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小说连载】西西河英雄传之古渡头 -- 萨苏

空谷幽深，只有滔滔的西西河水奔流不息，在山脚下一个急转弯，激流撞击在岸边的乱石中隐隐如擂鼓般轰鸣。

老胡铁花一声呼哨，十几个捕快提着单刀和铁尺，从山坡上各个方面朝这边赶了过来。

边寒剑没有用轻功，收起长剑向河边走下来，熊腰和老胡铁花跟在后面。那女子见他们走下山来，收起翘着的二郎腿，从马车顶上跳了下来，用马鞭指着车下面一个黑衣人的脑袋，问道:"这个，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什么叶隐吧？嘻嘻，轻功不错，可惜洞口有八卦庄老赵的渔网。 -- 不服么？你在马车底下隐一个给我瞧瞧？”那黑衣人全身颤抖，一言不发。

这女子一转脸，立刻换了一副笑嘻嘻的神态，快活地招呼着：“边神捕，花花老胡，哎吆，熊爷的兄弟们，过了腊八可有日子没见着啦，熊家嫂子好？”就这么一打招呼之间，妙目流盼，每个人都觉得她看的就是自己，那目光里带着五分亲热，四分体贴，还有那么一点儿暧昧，仿佛一把小熨斗，把每人心头都熨得一阵舒服快活。

如果不是两边那十几个恭恭敬敬的彪形大汉，没有人相信她这样一个，就是西西河最有名的销金窟 -- 马鹿酒店的大掌柜，一跺脚半个西西城乱颤的“千面娘子” --- 马鹿。

西城外的龙门镖局，东城外的马鹿酒店，，远道而来西西河的客人不会错过这两个地方。

他们往往就在龙门镖局的大院里，看着镖头们卸下镖车,到市场上把远道驮来的麝香，犀角，瑞脑，熊胆换成黄金白银，然后穿城而过，再把这黄金白银在马鹿酒店花个干净，最后带着千金散尽的痛快和红衣女镖头肖盈盈的传奇走向下一个城市。

对这酒店肖盈盈手下的镖师们态度矛盾，弟兄们千里迢迢押着镖车冲锋冒雪，最后黄的白的都流进了马大掌柜的钱袋子，想起路上的出生入死，不免有些醋意，肖盈盈得教训他们不要惹事，可是弟兄们千里迢迢挣了银子回来，头一件事就是疏散快活，提到疏散快活，哪还有什么地方比得上马鹿酒店呢？肖盈盈得教训他们不要掉进去出不来。

对手下们这种奇特而又合理的思维方式，威风八面的肖总镖头，有时候想想也很头大。

说起马鹿酒店，还有它的女掌柜，江湖上有着奇特的传说。据说马鹿酒店蓝色的厨院门帘后面，是一个神秘的地方。不是一般的神秘，而是 ?C 都说那是一个人肉包子的作坊。传说归传说，从没有人见过那里面的真容，于是又有传说 -- 见过的，都是死人。关于迷人的女掌柜的手段，更有各种各样的说法，有一个说法是有一个人半夜到她房里去了一次，出来的时候就成了半疯半傻的人。他只去了一次，就这一次究竟发生了什么，江湖的汉子们有着各种各样的版本。

对这段传说，马鹿有她自己的解释，她曾经一边给温相倒着小酒，一边委屈的诉苦：“风这么大，加道门帘吧，人家就把我传成女煞星了，我要是再戴个面纱什么的，还不得让他们说成女阎王阿。厨房的李胖子哪天不上后院干活？一天能吃四斤肉，那是死人？刘二愣是二十年的疯病，发起来满院子乱窜，撞进我屋子之前他就是二傻子，出去后当然还是二傻子，和我有关系么？” 看着女掌柜一副珠泪欲滴的样子，再当着店里一群女孩子崇拜的目光，喝多了的温相不能不一拍胸脯，把清除谣言的事情担了下来。

没有人敢公开议论了，可背后嘀咕的还是不少，这种谣传，好像带来了更多人的兴趣和目光，马鹿酒店的生意更好了。

不过马鹿确实不戴面纱，不但不戴，还老在鬓边插一朵怒放的刺玫瑰，一来二去，江湖上就把到马鹿酒店，称为喝“玫瑰酒”了。

马鹿酒店名气太大了，所以当瑞公公计划在西西河畔设个密点，最初选中的就是马鹿酒店，曾派人去挟持女掌柜马鹿，执行人就是结草令主，铜麒麟和铁凤凰，结果一场混战之下，快剑悲欢出手重创结草高手[参见外一篇《寂寞悲欢》]，驻防西西城东门的陈仓侯马岱闻讯来援，瑞公公的手下无法破掉店里的埋伏，只好败兴而退，但也伤了酒店的十几个伙计，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后来才选了秃龙洞作密窟。

