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开罐神器——记抗日战争中的Pak35/36型37 -- 忘情

本文实名发表在《兵工科技》2015年第15期上，以下是正文：

借来的小炮立奇功

1938年10月初，武汉会战激战正酣。日军第106、第101师团各一部被中国军队合围在庐山地区，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包围圈外，各路日本援军不惜一切代价驰援解围。

小坳位于箬溪以西，鄂赣交界处，是两山之间的一个坳口，再西进30里便是幕阜山。武汉到瑞昌的公路在小坳形成了一个“S”形的弯路，里侧是山，外侧是河。“S”形中间是个10余米高的小高地。某日黄昏，当一路日本援军以坦克、装甲车为先导，行至此地时，只能减缓速度，排成一路纵队通过。

突然，随着几声突如其来的炮响，纵队最前面的三辆坦克相继中弹趴了窝，堵住了前进的道路。几乎与此同时，不知从哪儿飞来的迫击炮弹如雨点般砸在了日军行军队列里，炸得日军血肉横飞。不明情况的日军联队长急忙下令后撤，无奈纵队殿后的装甲车也被击毁了，堵住了仅有3米宽的退路。在接下来的1小时里，公路上落下了近5000发迫击炮弹。3公里长的公路上，到处都是汽车燃烧的火光，把整条公路如同白昼一般。困兽犹斗的日军拼命还击，但却因无法判明中国军队炮兵阵地具体位置，而只能是瞎打一气。

这次伏击战，日军装备人员损失惨重，中方却无一伤亡，堪称奇迹。国民党军委会何应钦、徐庭瑶特意向策划这次伏击的第31集团军第13军第110师328旅656团团长廖运周发出电报嘉奖，称此战“战果辉煌”。廖运周因此战一战成名。

据日本的《Malu》披露，此战因为日军首车尾车被击毁，部队无法机动，在“支那军炮兵集团”打击下，损失89式中坦克9辆，“豆战车”16辆，卡车40余辆，人员伤亡六百余名，超过了当初攻占东三省的全部损失。日军将这一战视为武汉会战最耻辱的战斗。因为因为从战斗开始到结束，连对手的人影都没看见。

令日本人意想不到的是，所谓的“支那军炮兵集团”，其实只有4门战防炮、12门迫击炮而已。廖运周的656团战前接收了另一支部队留下来的约1万发迫击炮弹。手里有了本钱，廖运周便萌生了利用有利地形打一次火力伏击战的想法。考虑到日军向来以坦克、装甲车为行军先导，出身于西北军系统的110师并没有顶用的战防武器，廖运周在战前特意跑到德安拜会黄博一期学长——第18军军长黄维，请求借战防炮一用。在国军中素有“书呆子”之称的黄维当场考问廖运周的炮兵科技术，感觉非常满意，便慷慨地将一个战防炮连借给这位黄埔五期学弟。为保证火力强度，廖运周又找到友邻的655团借用了4门迫击炮，这才凑出了日军眼中的“支那炮兵集团”。

这个借来的18军战防炮连，装备4门当时最为先进的德制Pak35/36型37毫米战防炮。在战斗中，该炮连精心选择、伪装阵地。战斗一开始就用急速射打瘫了日军行军纵队首尾坦克，为伏击战的成功立下了首功。

“开罐神器”德国造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德国对协约国的坦克冲击印象极为深刻，战后一直极为重视战防武器的研发工作。

1928年，莱茵金属公司研发成功PaK L/45型37毫米战防炮。此炮性能相当不错，但由于使用的是木质车轮，只能用马匹拖曳，不适应德军机械化摩托化的陆军发展趋势。于是，莱茵金属公司便在PaK L/45型的基础上继续改进，于1933年推出了改用橡胶轮胎的Pak 35/36 型37毫米战防炮，从1934年开始正式装备德军。

Pak 35/36 型37毫米战防炮体积颇为小巧，炮宽1.65米，炮高仅1.17米，炮管为45倍径，长达1665毫米。该炮战斗全重432公斤，采用了橡胶轮胎，可以很方便地由汽车、装甲车、甚至三轮摩托车拖曳，也可以由畜力牵引。在平坦的地形上，4名炮班成员也可以很方便地推动这种战防炮迅速转移阵地。

