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明天出院 -- 莫问前程

去年9月喜得千金，全家人都很高兴。我父母也非常高兴，从老家过来帮我们带孩子。 两位老人真是尽心尽力，唯恐哪一点不够仔细。在上海过了春节，清明的时候，春暖花开，一家人带着7个月的宝贝回了一趟老家，祭祖。觉得很幸福，很幸运，父慈子孝，夫妻恩爱，孩子健康。

谁曾料想，疾病找上门，从老家回来没几天的一天凌晨，爸吐血了，有100多毫升的鲜血。大约20年前，他染了乙肝，一直吃药，直到这两年，体检各项指标正常，病毒DNA停止复制，算是基本放心了。所以，这一吐血，全家人的神经特别紧张，就怕肝出了问题，一早去就诊，做胃镜，我就祈祷这仅仅是胃溃疡引起的。

办好住院手续，做了胃镜，临近中午，我一人去见医生，得到的消息是疑似胃恶性肿瘤，即胃癌，并且初步判断不是早期。确切的诊断需要做切片分析。 一听，我快崩溃了，刚刚退休，还没有享清福，几十年了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几乎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修生养性，好丈夫，好父亲，好爷爷，为何偏要找上他。

忍不住哭了好几回，跟医生确认了90%的可能性，便立即联系转院，暂时告诉他们是胃溃疡，但是面积比较大，需要一个微创手术。联系了亲戚帮过来带孩子。随即转到更好的医院。B超，CT一系列检查，我全天陪着，不让他们看到病历，就怕爸妈知道了病情。大约5天之后，全胃切除手术，手术室外，我宁愿用自己的寿命去补父亲的。从手术室推出来的时候，那奄奄一息的样子，我第一次觉得钻心的痛，比第一次失恋还痛。妈说她看得腿都软了。

手术还算成功，并且未发现其他器官受到侵犯。手术主治医生说初步认为是中期，可能需要后续化疗。再次等进一步的病理分析。手术后第一天，决定还是把实情告诉妈，跟知情的亲戚也通了气，说是胃癌早期。晚上，告诉妈之后，她突然崩溃了，泣不成声，说早就发现不对劲了，但是又不敢乱想。

妈说都是她的错，她不该和爸斗气。她说她和爸斗气好几年。我目瞪口呆。她说，她本不该跟我说的，但是到了今天她觉得还是说出来好。在旁人眼里，包括我，以及很多亲戚眼里，她们夫妻和睦，从没有吵过架，红过脸。但是大约10年前，在我在外地读研的时候，爸有了外遇。原本已经基本治愈的乙肝又反弹。妈气得晕过去，整个人瘦了几十斤。我这才回想起来，那年回家过春节，发现妈消瘦了很多，她跟我说是更年期，睡眠不好，我竟然信了，还买了些静心口服液给她。之后，总算在妈的各种努力下，和外面的女人断了关系，却又多吃了近10年的乙肝药。她说爸后来恳请她不要告诉我，她答应了。妈让我不要记恨他，都过去10年了，这是他的一块心病。也许正是这块心病，让他患了癌。

我简直无法想象。从小坐在他自行车后座去上学，放学。教我各种有趣的知识。带我去旅游。帮妈做家务。跟妈讲笑话。养花，养鸟。忽然间，颠覆了。

随后的几天转到普通病房，妈一直精心伺候着，我想去换她，她说我做不来。确实，擦身，大小便，父子却亲不过夫妻。爸有这样的妻子是他的福气。伺候了他一辈子，全心全意。在他得意的时候，容忍他夜不归宿的应酬。在他大病失落的时候，风里来雨里去，骑着自行车，往返医院和家，省吃俭用，攒下医药费和我的学费。在他出轨之后，又原谅了他。妈瞒了我10年。亲戚中也只有叔叔和姑妈知道。

我终究放开了，妈都不责怪他了，我又苛求他什么呢，人无完人。更何况，当他无助的躺在一级护理病床上的时候，我想他会后悔吧，也许这整整10年都在后悔吧。

病理分析的结果是贲门低分化腺癌，癌组织浸润至浆膜外，累及食管下端，术中未见肝胆胰脾等异常，淋巴结未见转移，T4N0M0。 术中腹腔内置入化疗药物中人氟安。明天出院，3周后化疗。

我现在很想我的女儿，一个多星期没见她了。爷爷今天也说想早点出院回家看宝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