马鹿兼着河东捕盗二郎八标总教头的头衔，这次追剿铁凤凰，于公于私，，都是责无旁贷，她的手下，办案的时候就是捕头，不办案的时候就是伙计，个个是黑白两道吃得开的好汉。

所以这忙忙碌碌的女掌柜出现在龙头峰，就一点儿也不值得奇怪。

实际上马鹿酒店的大帐房不爱吱声今天也不在店里，店里的事情都是三掌柜大江东去管着，他走得比马鹿还早。不爱吱声去了哪里，并没有人打听。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

不爱吱声的爱好就是收集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今天有个客人老巴巴讲到古渡头将有一场千载难逢的决斗，所以，他冲正收拾马车的女老板马鹿一拱手，什么也没说，带了一个酒葫芦就跟着老巴巴去了。

马鹿根本也没有问。

虽然要是这位神算子跟着去秃龙洞可能要很有助力。

一个能让属下觉得快活的掌柜，才是一个好掌柜，对不对？

马鹿酒店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说马鹿是好掌柜的。

边寒剑一拱手，道：“马掌柜发财，咦，好大面子，连八卦庄赵老板都惊动了，老赵，在车里装神弄鬼的干什么？”

马鹿走上一步，马鞭子照头俏皮的晃了晃：“无情无义的边大捕头哦，就惦记着你那老赵，他就给了一张网 ?C 没见今天的皇历？老赵不出门。”

只见车门里有人轻笑，一双淡黄色的绣鞋从车厢里跨了出来，门口的伙计赶紧撩开车帘，一个裙裾飘飘的女郎轻轻落下马车来。

所有人都感到心里一静，熊腰只觉天地之间迥然变色，所有的颜色都化作了黑白两色，上次到刘举人家查案子见到那个水墨的中堂突然串回到了他的脑子里，一轮弯月，荒凉的古堡，一个白衣女子在树下抚琴，熊腰一直对别人说自己是个粗人，怎么忽然想起这么个文绉绉的东东来，他自己也不明白。但捕快的本能使他感到，这女子并不是武林中人，却有一种令人震慑的力量。

那女子行了个礼，说道：“边巡检好快。”

边寒剑让开马鞭子，纳头还礼，侧脸问马鹿道：“这位是。。。”

马鹿双手一抱，笑道：“奇了阿，你们这些捕快也有不知道的？倾城山庄的大小姐你们不认识？”

熊腰和那十几个捕快顿时肃然起敬。

原来那女郎便是倾城山庄的大小姐，小东邪支持李梅的姐姐 -- 飘飘。

小东邪支持李梅，是西西城最疏狂无忌的人物，尤其是对女孩子，他的风流潇洒和他的疏狂无忌合起来，加上挥金如土，简直具有爆炸性的威力。

但是，他活这么大就怕一个女子。

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

那就是他的姐姐飘飘。

支持李梅吃的苦头太多了。

比如

十二岁的时候，支持李梅誓杀梦晓半生。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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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贴回放】西西英雄传( 12.28 updated)
• 【长篇连载】西西河英雄传之古渡头别传(外6篇)---萨苏
• 【小说连载】西西河英雄传之古渡头 1 (1-10+2别传+外2篇) --萨苏
• 西西河英雄传之古渡头1(1-10+2别传+外5篇) --作者:萨苏

曙色初破，西西河畔龙头峰的山顶下面，陡峭的山道上出现了三个身影，他们排成品字形，警惕的交替掩护着行进，象是在搜索，又象是在追击。

“边巡检，血！” 最前面那个捕寇都头打扮的指着一株大树下面的落叶轻声叫道。

跟在后面的两人纵前一步，警觉的细细察看，一个白袍箭袖的青年军官拈起树叶来嗅了嗅，另一个身材健壮，作校尉打扮的汉子左右环顾，这是一个半山坡的平台，只见草木巨石，一头苍鹰在云端翱翔。

他放松了手中的金背大环刀，转手重重的拍了一下那捕寇都头的肩膊：“伙计，这铁凤凰东西南北兜了一大圈，又转到西西河边上来啦！”他转回头带点儿怀疑的问道，“他会不会搞错？上回破马鹿酒店谋杀案，我就跟着一滩兔子血走了半天。”

