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小品几则 -- 语迟

　　一、老酒 (783字) 语迟 2011-02-04 12:14:30

　　这酒是老爹留下的，山西的竹叶青。老爹不喜欢清香型的酒，退休后回了内地，又连同其他的瓶瓶罐罐，不远千里，从新疆带过来。也就这么留下了。一直到昨天，年初一。

　　俺从酒柜最里面把它翻出来的时候，瓶子里的液体微微泛着黄色，摇了摇，还有些微末样的杂质。不会是坏了吧。老娘居然还有印象，大概是84年85年的春节，同事送的，当时才几块钱。另一瓶不知所踪，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谁喝掉了。

　　家宴热烈而温暖。嘈杂中，这瓶老酒被俺轻率地打开了。倒一点在酒杯里，对着阳光仔细看看，哦，那些貌似杂质的微末，是些很细微的气泡，在油一样的淡黄色的液体中，移动得有些迟缓。

　　俺不能准确地描述它的气味，和它的味道，俺只是后悔。在座的家人除了俺，没有好酒的，俺对这酒的大赞，听了或者不当回事，或者莫名其妙。俺邀请每个人品尝，希望听到一句符合这酒的身份的赞美，可是木有，话题很快转到家长里短，时事政治诸如此类去了。剩了小半瓶，在椅子边的几瓶杂酒队里。阳光穿透了瓶子，那种淡淡的黄色愈发晶莹，俺忽然脚着有些落寞。

　　子曰，山梁雌雉，时哉，时哉。花翅膀的野山鸡站在山梁上，色斯举矣，翔而后集。多么自在，多么威风！只有在这个地方，在这个时间，野山鸡才能如此意气风发，宛若图画中物。孔子在借野鸡感慨自己的命运，时哉，时哉，不得天时地利，不得如此意气风发。惶惶乎丧家犬耳。如今，俺和这老酒邂逅而知心，看着它被冷落，也莫名地发些惆怅。

　　酒这东西，跟人一样。有那名不副实的，有那种欺世盗名的，也有这种出身微贱，却品质高贵。历久弥香，醇厚是它攒下的岁月，清冽是它不屈的精神。想那古往今来，芸芸众生，香醇高贵如此佳酿者，混迹于碌碌辈中，终因生不逢时而湮没无闻，留不下一点痕迹。这样的人有几多呢？俺为此一叹。

　　以此纪念这瓶已经被喝光了的老酒。。。。

二、鬼事 (2120字) 语迟 2011-05-20 10:27:26

　　在沙发上睡了几天，这天晚上做开噩梦了，探着身子开落地灯，灯泡还啪的烧了。大灯离得远，只好把电视打开，静音，把脸拍在沙发背上睡。早上醒来，一点也不记得做的什么梦。只记得有个声音气愤地说，“不是我打扰了你，而是你在打扰我！”活象我自己说话的口气。

　　这声音是在心里的，听的很清楚，我心里有个声音这么跟我说话。我想可能是累了吧，连着出差，没休息好。

　　客厅的沙发是个鬼地方，早几年有一段时间，我也喜欢窝在那儿睡，半夜老魇着，半睡半醒的恍惚间，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就从窗户那儿过来了，靠近了，粘上了，跟什么东西糊着一样，心里很害怕。久而久之我也有了对付的办法，手脚都动不了，牙却可以，我使劲一咬牙，好像咬得它们很疼，还似乎叽哇乱叫。这时候我就醒了，恐惧也象退潮一样，从心里慢慢溜走，留下清晰的冰冷印迹。

　　后来我多少有所改变，恶梦也少了，这次可能是累的，一是累，二是可能真的不该睡在沙发上。我跟老婆分析这事儿，估计是看家护院的鬼神，家神家鬼什么的，占了人家的地儿了。一天两天可以，时间一长，同志们忍无可忍，终于趁我累了，阳气不足，教训我一下下。我说他妈的我自己家老子爱睡哪儿睡哪儿，晚上还睡，你他妈的能怎么样？晚上却老老实实换个地方睡了。

