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Taylor Branch:高天火柱——MLK三部曲之二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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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野火3

      在6月9日的亚特兰大,安德鲁.扬在这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在撰写一封掏心掏肺的私人信件,主题是“我的人生应该走的方向”。扬向基督教联合教会的两名高级官员杜鲁门.道格拉斯(Truman Douglass)和韦斯利.霍奇基斯(Wesley Hotchkiss)寻求教牧方面的建议。这两名高级官员不仅都在全国教会理事会任职,而且还在密西西比州开创了历史性的倡议。除了资助自由之夏志愿者的培训,委员会刚刚正式投票决定为一个名为三角洲事工部(Delta Ministry)的跨种族长期项目有偿招募神职人员。扬在信中表达了对他们的感激之情,感谢两位前辈将他纳入了该机构首任主管的后备人选。但他在信中还纠结于另外两个选择:继续担任公民教育项目的管理者,或者接替怀亚特.沃克担任马丁.路德.金的首席助理。扬很清楚自己生来享有的优越地位都要归功于自从南北战争时期以来就开始教育他的先辈们的公理会传教士,因此他在信中向道格拉斯与霍奇坦承道,如今某些上层阶级黑人的行为令他感到“万分内疚,我眼看着那些有幸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们只顾得填充自己的金库,却很少关心那些没那么幸运的同族弟兄们的需求。”扬一边因为自己从头到尾行文不周而道歉(“有时我对于这些问题的热情会显著妨碍我的沟通能力”),一边努力寻找着一个让他能够将街头非暴力运动与“才干卓越十中无一”的教会官员精英们结合到一起的行政职位。“我自以为是联结顶层与底层运动之间的一环,”他这样写道。

      扬很快就被佛罗里达州法院裁决的消息转移了注意力。还是在6月9日这一天,布莱恩.辛普森法官终止了圣奥古斯丁的游行禁令,并禁止该县监狱针对民权囚犯施加某些特定惩罚,比如将犯人关进鸡笼或者烈日暴晒下的混凝土蒸箱,将民权囚犯与精神病人关在一起,以及民权囚犯遭受轻罪指控之后保释金增加三十倍的做法。辛普森在判词当中写道:“这些惩罚手段不仅只是残忍与少见而已。本案揭露了赤裸裸的丑陋事实:这些野蛮行径全都出自毁人不倦之辈的精心设计,旨在从肉体与精神两方面打垮一个人。”因为法官裁定自己的判决立即生效,罗伯特.赫凌与何西阿.威廉姆斯都认为当天晚上他们有责任举行一场游行以示庆祝。

      于是两人向北方的领导大会亚特兰大总部发出了请求增援的呼吁。这一天领导大会也因为阿拉巴马州的一场危机而忙得不可开交。在阿拉巴马州立大学所在地塔斯卡卢萨,警方首先封锁了一场反种族隔离游行的行进路线,迫使五百多名游行者撤退回了游行出发地点,也就是非洲第一浸信会教堂内部。然后警方又决定将游行者从教堂里逼出来以便逮捕,于是就冲着教堂的窗口投掷催泪瓦斯以及喷射高压水枪。这一回塔斯卡卢萨监狱关押了九十二名黑人囚犯,其中包括南方基督教领袖大会驻阿拉巴马州的现场代表T.Y.罗杰斯牧师。尽管承受着来自黑白双方的压力,但是激愤的民权活跃份子们还是包围了监狱以示抗议。金认为塔斯卡卢萨的情况还不算太紧急,于是就派遣詹姆斯.贝弗尔前往当地组织非暴力运动,他本人则将注意力转向了佛罗里达州。

      同样还是在这一天的华盛顿,约翰逊总统在中午过后不久接到司法部长罗伯特.肯尼迪的电话,罗伯特表示自己“听说了昨晚发生的事情”:两架美军侦察机在老挝北部被击落,这还是美国着手干预越南局势以来的第一次。不过这一危机此时依然是秘密。总统告诉罗伯特,“除非我们展现实力并且做出回应,否则局面将对我们非常不利。”约翰逊曾试图发动外科手术式空袭来摧毁老挝当地的防空炮阵地,但由于天气恶劣而未能奏效。(“这一点向我们表明,我们不能过于依赖空中力量,”总统无奈地总结道。)罗伯特则另有顾虑:“中国人可能会谈论这件事,俄国人也可能会谈论这件事。”不管怎么说美军目前在越南都还没有正式宣战,老挝的军事冲突也都在暗中进行,而这次坠机很可能将一切都摆到台面上来。约翰逊设法避开了新闻报道。整个下午他都在秘密通知各位国会领导人,表示他不想就此事举行白宫简报会,以免“小题大做”。他对曼斯菲尔德参议员说,“如果他们停止进逼,那我们也就能退出了。”曼斯菲尔德恳请政府对亚洲政策作出公开解释,麦克纳马拉在周二晚上针对目前危机的事后分析当中表示附议。他告诉约翰逊,“如果我们要继续留在那里,如果我们要应对事态升级,那么我们首先就必须教育民众,总统先生。不过我们还没有这么做。我也不能确定现在是不是最合适的时候。”

      “不是,”约翰逊说。“我认为如果你当真开始泄露口风,他们肯定会大呼小叫什么‘你们这帮战争贩子。’”

      “是的,”麦克纳马拉说。“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

      在亚特兰大,正当非学委员工们在城市这一头围绕密西西比项目展开辩论的时候,领导大会的员工们也花了整个周二下午来争论马丁.路德.金究竟应当如何履行他回到圣奥古斯丁支持斗争的承诺。金老爹听到了两条针对他儿子的人身威胁,威胁内容极为详细具体,令他大为震惊,赶紧打电话给司法部的伯克.马歇尔请求提供保护。马歇尔在白宫给李.怀特打了电话,李.怀特给佛罗里达州州长布莱恩特打了电话。领袖大会向司法部长发电报指控联邦政府无视圣奥古斯丁的种族冲突。在纽约,克拉伦斯.琼斯精心安排詹姆斯.鲍德温等人集体联名支持圣奥古斯丁民权斗争,意在引起全社会关注。怀亚特.沃克打电话给杰克逊维尔联邦调查局办公室,想知道金能得到哪些保护,却被告知针对金的威胁不归联邦政府管,他应该去找圣奥古斯丁当地的戴维斯警长。由于身边人众口一词地担心他恐怕是去送死,无奈的金只得就范。周二下午晚些时候他向记者表示,自己已经将前往圣奥古斯丁的航班推迟到了第二天早上。安德鲁.扬赶忙与C. T. 维维安一起赶赴机场,顶替金前往圣奥古斯丁安抚人心。动身之前扬在他最近完成的一份职业指导申请上手写了一段话:“致金博士:这是我写给您的信……”

      扬赶赴圣奥古斯丁的同时,参议员罗伯特.伯德正在华盛顿发表旨在阻击民权法案的长篇演说。观察人士指出,参议院即将就是否停止辩论进行测试性投票,按照日程安排伯德是投票之前的最后一位发言人。这位精力充沛的西弗吉尼亚人于下午七点三十八分开始发言,而且显然下定了将阻挠议事进行到底的决心,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绝不放弃。他首先把1215年6月签署的《大宪章》全文通读了一遍——“下周一就是《大宪章》签署七百四十九周年”——然后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谈古论今起来。在伯德看来,美国的宪法自由原则可以追溯至盎格鲁-撒克逊时期,尤其是可以追溯到英国贵族在伦尼梅德逼迫约翰国王承认的财产权原则。然后他又宣称民权法案对这一法理基础造成了致命的破坏。其他同仇敌忾的反民权参议员们时常站起身来与伯德进行交谈,好让伯德能够在不危及议会发言权的前提下休息一下嗓子。拉塞尔参议员认为“一旦该法案在就业、晋升以及经济困难时期的人员削减等方面得到落实”,必将会在商业领域对白人造成毁灭性打击,因为这项法案意味着“普通美国人将再也没有任何机会”。参议员斯特罗姆.瑟蒙德(Strom Thurmond)更加尖锐地描绘了一个可怕的未来,届时“某一种族的女性将被迫违心地给另一种族的女性做按摩”。伯德欣然赞同瑟蒙德的看法,认为民权法案通过联邦授权强制实施了全新形式的奴隶制。