那被称作边巡检的年轻军官摇摇头，他破的案子早已超过了自己年龄的十倍 ?C 也就是说早就超过了二百四十件。西西城里提到名捕边寒剑，差官衙役哪个不翘大拇哥？据说连大盗过客重重作案都要先看好他不在周围三里以内才下手。

他听到那校尉的问话，把手中的树叶递了过去：“胡兄，这血里有绿色丝絮，是梅花钻打伤以后独有的特征，再假冒不来。”他赞许的看了那捕快都头一眼，笑道，“熊腰的追踪术我算服了，哈利波特总不会跑到这里用梅花钻打兔子。”

校尉老胡铁花并不接树叶，而是转身对着那都头熊腰的肩膀上又重重一拍：“哈，好小子，比我强，要追上看见是个兔子，爷扒了你的皮。”

那熊腰一呲牙没有躲开，脸上陪着笑，心里暗暗骂这家伙长的简直就是一只牛蹄子，高兴了拍，生气了也拍，只怕铁凤凰没有抓到，自己的一条膀子早晚要卸下来。说到底，他不过是当地派来协捕的一个小小捕头，能够和西西河的两位名捕搭档，是一件很风光的事。作为捕头，熊腰对自己的追踪术有足够的信心，但是，这之前他经历的最大案子，无非是乡里的连环偷牛案，像这样三天连接了六阵，追捕的又是铁手大王通缉的要犯，他这辈子连想都没有想过。这些天，他觉得已经学到了很多。

熊腰从背囊中取出一张地图，轻轻拂拭了下在一块巨石上展开，指着其中一个黑圈道：“这里应该有个秃龙洞，按照飞鸽传书，瑞公公在这里有一个秘密洞窟，可是整个山脊都看遍了，这里并没有洞，看来，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跟上。。。。”

正当此时，熊腰忽然听到一声琴弦崩断的响声，他的脸色骤然变白，--- 他的师傅告诉过他，只有那种来不及闪避的暗器才会有这种奇特的声音！

只听老胡铁花大喝一声，飞起一脚，将那都头连人带图踢得飞了起来，顺势手起一刀已将身旁一棵大树砍倒，哧哧哧一阵轻响，十几枚月牙形的暗器正钉在那块巨石上，大树断口处鲜血狂喷，原来里面竟躲的有人。

一个黑衣人带着刀光从树后升起，一口狭长的快刀直劈老胡铁花的面门，那边青锋一闪，呼喝声中，边寒剑也已经和人动上了手。

熊腰滚翻落地，正在山道的边缘。地面突然裂开，一个黑影飞出，双手箕张，鹰一样的双爪直取熊腰的双膝。

换一个人就算不被击中，也要落入山涧的下方！

但是熊腰的外号与众不同。

他的外号叫做“胶泥”。

胶泥的意思，就是沾在一个地方就甩不脱，这不仅是说他追踪术高明，还因为他沾在一个地方比胶泥还要牢靠。

眼看对方击中自己，熊腰忽然矮了下去。

如果是高手，铁板桥的功夫，以膝盖为轴向后一倒，让一个人矮的只有膝盖高。

可是对方如果攻击的就是膝盖，那还是无法逃脱的。所以那个土中出来的黑衣人一点儿不担心自己的攻势会落空。

熊腰的膝盖下面还有一个关节，每个人都有。

所以熊腰怪叫一声，整个人已经以踝关节为轴向后到了下去 ?C 这个就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了。

后面就是百尺山涧！

熊腰的双脚象沾在地上一样把他悬在了空中。

那黑衣人全力出击，重心失去，双手扑空来不及收束，一声惊叫未完，已经从熊腰的上方扑进了深涧，在谷底的乱石中撞得脑浆迸裂。

另一个蒙面黑衣人从地下的一团乱草中暴起。

熊腰刚刚从涧边直起身来，手中已多了一根铁尺。-- 他知道自己的临敌经验不足，多少有些手忙脚乱。边寒剑在前一天的恶仗中提醒过他，要是你混乱中想不明白干什么，就先把兵器抽出来。老胡铁花说的更粗糙些：抄家伙，就离家三个月搂你婆娘那个劲儿。。。