　　我曾经在天涯鬼话看过一个帖子，是个灵媒写的，通灵的人，俗称巫婆神汉，这灵媒和家里的鬼神交流，我记得原话说这些鬼神都存在着严重的“歧见”，可能是台湾的吧，这话我信。这个灵媒是说，家鬼家神一窝糊涂蛋，不但糊涂而且固执，脾气也不好。我想如果继续睡在沙发上抬杠，那些固执成性的同志们还不知道怎么恼火呢，气坏了谁也不好。换个地方睡也没啥，何必赌这个气。

　　鬼神这个事情其实没什么神秘的，有些事儿换一种哲学去看就很简单，不是那么难理解。有些人招鬼，甚至见鬼，因为这些人的心在那一刻就是一颗鬼的心。所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西门庆从妓院出来，骑马走过桥头，天色黑黢黢的，忽然有个黑影从桥下冒出来，猛地向身上一扑，于是就病死了。早先，已经死掉的李瓶儿，还托梦告诉说要提防，有人要害他。我想这肯定是真事儿。鬼心和人心有个分界，在这个分界处徘徊的人们是容易和鬼搭上的。

　　那时候我年轻， 2000年的时候，夏天，有一次我在市中心一个混乱肮脏的服装市场，角落里看见了一个塑料模特，面部没有五官的那种，姿势和装束都很怪异，不知道什么料子，报纸一样撕得一条一条地胡乱挂着，象个乞丐，猛一看跟活人一样，有股子精神气儿。我心想好奇怪啊。盯了片刻。出来就觉得心里难受。回单位坐了一会，心里越来越难受，心象被什么攥着还用力地揉捏，我抬眼看看窗外，感觉天空都暗下来了。结果，我下班回家，倒公交车，车站在马路对面，我径直就走过去了。恍惚听到一片急刹车的声音，直到走到对面的车站，我转过身来，看见马路中间停了一长溜车，最前面的一辆车的司机站在路上冲我这边指指点点，在说什么。四周很安静，我看着那个司机象隔了一层玻璃，司机情绪激动，说的什么我却一点也听不到。几乎一分钟以后我才意识到这件事和我有关，我径直向司机走过去，司机却骂够了，钻到车里跑了。这时我才忽然听到街道的喧哗，象梦醒了一样。

　　这件事情如此真切，以致于直到现在，我对服装柜台的塑料模特们都敬而远之，从来不对视。还有一次，最近的事儿，老婆怀孕的时候晚上我陪着散步，老婆进一个服装店里，我在外面抽烟，站了半天，象有人提醒似的，猛然发现身边的黑暗处，站着一个塑料模特。现在无所谓了，我知道它仅仅是跟我打个招呼。如此而已。我也没看它。

　　1995年春节前几天，我二哥（堂兄）在安徽宿县车祸，5月份死了，他是醉驾，80迈撞到树上。因为长辈们都在，进不了祖坟，就在墓地的其他地方草草埋了骨灰盒，我们上坟的时候偶尔也去看看。有次我跟大哥（堂兄）去看他，我点了烟，大哥还要给他倒酒，我在旁边笑着说开什么玩笑，都死在酒上了还让喝么？有你这么当哥的？大哥也呵呵的笑。

　　当天晚上，我就梦见二哥了，喝得脸通红，摇摇晃晃，似乎要给我老爹什么钱，我老爹说什么也不要，两个人拉拉扯扯的磨叽。我很烦，说我爸不要就不要呗，你别没完没了。有意思么？二哥就冲过来抓了我一把，我梦里大喊起来。醒了。1998年，我又梦见二哥，这次似乎是在一个大剧院里，人很多，乱哄哄的，二哥坐在我旁边，剃了头，穿的很新，衬衣扣子扣的严严整整，象个乡下人。我们兄弟很悠闲地聊天，二哥说，有些事儿啊，活着的时候不信，死了就信了。我说你是说鬼么？二哥说，说不清楚。说你看这里这么多人，各有各的去处。我问他，那你去哪儿呢？二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我要去做鬼了。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梦见他。

　　。。。。。。

　　（以上写于2009年5月）

　　现在偶尔也会夜半惊醒，但都不是因为梦。我怀疑多半是心脏的问题，睡的姿势可能不对。但是这种时候，四周总是非常、非常地寂静。任何时候总能听到的都市里的嗡嗡哼哼的背景音，一点也没有。也许是什么妖怪过路吧。记得在新疆，有几次，夜半忽起狂风，直刮得鬼哭狼嚎，地动山摇，几分钟就过去了，没声了。这他妈的肯定是过妖怪呢。