      在圣奥古斯丁,受到何西阿.威廉姆斯盛情邀请的安德鲁.扬再次步入了热情的河流。他来到了一场人声鼎沸的弥撒大会现场,然后不出几分钟就成为了一支三百人组成的双列游行队伍的领头人,从市中心的圣玛丽浸信会教堂出发向老奴隶市场的阶梯走去。马路两旁的人行道上,白人围观者们排成了人墙。偶尔能听到人墙里传来一声恶声恶气的“黑鬼!”怪叫,维持着游行队伍与旁观者之间诡异的紧张气氛,最后终于有一名男子冲出人墙来到扬的面前,一拳捣在他的嘴上,登时将他打翻在地。或许是因为对于扬的反应感到好奇,白人围观者们的好斗狂热似乎暂时得到了抑制。所有人眼看着扬慢慢站起来,继续率领游行队伍向广场走去。围观者们也跟着游行队伍一起行进,先是来到了一个街区以外的圣乔治街,然后又来到了科尔多瓦大街的拐角处。在这两处地点,刚才那位攻击者先后两次冲过来挥舞警棍打倒了扬。在科尔多瓦大街,扬倒地之后此人仍不罢休,而是一脚接一脚地猛踹扬的身体。见状不妙的威利.鲍登随即冲到扬身边躺倒在地,用腹部护住扬的头,用背部承受着打击。另一名袭击者挑出了与扬一起参加游行的少数几名白人之一,波士顿大学的校园牧师威尔.英格兰德(Will England)并将其打翻在地。两个月之前英格兰德曾陪同皮博迪女士一起入狱,如今他又一次来到了圣奥古斯丁。杰克逊维尔当地报纸的一篇报道称:“踢击的闷响声当中夹杂着受害者的呻吟。然后一个大约十二岁、身材瘦长的黑人男孩冲出了止步不前的游行队伍,飞身扑在牧师身上。见此情形,行凶者转过身去,没精打采地慢慢走开了。警方没有试图逮捕任何人……”在队伍到达安全的圣玛丽医院之前,还将会有六名游行者遭到必须住院的严酷殴打。鼻青脸肿的安德鲁.扬很快就走出了医院大门。有记者询问他民权运动得到联邦保护的可能性有多大,他耸了耸肩回答说:“无论刚才发生了什么,我们都将继续抗议不公平的歧视。”

    • 家园 野火2

      在华盛顿宾夕法尼亚大道的国家剧院,鲍勃.摩西向一场涉及密西西比州种族关系现状的公民听证会介绍了出席的各位证人们。本次听证会一直持续到了6月8日星期一。听证会寄送给众议院议员们的请柬上写道:“我们的基本目标是在民权烈士名单上再添新名字之前敦促联邦政府采取预防行动,这一点怎样反复强调都不过分。” 劳伦斯.古耶特讲述了自从今年1月哈蒂斯堡自由日以来民权阵营为了维护密西西比州的第一条纠察线所作出的努力。犹豫的伊丽莎白.艾伦讲述了她的丈夫路易在目睹选民登记义工先驱赫伯特.李在光天化日之下遭到谋杀之后怎样试图苟全性命。(“警察把路易斯的下颚打断之后他就逃到了杰克逊。他向联邦调查局寻求保护,他们来回踢皮球。他自己心里害怕极了。他们取消了他的贷款。他原本在密西西比能够自立,但他试图提升自己的地位。他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是。他们夺走了他的贷款,然后就在1月31日杀了他。”)哈特曼.特恩鲍讲述了自己成为霍姆斯县本世纪以来第一个成为选民的黑人之后遭受的报复。(“我试图登记,他们就用炸弹炸我的房子,还用枪打……凡是能对我施加的每一点报复,他们直到现在都还不收手。”)范妮.路.哈默讲述了自一年前在维诺纳监狱惨遭殴打以来因为参加民权运动而遇到的麻烦:“骚扰我的人不仅只有警察。在我获得竞选众议院议员的资格后,就连总台接线员都把骚扰电话打到了我家里:“范妮.路,亲爱的。好多外人都在给你家打电话。我想知道你家里有外人吗?你今天给得州那边打电话了。你在给谁打电话,你要去哪里?你的电话费账单好长啊。’”

      华盛顿听证会正在进行之际,五名非学委的年轻员工挤进一辆汽车,从格林伍德前往亚特兰大,参加自由之夏之前的最后一次员工会议,其中包括哈默的竞选经理查尔斯.麦克劳林(Charles McLaurin)以及曾陪同哈特曼.特恩鲍前往霍尔姆斯县法院进行登记的萨姆.布洛克。途径斯塔克维尔的时候,一名高速公路巡警拦下了他们的汽车,并且在后备箱里发现了范妮.路.哈默的竞选传单。于是他立刻将一车囚犯押赴朗兹县监狱,进行了一个通宵的审讯与殴打。每一位被捕者都遭到了拳头或者警棍的反复招待,直到他承认自己是黑鬼而不是黑人才稍得喘息。第二天早上,在支付了名头各异的好几笔罚款之后,格林伍德小分队终于得到了释放,并且一路无事地到达了詹姆斯.D.帕尔默医生(James D. Palmer)在亚特兰大的办公室接受治疗。然后满身瘀伤的一行人就来到了弗雷泽休息室的地下室。

      地下室里汇聚了大约三十名非学委的工作人员,带来了来自几个州的惊险故事与紧急事态,但密西西比州的情况却让其他州黯然失色。 报道,前一天麦克科姆城外又发生了一起殴打事件,一群路边的暴徒伏击了三名白人杂志撰稿人,被害人当时正在调研当地的“自由之夏”计划。与摩西一起从华盛顿赶过来的詹姆斯.福曼告诉大家,精心策划的觐见总统计划已经泡汤了,在国会举行听证会的希望也落空了,付出了极大牺牲之后非学委才在国家剧院自行举办了一场听证会。小说家约瑟夫.海勒与其他民权支持者们确实再次向约翰逊总统递交了请愿书,但是请愿书里却基本没有提到非学委的顾虑。福曼说,罗伊.威尔金斯坦率地批评密西西比夏季项目是毫无意义的自找苦吃,还很有可能会让约翰逊总统难堪。此外在非学委的员工队伍内部,腐蚀人心的疑虑情绪也正在蔓延。从位于杰克逊的州总部赶到亚特兰大的员工分享了一段令人蹙眉的故事:有一位刚刚从印度来到美国的入狱志愿者轻声细语地劝诫道,他们过于活在当下,不仅忽视了历史,也没有关于未来的长期计划,时时刻刻都在自杀一般的绝望与立刻将密西西比改头换面的期望之间来回摇摆。“不过这也难怪,你们都是骨子里的美国人,”这位面容干瘪、曾经与甘地同行的外国友人如此总结道。他告诫非学委的员工们,甘地计算他本人的入狱时间所使用的单位是年而不是星期。

      詹姆斯.福曼告诉非学委的员工们,他眼看着马丁.路德.金在民权运动领导层的资深同事面前为学生们的积极主动心态辩护,极力打消同事们的怀疑。根据福曼的说法,马丁.路德.金称赞密西西比夏季项目是“民权运动当中最具创造性的想法”。听众们早已习惯了福曼平时谈论金时一肚子不服气的腔调,眼下如此慷慨的语气着实令他们感到惊讶。但是仅凭福曼一个人并不足以消除非学委与金之间远比通常的组织竞争层次更深的紧张关系。

      6月9日,参会人员们在弗雷泽的休息室开始了为期三天的马拉松式讨论。有人抱怨非学委已经失去了静坐运动与自由乘车运动时期成员之间亲密无间的家庭氛围。“我们之间曾经有过相互连接的纽带,”马里恩.巴里哀叹道。对此持不同看法的人们则回应道,非学委已经不再仅仅是一个学生团体了。这个组织的员工人数在过去一年增长了五倍,因此很有必要用成年人的政治纪律来取代幼稚的学生宿舍作风。普拉西亚.霍尔(Prathia Hall)起身表示,社会公众对于非暴力以及民权运动当中黑人与白人之间关系是否和谐一直从来都抱有心照不宣的怀疑,可是这些疑虑全都被眼前的争论掩盖了过去。查尔斯.麦克劳林接着话头透露了一条更令人不安的消息:格林伍德周围的黑人正在收集武器,以便在夏季项目期间自卫。刚从朗兹县监狱获释的囚犯之一威利.皮科克承认自己曾经将枪支带进了格林伍德的非学委办公室。霍利斯.沃特金斯也承认,大多数支持民权运动的农民家里都藏着枪。他补充说,非学委的工作人员一直能够围绕民权活动营造非暴力的掩护气氛,但也仅此而已。还有许多年轻员工脱口而出,密西西比的工作人员在第一批热切的大学志愿者前来报到的前几天“完全丧失了斗志”。

      普拉西亚.霍尔又站了起来:“没有人能在死亡面前保持理性。现在的情况是我们这些员工第一次认识到我们真有可能会死在这里。”她疾呼道,同事们的所有恐惧与心痛都很有道理,但无论他们的内心深处多么想要反击,也无论他们的委屈多么纯粹,暴力都无济于事。“如果你在窗外杀死了一个袭击者,无论如何你都会失去你的家,因为镇上的人们会保护袭击者并且夺走你的一切。”怀着自由乘车运动的精神,霍尔宣布她的目标是“把我们的鲜血一路泼洒到白宫门口。如果我们死在这里,那么必然是全社会的集体沉默扣动了扳机。”

      露比.多丽丝.史密斯(Ruby Doris Smith)严厉批评了霍尔等人一惊一乍的态度。“在这个房间里没有一个人认为夏季项目不会导致流血,”她坚定地说。但是紧接着她的思路也被拧向了另一个方向:“把我们的鲜血洒到白宫门口是什么意思?让我们面对现实吧。去年伯明翰教堂爆炸案造成四名儿童死亡的时候,可是并没有数千名志愿者来代替她们。”被这个话题触及自身伤痛经历的劳伦斯.古耶特也认为他们不能把所有的沉默都归咎于外界,因为去年夏天没有任何一位民权运动的朋友为他、霍利斯.沃特金斯、威利.皮科克以及其他被锁在帕奇曼监狱里的囚犯们举行声援集会。尽管如此,古耶特依然反对拿起武器。他高呼道:“你们都看不见吗?如果我们有武器,他们只会更加不留情地向我们开枪!”