作为步兵轻便战防炮，Pak 35/36 型的射速高达每分钟13发，这在中近距离战防作战中非常重要。该炮炮口初速762米/秒，最大射程4000米，有效射程300至600米。发射被帽穿甲弹时，100米距离上能穿透34毫米厚的垂直均质钢装甲，500米距离上穿甲能力为29毫米，在1000米距离也有20毫米穿甲能力。

在Pak 35/36 型问世时，各国装备的坦克装甲厚度普遍很薄：苏制T-26轻型坦克装甲厚度只有15毫米，法国的雷诺FT-17为22毫米。Pak 35/36 型37毫米战防炮在有效射程内，足以穿透当时绝大多数坦克的正面装甲。

作为中国军民的死敌，日制89式中型坦克正面装甲只有17毫米，侧后装甲15毫米，顶甲10毫米。95式轻型坦克正面装甲仅仅12毫米，其他部分装甲最厚仅为6毫米。被日本人称为“豆战车”的94式超轻型坦克最大装甲厚度仅10毫米。八年抗战期间，在中国战场上肆虐的日本坦克技术上并无改进，不仅装甲薄，而且基本采用铆接结构，抗打击能力明显弱于同等厚度的均质铸造装甲和焊接装甲。面对这些薄皮大馅的“铁皮罐头”，Pak 35/36 型37毫米战防炮堪称“开罐神器”。

Pak 35/36 型37毫米战防炮炮口初速高，弹道低伸，在熟练射手操纵下，有效射程内命中精度极高。因此，该炮还配有榴弹，可以用于摧毁敌方土木工事，杀伤敌集群有生目标。二战期间，德国总计生产了约2万门Pak 35/36 。入侵波兰前夜，在德军中服役的Pak 35/36达12000门，每个步兵团都编有1个Pak35/36型37毫米战防炮。

由于Pak35/36型37毫米战防炮设计精巧，性能突出，因此该炮在二战前不仅热销一时，一些国家还加以仿制、改进。

中国的引进与仿制

三十年代中期，随着德国顾问团参与制订的新式整军计划的实施，国民政府于1935年购入了首批20门Pak35/36型37毫米战防炮（当时称作战防炮），每炮配有1000发炮弹。1936年，国民政府又从德国购入了124门37毫米战防炮，每炮配1000发炮弹。需要指出的是，当时中日关系日趋紧张，国民政府要求及时供货，德国当局便从部队中抽调现役装备交付中国。因此，这124门战防炮中，有104门是德军淘汰的木轮PaK L/45型，只有20门是可由车辆牵引的Pak35/36型。不过，因旧中国基础设施建设落后，军队的机械化程度很低，只能由骡马拖曳的PaK L/45型缺陷并不明显，国民政府也就欣然接受了。

虽然按照德国顾问团最初的规划，整理后的中国德械师每团都应辖1个战防炮连，装备6门战防炮。但由于抗战爆发前，引进的PaK-35/36型战防炮不仅到货晚，而且数量有限，因此真正成建制编入该炮的只有调整师中的第36师、第87师、第88师、中央军校教导总队、装甲兵团和税警总团。其中，每个调整师、税警总团有1个4门制战防炮连。战防炮连辖2至3个炮排，每排2个炮班，每班1门战防炮。每个炮班8人，包括炮长，炮手，装填手，2名弹药手和2名驾驶员，以及1名预备炮手。中央军校教导总队每个团有1个6门制战防炮连，装甲兵团有一个战防炮营（辖4个6门制战防炮连，其中有3个连装备PAK35/36型37mm战防炮）。除此之外，国民政府还建立了战防炮教导队。

抗战爆发后，国民政府又向德国求购大批军火。在遭到日本施压后，德国于1938年5月宣布停止对华出口武器，最后一批德制武器于当年8月运抵中国。从抗战爆发到1938年8月，中国总计收到了246门PaK-35/36型战防炮。

