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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行的杰克

今天是星期四，还有，嗯，还有十一分钟，杰克从上班起就不断的在心里重复这些话，现在终于他可以收拾东西了。但大事不妙，因为他看到头头走了过来，果然不出所料，头头递过来一些材料，说：麻烦你了，这个东西马上就要，你下班之前做完了给我。

他在心里骂了无数个F，但也只能接过来。他怀疑头头知道自己每个星期四下班都急着走，就故意这样。于是等他飞快开车离开公司的时候，已经晚了17分钟。

每个星期四杰克都特别着急下班，因为他要去飞行。之所以星期四，是那一天租飞机特别便宜，杰克刚刚从学校毕业不久，手头并不宽裕。

那个机场有一点偏远，不大，不知其它时候怎么样，反正每回这个时候，杰克都没有看到有其他的人，只有一个年纪不小的机库管理员，等着杰克，当登上飞机的时候，就听到他说：

“今天拜托你，能不能不要晚了。”

杰克高兴地挥了挥手，当然，他从来没有往心里去。

和往常一样，杰克离开机场不久，越过一个山口，就把飞机飞得很低。这个地方在群山之间，远离任何航线，根本就谈不上有什么空中管制，他随便填一个飞行计划，从来就是摆设，没有人知道，当然也没有人管他实际上往哪里飞，只要他不要飞到那些有航线的地方，那就不行了，有雷达。

接下来他就飞到自己第一个要去的地方，那是在一个漂亮小镇里的一栋美丽住宅，后面有一个被花丛围绕的不小的游泳池。当他低低掠过那高高的橡树顶，就看到那些孩子无比兴奋地向他挥手，又是蹦，又是跳。等他转一个圈子回来的时候，把机翼一摆动，那些站成一排孩子就一起跳入水中，激起高高的水花。

对了，还有他们的母亲，一个身材高挑，穿着粉红连衣裙的年轻少妇，显得那么迷人，也朝他挥动着双手，他想这是他见过的最温馨的场景。

当他离开时，他知道他们仍然在向自己挥手告别。

接下来就是第二个地方，那是在深山里的一个牧场，方圆很远都看不到人家，只有成群的牛羊，有时候能看到骑在马上的牧人和行进中的汽车，后面尘土飞扬。在一个山头上有一栋不小的住宅，应该就是牧场主人住的地方。

每当他低低地飞过那里，总是可以看到一个妇人推着轮椅，上面坐着一个男人，然后他们就兴高采烈地向他挥手，妇人有时候还取下自己的头巾挥动，那里的风可不小。他在那里转了一大圈，妇人就推着轮椅也转了一圈，让男人始终面朝着飞机，他的双手就一直没有放下。

当他离开时，他也知道他仍然挥动着双手。

杰克知道自己应该回去了，然后把飞机拉高，看着在晚霞中的群山，山峰被夕阳染成一片金黄，山谷却黑黝黝的深不见底，有点像金色的山峰漂浮在空中。他想，今天没有云，不然仙境也不过如此。

朋友家人都有些想不通他为什么愿意在这个相当偏远的地方工作，但是，他自己知道，那是因为有每个星期四的飞行。

当他把飞机停在规定的位置，就看到那个管理机场的老头已经等在那里了，叹了一口气，说：

“你又晚了，我每个星期四都不能正点下班。拜托你不要又把东西忘在了飞机上，我就还不得不填表。”

杰克说了句对不起，心里想这人怎么这样啰嗦，大概是年纪来了。

有一天，杰克突发奇想，为什么我不去看看那些人呢，然后这个念头就不肯离开，直到他终于在某个星期四请了假，在计算机上找到了地方，确定了线路，然后兴冲冲地动身了。

他首先去那个游泳池，不是很远，当他一从车里出来的时候，就听到了孩子们的喧闹。这个房子没有栅栏, 他绕过前门，就直接看到了游泳池。那个母亲立刻发现了他，满面笑容地向他走过来，果然漂亮，比他想象还要漂亮，说：

“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助吗？”

他赶紧说：

“没有，没有。我只是路过这里。嗯…..，我平常总是星期四驾驶飞机经过这里，你的房子是最美丽的一栋，你的孩子真是可爱……..”