铁尺虽然不登大雅之堂，却是捕快最惯用的兵器，熊腰的招法稳，准，狠，他自问没有在练功的时候偷过懒，但他依然没有把握能招架住这突然出现的对手。

他招架住了。

不但招架住了，而且一铁尺打进了那黑衣人的额头，碎骨和脑浆一起迸溅开来。

这样的结果大概任何人都要愣一下。

也就在这一瞬间，黑衣人身后一道刀光陡然闪起，刀锷将那黑衣人拦腰斩成两半，而刀锋直指熊腰的胸膛。

他死定了。

--- 如果他不是以追踪术著称的熊腰。

追踪术是一门非常难学的功夫，它需要无限的耐心和久经锻炼的观察能力，而且还要随时排除敌人布置的各种假象，比如掩护，假死。。。

尸体也是一种典型的假象。

所以熊腰在铁尺发出的同时，立刻就醒悟到对方不是活人。

一旦发现这个秘密，熊腰又怪叫了一声，身形急速向边寒剑那边掠去。

他的轻功十分一般，但是刚好可以躲开对手的钢刀，他退的目的，正要与边寒剑背靠背，互相掩护。对手一击不中刀锋直刺向前，快如闪电。

这回熊腰没处闪避了。

下面的情景，对他来说仿佛一连串梦一般。

第一个梦就是只听一声大喝，一口长九尺的大环刀劈空而来，一刀就砍下了边寒剑的人头！而那挥刀的，正是校尉老胡铁花！

第二个梦就是对面那人刀口在他的胸前硬生生向下一转，刺在熊腰两腿之间的泥地上，持刀人则瞪着一双死鱼样的眼睛，一头撞进熊腰的怀里。在他的身后，边寒剑收回长剑，一朵血花落在他的白色袍襟上。

第三个梦呢，刚才摊开地图的那块巨石，骤然活了一样腾空而起，向他迎面压来。。。只听又是一声大喝，仿佛是半空中一个霹雳，老胡铁花的大环刀横扫，一团血雾顿时蒙住了熊腰。

等他清醒过来，只见周围横七竖八倒下了一片黑色的尸体，仿佛割倒的草捆。边寒剑用一块白绸擦着剑锋。熊腰连忙去看那身首异处的“边寒剑”，却不过又是一个黑衣人，身材相貌和边寒剑半点也沾不上关系阿 -- 我真花了眼，他揉揉眼睛。

老胡铁花正一一的检看，一边用脚踢开刺客手中的倭刀，一边在每具尸体上不客气的补上一刀，口中还在念念有词：“呸，木隐，从山下我就看见树喘气，呸，土隐，脚踩地上都能听见小子心跳得像打锣，呸，石隐，就这么两下子还来显活尸？伊贺谷是完喽，呸，尸隐，呸，幻象隐。。。”

熊腰看到老胡铁花这面有三具尸首，第一个手中的刀飞出去钉在了树上，头颅劈开，第二个手中的大刀被砸进了脑袋里，第三个刀被打成曲尺形，削去了自己的半个头，显然都是老胡铁花的神力之下一击毙命，而边寒剑那一边，每一具尸体上都只有一个剑创，直通心脏，或从胸前，或从背后，或从胯下，顶门这种非常奇异的角度刺入，简直无法理解是怎样出手的。那块巨石，中间是空的，仿佛一口棺材，里面也确实装了一具尸首，只不过是斩成两段罢了。

作了多年的捕快，熊腰第一次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边寒剑一面盯着老胡铁花的动作，一面对熊腰道：“开眼吧？又是东瀛武功，所谓忍者六隐，藏在树中的，是木隐，藏在土中的，是土隐，随后向你扑击的，是尸隐，石隐，被你当成我的，是幻象隐，这些东瀛武功，老胡铁花最熟悉，蒙不了他。”

熊腰喘了口长气，他的头脑仿佛还没有从刚才的恶战中清醒过来，但是看着老胡铁花一丝不苟的挥刀，他忽然觉得这人并不完全象外表那样粗豪。他愣怔的问道：“他。。。熟悉东瀛武功？”

“那当然，”边寒剑潇洒的还剑入鞘，道,“忘了说，这位老胡铁花兄，不但是奉宁军捕盗大使，而且是倭国邪马台女王的上门女婿，我西西河的宾樱驸马，东洋人称他是东土美刀王。”

熊腰张大了口，怀疑的看着老胡铁花那扫帚一样的眉，钢铃一样的眼，黑油油的磨盘脸，再想想此人满口的粗话，牛蹄一样的巴掌，这里边哪有半点儿“美”字在里头呢？要说他是连环偷牛案的主犯熊腰不会疑心，要说他是驸马。。。

老胡铁花已经干完了“脏”活儿，回头看着边，白二人，黑脸上竟然带出一丝自得的红晕来，只是夹在拉杂的胡子里，不是熊腰这种分辨能力特别强的人看不出来罢了。

边寒剑神色一收，问道：“老胡，你说过六隐的。。。”