      这场辩论打乱了通常的派系和个人立场。纯粹主义者谴责自己领着羊羔走进屠场,更老练的战略家则为非暴力的实际价值辩护。考特兰德.考克斯(Courtland Cox)认为:“只要我们还在顾虑自己的性命,我们在政治上就不可能有所作为。”罗伯特.摩西提议将重点放在他所谓的“可控事物”上。他承认他们可能无法说服黑人农民远离步枪,也承认种族隔离主义者会自行挑选受害者,但运动本身并不能解决工作人员或者夏季志愿者该不该携带枪支的问题。最终,疲累的口头赞成淹没了吹毛求疵。散会后摩西委派斯托克利.卡迈克尔前往格林伍德非学委办公室,清除了室内的所有武器。

      ***

      6月9日,马尔科姆.X在电视上看到迈克.华莱士的节目仅仅提到了他对自己可能遭到谋杀的预感——“我可能已经是个死人了”——而没有提到任何他针对以利亚.穆罕默德提出的认真指控,这让他深受打击。华莱士含糊地告诉观众,马尔科姆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因为他掌握了有关伊利亚.穆罕默德的“某些信息”。马尔科姆由此得出结论:由于担心遭到诽谤诉讼,三大电视台的法律部门都不肯播出针对以利亚的性侵指控。于是他开始着手鼓动以利亚的情妇们提交正式的亲子鉴定申请。他希望法庭文件能为新闻媒体提供足够的保护,而这些报道反过来又能缓解穆斯林世界内部的宗派敌对情绪。

      周一,费城清真寺外发生斗殴事件,六名穆斯林被判入狱,另有两人入院治疗。七名年轻男子在遭到殴打后不惜前往联邦调查局芝加哥分局寻求庇护,声称雷蒙德.谢里夫总队长的执纪小组正在把拖欠捐款的会众与潜在的异见分子统称为马尔科姆的“伪君子”追随者加以打击。另一方面,联邦调查局在芝加哥的窃听人员注意到马尔科姆的指控确实在以利亚.穆罕默德大家庭的女性成员当中引起了反响。华莱士.穆罕默德的妻子向她的婆婆、以利亚的妻子克拉拉吐露了自己的心事,说华莱士的弟弟带着一彪人马来他们家威胁要杀了他。华莱士的妹妹、雷蒙德.沙里夫的妻子艾瑟尔立即申斥她不该用这些“垃圾话”让婆婆心烦意乱。华莱士的另一个妹妹则哀叹她的家庭内部存在着伤人的勾当:“如果我们继续这样胡闹下去,我将为自己是穆斯林而感到羞耻。”

    • 家园 二十四,野火1

      同样还是在6月7日星期天的晚上,纵火者焚烧了金在圣奥古斯丁海滩租赁的别墅,这是自5月28日枪击扫射事件以来的第二次袭击。当时金正在纽约某酒店的房间里与新成立的研究委员会讨论运动策略。马尔科姆.X此时也正在纽约打电话向各位穆斯林信众们——尤其是女性信众——通告以利亚.穆罕默德的可恶罪行,并且希望她们发动各自的消息网来验证他的指控:默罕默德至少曾经将五位秘书勾引上床,而且甚至就连自己的亲侄女都不放过。马尔科姆告诉她们,眼下男性穆斯林信众群体已经四分五裂,走到了帮派战争的边缘。他还抱怨道,就在前一天的哈莱姆街头,约瑟夫队长的人马将他与其他几位同情者们围堵在墙角愤怒地争执了一通,双方差点就动了手。有一位同情者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杆霰弹枪冲着包围者们比划了几下,这才为马尔科姆一行人争取到了脱身的机会。马尔科姆在遭到窃听的电话线上透露道,伊斯兰国度威胁要进行流血镇压,希望在他说出丑陋的真相之前将他铲除。

      “你认为信使大人真有那么狠吗?””电话另一头的女性信众问道。

      “任何一个男人,”马尔科姆回答说,“如果竟然会把兄弟的女儿搞上床,又让另外五个女人怀孕,然后居然还有脸指控这些女人通奸,那么他肯定就有这么狠。”

      在同一个周日夜晚的晚些时候,马尔科姆来到奥杜邦舞厅,面向四百五十名听众发表了一场演讲。演讲主题本来是他不久之前的麦加朝觐经历以及他对于联合国的希望,可是说着说着他就忍不住又把以利亚.穆罕默德乱开后宫的丑事提了起来:“为了把这些丑事压下去,伊斯兰国度甚至不惜杀人。”他公开露面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哈莱姆区,传到了七号圣殿的例行宵礼仪式现场。最忠于信使大人的信众们在礼拜仪式结束后留了下来,各位队长们举行了闭门紧急会议,向他们宣布伊斯兰国度已经进入了战争状态。

      第二天早上九点零八分,马尔科姆的妻子贝蒂收到了从此往后许多匿名电话当中的第一条:“告诉你丈夫,他已经是个死人了。”中午之前,马尔科姆联系上了哥伦比亚广播电视台的记者迈克.华莱士,耐心地向对方透露了伊斯兰国度内部的丑闻,不过并未提到自己遭受的人身威胁。华莱士告诉马尔科姆,眼下他还在绞尽脑汁构思有关马尔科姆的修正版白人哲学的新闻报道,实在没想到穆斯林内斗的八卦猛料居然这么快就像雪崩那样砸了下来,一时间竟有些难以招架。尽管如此,华莱士一听说马尔科姆或许打算转向其他记者爆料就二话不说地拽着对方冲进一间演播室,事无巨细地录制了马尔科姆的控诉。为了证实自己所言不虚,马尔科姆拿出了几位指控穆罕默德的情妇们的书面与录音陈述。回家后他提醒朋友们第二天注意看华莱士的《纽约新闻》节目。他相信尽快曝光丑闻有助于降低许多城市发生穆斯林内斗暴力的可能性。

    • 家园 朝圣者与空水罐5

      第二天金参加了在旧金山牛宫举行的集会,集会开始之前他收到了圣奥古斯丁传来的最新战况。媒体认为民权运动很虚弱——《纽约时报》发现圣奥古斯汀的“游行者遭到击溃”之后就“丧失了势头”——对此金则承诺要“通过歌唱与祈祷、而不是利用步枪和子弹继续我们在那边的努力”。另一方面,也有些批评人士认为新近再次掀起的和平示威与其说彰显了民权运动的力量,倒不如说体现了民权运动煽风点火的本性,对此金也进行了辩解。他在5月29日周六致电约翰逊总统:“凭良心说,我们不能仅仅因为针对我们的暴力袭击已经爆发就推迟我们的非暴力行动。”然后他就在圣地亚哥向一万一千名观众发表了讲话。那个周末,他打电话给伯克.马歇尔与白宫助手李.怀特,寻求紧急联邦保护。已经有报道称,在圣奥古斯丁举行的某一场三K党集会撒出了许多夜巡队,每一队都发誓要“绞死一个黑人”。到了周日,金在洛杉矶收到了明确的死亡威胁,与此同时后院起火的压力也落到了他的头上。留守在家的科瑞塔.金痛苦地抱怨他整天不回家,夫妻二人随即隔着电话爆发了激烈争吵,两人都指责对方加重而非缓解了长期投身民权运动带来的难忍压力。

      没过几天,联邦调查局特工就向佛罗里达州官员提供了一份金家两口子吵架的电话窃听录音。他们觉得金或许不愿承担家丑外扬的风险。如果他们用这份录音来要挟金,那么金很可能会主动离开圣奥古斯丁。不过事到临头之际他们还是放弃了与金当面摊牌的打算,因为他们担心窃听行为一旦曝光反而会引火烧身,相比之下还是躲在暗处持续不断地打骚扰战更加安全。就在金的海滩别墅遭到枪击之前几个小时,联邦调查局杰克逊维尔分局提交了针对这栋房屋进行窃听的申请,此外还借由匿名线人之口通过当地媒体公布了这栋别墅的确切位置。

      对于联邦官员与州政府官员来说,避免圣奥古斯丁发生冲突的愿望已经压倒了抑制或者解决冲突的想法。佛州州长布莱恩特向白宫夸耀说,他巧妙地让州武装人员处于低调隐蔽的保护警戒状态,以至于公众全无察觉。胡佛则从办公桌上的文牍当中撤回了一份备忘录,这份备忘录的内容是要发表媒体声明表示联邦调查局将会调查“针对金和其他黑人的暴力”。撤回这份文件之后胡佛仍不满意,又进一步下发了针锋相对的书面指示:“要确保我们在履行保卫国家的职责时不会在基本立场上做出让步。”他听说白宫助理李.怀特曾公开承诺将会通过联邦调查局在佛罗里达州“密切关注”侵犯黑人权利的行为,于是就问他的助手,“我们对李.怀特了解多少?”对胡佛来说,怀特的声明会让人误以为联邦调查局同情圣奥古斯丁抗议者。于是他随即命令调查局针对约翰逊总统的最高级别民权事务助理进行了一轮全面档案梳理,旨在搜寻任何能够用来攻击怀特的黑材料。