直接进口成品无望，当时的国民政府便退而求其次，秘密向德国求购设计图纸，力图自行仿制。国民政府还工务处长李式白率员赴德国考察，最后签订购买100门37毫米战防炮的原材料、生产用机器设备及检测仪器合同。由于战时交通不畅，这批相关设备、材料直到1940年才全部运抵中国。第50兵工厂于1941年底成功仿造出第一门37毫米战防炮。兵工署技术司于1942年正式将该炮命名为，30年式50倍37毫米战车防御炮。该炮实际性能比仿制原型有所降低，且生产了94门后，因国内无法制造炮管，该炮的生产便宣告结束。

鏖战疆场惩敌顽

Pak35/36型37毫米战防炮在抗日战场上首次登场，是在淞沪会战中。8月17日，装甲兵团3个战防炮连加强给第87师、第88师，向驻沪日本海军陆战队发起了猛攻。由于当面日军鲜有装甲目标，这些战防炮主要用于炮击日军工事。Pak35/36型37毫米战防炮射击精度颇高，往往1、2发炮弹便可摧毁一个日军碉堡，极大鼓舞了步兵士气。

不过，由于交战距离近，战防炮开炮后如不在短时间内迅速转移，便会遭到日军优势炮火的报复。8月19日，1个战防炮连就连转移不及时，被在黄浦江上的日舰炮火覆盖阵地，全体殉国了。

淞沪会战期间，中国军队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代价。参战的Pak35/36型37毫米战防炮部队虽然摧毁了6、7辆日军坦克装甲车辆，以及数以百计的日军工事，但自身也损失惨重。

上海大撤退时，有2个连8门Pak 35/36 37毫米反坦克炮随军撤退到了南京，参加了惨烈的南京保卫战。其中有4门炮跟随中央教导总队战斗到南京城破，期间发射大量炮弹，压制进攻的日军。另外4门炮则在铁心桥地区设伏，一举击毁了4辆94式超轻型坦克。令人遗憾的是，南京沦陷时，这8门火炮没能成功撤出，全部被破坏丢弃了！

在忻口会战时，第10师将将2门崭新的PaK35/36型战防炮配属给防守主阵地的第57团。当日军坦克装甲纵队接近时，第一次参加实战的炮手过于紧张，连续两发炮弹脱靶，副排长亲自操炮，连续发射5发炮弹，一举击毁4辆日军坦克，余下8辆坦克见状迅速撤退。日军大炮立即集中火力轰击这个战防炮阵地，在阵地上空盘旋的日军飞机也俯冲轰炸，战防炮阵地倾刻间变成一片火海。从开第一炮到炮排人炮全部损失，前后不过10分钟时间。

抗战初期，每个日军师团都有24辆坦克及大量装甲汽车，每每以此为进攻先导，而国军反坦克炮本就数量少，又往往以连排为单位分散使用，结果损失大而战果小，根本无法遏制日军进攻势头。有鉴于此，德国顾问团建议将新到货的Pak35/36型37毫米战防炮集中编组成战防炮团，配属给各战区长官部，捏成一个拳头集中用于日军主要突击方向。为此，国民政府于1938年初，编组成了炮兵51团和52团，每团装备48门Pak 35/36 型37毫米战防炮，配有全套德国进口的牵引车辆。每团辖3营，每营辖3连，每连有6门战防炮。

在台儿庄会战期间，刚完成编组的炮兵第52团及由装甲兵团扩编而成的第200师师属战防炮营，共4个战防炮营配属给了第五战区。这些部队都是德国进口的全套机械化装备，通讯器材配备齐全，排、连、营级均有无线电台，若能集中使用，很有可能获得较大战果。然而，观念陈旧的国民党军高级军官们却不汲取前期作战教训，依旧将这72门Pak 35/36 型37毫米战防炮像撒胡椒面一样平均分配。有1个战防炮营配属给了孙连仲第二集团军，又被进一步分割，有的师配属1个战防炮连，有的师配属1个战防炮排。如此一来，虽然每支部队都有了一定的反坦克能力，但却大大削弱了战防炮部队整体的战斗力，没有对日军装甲部队造成歼灭性的打击。

