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民工身边的鬼子(5) -- 关中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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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民工忆农活(3)大包干是个啥(上)

      看见天马兄也在回忆生产队,写的兴致更浓了。大家对照着着看,可能会对当年的农村有那么一点了解。

      大包干照俺的理解是介于生产队和责任制中间的一点探索,时间很短。当然,很多人认为大包干就是责任制,这么说也没错。不过俺这儿的大包干不是这个意思。在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极左时候,农村大锅饭弄得一团糟,有政策得问题,也有当时得下层领导对政策得理解得问题,执行得问题。不过,后来大家还是明白,这么着领导村民是有问题的。革命不能这么弄。很多地方都进行了探索,当然包括俺的家乡。

      俺们属于关中渭北平原,人均土地当时也就是2母半的样子。一个生产队有那么几百号人。俺们村有三个小生产队。在探索什么是更好的生产办法时,自留地这一个概念就被引入了。至于什么时候开始有自留地,俺就不知道了,反正自打俺有记忆,俺家就有自留地。

      自留地面积很小,俺家四口人,自留地有8分地的样子,所以平均大约2分地。既然是自留地,这就跟生产队没关系,自己自主种植。印象中俺们家总是种小麦和玉米,因为当年总是吃的不足啊。可是打麦场还是生产队的,所以这8分地的麦子经常就要弄回自己家的院子来,手工用棍子把麦穗打破,弄出小麦。由于但是化肥还很少,全靠农家肥,所以产量也不高。俺印象中能收个四五袋子的样子,可能四五百斤。既然有自留地,生产队考虑到大家需要农家肥,从自家厕所所产生的农家肥毕竟太有限了,所以也允许自己养猪了。然后生产队的集中养猪就不复存在了,猪的养殖就开始家庭化了。这大约是79或者80年或者更早。养猪可以积肥,这样每家也可以提高自留地的产量。至于猪是怎么卖的,怎么算成工分或者别的什么功劳,俺就没啥记忆了。不过俺这时候已经要参与劳动,给猪打猪草了。所以农村的孩子很早就参与力所能及的劳动了,这从长远讲有利于一个人责任心的培养。

      可能自留地的政策不错,所以后来政策进一步改变,扩大自留地的面积。俺们家又分了一块自留地,大约有一亩半大的样子。俺们称新自留地,区别于原来的老自留地。两块地并不再一片地上,还隔着挺远的呢。俺以前讲过,因为地的质量不一样,所以分地时就要考虑到这种问题。在同一片地上,尽量每家都有一部分,所以后来责任制之后,俺们家大大小小有7块不同的地。这后面会详细写到。

      除了自留地这一个创举,生产队还进行了别的探索。

      喝水,土鳖抗铁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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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民工忆农活(2)生产队的回忆(下)

      生产队大生产的时候,俺们这儿还有一个大工程,抽黄工程。就是一条从黄河引水浇灌渭北平原的惠民工程。那时候机械化不行,哪有那么多挖掘机类的东西,可不就是靠人嘛。抽黄工程管饭,中午晚上都有大馒头,至于有没有其他报酬,还是记工分,俺一个小孩子就不知道那么多了。有的人为了这馒头,就愿意去抽黄工程干活。其实也很苦的,但是至少能吃饱。那时候的人真是能吃苦!抽黄工程发的馒头跟俺们陕西人的蒸馒头方法不一样,俺们都叫杠子馒头,就是长方形,有点象枕头。俺们陕西馒头是椽头馒头,象椽子的头。俺见过别人从工地带回来的馒头,很想吃。后来俺舅舅也去了抽黄工程,存下来这种馒头带来给俺们吃。小孩子觉得可幸福了,能吃上馒头再夹上一点酱油。

      生产队的时候有赤脚医生,医疗站当时借用俺们家一点地方,真正的医疗站还没盖好。村里派出去三个人再县城学了几个月,回来就给大家看病打针了。搁现在,这样的蒙古大夫还不被大家攻击死,可是当时他们确实提高了民众的健康。一般的头疼感冒,他们都给看,还管小孩子的各种疫苗。别的疫苗当时小,不记得了,但印象中老说一种脑膜炎的东东。可是俺医学院出生,并没学什么脑膜炎的疫苗啊。当时小,其实一直当是什么“老魔盐”的东东,觉得象是什么妖怪能进入脑子,很害怕的样子。后来大队医疗站盖好,他们就搬到医疗站去了。这三位医生尽管不是科班出身,但是临床经验还是丰富的,在俺们当地一直行医。后来改革开放后,他们就在自己家开了自己的诊所。这三位医生性格不同,后来结局大不一样。一个年龄比较大的跟俺爷爷算同龄人,他比较贪财,后来口碑很不好,每次到病人家看病,都要别人酒肉招待,要不然态度很不好,还总给病人上大剂量药物,总爱给人上点滴,给现在的一些医生很像了。不要忘了这还是改开刚开始的时候。俺奶奶就是死在他手上的。当时俺奶奶属于糖尿病后期导致的肾脏功能降低(俺现在的推测),刚好又赶上急性肠胃感染,所以他给病人上了大剂量对肾脏有高毒性的抗生素。如果没有肾脏问题,他的用法不会出现大问题。可是俺奶奶的情况不一样啊,高剂量的药物导致了急性肾衰,甚至肾坏死,因为病人不产生尿液了,而这位医生已经给俺奶奶打了4瓶点滴,还是盐水加药物。一看没有尿液,这家伙知道坏事了,正喝着的酒也不喝了,说要上县医院,但是他不跟着去。没办法,后来另外的一个医生跟着去的,实际他没有参与诊疗的过程。后来奶奶到达县医院第二天就去世了,才56岁。虽说是糖尿病(那时候并不知道)最终导致的问题,但是没这个庸医,她也不会这么早就走。那时候哪有说找医生问题的,病人死了都是命不好。这也是俺最后进入医学领域的一个原因。