就在这时候，她的笑容一下子完全消失，回头一看，马上大叫：

“大卫，你不能满身都是水的到屋子里面去，我给你说了多少遍！”

然后飞快地跑过去，把一个7, 8岁的小男孩抓住，那个男孩说：

“我把眼镜忘在屋里了。”

“我给你去拿。”然后有点气喘吁吁地说：“我怎么怎么倒霉，你们就没有一个让我省心一点的。”

她从屋子里从来的时候，仍然怒气未消，对着孩子们大声呵到：

“你们今天都给我消停一点，飞机今天不来了！”

孩子们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这时杰克发现，她一点都不美丽了，而是很有几分狰狞。然后有些怒气冲冲走到杰克面前，说：

“你说天上该有多大，干嘛非得往我们家上面飞，那么低，危不危险，还搅得孩子们瞎胡闹。我每回都挥手让你赶快走，你还要飞回来，你这人是怎么一回事？

拜托你以后不要来了好不好！”

说完就转身了走了，不再理杰克。

当杰克来到了那个牧场，天就有些接近黄昏了，却没有想到，那二个人居然还在那个老地方。当他停下车，向他们走过去的时候，就听到那个老妇人对他说：

“你一定是保险公司的吧，那你得等我的儿子回来，进屋里去喝点茶吧。”然后对轮椅上的老头说：“咱们回去了，看样子飞机今天不会来了。”

“对不起，我不是保险公司的。我就是那个每个星期四开飞机来的飞行员。”

“喔，原来就是你阿！你的飞机开得真是好，我没有想到你这么年轻。”然后对老头说：“宝贝，看到没有，这就是那个开飞机的飞行员，他今天来看你了。”

但是，那个老头一点反应都没有，杰克就觉得有些不对头了。这时那个妇人叹了一口气，对他说：

“这一说已经有二年多了，他谁都不认识了。年轻的时候，他喝酒，打架，在外面找女人，就没有安静过，现在好了，大概这就是报应。”

“能说话吗？”

“说个鬼，就会呜，呜二声， 也就是看到吃的东西时。”

“那我怎么看到他向我挥手呢？”

妇人笑道：

“这也是我完全不懂的地方，他只要看到你的飞机，就兴奋地不得了，手脚乱动，我想是不是上帝给他开了一扇窗。”

“他原来是飞行员？”

妇人哈哈大笑，“鬼的飞行员，他就从来没有坐过飞机。有一回女儿拉他出去玩，他死活不肯登飞机，说死也要死在床上。他一生不知说了多少大话，这一回算是落实了，肯定不会死在别的地方。”

下一周的星期四，杰克和往常一样登上了飞机。但是，他却有些茫然，不知道应该往哪儿飞，因为他再也没有去那些地方的心情。于是他突然发现飞行是一件有点无聊的事情，也就是无穷无尽的蔚蓝，再加上荒无人烟的大山。只有胡思乱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换一个地方了，这里的生活实在有些单调，他的同学亲戚大都在那些大都市，那里的生活应该比这里要精彩多了。

这一回他不到时间就返航了，等他停下飞机，那个老头却没有和往常一样在那里等着。杰克走进房间才发现他正在吃饭，看到杰克就有些惊奇，说：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你在吃晚饭？”

“对呀。你每回都挺晚的，我等不了那么久。当然，没有在家里那样香，但太太做的总是不错的。”

杰克突然觉得有一些不好意思，想到自己经常丢三落四，老头每回都把他遗落的东西清点好，放到一个大纸袋，写上他的名字，下一次飞行的时候还给他。有一回他有事是别人替班，还特地给给自己打电话。于是从钱包里拿出一些钱来，递给老头。

“又不是年节，怎么想到给我小费？”

“没有什么，就是觉得给你添麻烦了。”

当杰克离开的时候，他问：

“下一个周四你还会来吗？”

杰克想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不过你用不着带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