　　（完）

　　三、美食家 (1474字) 语迟 2012-06-09 12:15:04

　　96年冬天，俺在厦门的鼓浪屿上，吃过一碗猪肝面。清汤寡水的面，几块猪肝撮在一堆，象半露在海面的黑不溜秋的礁石。俺本以为这面的味道也许能让俺出乎意料，这看着不伦不类没有一点品位的色相，或许是某种欲擒故纵的手段呢。可是面到嘴里，居然连色相也不如。胡乱吃完了，不禁看低了鼓浪屿三分，什么鸟地界。

　　俺O型血，对吃没什么讲究，吃什么都行。要说有最爱吃的，也不过是肥肉。因此也就胖，也就有胖的趋势。。人美食家都是瘦子，不但朱自冶是个瘦子，陆文夫也是。哪天看了个北京的美食家，也瘦得象根油条。。。其实这里面是有道理的，人吃饭吃的都是滋味，而不是食物的量。滋味够了，也就吃饱了。美食家们敏锐的味蕾，专心致志的精神，同样食物的量，美食家们尝到的滋味相较常人要丰富得多，因此吃的很少也就够了。如此反而很瘦。美食家也象其他的艺术家一样，画家，书法家，在人群中并不多。你不要以为你喜欢到处吃，又吃得很胖，就几乎是美食家了，你其实最多是个吃货。。

　　下里、巴人，和者众，阳春白雪则曲高和寡。陆文夫的《美食家》也许写了一个理想，太太是个好厨子，老公是个美食家，这很理想化。真正的好厨子和真正的美食家也许就象俞伯牙和钟子期一样，两种人都存在，就是不容易碰上。。。现实中如果真有这么一对男女，他们一定会不顾一切的结婚的。。

　　过去中国人玩扇子，俗一点的在扇面写点格言警句，高雅细腻的，则会写一首描写秋意的诗，取其寒凉也。这个意味儿十分的雅致。。美食同样也是一种综合的玩意儿，天时地利人和，环境、器皿、食物的主题，时辰，应什么景，等等，不仅仅是个滋味儿。。现在这些饭店酒楼，装修的固然高档，但是千篇一律，器皿又粗鄙，先不谈什么饭菜的味道，已不免让俺有风雅不存之叹。。。

　　这个饭菜的滋味是实实在在的，都说亲娘做的饭最好吃，俺脚着，也许自己给自己做的饭最好吃。因为世间最爱你的不是你娘，而是你自己。你给最爱的人做饭，浓情蜜意心心相印，饭菜的滋味里有浓浓的爱，能不好吃么。俺经常在饭店说，今儿这个厨师心情不好。这俺是有经验的。俺娘心情不好做的饭，俺一吃就知道。所以你也许可以在饭菜中尝到这个厨子有什么心事，是不是感冒了，老婆跑了，扣了多少工资，或者是连续加班，有点累。。。

　　这就说的就很清楚了吧。美食家品尝的其实是厨子的心，他自己首先很有品格，有品位有格调，气质高雅，然而一位同样高雅出尘的厨子，又哪儿去找呢？这种人会去当厨子么？即便有的话，也许这厨子又这事儿那事儿，未必有心情让他碰上。。所以，真正的美食家，都是很饥渴的，其实都在将就，勉勉强强，胡乱吃几口。也许是因为这样，他们都很瘦。。。

　　综上所述，食物的材料对于美食家们来说，是次要的。《老残游记》里写申子平山中遇险求宿，敲开了几位隐士的门，

　　“......那汉子已将饭食列在炕桌之上，却只是一盘馒头，一壶酒，一罐小米稀饭，倒有四肴小菜，无非山蔬野菜之类，并无荤腥......子平本来颇觉饥寒，于是上炕先饮了两杯酒，随后吃了几个馒头。虽是蔬菜，却清香满口，比荤莱更为适用。”