      跟着奶奶去医院的这位医生性格相对犹豫,经常开药的时候跟病人说,要不咱们试一试这个药。弄得病人心里打鼓,所以他的诊所并不红火,慢慢衰败,没法经营了,最后不了了之。另外一位医生就属于情商高的,病看得好,也知道怎么安慰病人,最后方圆几十里都有人来他哪儿看病。他一直跟俺家关系挺好,可能因为医疗站在俺家很长一段时间。可惜,俺奶奶那时候觉得年龄大的医生更可信,没让这位医生看,否则她可能不会这么早去世。这位医生的儿子也比俺小三岁,后来考上俺们省中医学院,读了研究生之后去了湖北的一个学校做老师。后来考博士还征求俺的意见,去年毕业了。希望明年能来俺实验室进修一下开开眼。能给乡党帮上忙俺也很高兴。俺觉得赤脚医生真是一个很伟大的成就,在当时缺医少药的年代,很有效的提高了人民健康。

      生产队的时候,村民家没有电,那时候总电刚接到村大队部。所以晚上都是煤油灯,好像79年才把电接到村民家里。那时候白天大人上工,晚上还有别的活。俺记得老娘总在煤油灯下织布。那时候没啥布料,因为需要布票啊。所以穿的布料,被子啊,都是自己织的土布。大队那时候有一台很小的黑白电视,放在外面,全村的人看。俺记得有一次因为下雨,忽然要把电视挪回大队部。结果人群呼的一下换地方,全乱了。俺和姐姐拿着小板凳,被人群踩到了,大声哭。可是吵吵嚷嚷,没人能听见。后来另一个生产队的一位老奶奶听到了,拿着拐杖把人群分开,把俺们拉起来,真是救了农民一命啊。后来上学的时候,俺跟她孙女一个班,一直到初中,后来她辍学了,不到20就嫁人了。俺的同龄人大多都是这样的。农民这辈子好几次差点就没了,这是一次。还有一次是过100天的时候,外公接俺们回外婆家。老娘用小被子包裹着俺,路上已经有些凉,坐在牛车上,就把俺裹的紧了一些。没想到把俺的口鼻都闷上了。等到了外婆家,俺已经翻白眼了,基本不出气了。后来外婆把俺脚另起来,史进拍屁股和背部,俺才又活过来了。

      生产队的时候,侍弄庄稼的老把式还是很吃香的,一般队长都是这些老把式担任。老把式对庄稼的要求很高,比如行距多少,什么时候播种,什么时候灌溉等。可是老把式也有弱势,就是不相信科学。比如化肥,很多老把式开始很不接受,竭力反对,只相信农家肥。那时候公社已经开始推广氨水作为肥料了。那时候氨肥的生产还不发达,没有很多后来的尿素啊,磷酸氢铵啊固体化肥。所以成产队都修了氨水窖。从公社来的浓氨水就存在氨水窖里,稀释后在灌溉的时候上到田里。可是农技员的解释可能不清楚,也可能农民们的数学知识不好,有时候稀释的倍数就弄错了,过多的氨水把庄稼烧死了,这也给了老把式攻击化肥的口实。不过氨水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尿素就普及了,氨水窖就弃之不用了。不过随着更多的科学耕种方法从农技站推广,老把式越来越跟不上形势了,这在以后责任制后更明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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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民工忆农活(2)生产队的回忆(中)

