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讨论】我对柴静视频的看法 -- ifever

我觉得柴静这次的视频对错不论，首先至少表面上摆出来一个用事实讲道理的架势。对一个真心追寻真相或者真理的人来说，只要对方开始用事实说话，那就应该以平等讨论的态度相待。因为真理总是在认真的讨论过程中逐渐显现的。但是我很看不上有很多人满嘴的“婊”字，通篇谩骂。还有人把视频中并没有出现的观点当作靶子。平心而论，有些关于柴静的质疑观点并不能说是无中生有。但这种发挥如果超出了就事论事的范畴恐怕并不有利于听众接受批评者的观点。从另一个角度说，当公知做出副摆事实讲道理的姿态，五毛们却以谩骂和人身攻击回应时，难道大家就没有一种“拿错剧本”的感觉？

这段时间做了一阵看客。现在简单总结一下我对柴静视频以及各种批评的看法。先说一些对柴静比较有利的部分。

网上最早对柴静的批评有两点。第一就是柴静女儿的肿瘤和雾霾无关。从医学角度说，新生儿的肿瘤和雾霾确实没什么直接关系。因为胎儿的肺部还没有直接和被污染的空气有过接触，相反，和高龄产妇相关的可能性比雾霾要大得多。但问题在于视频根本不是关于肿瘤如何如何的。柴静女儿的肿瘤仅仅是开头的引子，而且视频也没有直指说肿瘤是雾霾导致的。基本的思想路线还是照顾女儿，想给予她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视频主要的切入点是抱女儿回家时担心女儿吸入污染的空气。只能凑合说视频里有一些肿瘤和雾霾有关的暗示。这一点确实是瑕疵，但也仅仅是瑕疵。去掉这段叙述不会对视频的中心思想产生任何影响，所以仅仅是一个很小的瑕疵。从叙述角度提出改进的提议没问题，但拿出来批评就是吹毛求疵了。

第二点是癌症发病率，特别是肺癌发病率和大气污染的关系。从科学角度看，癌症发病率主要和年龄有关是一个很有力的说法。但柴静在视频里也说到了癌症的主要原因是年龄和吸烟。所以不能说她在这一点上故意隐瞒了一部分事实。而后面癌症的高发区和重污染区在地域上的重合则可以用来推测大气污染促进癌症发生。所以这一点虽然有道理，也不能算是严重的缺陷。

此外就是一些接近于人身攻击的评论了。比方说柴静自己开着4.0排量的车。但是柴静在视频中已经说了自己关注污染以后和丈夫商定，除了老人小孩机场医院以外不开车。我认为只要不是特别极端的环保主义者，对这样的安排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车已经买了，少开还不行吗？

还有就是柴静坐飞机出行。这个看似有道理但又说不上有什么道理。如果是工作上的原因，或者极其重要的私人原因，比方说她出国给即将出生的孩子做手术，我认为只要有正常心态的人都能理解，不能成为被谴责的理由。所以单举她坐飞机，特别是坐飞机去美国生孩子的人其实有点无厘头。

至于说柴静的视频是故意抹黑政府。我觉得这有点诛心之论了。因为柴静在视频中说：“中国需要解决同时提高油品数量和质量的问题，两大挑战并存，世所罕见。”“ 任何一个国家油品质量标准的制定都取决于它对环保和经济最佳平衡点的选择。”也提到了千万个普通家庭需要建设的事实。这些话语我认为就是一个相当温和的批评态度。而且最重要的是视频是用实地采访的资料和可以查证的数据按照合理的逻辑组织起来的。这和东拉西扯随便上纲上线的恶意攻击有明显区别。如果连这样温和的批评都受不了的话，那这个政府也真的很难有什么希望了。