      6月1日,约翰逊在与佛罗里达州参议员乔治.斯马瑟斯的一次政治通话中提到,圣奥古斯丁对于他来说就是“光着膀子的地狱”。多少人都在要求联邦政府干预当地局势,“还有报道称,金在那边借住的白人住宅让人拿枪扫射了……还有好多诸如此类的麻烦。”斯马瑟斯先是抛出了一句以退为进的套话:“我希望我依然还能保持一定的客观态度,”然后就告诉总统所谓的枪击事件无非是“该死的贼喊捉贼而已”,很可能是由金的手下策划的,因为金并没有受伤,而且“金喜欢新闻头条也很正常。我认为联邦政府除了与布莱恩特州长协商以外不该采取任何举动,否则就太糟糕了。”6月5日,罗伯特.肯尼迪的私人特使从圣奥古斯丁发回报道称,城里的局势过于动荡,无法进行公开调解,更不用说开展执法行动了。这位特使建议“应该开始讨论以争取时间,”并且希望联邦法院能够站出来主持局面。

      那天晚上,金在圣奥古斯丁的又一场弥撒大会上发表了讲话。台下的大部分听众都是手拿扇子扇风的女性,他对她们大声疾呼:“我想赞扬你们的美貌(是的!)、尊严和勇气(是的,主啊!),上周你们正是凭借这些力量进行了示威。”他称赞听众们是“圣奥古斯丁的英雄”,然后就离开现场去听取了关于如何维持当地运动势头的争论。

      金的同事们认为,由于目前市政当已经将游行强行围堵在了黑人社区内部,再加上巨额罚款以及警察的恐吓与封锁导致了志愿者供应的枯竭,眼下或许应该把官司打到地区法院,尽管这样做胜算并不大。在这一周的公开听证会上,地区法院法官布莱恩.辛普森要求民权阵营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暂停静坐示威,甚至暂停规模很小且不违反现行法律的户外集会。既然目前地区法院正在审理民权阵营为示威活动寻求保护的诉讼,那么民权阵营理应等到他做出裁决之后再恢复示威活动。通常情况下金的参谋们往往会拒绝这样的请求,因为答应这样的请求看上去好似投降,更何况辛普森法官历来惯于反对他们。但是这一回安德鲁.扬和他的律师们在法庭上注意到,法官的态度正在发生微妙的转变。比方说,乔金娜.里德在法庭上操着朴实的语言详细描述了县监狱门外新近设立的专门用来折磨民权囚犯的“鸡笼”,而向来惯于斥责当事人的辛普森法官这次却一反常态地安静倾听到了最后。按照里德的说法,戴维斯警长会将男女囚犯一起关在毫无遮蔽的围栏里,让他们承受6月酷热的炙烤,围栏里挖了个浅坑权当厕所,而且只能男女混用。(后来戴维斯在出庭作证时声称“鸡笼”是专门为种族融合囚犯额外预备的放风场地。)

      州政府一方在法庭上主张只有宵禁和禁令才能保护黑人免受流血事件的伤害,辛普森法官本人对于这一立场表示质疑,因为戴维斯治安官与斯图尔特警长拒绝承认与民权阵营对立的白人群体持有武器、怀有敌意或者十分危险。斯图尔特在证人席上坚称:“他们只是一群孩子。”按照法庭的命令,戴维斯宣读了一百六十九名代理治安官的名单,当他念到“霍尔斯特德.马努西”(Holsted Manucy)这个名字的时候,辛普森法官猛地站起来叫道:“本法庭以前难道没有宣判过此人犯有重罪吗?!”却原来早在1959年这位“霍斯”.马努西就曾经因为私酿烈酒在辛普森法官手里栽过一次,不知怎的他如今居然也混进了执法队伍。他是一个粗野的养猪户,也是拥有上千名成员的古城狩猎俱乐部的领导人。辛普森质问道,这个狩猎俱乐部是否相当于圣奥古斯丁天主教社区的三K党——严格来说狩猎俱乐部并不是三K党的外围或者附属团体,因为三K党不仅反对犹太人与黑人,也反对天主教徒。戴维斯治安官语气软弱地否认了这一指控,辛普森法官对于他的表态并不满意。根据这些司法偏袒的迹象,民权领袖们决定接受辛普森的休战请求,尽管法官有可能会做出不利于他们的裁决,又或者法官其实只是想借助缓兵之计来扼杀现有的运动势头。

      两天后,金离开圣奥古斯丁前往康涅狄格州卫斯理大学,在学士学位授予仪式上发表了演讲。为了平息最近的婚姻不和,这次他特意带上了科瑞塔与自己同行,夫妻二人一起接受了仪式现场令人难以置信的欢呼与欢迎。校园里有个小姑娘不停地问金,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没有加入美国政府,至少当个副总统什么的。如此天真的问题让金忍俊不禁。一位好心的访客牵着一条宠物大丹犬来到了访问人员公寓门口,金和他的旅行助理伯纳德.李先是被这条狗吓了一大跳,意识到没有危险之后两人就相互挖苦起来,彼此都坚称对方比自己更害怕。金在演讲当中宣称,在解放的红海与民主的乐土之间还有一条“漫长而又艰苦的荒野之路”。当天下午的毕业典礼上,萨金特.施赖弗敦促卫斯理大学的毕业生们帮助约翰逊总统制定扶贫法案*。此时金已经前往纽约,在亚伯拉罕.赫歇尔拉比的支持下成为了第一个从犹太神学院获得荣誉学位的非犹太人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乐观主义者,施莱弗在他的演讲中忽略了一些令人沮丧的事实,比如目前全国扶贫攻坚项目的政府账户里仅有六十七美元的余额。】

    • 家园 朝圣者与空水罐4

      联邦调查局在自己设定的种族关系路线上又坚持前进了三个星期。通过亚特兰大的窃听,调查局提前得知金将于5月底返回加州进行为期六天的演讲和筹款活动。于是调查局总部赶紧命令旧金山分局在金预备下榻的喜来登宫酒店客房安装窃听器。窃听记录还向联邦调查局发出了另一条警报:金打算租用佛罗里达州圣奥古斯丁附近一处的夏季海滨别墅,眼下正在与房东砍价。5月26日晚,金在圣奥古斯丁的一场弥撒大会上发表了讲话。当时举行大会的第一浸信会教堂里面人头攒动水泄不通,一些孩子举着写着“让自由之声与赫凌医生一起唱响”的横幅。金对人群宣称:“事实证明,你们是富有创造力的精神铁砧,将会磨耗掉无数大大小小的实体铁锤。”金时而挑起台下的欢呼,时而又对欢呼声作出回应,竭尽全力让会众们承诺即便历尽艰苦也要坚守非暴力原则——哪怕面对飞石,哪怕遭到逮捕,哪怕被警犬撕咬。他高声呼吁道:“如果他们向你开枪,你还会坚持非暴力原则吗?”

      第二天在赶赴加州途中,金在纽约停了一下,面向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法律辩护基金会发表了致辞。通过针对克拉伦斯.琼斯与贝亚德.拉斯廷的窃听,联邦调查局的分析员们证实金现在偶尔会与一群全新的顾问会面,他将这群人称作自己的研究委员会,主要是在公司律师哈里.瓦赫特尔的倡议下组织起来的。有些委员会成员开玩笑说,过去的金通过三更半夜与斯坦利.利维森煲电话粥来汲取智慧,如今他只得依靠将近一打资深顾问来弥补利维森缺席导致的智慧缺失。另一部分委员会成员则忍不住担心鲁莽犯错将会导致远比以往更严重的后果,毕竟如今的金已经成为了国家政治核心地带的一股势力。拉斯廷敦促金不要让密西西比自由之夏项目提前曝光,因为他觉得非学委领导层组织不健全且思想不成熟,要是提前让人知道金与非学委合作,可能会危及金现已与其他势力达成的政治联盟。瓦赫特尔与琼斯则担心金的非暴力哲学对于北方人来说正在变得陈腐无味,以至于会危及北方的筹款工作。他们想要戏剧性的斗争场面——要比伯明翰更进一步——但同时他们也担心在民权法案通过之前进行赌博式的冒险可能会贬低金的声誉或者导致得不偿失的暴力冲突。

      金朝着多个方向虚晃了好几枪,但是都没有投身过去。他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表示,种族隔离“在整个国家根深蒂固,我必须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北方的斗争上”。他还承诺带领一支非暴力军队回到南方,并把安德鲁.扬留在圣奥古斯丁作为他的指定代言人——这让何西阿.威廉姆斯非常反感。威廉姆斯曾经在萨凡纳与扬打过交道,他认为扬天生养尊处优,只有调解斡旋的本事,没有打硬仗的能耐。此时他还并不知道金给扬下的实际指令是要抑制当地的示威活动规模,以免擦枪走火导致任何大规模监禁。不过他还是大体猜到了金的盘算:如果金真想看到非暴力起义,那他就不会任命扬为自己代言,而是会选择一位例如C.T.维维安这样有过领导示威游行经验的副手——5月26日金发表演说之后,维维安刚刚率领四百人在圣奥古斯丁进行了一场和平游行。

      第二天晚上,圣玛丽浸信会教堂举行了一场弥撒大会,人数是这个数字的两倍。在大会现场,威廉姆斯不愿眼看着精心培养的勇气再次消散,因此决心不按照金的盘算行事。四方收集而来的消息表明,一群手拿棍棒的白人流氓正在老奴隶市场附近集结,而且他们还有几把枪。还有人看见一个十几岁的男孩站在一家杂货店的门口,平静地擦拭着一杆几乎与他的身高平齐的猎枪。早在这些消息传达到教堂之前,扬就完全支持金的审慎指令。当他走进教堂时原本打算宣称本次弥撒大会取得了圆满胜利,然后就遣散会众,让他们趁着夜色安全地各回各家。没成想威廉姆斯却在布道坛上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位是从亚特兰大赶过来的安德鲁.扬牧师!”他指着人群喊道。“他将领导本次游行!”