“对，”老胡铁花用刀一指树梢，“还有一个是叶隐，最滑，没出手就溜了，兴许我放刀的时候他看出了破绽，狗东西莫非翻山逃文学州去了？”

“没有，叶隐去了秃龙洞。”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忽然接了下去。

三个人同时低头看去，在乱石绝壁下，西西河的边上，居然出现了一辆两匹黑马拉的马车。

一个红得像火的妙龄女郎，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马车的篷顶上。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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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贴回放】西西英雄传( 12.28 updated)
• 【长篇连载】西西河英雄传之古渡头别传(外6篇)---萨苏
• 【小说连载】西西河英雄传之古渡头 1 (1-10+2别传+外2篇) --萨苏
• 西西河英雄传之古渡头1(1-10+2别传+外5篇) --作者:萨苏

茶棚子前面的空场上，左边边寒剑和银蝎如两张长弓，遥遥相对，右边，金蝎双锤摆开，似渊停岳峙，宁子，却口沫横飞的对金蝎说着什么。

老萨顾不上看他们。其实,不用摸,老萨也能猜出来,那一串捂热的铜钱肯定是遭了"毒手". -- "贼不走空",宁子绕着茶馆那几圈,岂能白走?

这兔子,居然太岁头上动土。老萨的抠门儿天下闻名，这次到河北煮酒正熟和老政委那儿劳军,一路上都是巴山夜雨安排的馆驿,人家如此大方,老萨也不能太吝啬不是,一咬牙打算最后请巴将军一行，喝次茶,算是回礼,居然被这家伙发了利市.

他不知道和别人比老萨算是最幸运的. -- 宁子手下,观战的哪个能幸免呐?

老萨正要发作,那嫩水吴姬却在这时开了腔:"啊,多有意思,蝎子作药引子,我不懂那蝗虫能作什么啊?" 一对妙目漫不经心的看着那十二个斗笠，仿佛看着什么有趣的玩物。

此话一出,众人都不禁微微变色. -- 这大小姐不是明摆着跟那十二杀蝗叫阵么?

那大目的超级影迷先生本最不愿惹是生非,这句话听在耳中,微微变色，只是唔唔的敷衍一声,心里不禁提了起来.

老萨暗道:好个女娃子,这是要把大伙儿都搁进去啊,恐怕她还不知道这十二杀蝗的厉害.

这十二杀蝗,看似略显呆板,其实却极不好惹,确切的说,是根本不能惹.

这十二个人,本是关东最著名的一组杀手,多年来在关外横行无忌,杀人如麻,后为辽东大侠阿康所迫,才投入故乡侯府,成了故乡侯清除异己的最凶恶的杀手集团.事实上,他们执行杀手的使命,无论对方多么英勇,还从未失过手.

因为他们有一手绝技 -- 十七步绝命杀!

十二杀蝗,并不随便出手,看起来不象四金蝉那样嚣张,其实,那是因为他们在每一次出手之前,都要长长的蓄积杀意 -- 杀人之意.他们的生活就是杀人,准备杀人,再杀人,再准备杀人...

这十七步绝命杀其实只有一招,而且一点儿也不好看,但是,一旦出手,十七步之内,就绝不会留下活口.

有人形容这十二口辽刀的霜刃,就象十二道狂风中的闪电.

但没有人能够形容那十二股杀气是何等阴森.这种萧寒的杀气,会充满十七步以内的每一寸,每一分,让人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它不但杀死当面的敌手,连十七步以内的虫蚁,也不会有一只能逃过这无法呼吸的杀气!

这才是十七步绝命杀最可怕的地方.

十七步绝命杀,是英雄的绝唱,是生命的绝地.

所以,边寒剑一发现他们,就绝不让自己进入他们周围的十七步之内.-- 即便是硬接硬架银蝎的狂攻,也不能进!

而他的对手呢，则全力的把他赶向茶铺子前面。

十二杀蝗的二十四只眼睛,就象钉子一样追猎着边寒剑的身影.一股杀意象成形的阴云,就笼罩在这十二个杀手的头顶,仿佛就等着一个机会,一旦这机会到来,这杀意就会爆炸开来!

虽然是繁华的洛阳渡,虽然是青天白日,老萨却感到了一种暗夜荒岭,面对狼群的感觉.