　　这就象玉石的鉴赏，真正有价值的是玉工，材料并不是第一位的。大师来刻一块黑蠢的石头，一样也会价值连城。。。。

　　四、西藏的狗 (1435字) 语迟 2012-06-26 11:17:59

　　对于徒步或者骑自行车去西藏的人，那儿的狗可能是个麻烦。很凶。高原上人迹罕至的地方，被野狗咬了，想想都脚着真麻烦。这个事儿我没遇到过，我是听说的，我也不去西藏，那才是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比俺新疆差远了，倒找我钱我都不去。我在新疆被狗追过几次，真的咬着了，一次也没有。追我的都是些家狗，虚张声势吓唬人。狗也聪明着呢。西藏的狗却是两码事，从这个事我们来谈谈有关旅游的一些问题。

　　今儿才看了个片子，故宫里的老师傅，要打开什么梵什么殿，是故宫一角很偏僻的地方，藏传佛教的一个佛堂五的，封了几十年了。老师傅一边开锁，一边就很大声音的对佛堂里面说，开门啦！打搅各位啦！俺看了很赞叹，我脚着这样做相当的文化，很有文化。而我一般在外地住宾馆，拿房卡开门之前，也都会敲敲门，再开门进去。这才是文化人儿。

　　这不是说那尘封许久的佛堂里，宾馆的房间里，有鬼有神，不是这个意思，这么做而是要表达一种恭敬谨慎的态度。我们有事来了，我们不放肆，打扰了，抱歉抱歉。

　　这就说到，有些人为什么在西藏会被狗咬，那狗咬你不是没有道理的，我在新疆被狗追是因为想偷人家的瓜，你徒步去西藏，累的吐着舌头，看看蓝天白云，你也不偷瓜，那狗为什么会咬你呢？肯定是你的态度有问题。

　　就比如你去见皇帝，抬着下巴撇着嘴，大大咧咧，一副放肆的神态，你看旁边的黄马褂打不死你。

　　旅游本身这个事情，不好。旅什么游呢？为什么旅游?旅游本身的态度就是放肆的，居高临下的，谁邀请你了？你买张车票就去了？人欢迎你么？本来就是不请自至的不速之客，到了人家地界，再咋咋呼呼不知道收敛，尤其是一群人，大呼小叫的，旁人看了都烦，更何况天地神灵。不收拾你才怪。

　　老庄的思想就是说，做人得被动一点，不要去找事，不要无事生非，没事找事。《阅微草堂》里记载一个老秀才出长途，夜宿一间闹狐狸的房子，搅得老秀才不得安生。秀才很生气，站到屋外讲理。第一不占你房子，明天就走，第二，迫不得已出远门，路经此地天色已晚，不住你这儿你他妈让我住哪儿！有别的地方吗？你妈了个蛋的何苦如此相逼？狐狸被骂的一句话没有，瘪茄子了。

　　人生天地之间，凡事要占一个理。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有理龙潭虎穴也闯得，无理哪怕在家里蹲着，也保不准天花板掉下来。

　　我们去西藏，去新疆，应该把西藏新疆当做一个人格化的东西来看，这其实是人类的一种直觉。把祖国比喻成母亲，把故乡比喻成母亲，一方水土，直觉这块地方它也有思想和气质，它是活生生的，有尊严的。那么你平白无故地去打扰它，你应该存一个什么心，抱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呢？抱歉抱歉，打扰了，久慕盛名，不远千里来瞻仰，希望宽容则个。。你如果有这个心的话，那西藏的狗应该就不会咬你了。

　　没事儿尽量少动，中国人自古安土重迁，旅游也是迁徙。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在这个地方，你就是这个地方的一部分，天地神灵都会眷顾你。去了其他地方，就象排斥反应一样，得有个适应的过程，有些永远也适应不了，那是那个地方容不得你。光明正大不得不去，去了，那地方会怯你三分。没事找事或者舔着脸奴颜婢膝的去了，那地方会把你当回事么？人离乡贱，就是这么来的。

　　我现在要去旅游，首先要找个好理由，名不正则言不顺。比如将来俺妞大了，俺带着老婆孩子回新疆，那俺会很踏实，旅途应该顺利而且愉快。回家看看，让新疆也看看俺闺女，新疆虽然可能谈不上兴高采烈，不过应该也不会跟我作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