      闻听此言,扬一把就将威廉姆斯从布道坛上拽了下来。“何西阿,老奴隶市场那边至少纠集了五百名三K党,”他低声说。“我们过去就是送死。”

      “我们必须去,安迪,”威廉姆斯说。“我们非去不可。”

      “我们凭什么就非去不可啊?”扬低声反驳道。

      威廉姆斯没有答话,而是举起双臂,就好像扬已经同意了他的说法。他叫道:“我要这个教堂里最漂亮的姑娘们与安德鲁.扬牧师一起走在游行队伍的最前列!”

      万般无奈的扬提出了一个条件:这次前往市中心的游行必须悄无声息,游行队伍不能唱起任何鼓舞士气的歌曲或者赞美诗,以免激怒心怀敌意的白人。于是游行队伍排成长长的双列队形离开教堂,穿过了林肯维尔的单层住宅区。簇拥在街道两旁的旁观人群纷纷为他们叫好鼓劲,令游行者们颇为尴尬。但是随着游行队伍沿着科尔多瓦大街逐渐接近商业区,路边看热闹的人们也越来越少,最后就连个人影都没了。在国王街的十字路口,警察局长维吉尔.斯图尔特(Virgil Stuart)让队伍停下来,并且宣称前方拐角处的黑暗当中潜伏着“严重的麻烦”。斯图尔特不顾扬的再三解释,坚决建议游行队伍赶紧掉头撤退:“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他还补充道,只要游行队伍再前进一步,他的警察就保护不了他们了。

      扬只得领着游行队伍撤退进入附近的一个停车场,然后面向游行者们就眼下的选择发表了一篇简短演讲:“因此今晚我们必须做出决定,究竟是退后一步屈服于恐惧,还是真的要像歌里唱的那样:‘宁进坟墓,绝不为奴,回归上帝,获得自由。’”扬强打精神讲了一两个笑话来缓解令人窒息的气氛,然后长时间地祈祷上帝给他指引 (“……我们来到您面前,好比满溢泉源跟前的空瓶,我们承认自己满心疑惑……我们今晚向您祈求勇气……求您赐给我们古代先知的力量…但是亲爱的天父,我们也会为了那些阻挡在我们与自由之间的人们祈祷……”)。他号召愿意继续游行的人们向前迈一步,在他身边围成大圈的几乎所有人都紧紧扣住了身边同伴的十指,一边吟唱赞美诗一边表示同意。在现场的媒体观察员当中有一位来自美国广播公司的保罗.古德(Paul Good),他注意到一名哭泣的中年男子不停地说着:“哦,这些美丽的人们啊!”在圈子的中央,威利.鲍登看到安德鲁.扬的脸颊上流下了两行泪水。这一幕让鲍登感到心如刀绞,因为他原本还以为身为运动主管的扬态度过于冷淡,必须依靠自己的鞭策才能前进。

      “愿我们进军吧,”扬简洁地说道。

      三百五十人排成长长的两列纵队,静静地穿过了国王街,转向了古老的大教堂,游行者的脚步几乎能触碰到行道树与路灯杆背后投射过来的模糊人影。斯图尔特警长早已撤走了全部警察,将游行者们完全暴露在了潜藏暴徒的面前。正当此时,三一圣公会教堂的大钟突然敲响了深夜十一点的第一声钟鸣,响亮的钟声吓得C.T.维维安当即变了脸色。钟声间歇期间街头发出的不详杂音——例如撬棍掉在人行道上发出的沉闷叮当声——也让那些躲在他与扬身后的其他人们忍不住畏缩成了一团。但是接下来游行队伍却大体平安地经过了老奴隶市场,从三一圣公会教堂门前又拐回了国王街。一路上他们虽然听够了沿途白人流氓的辱骂,但却始终没有遭受皮肉之苦。当游行队伍安全返回林肯维尔的时候,恐惧心态逐渐变成了一阵阵难以置信,最后又变成了兴高采烈。扬认为黑人纵队整齐前进的壮观景象暂时唬住了三K党伏兵,使之不敢轻举妄动。其他人则欢呼道自己刚刚亲身经历了但以理从狮穴平安脱身的神迹。

      这次游行重新点燃了两个月前玛丽.皮博迪运动的精神。游行圆满结束引发的热情持续到了5月28日星期四。曾经陪同皮博迪女士一起坐牢的乔金娜.里德强撑着脊髓灰质炎留下的单薄体格与一双跛脚主动请战,愿意前往城里的旅游汽车旅馆再次发动静坐示威。这一天她率领十五名当地黑人回到了监狱,当局逮捕他们的依据是佛州的“不受欢迎客人”法律。当天晚上的弥撒大会举行到了十点钟,然后会众们再次涌出教堂举行了示威游行,目的地是一英里以外市中心的的圣保罗AME教堂。受到前天晚上的剧情的刺激,各家电视台的记者们都叫来了摄制组,守在老奴隶市场的白人流氓人数也逼近了二百五十人。两列纵队的前锋绕过了教堂外围,又回到了科尔多瓦街的回程点附近。白人流氓在这里拦住了游行队伍的去路。安德鲁.杨试图以退为进,大声呼吁游行人员开始祈祷。游行队伍随即陷入了起哄人群的包围,唾沫与辱骂如同雨点一般降落在他们头上,但是一开始现场并没有爆发暴力袭击。直到新闻摄影师们亮出闪光灯和电视聚光灯试图捕捉现场画面的时候,场上局势才陡然失控。袭击者们冲向摄制组,试图砸烂他们的摄像器材。一名男子挥舞着一根自行车链条抽在国家广播公司摄像师欧文.甘斯(Irving Gans)的脖子上,划开了一道血口子,致使甘斯被送进了弗拉格勒医院。美联社摄影师詹姆斯.科林(James Kerlin)被踢倒在地,相机也不见了。不知是谁一胳膊插进保罗.古德怀里,从他手中抢走了一台录音机。古德的摄像师抱着一卷新闻胶片在无数条腿之间爬行,试图悄悄逃离现场,可惜没能成功。

      袭击现场有一位哈利.博伊特(Harry Boyte),他一边忙着拍摄混战的照片,一边大声呼吁警察出手制止。这时有一名代理治安官认出了他,因为身为白人的博伊特在过去这段时间里一直到处跟人介绍自己是马丁.路德.金新近聘任的领导大会员工。根据这位治安官日后在联邦法庭上的证词,他当时冲着博伊特放出了一条警犬,并且喝令道:“咬那个跪舔黑鬼的傻逼!”博伊特被警犬咬伤了腿,外套也被撕破了。记者们扶着博伊特站了起来,暴徒们则转过头去捣毁了他的相机。与此同时黑人正在全力躲避殴打,警察则忙着护送或者驱赶他们返回林肯维尔。一位名叫克利福德.尤班克斯(Clifford Eubanks)的游行者被一名从树篱后面钻出来的袭击者打昏了过去。一篇报道称,其他大多数人都没有受重伤,“尽管有几位十几岁的女孩吓得哭了出来。”

      为了感恩上帝庇护以及平复心情,游行队伍回到圣保罗教堂AME教堂之后高声唱起了赞美诗,但是还没唱完就被闯进教堂的戴维斯治安官与斯图尔特警长打断了。两位执法人员将安德鲁.扬叫到了教堂门外。“我们宣布要执行戒严,”斯图尔特宣布。这意味着当局将会阻止进一步的示威活动。扬随即召开了战略会议,决定上法庭挑战这项法令。会议结束时已经到了深夜,哈利.博伊特开车去长途车站接上了他上大学的儿子——这位少年刚刚自行来到圣奥古斯丁,想要亲眼见识一下民权运动。在返回假日酒店的路上,博伊特越发不安地察觉到自己遭到了跟踪。自从他离开长途车站就有一辆汽车咬在他后面,直到他开进了假日酒店的停车位这辆车都没有离开。见势不妙的博伊特将房门钥匙交给儿子,让儿子拿着钥匙赶紧藏进客房里。就在此时一发霰弹击穿了他的前挡风玻璃,幸亏他本人在间不容发之际弯腰趴下躲过了一劫。第二天一放亮,惊魂未定的博伊特父子就赶到海边,想要在金博士租下的海滨别墅里躲一阵子,反正眼下这栋别墅还没人住。当天晚上,若干身份不明的枪手冲着别墅的窗户打了十几枪,将室内的家具和易碎物品全都打了个稀巴烂。