还有一种质疑的说法是把市场化和私有化联系在一起。我认为这就有点泛政治化了。私有化是一个敏感的话题。不管柴静是真没想到还是有意回避，视频里都没有一个字提到私有化的问题。简单说，一个国企为主，其他资本为辅的市场也可以是开放的市场。更进一步，一定数量相互竞争的国企也可以构成一个完善的市场。不管柴静心里想的是不是私有化，但至少视频本身和私有化没有直接关系。她以后要是为私有化唱赞歌当然要批驳。但讨论这个视频的时候不应该因为里面没说的事情而上纲上线。特别是视频里曝光出来的私营加油站，肯定是私营业主的某厂老板，明显是私营的钢铁厂以及很可能有私营成分的海正药业，所有这些都可以看成是私有化的反面例子。考虑到这些，再一味用私有化动机来质疑视频就有点发挥过度。

顺便说一句，我认为市场化是必要的，但坚决反对私有化。尤其是现在政府监管还不完善，能用行政命令直接控制的国企还不一定管得住，对私企的环境监管就更别提了。

最后提一下有人质疑柴静视频里把无污染的冷却塔当成污染源来拍。我认为这点质疑并不成立。因为视频里冷却塔是作为工厂的标志物出现的，并没有指着冒出大量白烟（实际上是冷却过程中产生的水蒸气）说污染有多严重。所以这个质疑并不成立。

和以往我们常见的动不动讲情怀，结论一边倒的公知体不同，柴静这次的视频里有不少地方采取了比以往要中庸的态度。视频里提到石油公司致力于维护自己的行业利益无可厚非，也讲到了我国成品油标准制定以石油行业为主的来龙去脉，并没有单方面对国有石油公司进行道德上的指责。同时也肯定了中国这几年在这方面的进展。同时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如“政府的目标是制定标准之后保证市场的公平竞争，竞争本身就会赢得市场”。这个观点对错可以讨论。但这种就事论事的态度转变应该欢迎。尤其是“全世界的人性其实都差不多”这段话，和“普世价值”的那种人性论更是有极大的区别。所以我认为对柴静的视频应该以严肃的态度用实际数据和具体事实为基础进行讨论和质疑而不是抓住她以前“公知”的历史进行道德和动机上的猜测攻击。

不管是谁，不管他以前的身份立场为何，只要能表现出认真讨论问题的态度，用资料和论证说话，就应该欢迎并且用同样严谨认真的讨论来对待。因为真理总是在严肃认真的讨论中逐渐揭开的。我反对的是信口开河的谩骂和随意发挥的人身攻击。所以以前很喜欢崔永元，但他弄了个漏洞百出的反转基因视频我就反对；以前不喜欢柴静，但是她能用理科生的态度认认真真的讨论问题（虽然开头和结尾还是免不了煽情，但煽情的幅度还在一定范围内）我就支持这种的态度，反对用什么漫无边际的法理和道德对她进行所谓的质疑。

说了这么多，不代表我无条件支持柴静的结论。我只是认为既然视频的制作者已经摆出了讨论问题的态度，那就应该投桃报李，用同样严肃认真的态度进行讨论和质疑。

我个人认为柴静视频中可取的地方有两点。一个是加强政府监管能力。考虑国情，考虑发展现状要通过监管标准进行公平的调整，不能定了标准又不执行，违规了又不查处。另外一个是建立能源市场。就如我前面说的，国内能源市场化不一定就是私有化。把垄断国企拆分成几个国企也可以建立完善的能源市场。关键是通过市场进行定价有助于解决定价权和标准制定权的矛盾。至于国外竞争力的问题。国家主导企业联合对外竞标又不是什么新鲜事。打开门一致对外，关起门公平竞争和混乱的窝里斗完全不是一回事。具体做起来当然要小心，不能乱开刀把企业做死了或者残了。但原则上建立完善的国内能源市场，破除垄断则没有反对的理由。