十二杀蝗之所以败于阿康,是因为这少年比他们更象狼,而且象一头负了伤,滴着血的饿狼.在辽西道的雪原上,他就是这样阴冷的走进了十七步杀阵之中,一步,再一步,如割的目光,比关东的寒风还要冰冷,冻的十二杀蝗没有一个能够抽出刀来.他们的心中,那时只有两个字: 死, 和 逃.

他们不想死,所以他们只有逃,逃的比狼还要快.

就象天策上将和旋风鲁者一样,阿康的杀意,是天生的.

这些,嫩水吴姬是不是真不知道？但是她的目的十分明白.那就是引十二杀蝗向她发难.

嫩水吴姬怕过谁？十二岁那年读《金刚经》有了心得，非要出家玩玩，和尚不敢收，她冷笑一声就自己盖了一座庙。

挑战几个蝗虫算什么？

其实,嫩水吴姬,完全了解十二杀蝗的威力,她当然更知道自己断断难以接下那"十七步绝命杀".但是她一定要帮边寒剑. 因为雪个是流水的好朋友.

而流水，是吴姬的姐姐。

假如十二杀蝗没有顾忌，他们便会迎着边寒剑挤压过去，在那种情况下，不要说一个边寒剑，就是十个，只怕也难逃这两面的夹攻。

所以，她开口。

不过,她从来也没真想过去接这一招.

因为如果十二杀蝗转身过来发这一招,这小小的茶铺子里,连屋檐下的老巴巴和不爱吱声,没有一个不在这十七步之内.

这可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 -- 隔壁那老头儿看来是个废物,但要是他出毛病,巴山夜雨肯定要出手.十二杀蝗要是动手,就是把全店的人命都放到了刀口上,要命的哪个不跟他们拼了?有这么个前提,这女孩子捅起马蜂窝来一点儿也不紧张.

茶铺子里的能人当然不少,连那缩在柜台后面的茶博士也不象个良善之辈.

但是,谁会无缘无故去招惹这帮怪物呢? -- 干吗和自己的性命过不去...

所以,嫩水吴姬的话音虽响,却没有一个人接口.更有几位武功稍逊的英雄,暗暗祈祷:十二位大叔可不要跟这位小姑奶奶计较哦.

十二杀蝗仿佛听而不闻,好像他们的全心,只在边寒剑一个人身上.

其实，他们已经不得不改变了行动的方案。

因为茶铺子的几位高手，听到吴姬的话，都不得不提升真气，暗自提防起来，这一股敌意，就不自觉的在十二杀蝗背后构成了一种威胁。

所以，他们决定不动了。

这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他们明白，不动，就没有破绽，只要一动，再紧密的阵法，也难免给人有机可乘。

他们无法分清背后的敌人是寻求自保还是伺机出击。而杀手的习惯是把一切的人首先看成敌人。

所以他们坐着不动了，他们等。

等着边寒剑被赶进十七步的圈子里面。只要进了十七步，他们发难时的杀气就会把自己完全的包裹起来，让任何刀枪暗器都无法穿透。

所以，表面上看，此时的茶铺子，反而显得相当平静。

树欲静而风不止,外面有人答腔了:

"蝗虫? 可以炸了吃啊,沾点儿辣椒酱最好."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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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西河英雄传之古渡头1(1-10+2别传+外5篇) --作者:萨苏

说起来宁子,可是个西西城上下忍俊不禁又头大如斗的"星"级人物,此人风流倜傥，是世袭的端伟伯，号玉兔。

这位贵公子却有一套天生的妙手空空手段, -- 照宁子自己的说法,贼这一门靠学是不行的,需要有天赋,没有天赋,只能学到偷一个簪子,窃几两银子那种地步,有天赋的呢,一眼望去,无不可偷的东西，大到西西城的建城纪念碑，小到吴婉妮饭馆的包子馅.--- 历史上说,唐朝理财圣手刘晏是看哪里都可以赚钱,宁子这个方面的灵感和刘公异曲同工。--- 三岁成不了大贼,那就一辈子也成不了.他自己呢,三岁的时候在宴会上偷到一百五十六双筷子,还有二十二双鞋,算是马马虎虎. 钱，古代还有一个名字叫“泉”,妙手空空当然最喜欢这个，他又是个无法无天的祖宗,故此出头总是自称"泉州府参将吴天德".

这似乎不是太登得大雅之堂的本事,但是有时候,铁手帮主和温相办不到的事情,宁子 -- 却能办到.

那一年,日尔蛮豪帅乔治华盛顿和朔雷小帅探讨武功,两个说的性发,约定第二天到城西玄武门大较场真枪决斗,一个豪兴大发,一个少年气盛,明知二虎相争必有一伤,无论众人如何劝解,二人执意放手一搏,还什么"不死不休".