    • 家园 朝圣者与空水罐3

      联邦调查局的监听人员对于马尔科姆的警告不屑一顾,认为“只是此人又一次博取公众关注的努力而已……”因此并没有通知其他联邦机构或者当地警察部门。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其他地方,政府官员都会对各种各样的秘密进行选择性的独特解读。6月4日,著名史学家威廉.曼彻斯特得到了就肯尼迪遇刺事件独家专访J.埃德加.胡佛的机会。胡佛对于联邦调查局审讯李.哈维.奥斯瓦尔德的记录所言甚少,甚至都没谈到调查局对于奥斯瓦尔德相对良性的先前评估,认为此人虽然脑筋短路,但并不是间谍。然后胡佛突然调转话头,滔滔不绝地谈起了苏联总理尼基塔.赫鲁晓夫,极力主张不能因为最近赫鲁晓夫态度有所软化就报之以宽厚。在副局长德克.迪洛克的注视下,胡佛向不知所措的曼彻斯特详尽阐述了赫鲁晓夫的“极其冷酷而又邪恶的思想”。迪洛克在备忘录中写道:“局长告诉曼彻斯特,他总是觉得偶尔踹一脚赫鲁晓夫这路人的小腿要比整天拍他们的马屁更有效。局长解释说,赫鲁晓夫从骨子里是一个东方人。在东方人看来,公开流露恐惧或者胆怯通常就意味着丢面子。与东方人作对的时候务必要牢记这一点。”

      在胡佛的命令下,联邦调查局的情报部门刚刚完成了对全国教会委员会的安全审查,并且将委员会领导人全都归类成为了与奥斯瓦尔德类似的人物——形迹可疑,但是并不“受到共产党的主导或者控制”。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司法部官员则将全国教会委员会的领导人描绘成了英雄人物。南方各州即将经受激烈的种族对抗,正需要这些人发挥稳定局势的作用。从约翰.多尔到伯克.马歇尔,再到尼古拉斯.卡岑巴赫与司法部长罗伯特.肯尼迪,再到白宫,上述各方都在发布备忘录警告称三K党针对黑人的恐怖活动正在增加,尤其是在密西西比州。为了保持政治平衡,卡岑巴赫将筹划自由之夏的学生领袖们描述为走向另一个极端的冲动分子与煽动者,并且赞扬罗伯特.斯派克领导下的成年教会领袖们试图“引导即将来到密西西比的学生们投入某种有益且富有成效的活动”。

      卡岑巴赫之所以摆出如此小心翼翼的姿态,是为了拉拢并协助约翰逊总统完成一项微妙的任务:促使胡佛领导下的联邦调查局加强针对民权工作者的警戒与保护。伯克.马歇尔不久前赶赴密西西比州进行了一次短暂访问,为的是假装司法部刚刚亲眼发现了迫在眉睫的紧急情况,而不是长期以来一直接到这方面的报告。司法部的合作者建议罗伯特向约翰逊进言,让总统将三K党的阴谋包装成为类似共产主义威胁之类的货色,然后再呈交到胡佛面前并且劝诱胡佛利用间谍战术来打击三K党——早年间打击美共的战果证明这一策略“极其有效”。

      6月4日,正当白宫记者们热烈猜测着民主党竞选活动将会包含哪些政治交易的时候,罗伯特.肯尼迪与约翰逊总统单独会面并且概述了密西西比的困境。他表示,人们相信密西西比州的警察和治安官故意煽动暴力犯罪“或者至少容忍了暴力犯罪”。他对细节的把握给约翰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最近在种族隔离暴力的氛围当中大约有四十人因为种族原因遭到逮捕、殴打或者炸弹袭击;拜伦.德.拉.贝克韦斯不久前获释,此前他因涉嫌杀害梅德加.埃弗斯而第二次出庭受审,这一回陪审团再次无法做出裁决;州政府官员正在举行集会召集公民反对即将到来的种族融合大学生“入侵”。

      罗伯特意识到约翰逊总统正因为真正的共产主义威胁操碎了心,根本没工夫去研究旨在影响胡佛的海市蜃楼。国防部长麦克纳马拉刚刚发表了一份来自新任驻越南美军司令威廉.威斯特摩兰将军的报告,内容十分丧气。洛奇大使也即将从西贡回国争取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提名。约翰逊向罗伯特倾倒出了一肚子苦水,以至于罗伯特实在不好开口麻烦总统推行在密西西比州发动联邦调查局的策略,因为这条策略确实既危险又复杂。相反,他主动请缨代替洛奇亲自前往西贡,担任美军在越南战争活动的协调员。他后来通过一份手写便条向约翰逊承认,越南“显然是美国面临的最重要的问题”。

    • 家园 朝圣者与空水罐2

      “我必须实话实说,”马尔科姆这样告诉亚历克斯.黑利。他承认,自从麦加朝圣之后,他在美国找不到任何人能理解他新近获得的灵感。只需他一个人就能向联合国发出激动人心的呼吁——大多数人都觉得找上联合国的做法要么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要么就是血性贫弱的孬种行为。尽管眼下他设置在酒店客房的总部终日门庭若市,但是绝大多数来访的穆斯林都对他这次麦加之行的心得感悟毫无兴趣。他的副手詹姆斯.67X对马尔科姆修改白人教义的做法颇有微词,因为他只想净化伊利亚.默罕默德的教义,洗刷掉淫乱与经济腐败的污垢,并不想将其改头换面。有些刚刚脱离伊斯兰国度投奔过来的难民希望马尔科姆能效仿约瑟夫队长的道德准则——三日禁食、严格禁酒、严格性别隔离——同时又允许他们自由从事政治活动。其他人则沉醉于新团体的全新自由:在马尔科姆这边他们找女朋友之前用不着征求队长的许可,而且还可以随便抽烟。但他们同时又希望能成立一支听命于马尔科姆的民兵组织,也让马丁.路德.金好好看看怎样才能让种族隔离主义者晓得恐惧二字的意义。不管怎么说,詹姆斯.67X这几天都为了保护马尔科姆的安全或者维持他身边的纪律而忙得焦头烂额,因为来访者实在太多,他根本招架不过来。这些访客当中既有记者也有追星族,既有好奇的学生也有黑道上的帮派成员,既有各个教派的信徒也有各种各样的世俗激进分子。许多访客都是白人,几乎所有访客都是非穆斯林。本杰明2X时常担任马尔科姆的临时发言人,一开始他还颇为兴奋,但是很快就陷入了漫无目标的窘境。马尔科姆的看护人们绞尽脑汁想要为他搞一个临时项目,但却找不到合适的内容。有一次开会的主题居然是介绍瑜伽的入门知识,令参会人员一头雾水。

      马尔科姆很快就再次抛弃了手忙脚乱的门徒们,自顾自地忙去了。5月23日,也就是回国两天后,他在芝加哥市政歌剧院以主要辩手的身份参加了一场公开辩论,台下是将近两千名各个种族的观众。这场辩论其实是专栏作家厄夫.库普齐尼(Irv Kupcinet)主持的一档电视节目,出场嘉宾都是各界名人,例如桥牌大师奥斯瓦尔德.雅各比。雅各比自豪地宣称,他曾经打完了整整一局牌都没注意到其他三位牌手当中有一位是黑人。有人认为只要全体美国人都向雅各比学习,种族问题就能迎刃而解。马尔科姆毫不留情地讥讽了这种说法。他蔑视自从第一次殖民登陆以来的美国历史,将其视为“你们称作民主的白人民族主义”的实践,此等口吻吓坏了彬彬有礼的乐观主义者们。接下来他暂且放松了与其他嘉宾的对峙,转而以更谦逊的口吻谈起了自己在麦加朝觐途中孤立无援的经历——“我很担心,因为我无法与人沟通”——这时电视节目主持人打断了他的发言,将镜头转向了下一位嘉宾——曾在《乱世佳人》当中扮演玫兰妮的女星奥利维亚.德.哈维兰。

      芝加哥的这次亮相在一定程度上让马尔科姆展现了一张全新的公众面孔。马尔科姆认为民权法案错误地假定了基本人权的基础,从而进一步表达了他对民权法案的蔑视:“我非常怀疑,你究竟能不能把任何一个在你眼中不是人的人变成一个公民。” 这一回马尔科姆并没有为种族隔离辩护,而是把种族融合与种族分离相提并论,认为这两者都只是手段,它们的目的则是让黑人得到“真正想要的东西——也就是身为人类所应得的认可与尊重”。在辩论当中,他再一次提到以利亚.穆罕默德曾经将美国白人社会比作正在沉没的航船。有人问他现在对于这个比喻作何感想,马尔科姆承认他不知道如何在大洋中间找到赖以逃生的漂浮圆木,而且就算爬上这样一根圆木他也不知道究竟应当漂向何方才是彼岸。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马尔科姆在辩论期间很少提到伊斯兰国度——既没有隐晦的批评,也没有习惯性地赞美“尊敬的伊利亚.穆罕默德”。他的目的是在以利亚的家门口展示出无畏的独立吸引力,并以此为基础提出他与伊斯兰国度分道扬镳的条件。作为全面分手协议的一部分,他提出愿意主动搬出自己目前在纽约的住宅,将其交还给伊斯兰国度,不再上法庭与他们继续纠缠。“我想悄悄地、私下地、和平地解决这个问题,”他这样向黑人媒体表态。