即使如此，这些战防炮仍取得了不俗的战果。有1个战防炮连在台儿庄北面构筑前进阵地阻击敌人。3月23日，日军一支轻快部队（装甲汽车，摩托车，步兵）千余人来犯，战防炮在公路附近占领侧面阵地，待敌装甲车队在公路上完全暴露时，由尾车打到首车，打得日军进退不得，乱作一团。可惜配合作战的步兵、骑兵协同作战的能力与意识极差，未能及时出击，所以未得取得更大战果。3月24日，日军继续进攻，又被战防炮击毁数辆坦克。在台儿庄巷战过程中，有1个战防炮连冒着炮火抵近射击，接连摧毁数个日军机枪阵地，第31师池峰城部趁势冲入敌阵，日军伤亡甚重。

防守台儿庄阵地的西北军部队之前未见过战防炮，因此官兵对战防炮使用原则不甚了解，在战斗中只能与战防炮部队慢慢协调、磨合。有一次，日军向第30师阵地进攻时。敌坦克还在千米开外，师长张金照便要求配属作战的战防炮排开炮。战防炮排排长解释，敌呈一字纵队沿公路而来，应待敌进入有效射程内，以一门战防炮打首车，另一门战防炮打尾车，使敌军前进不得，后退不得时，再集中火力歼灭中间的坦克装甲车辆。但张金照固执已见，该排长顶不住，在敌纵队尚未完全暴露时，在5、600米外便开火。最后仅击毁敌坦克4、5辆，其余日军见势不妙，立即掉头逃脱了打击。

还有一次，日军向独立第44旅阵地发起冲击时，先出动步兵，待步兵接近到冲锋距离时，日军坦克才从待机阵地出击。一个步兵营长怕日军坦克冲破他的阵地，于是亲自跑到战防炮阵地上，要求战防炮连立即开炮，否则阵地失守要战防炮连连长负责。战防炮连连长则坚持一定要等到日军坦克进入有效射程再开火。双方正争执不下时，日军坦克加速前进，接近到了战防炮的有效射程之内，战防炮利用隐蔽良好的阵地突然射击，打得日军坦克起火燃烧。步兵营长见状及时指挥集中步机枪火力反击，将日军步兵击溃。此战后，步炮双方增进了彼此间的了解和信任，作战时互相掩护，互相配合，始终未被日军突破阵地。以后直到5月中旬，独立第44旅撤退淮阴、再转到信阳，都对该战防炮连保护得很好。

据统计，从3月23日至4月6日，参加台儿庄会战的战防炮部队先后击毁击伤敌坦克、装甲车30余辆，为会战胜利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以致日军称其为“令战车兵泣下的可怕武器”。

遗憾的是，台儿庄会战后，国民政府高估了自己的力量，对日军的报复行动缺乏应有的准备。在面临南北两路日军合围危险时，云集在第五战区的大批部队撤退时慌乱无序，混乱不堪，又遭日军沿途轰炸，损失不小。4个战防炮营大多数人员虽然安全撤到了后方，但各部的火炮、车辆、装具损失不小。尤其令人无法容忍的是，第24集团军韩德勤部退到苏北淮阴后，居然命令配属作战的1个战防炮连将6门战防炮和6辆牵引车全部毁掉，人员自行撤退归还建制。该部官兵含泪毁车埋炮后，花了半年时间，才从苏北走到广西全州，与第200师会合。

此战后，中国军队剩下的Pak35/36型37毫米战防炮在武汉会战中也发挥了一定作用。本文开篇所述便是一典型战例。进入抗战相持阶段后，Pak35/36型37毫米战防炮数量日渐减少，其主力地位已经让位给其后引进的苏制战防炮了。

Pak35/36型最后一次在抗战正面战场扬威的记录，是在昆仑关战役期间。已升任第5军军长的杜聿明在指挥郑洞国荣誉第1师主力猛攻罗塘高地时，下令从战防炮连抽调2门PAK35/36型战防炮支援荣誉第1师作战。为了将这两门战防炮运至罗塘高地半山腰，战防炮连的官兵们将炮拆成几部分，历经千辛万苦，造人力将炮运了上去再行组装。战斗打响后，PAK35/36型战防炮在500米距离上逐一将日军碉堡催毁，掩护步兵撕开了日军防御阵地。此战中，由于上百斤重的火炮防盾被扔在山脚下，没能运上阵地组装，操作战防炮的官兵在敌机枪火力的打击下，付出了血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