连铁邦主和温相也是没办法干着急.

正在这时,宁子到温相府办事来了,不知道怎么就发了善心,说:"国师莫急,这件事包在我身上,绝不让他们打起来."

第二天早上,朔雷戎装贯带,提了亮银枪,挂上朱雀剑,正要出发,家将进来报告,雷府里所有的马鞍都不见了.小帅心中奇怪,跑去一看,库房的门锁得严丝合缝,几十副鞍子却不知去向,谁也想不明白这贼是怎么进去的.

贼居然进了帅府,小帅大骂一顿手下这帮饭桶,赶紧叫人上街买鞍子,马具铺子居然也遭了贼! 小帅眼珠儿一转,西河伯府就在附近,这贼再大胆,也不敢偷到王爷头上去吧.赶紧叫手下带上点心去请安 -- 还真让他猜对了,西河伯王爷家，给个胆子贼也不敢进去啊 -- 果然让他在西河伯那里借到了马鞍子.看看时光不早,朔雷匆匆上了踢雪乌骓,打马如飞,直奔玄武门.

没想到，出城没走几里,踢雪乌骓就罢工，不走了,小帅催促不动,心中奇怪，待下马仔细一看,不禁暗暗叫苦,-- 那马的蹄铁居然都不见了.马掌磨破，再跑,宝马就要残废.朔雷小帅又是心疼,又是好气,大将没有马,怎么比武啊?总不能骑着猫打吧? 没办法,只好拉着马悻悻而归.一边儿心里咬牙切齿,这回让那日耳蛮子笑话了.

其实,乔治华盛顿那边,比他还惨.

为什么呢?

乔元帅起不了床了.

原来乔治华盛顿为了比武,头天练了一趟铁蒺藜骨朵就早早睡下,早上起来,伸个懒腰,正要让蛮姑打水洗脸,忽然觉得下边凉飕飕的颇为古怪,低头一看,吓了一大跳,自己的睡裤竟然不翼而飞了! 这蛮酋非常好面子,虽然吃惊,却不好意思声张,只自顾在屋里找替换的衣服,这才发现无论是盔甲,战袍,还是便服,朝服,凡是衣裳,下半截的部分都不见了.惊怒之下,大叫家人拿衣服来.

喊了半天,才有个小番隔着窗户,从前院回答他(根据外语学院教授老五道口的翻译):"老爷,家里闹了兔子仙,除了女眷的裙子,大伙儿的下着都找不见了."

乔治华盛顿更是吃惊,又恼这小番无理,唤他:"狗奴才,进来回话,离那么远干什么?"

那小番回道:"老爷,兔子仙神通广大,全府的门窗都锁了个结实,每个窗上三把锁,每道门上至少五把.小的,小的进不去啊."

结果,只好悄悄叫了蛮姑丫鬟翻墙,请工部的机会主义者来开锁,再派人去买下着.到了午时 -- 乔元帅还起不了床呢.

乔元帅坐在床上又好笑又着恼,还有一丝纳闷 -- 这全府上下百十口子人，那么多内裤战裙的，那兔子仙拿去怎么处理？难道兔仙是开估衣铺子的?

这等尴尬事,当然两个府上严令保密,朔雷乔帅上朝的时候相见,都生怕对方刨根问底,抢着嘻嘻哈哈乱扯话题,再不敢主动提这件事.比武呢? 当然也是无疾而终.

不用说,这是宁子的杰作喽. 他怎么干的，我到现在也想不出来。。。

温相提起此事就要发笑，逢人便夸宁子好本领 -- 自然,是在温相夫人于后院发现大批马鞍,马掌,奇装异服,还有锁匠到西西城九门提督府报盗窃案这些头疼事情发生之前.

头疼归头疼,温相对于宁子的评价不胫而走,他说:宁子之所以妙手空空无人能敌,手法精湛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他做这种事纯出兴趣,毫无贪心,到手的东西从来不留过一个时辰,唯恐扔不出去.多有名的江洋大盗,没有这种心态,这一行里就永远不要想超过他.

这话让大盗过客重重听到,就忍不住在弟兄们面前叨唠:"要是都象他那样,我们进这一行来干啥?"

不过,一物降一物,这宁子虽然刀枪不入,但却服气两个人.

一个,他是从心里佩服。

谁呢?

马鹿.