      马尔科姆在国外的这段时间里,伊斯兰国度对他的敌意非但没有逐渐平息,反而愈演愈烈。现在马尔科姆来到信使大人家门口传教,自然免不了与这股敌意迎头相撞。在洛杉矶——此时卷入斯托克斯案件的十三名穆斯林被告仍在进行刑事上诉——圣殿负责人告诉芝加哥方面,信众们普遍对马尔科姆“败坏”伊斯兰国度白皮魔鬼教义的行径感到愤怒。最高队长雷蒙德.沙里夫回答说,马尔科姆的思想已经偏离了真正的伊斯兰教,“如果真主想让他活着,早晚他要爬回我们面前求饶。”为了消灭马尔科姆这个异端团伙的化身,以利亚.穆罕默德本人不仅告诫他的追随者,还告诫他的印刷工以及其他非穆斯林承包商,不要和马尔科姆打交道。此外他还命令下属各家圣殿收拢信众。违反伊斯兰国度规定的信众都会遭到“暂时隔离”的处分,受处分期间他们不能参与集体活动,其他信众也都会躲着他们。现在以利亚一声令下,所有受罚人员都恢复了完全的教众资质。以利亚之所以采取这一招防御手段,是为了将他眼中的“弱者”与外界隔离开来,免得他们被马尔科姆拉走——这些穆斯林信徒在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全都迫不及待地愿意按照教派要求行事,从饮食、娱乐再到信仰无不如此,但是还没有达到完全臣服于伊斯兰信仰的程度。然而伊斯兰国度向来将排挤另类作为维持纪律的主要工具,现在这件趁手工具却被这一轮情势所迫的大赦废掉了。为了继续维持纪律,伊斯兰国度进一步采用了以利亚最初制定的准军事化体制。当初以利亚推行这套体制是为了训练执纪人员的自卫能力,让他们足以抵挡白皮魔鬼。伊斯兰国度将这些专门执纪小队称作伊斯兰果实(Fruit of Islam)。自从斯托克斯暴力事件之后,为了照常征收各家圣殿销售《穆罕默德发言报》的收入配额,伊斯兰果实的规模曾经扩充过一次。现在这帮人又进一步扩大了规模,为的是执行队长们的命令,针对以利亚的反对者实施体罚与恐吓。

      马尔科姆还在芝加哥亲口证实了另一件事:他的朋友华莱士.穆罕默德目前状况不妙。就马尔科姆所知,华莱士是唯一一位致力于推动伊斯兰国度向着朝圣版伊斯兰教方向改革的人,现在华莱士却在自己家里陷入了重重围困。好几位年轻的芝加哥穆斯林——包括华莱士的外甥哈桑.沙里夫(Hassan Sharrieff)在内——终日携带枪支守护在华莱士身边,以免他受到袭击威胁。今年5月早些时候,华莱士接待了一个代表团,其成员来自他本人曾经主持过的费城圣殿。华莱士向心神不宁的代表们承认了他所知道的他父亲的不端行径。有些信众能够接受他的这番言论,另一些人则不能,于是费城的两派信众之间随即持续不断的斗殴与伏击冲突。类似的冲突也在马尔科姆的穆斯林追随者人数最多的几座城市里若隐若现——例如纽约、芝加哥、波士顿和洛杉矶。在波士顿,路易斯.X阿訇继续谴责马尔科姆“恶毒地攻击信使大人”,贬斥马尔科姆是叛教的假先知,“试图引诱我们追随他”。路易在《穆罕默德发言报》上引用了圣经当中该隐那句被诅咒的哀歌来斥骂他曾经的导师:“凡遇见我的必杀我。”

      面对来自全国的教条批判洪流,华莱士.穆罕默德小心翼翼地探索着一个想法:或许他也可以领导一场类似马尔科姆那边、不过更加低调的分裂运动,从而成立一个由出生在美国的朝觐穆斯林组成的萌芽社区。不过与此同时华莱士也根据自己在芝加哥的苦境警告马尔科姆,他的家人已经铁了心要消灭穆斯林群体当中的反对势力。这使得马尔科姆和华莱士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曾经的同事们与亲人们异口同声地向他们两个宣战,在他们身上强加了敌人的烙印。与此同时他们两个又得不到其他势力的支援,无论是国内的白人与黑人基督徒还是国外的穆斯林。伊斯兰国度的隔离战术之所以让他们两个心头火起,是因为他们都对伊斯兰国度知根知底。伊斯兰国度的教义之所以从一开始就充满了夸张言辞与过分要求,目的无非是为了铲除白人对黑人的心理控制。如今这些言辞与要求却沦为了再次埋葬黑人心智的工具。微小的腐败行为——例如为以利亚奉上“信使大人”这个半神级别的尊号,以及向信众们强制榨取卖报收入的行为——起初是教义要求,后来沦为了方便教团管理的手段,最后又堕落成了领导层用来自我保护的甲壳。现如今伊斯兰国度领导层不仅要求信众们的盲目效忠,而且还将愚忠的信徒们当成了恣意盘剥的对象。马尔科姆撤回了纽约。心情好的时候他也会平心静气地倾听穆斯林信众冲着他一再重复伊斯兰国度针对他编排的程式化威胁,并且表示这些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压力大的时候他也会情绪爆发,陷入痛苦与后悔当中。“我们曾经拥有过有史以来最出色的黑人组织,”他厉声说道,接着又加上了一句他本人很少出口的脏话:“可是全都让那帮黑鬼们败坏了!”

      只有在翻看他在非洲拍摄的照片时,马尔科姆才能享受片刻的内心平静。他将这些照片视如至宝,因为它们承载着一个早已逝去的梦想。他曾经若有所思地告诉本杰明.2X:“你知道吗?要不是为了你们这些人,我恐怕就呆在埃塞俄比亚不回来了。”虽然他无法接受为了保命而永久流放的下场,但是同时他也很快放弃了对美国伊斯兰教进行和平“改革”的任何希望。咄咄逼人的伊斯兰国度仅仅为马尔科姆.X提供了一条出路,那就是投降。如果他希望与伊斯兰国度停战,那就必须跪地求饶,就此放弃任何代表穆斯林发言的资格,然后滚到民权阵营的边缘地带苟且栖身,今后只能表达完全世俗化的信息——换句话说就是虚张声势地声称要组建黑人武装力量,从而吓唬白人。哪怕只是想一想这条出路都让马尔科姆感到窒息。伊斯兰国度不仅要求他压制乃至否定自己的朝觐信仰,而且甚至还不肯将保障他的人身安全作为交换条件。按照伊斯兰国度的如意算盘,他们将会剥夺马尔科姆身边的每一位穆斯林同伴与保护人,让他永远成为自认其罪的叛教者。伊斯兰国度早已培养了一支无脑盲从的军队,而马尔科姆的下场将会成为这支军队眼中爱不释手的反面教材。

      因此马尔科姆决定留在伊斯兰国度内部继续战斗。他曾经一厢情愿地以为如果自己暂且消失一段时间,或许能换来与伊斯兰国度的停战,但是实际上这一招却害得他丧失了大片阵地,此时他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忠于他的团体也陷入了混乱。现在他的眼里只剩下了败中取胜的最后一招:公开谴责伊利亚.穆罕默德,戳穿对方的神秘面纱,使其身败名裂丧失号召力。打个比方来说,他这一招就好比一边捅马蜂窝一边大喊蜂后是叛徒。

      吃过苦头的马尔科姆如今很清楚犹豫就会败北的道理,因此一出手就对准了以利亚的痛脚。6月1日,回国还不到两周的马尔科姆派遣詹姆斯. 67X前往亚利桑那州凤凰城,找到了两位一直在以利亚.穆罕默德家附近扎营的妇女。这两人一位名叫伊芙琳.威廉姆斯(Evelyn Williams),另一位叫做露西尔.卡里姆(Lucille Karriem)。她们都生下了以利亚的孩子,并且乞求以利亚支付赡养费。詹姆斯就好像是马尔科姆派遣到敌后的间谍一样,他恳求伊芙琳与露西尔签署公证宣誓书,从而将她们早就告诉过马尔科姆与华莱士的话公之于众:以利亚搞大了她们两个以及其他四名女秘书的肚子,然后又在伊斯兰国度的信众面前侮辱她们是妓女与乞婆。两位女性允许詹姆斯拍下了她们与孩子的照片,但是她们的态度始终在怨恨和恐惧之间摇摆不定,于是詹姆斯让她们与远在纽约的马尔科姆通了电话。“穆罕默德先生会被绳之以法的,”马尔科姆.向露西尔保证。“如果你和伊芙琳敢于说出真相,真主一定会奖赏你们的。”

      政府的监控始终紧跟在马尔科姆身后。几个月前,联邦调查局的情报专家注意到针对伊斯兰国度的监听记录当中缺少了马尔科姆.X的声音,于是罗伯特.肯尼迪批准在马尔科姆位于艾姆赫斯特的家中进行了第一次监听——尽管伊斯兰国度威胁要将他驱逐出去,但是眼下他依然住在这里。技术人员在6月3日安装好了窃听器,刚好听到了第一轮密集的战斗通讯。马尔科姆告诉他的一个朋友,他现在是一个“空中飞人杂技演员”,试图在伊斯兰国度杀死他之前将以利亚的性丑闻捅进公众视野。他告诉一位身在洛杉矶的盟友,伊斯兰国度的各个圣殿“正在向教内兄弟们灌输毒药,还打算开枪打我。”一位密友报道说,报纸编辑害怕刊登有关伊利亚.穆罕默德丑闻的报道,此外他还听说伊斯兰国度的一名管理人员最近放话说,马尔科姆“是个身在美国的黑人”,因此他永远都无法保护自己。“好吧,我们走着瞧,”马尔科姆回答道。马尔科姆一边谴责媒体——因为媒体仅仅对于反白人的仇恨与暴力言辞抱有永不满足的胃口,对于他的非洲之行以及他与伊斯兰国度之间的致命争端却只字不提,简直就是在“存心封锁”——一边发誓要突破媒体的包围。“我知道该怎么做,”他说。“真主助我,我一定能做到。”在谈到以利亚.穆罕默德时他说:“结束这一切的唯一办法就是揭露他的嘴脸。”此外他还向纽约市警察局报案,声称有人试图谋杀自己。