但是有可取之处不等于视频没有问题。实际上有些问题还严重到了致命的程度。有关天然气的使用率就是一个问题。已经有人指出柴静根本没区分探明储量和现有技术下可以开采储量的不同。事实上中国从来就是一个地质条件复杂，矿藏开采难度大，成本高的国家。很多有价值的宝藏是因为开采困难，经济上完全不合算而无法利用。只看数字，不考虑现实可行性，某种程度上就是耍流氓。另外考虑到中国全部煤改气以后的需求量和全世界天然气的产量，视频中以气代煤的建议应该就是一个没有现实可能的空话。更何况页岩气的开采要把大量含有化学品的水和泥浆用高压打入地下，容易对地下水带来严重污染。如果一味依赖天然气取代煤炭很可能是前门驱虎后门进狼——空气搞好了，水没法喝了。另外天然气伴生的有毒气体泄露在国内国外都造成过严重事故。所以应该大力发展天然气开采和使用，但指望天然气大量取代煤炭则是不切实际的天方夜谭。

有人提出来柴静说的那张“给我的印象特别深”的罚单。视频里说罚了差不多四个亿人民币。结果被人把原始材料找出来，是两个嫌疑人分别被要求1.5亿和7500万美元的保释金！我不相信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媒体工作者，花了100万，一年时间做个视频最后还分不清保释金和罚款的区别。前者如果愿意在牢里等开庭是不必交出来的。就算交了，判决执行了以后也要发还。最终的判决是被告要付出75万美元的罚款并赔偿不到100个受害者每人几百到四千美元的损失。加在一起也就一百万美金出头，换算成人民币不超过八九百万。这个问题是纯粹的故意欺骗误导听众。我是没法相信像柴静这样做过多少年记者的人连保释金和罚款都分不清楚或者不愿意去搞清楚。单从这点看，柴静还是没有脱出有意哗众取宠的公知范儿。

另外知乎上有篇评论逐条点出了柴静视频里的严重错误。这些错误里面有些可以理解，但有些则致命到可以把整部视频变成垃圾的程度。

第一条是说柴静混淆了雾霾和PM2.5的区别。这点我认为属于可以理解的错误。因为一般大众的语境里雾霾和PM2.5差不多可以画等号。从科普的角度看是一个错误。但这个错误不过是人云亦云的问题，只是降低了视频的科普价值而不是对整个视频的否定。

第二条是伪造采样结果。这个定性要分两部分。头一部分是采样仪超出许可的工作时间以及没有给出采样的具体条件的问题。从科学的角度看，这样个质疑会否定作者的学术水平和该部分实验的可信性，还不至于挑战作者的人品。至于说采样膜上附着的主要是没有毒性的黑炭也不是个很好的质疑点。因为视频里明白解释了，附着在采样膜上的黑炭吸附了大量有毒物质。在这个前提下，检测到大量黑炭应该可以推定采样膜上应该也吸附了大量有毒污染物。

不过另一个对采样膜的怀疑其实更加致命。柴静视频里24小时以后的采样膜黑到几乎发亮的程度。知乎的质疑者说自己实验室放了七年的采样膜都没有这么黑。我觉得这才是真正要命的地方。首先从空气中吸附的污染物不可能是纯的黑炭，其中必然有大量其它杂质。所以真正吸附了污染物的采样膜应该是灰黑色而不是像被碳粉染过的纯黑。另外，一般的采样膜在被染成纯黑之前表面的微孔就应该已经全部被吸附的污染物堵死。此后空气无法穿过采样膜，因此污染物也不会继续沾在上面。通俗的说，正常情况下采样膜在变成纯黑以前就已经“爆表”了，无论污染程度多高，都不应该有被染成纯黑的采样膜出现。考虑到这些，观众有相当的理由怀疑柴静视频中所谓的吸附了污染物的纯黑采样膜是人工染过的而不是吸附了污染物的结果。关于这一点我们找不到更加直接的证据。不过这一点质疑如果成立的话那柴静就会立即被归到说谎者一类，整个视频的价值也可以直接归零。

对于视频8：40处对图像的剪裁和加工。首先，调整图片的亮度和对比度在科学界并不认为是造假，只要作者没有对图片进行删减或者添加原本没有的东西。所以这点质疑可以说明柴静的视频有偏颇，但还不是严重问题。