      据说发帖要回到主贴下,大家才容易看到,以前俺都是排排队往下回帖,看来方法不对头。

      生产队回忆写得比较凌乱,因为这是6岁前得回忆,本身就是比较乱。有点拍电影蒙太奇得感觉,您只好凑合着看了,头晕了就歇一歇再看。

      由于自己当时很小,并没有参加过什么生产队得劳动。只有一件劳动还有点印象,就是拣麦穗。麦田里收割完后,大队人马把麦子运回打麦场,然后用大耙子再过一遍。可是还是会留下一些麦穗啊,在种秋粮之前,有大约一个礼拜得时间,地就这么放着,所以已经不用上工得老人会带着小孩拾麦穗。这个东西不用交公,可以带回自己家。俺很小得时候就可以拾麦穗了,能收几斤小麦呢。不光在麦田里,大路两旁经常也有运输时掉下啦得麦子,也可以捡回家。在生产队的地里见麦子,没啥危险性,但是也捡不了多少,因为用耙子一撸,基本没多少留下来。所以夏收忙完后,很多人会结伴去黄河滩边的农场拾麦穗。这些农场其实就是军屯田,收割都用机器。也不会很仔细,留在地里的麦穗很多。手快的人,可以拣上百斤小麦。在当年缺吃少穿的年代,这可是很吸引人的。但是军用农场在夏收完成后会烧荒,把残留的麦秸秆烧掉,有利于秋粮耕种。这个烧荒会引起悲剧。俺的堂婶的妹妹,在拾麦穗的时候,就被这个烧荒的火烧死了。不要看残存的麦秸秆不高,但是火借风势,还是很厉害的,有时候人是被呛死了,倒了后又被火烧着了。这件事小时候在心里留下了阴影,觉得火可可怕了。

      那时候的农村都有知青,俺们村也有好几个,大队把他们分到了三个小的生产队。有的跟着大家劳动,有的分到学校,还有的分到医疗站。大家可能都看过张贤亮余秋雨所写的这一类伤痕的东东。对知青来讲,来到农村就像从天际打到凡间,干了一下农民们祖祖辈辈一直在干的农活,觉得苦的受不了。从来没想过农民们一直干着这样的苦活,到哪里哭去?太祖让他们吃一吃最底层农民的苦,很有必要。俺记忆中最深的知青叫于苷溶,她是俺的启蒙老师。当时俺可能4或者5岁的样子,跟着堂姑去的学校。有点印象的是她有两根长辫子,让俺们做地上玩丢手绢的游戏,也教俺们a, o, e。那时候没有书桌,俺们的书桌是砖头织起来的石板。因为没有电,所以小小孩都是天大亮后才上学,也没有什么晚自习。大孩子每人都有煤油灯,教室后面用砖头堆起来的储物柜,每人有一个放煤油灯的地方。俞老师教了俺们一个学期,好像去镇上干什么事了。每个村在黄河滩边都有耕地,这个耕地离这些生产队比较远。象俺们村的黄河滩地离村里30多里地呢,在当时交通不便的情况下,耕种不容易。所以总是种花生。生产队会派一些人在哪儿劳动,俺们村也有知青被派在哪儿。结果他们在黄河滩边碰到了别的村知青,竟然是在一个中学的。高兴之余,在河里扑通,结果邻村的一个知青再也没上来,尸体在下游10几里地的地方发现的。俺们对里面有一个知青,跟一个姑娘恋爱,最后结婚招赘到这家了。他是家里的老四,有五个男孩子,后来知青返城,很多人都说这下人家肯定走了,结果他没有,一直留下来了,算起来今年也是50好几的人了。几年前会老家的时候,还见过他,俺都称叔叔。他是个大胡子,俺小时候他有时候到俺家窜门,会逗俺玩,还会用大胡子扎脸蛋。

      生产队的时候,没有自来水,每家都要挑水吃,所以水井也是个小聚会点,男人们会在哪儿聊天,排队,抽着几分钱的廉价香烟。俺记得的香烟有:羊群,宝城,这些都是几分钱一包的;晨鹤好像要1毛多;大前门是好香烟了。在孩子严重,有锡箔纸的香烟就是好香烟。至于过滤嘴的香烟,小时候好像没有见过。农村的男人,挑水是一项基本功,否则连媳妇都会娶不着,因为不会挑水就无法生存啊。有自来水的时候,俺记得已经在80年代中或末了,好像俺都上初中了。

      那时候生产队为了支援铁路建设,每家每户还要砸石子。生产队把大石头卸到每家门前,然后每家负责把石头砸成小石块。俺记得每人有一个小木柄,上面用硬帆布的带子弄一个圈,然后把大的石头放在圈里砸碎。俺尽管小,也干过这个工作。按石子的多少,队里面记工分。那时候也没有什么劳动保护,有时候石子飞起来,经常打到身上,有时候还会砸脸上。不过俺们小孩子也会趁机给自己砸很好的石头玩具,比如抓着玩的小石头。

      小时候也是苦中有乐啊

      嗯,喝水,抗牛

      关键词(Tags): #农民系列通宝推:故乡在喀什,三笑,脑袋,东方射日,老光,桥上,SleepingBeau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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