为什么呢? 马鹿的易容术.宁子说:"马鹿连人的面孔都偷得下来,这一手功夫我是没有的."所以他只认妙手空空天下第二,从不肯认第一.

另一个呢？

就是他不敢不服的南蛮"孔雀"小姐 -- 擎箭天使.

宁子不敢不服,是因为这位小姐有一套正好克制"妙手空空"的南蛮奇术. -- 役蚁功.

役蚁功,化自公冶长的"鸟语术",会这门功夫,可以驱使蚂蚁做很多事情,比如搬东西,问路,通风报信。。。当然也能让蚂蚁 -- 咬人.还能和蚂蚁交流,谈心,故此象擎箭天使这样会役蚁之术的永远不会寂寞,随时都能够找到几百个朋友. -- 世界上没有蚂蚁的地方还真不多.后世小龙女的御蜂术,清代纪晓岚记述的"蚂蚁排阵","蚊子练兵"等,都是天使这门功夫的孑遗.

妙手空空,讲究的就是轻如鸿毛,动作隐蔽.但是诺大的一个人,落得再轻飘飘,在蚂蚁看来,也如同砸下来一头大象;动作再隐蔽,在几百只蚂蚁不同角度的监视之下(据说还是复眼),也只能让人想起一个成语:众目睽睽.

所以,役蚁,对于妙手空空的意义,就不言自明了.宁子自然对擎箭天使要小心翼翼，恭恭敬敬.否则,随时给她派上几百头"蚁探",这妙手空空的瘾,就只能做梦的时候过过了.

假如这两个人是对头,不天翻地覆才怪.

幸好,他们都是雪个的朋友。

在西西,只要是雪个的朋友,就都是朋友.这几乎已经成一条公理.--- 当然,这在小东邪和边寒剑这样的情况不适用.

宁子和天使不但是朋友。

宁子一看见天使，就忍不住想去偷好猫如诗店里的发卡啦，胭脂盒啦，耳缀子啦，反正一切好看的东西，然后跑到天使家门口扔掉。后来更发展到一想天使就忍不住往百家店跑，闹的好猫如诗花大价钱弄来少林寺的监寺和尚熊腰大师当护院，才让他稍微收敛。

天使呢，和蚂蚁们聊天的时候，也总是忍不住叨唠叨唠宁子。蚂蚁，大家知道都是很勤劳也很严肃的，但是天使说得多了，不免有几只爱传闲话的透出风去。只要宁子一出门，那些树阴底下拖螳螂的，家门口搬大米的蚂蚁，都忍不住停下手里的活儿，看看这玉兔，然后晃动大板牙发几句感慨，品评一番。

这是什么关系呢？大家自己想象吧。

毕竟在西西城吃了多年的饭,老萨从一开始就发现这两个神亲王府的军官是假扮的.那小个子的校尉太过俊俏,动作中带了三分妩媚,显然是女扮男装.发现了一个是假扮的,那参将的狐狸尾巴也就暴露出来,两只眼睛四下乱看,过于灵活,完全不象神亲王手下那种骄横的军官.

"只变了面孔,变不掉身上的气质,秉性,是易容术的大忌."老萨记得扑天雕喝醉了曾经这样说过,看来的确是酒后吐真言.

当然,这两个人的军装绝无破绽.

给人家一刀,抢件衣服过来,不是这两位的风格,那两位正牌的军官朋友,肯定是自己甘心情愿的脱的干干净净,只怕现在还在哪个客栈里忙着抓身上的蚂蚁呢.神亲王府军法森严,不知道这两位倒霉蛋要吃什么苦头.

这两个"军官"绕着茶铺子乱转,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到边寒剑遇险,那小个子校尉就狠劲儿推那参将上前,那参将 -- 当然是宁子了,看看拦腰两断的石碑,摸摸脑袋,就是不肯.小个子校尉大怒,左手抽刀,右手就去抓宁子的大耳朵.那宁子一副无奈的样子,只好作辑告饶,先甩出扇子示威,然后飞身纵了出去.

老萨暗暗好笑,如此热闹,不让他赶,这宁子也要打破脑袋抢进来,他的真实武功还在天使之上，却知道这天使和雪个边寒剑交好,故意弄出许多造作,恶作剧的胚子.--- 不过和自己心疼的女孩子在一起，有几个男孩子不喜欢恶作剧呢？老萨笑着摇摇头，他记得那扇子正是刚才红袖拿来扇风的,不知怎的到了这宁子手里.

老萨觉得有些放心，正要放下茶杯到后面方便一下, 忽然心中一动,伸手往怀中一探,忍不住变了脸色.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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