12：41处的图表也有问题，但知乎作者的质疑也不太合适。图表看上去就是随便用Excel做了个拟合。看视频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图看上去很不舒服，但视频过的太快，也就没放在心上。图表右侧的拟合公式没有任何实际意义，放上去证明的是柴静视频团队工作态度的不用心。把一个没有前提模型的拟合公式进行外推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所以知乎作者把0和其它数字带进去的出荒唐的结果并不能说明什么。但是关键的问题在于图表只是列出了几种原因死亡率的按年增长的比例。单凭这个图表证明不了死亡率的增加和雾霾有任何关系。因为同一时期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雾霾只是其中之一而已。所以这个图表证明了柴静团队的不专业和马虎，但说明不了更多的问题。

柴静在讨论燃煤时把煤和油放在一起，讨论燃油时又单独列出来也算一个瑕疵。但这个只能说是瑕疵。

24：06屏幕上放的是中国，柴静说的却是全球。这也是个很大的瑕疵。视频资料只能说明中国碳排放的分布，但在没有给出地球上其它部分的图像以及颜色强度关系的情况下根本不能用来说明中国的碳排放强度到底是高是低。而且正如质疑者说的那样，原图是计算机模拟出来的（这点质疑者的表述有点问题，数据可视化的对象可能是模拟的数据也可能是实际测量的结果。质疑者的语言有点含混。得去NASA的网站上自己查才知道确实是模拟的结果。）而且还有一个问题是这个图是用来说明地球上二氧化碳循环的，放在视频里实际上有点牛头不对马嘴。

不过关于柴静视频里汽油蒸发的质疑实际上是个乌龙。视频里说的是每加一升汽油会蒸发掉1.5克，不是一升汽油蒸汽重1.5克。汽油的比重大约是0.72.每升汽油大概重720g。蒸发掉1.5g，大约是2%。有点多，但也不离谱。

后面的质疑也是同样的乌龙。视频里说的是碳氢化合物排放。实际上指的是尾气中没有完全燃烧的汽油产物而不是已经完全燃烧过的二氧化碳。

对于质疑者来说，一个不严谨的质疑实际上会削弱质疑的分量并增加被质疑者的公信力。所以在没有确信自己真正理解了被质疑者所表达的意思之前还是小心为妙。

至于对洛杉矶机动车数据的质疑则很到位。柴静的视频里把数据搞错了一个零。虽然视频里主要说的是趋势，但对基本数据的处理如此粗糙，足以说明做视频的人脑子里想的根本不是数据背后的真相而是视频的表演效果。

何清涟说柴静事件暴露出中国没有社会共识或者说社会共识断裂的局面。不过我倒觉得这是一个开始建立主流社会共识的机会。社会共识断裂的根本原因还是对立的双方没有一个都能认可的讨论依据和规范，每个人都只凭自己的主观意见甚至是偏见互相进行党同伐异的攻击。我们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完全脱离自己的经济基础和社会背景，完全不带偏见的参与讨论。因为这个要求事实上既无法做到也不能验证。但是我们至少可以要求在发表意见的时候不进行道德和动机上的质疑和攻击，实事求是的用数据和无法否认的事实来进行讨论。柴静的视频虽然最终还是被证明脱不开忽视事实重视表演的公知范儿，但在最初的形式上已经有了变化。如果能够用事实而不是道德攻击和猜测进行讨论的话将是一个很好的公众教育机会。

反过来，对五毛或者三桶油的拥护者来说，对待这样一部视频，如果仅仅采用谩骂和道德攻击的手段回应的话，实际上是在伤害自己的群众基础和真正符合社会实际的共识的形成。另外，如果柴静的视频真的包藏祸心的话，那么这种不专业，谩骂式的反对只能把还蒙在鼓里的普通民众推向柴静一边。得出这个结论并不复杂——当初有多少人被公知恶心成自干五的，就有多少人可能会被同样的谩骂恶心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