒是。”李龙一笑点头,复有所思道:“我请陛下派人加紧打探撒马尔罕动向,若是国内有异动,便须及时计划。”

      婉儿点头。

      李龙又道:“如此还须好好训练钟谨。”

      婉儿笑道:“待钟谨从安陆回来再说。对了,你此次出京可听到甚江湖传闻?”

      李龙摇头,看了婉儿一眼道:“不曾听到甚传闻,倒是婉儿姐姐你向来消息灵通,可听到甚有趣消息?”

      婉儿笑了笑道:“不知算不算有趣消息。”

      “何事?”

      “我当年初入江湖曾经得罪过一位前辈高手,听说这位前辈高手重现江湖了。”婉儿笑道。

      “哦?不知姐姐如何得罪了那位前辈高手?”

      “我抄了他老巢,将他打成重伤。”

      李龙一笑:“姐姐言下之意是这位前辈高手要找姐姐复仇了?”

      “想来那位前辈高手是万万想不到我目今住在京师,住在豹房。不过那位前辈高手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婉儿笑道。

      李龙缓缓点头:“我会命豹房诸卫加强防守,以防万一。”

      “陛下也是习武之人,再加上豹房高手如林,若只是面对面复仇也不怕,但这位前辈向来不肯以真面示人,常常戴着人皮面具出没江湖,我怕豹房诸卫看不出真假,放人进来。”

      “前辈高手是男是女,至少可先防一半。”李龙笑道。

      “那前辈高手非男非女。”

      “啊?”

      “那位前辈高手便是因着非男非女之身变化无端,害人性命于无形。”

      “江湖上还有这等人?锦衣卫不可能不知。纵然锦衣卫不知,东厂应当也知道才是。”李龙惊讶道。

      “并无人知。”

      “为何?”

      “前辈高手向来隐身于风月道,锦衣卫东厂再如何厉害,也无法管天管地,恁事皆知。”婉儿道。

      李龙看了婉儿一眼,缓声道:“隐身风月道,杀人于无形……莫非这位前辈高手做的是杀手生意?”

      婉儿轻笑,忽道:“当年你送简儿一块令牌,我这心是极感激的。”

      李龙一笑道:“我不过是喜欢简儿,送份薄礼给她而已。”

      “总之若那人到京师来寻我麻烦,我定不会令陛下受伤,你放心。”婉儿道。

      李龙点头。两人正说着话,忽见邢缨匆匆而来。

      “邢监丞,何事匆忙?”李龙忙问。

      邢缨一见李龙,伸手就将他拉住,急声道:“龙儿,我正要找你。京师来了杀手,可是怕人。”

      李龙看了婉儿一眼,才看向邢缨:“邢监丞说甚?”

      “此事陛下还不曾知。那杀手跑到刘公公府上说要杀他。被我和钱宁当场拿下。”邢缨道。

      “为何杀刘公公?”李龙眉头微敛,问。

      “刘公公不是在民间号称立千岁吗?那人闯到刘公公府第,持短刃追杀刘公公,说要替陛下清君侧。”邢缨道:“刘公公怕此事惊扰陛下,严令府中人禁声。但杀手闯入京师非同小可,龙儿,你说此事可要说与陛下听?”

      “杀手可还在?”

      “死了,当场咬破牙齿服毒自杀。”

      李龙面色一凛,即望向婉儿:“婉儿姐姐?”

      婉儿看向邢缨,轻问:“邢监丞,那杀手可是戴着人皮面具,身穿紫衣,长身玉立,相貌俊美之极?”

      邢缨惊讶点头:“正是,正是,婉儿姑娘如何知道?”

      “想不到老前辈如此之快便寻到京师来了。”婉儿一笑,叹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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