    • 家园 二十三,朝圣者与空水罐1

      在约翰逊发表密歇根演讲的前一天,马尔科姆.X结束了为期五周的海外之旅回到了纽约。他身上最明显的变化发生在宗教层面上:他为自己起了一个新的逊尼派穆斯林名字埃尔哈吉.马利克.埃尔沙巴斯,他的手里多了一根非洲风格的手杖,还仿照麦加朝觐者的做派留了一嘴略带红色的山羊胡子。对于少数几名跟随他离开伊斯兰国度追随者们来说,这些特征让马尔科姆成为了一个充满异国情调的角色,看上去活像是他最喜欢的电影《阿拉伯的劳伦斯》里的一名沙漠游牧民。

      接风现场聚集了许多倾心于马尔科姆的穆斯林信众,他们当中还混杂着五十名很不自在的记者,致使这场接风会变成了即兴新闻发布会。对于记者们来说,马尔科姆的新信息就像他的这身行头一样奇怪。“难以置信!”迈克.韩德勒一边在机场的候机厅里运笔如飞地写笔记,一边不停地自言自语。韩德勒两周前在《纽约时报》上发表的一篇文章——“马尔科姆.X对白人看待麦加之旅的态度感到满意”——在记者和穆斯林当中都引起了一阵骚动。这次马尔科姆返乡又进一步引发了更多的头条新闻,比如“马尔科姆拒绝种族分离”。此外他对于犹太教的修正看法也必然要得到报道。(马尔科姆没有像以前那样把犹太人与白皮魔鬼混为一谈,而是宣称“我们可以从美国犹太人身上学到很多东西”。他建议黑人穆斯林效仿犹太人与历史上的以色列人之间的传承纽带,就算身在美国也可以进行文化和心理层面上的泛非洲返乡寻根之旅。*)不过韩德勒的激动心情无非只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而已,因为报社编辑们通常都会把此类跟进报道打发到报纸末版的不起眼位置。

      *【马尔科姆对于犹太人的“全新”兴趣并非总是出于投机或者充满历史的厚重感。有一次他在哈莱姆看到了美国最早的多元文化广告海报当中的一张,不由得心有所感,随即让一位朋友抓拍了一张他站在海报边上的照片。海报的主角是一位年轻黑人男孩,正在看着一片犹太黑麦面包露出笑容,搭配的广告词是“你不必非得是犹太人才能喜欢李维斯牛仔裤。”照片上的马尔科姆也笑得像海报上的男孩一样灿烂。】

      在朝觐途中,马尔科姆向美国国内寄回了许多颇有新闻价值的信件,收信人包括韩德勒、詹姆斯.法默以及其他许多人。信中内容看似幼稚,其实却是精心算计的产物。马尔科姆在信中宣称,他发现真正的伊斯兰信仰囊括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朝圣者……从金发碧眼到黑肤非裔,各种肤色应有尽有。”通过这些信件,马尔科姆正式摆脱了伊斯兰国度的“白皮魔鬼”教义的束缚——当然他并不会在信中提到自己在多年以前就结识过许多白人穆斯林信徒,甚至还在公开场合讨论过有关他们的问题,更不会承认他也曾采用过伊斯兰国度的独门话术,即针对那些原本不会考虑伊斯兰信仰的黑人宣扬黑人至上神学理论,使其遭受当头棒喝式的震撼,然后这些“失而复得”的人们自然就会被吸引入教。尽管马尔科姆为自己塑造的这副豁然开朗的形象不足为信,但是这一招开局手段的确取得了成功。虽然大多数美国人既不知道、也不关心他是否会在看到一名白人穆斯林之后就改变自己的宗教哲学,但很多人确实注意到了《纽约时报》所说的他“对于种族关系的全新且积极的见解”。

      除了马尔科姆本人,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新版马尔科姆的宗教表皮只不过是细枝末节而已。今年4月他独自逃离美国之前曾经多次面临死亡威胁,还背负了叛教者的恶名。为了按照《古兰经》的规定完成朝圣之旅,马尔科姆来到了沙特阿拉伯的吉达市。在一处通向麦加的检查站,安检人员将马尔科姆当做可疑人物从人群中拽了出来并且加以拘留,因为他持有美国护照,而且在做礼拜时说的阿拉伯语也磕磕绊绊。一头雾水的马尔科姆在一座拥挤的监室里滞留了一天一夜,衣物全被扒光,仅仅按照伊斯兰教义规定用两条白毛巾遮蔽身体——腰上围着伊扎尔,左肩上围着里达——而且同监的人们全都不会说英语。“自从脱离襁褓以来,我还从没感到如此孤独和无助,”他这样回忆道。于是他开始模仿其他人的祈祷与跪拜动作。

      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马尔科姆偶然间在拘留所里发现了一部造型奇怪的电话。这时他突然想起自己随身带着一个沙特当地电话号码,这个号码的机主是一位伊斯兰作家的儿子。这位作家不仅会说英语,而且还与沙特的实权人物费萨尔亲王有姻亲关系。通过这条三手人脉,马尔科姆转眼间就从阶下囚变成了座上客。一位效命王室的口译员将他从拘留所直接领进了朝觐法庭,朝觐法庭核准了他作为一名正牌穆斯林的身份,然后沙特政府就指派专人专车将他一路护送到了麦加。作为朝觐之旅的最后步骤,马尔科姆走进麦加禁寺,围绕着禁寺中央的天房转了七圈——穆斯林们相信这座圣祠由第一先知易卜拉欣兴建,当初易卜拉欣自愿将自己的儿子献祭给真主,仁慈的真主放过了这孩子的性命,于是易卜拉欣就修建了天房以示自己完全臣服于真主——然后又与身边无数满心喜乐的信众们一起整整祷告了六个小时。根据伊斯兰教的说法,当年穆圣临终之前就是在同一地点完成了生平最后一次布道。

      麦加朝圣的结束将马尔科姆从四面受敌的处境当中暂时解脱了片刻。根据他对亚历克斯.黑利的口述,涉及这段旅程的描述将会在他的传记当中占据四十多页的篇幅。这是他平生当中难得的一段愉快时光。在美国境内遭受追猎的马尔科姆此时美滋滋地享受着安全的冒险,在美国境内胆大无畏的局外人此时毫无愧怍地品味着足以与来访外国领导人相称的的关注——“中国大使黄华先生携夫人举行了国宴为我接风……为我送行的则是由五位大使组成的小型车队!”在加纳,他在已故的W.E.B.杜博斯的图书馆、花园和避暑别墅周边拍摄了许多照片,兴奋地收集证据,将杜博斯在非洲获得的荣誉与他在美国受到的蔑视与刑事起诉进行对比。

      在非洲,人们将马尔科姆誉为世界公民与传扬勇气的先知。马尔科姆也趁势踏入了全新的政治领域。非洲马克思主义者敦促他把种族看作阶级斗争的组成部分并且反对作家朱利安.梅菲尔德(Julian Mayfield)的主张:此人认为卡尔.马克思无非是自私的白人在控制有色人种时采用的挡箭牌。马尔科姆建议将美国种族实践重新定义为针对基本人权的侵犯,并且将美国拖到联合国面前接受制裁。非洲新兴各国的总统们对于这个主意都很感兴趣,但即使是加纳总统恩克鲁玛这样的强人也不愿公开支持这个主意,唯恐冒犯美国政府。

      在加纳的阿克拉市的最后一晚,马尔科姆在大使酒店外偶遇了穆罕默德.阿里。一阵尴尬的无言驻足之后,新科重量级拳王断然拒绝了马尔科姆的问候并且迅速离开了现场。带领他的随员们一起离开的则是他的经纪人,以利亚.穆罕默德的儿子赫伯特。此时距离他们共同战胜桑尼.利斯顿仅仅过了三个月。尽管阿里的冷落让马尔科姆很不好受,但他知道眼下最好不要试图把阿里的年轻心灵从伊斯兰国度的禁锢中硬撬出来。马尔科姆只是向阿里暗示一下了伊斯兰世界向他发出的浩荡呼唤。第二天他给阿里发了封电报:“因为在非洲、阿拉伯和亚洲足有十亿咱们的人盲目热爱着你,你现在必须永远意识到你对他们的巨大责任。”(阿里对于马尔科姆的忠告不屑一顾。他跟记者开玩笑说他之所以来到穆斯林世界旅游是为了按照教义找四个老婆:第一个负责给他擦鞋,第二个负责喂他吃葡萄,第三个负责给他的肌肉涂橄榄油,第四个要改名叫桃子,负责养眼就行。他还在记者面前嘲笑马尔科姆是一个穿着“滑稽白袍的家伙……好家伙,他走得太远了,根本就回不来了……现在那个马尔科姆说话早就没人听了。”)

      马尔科姆一回到纽约就投入了动荡不安的局势当中。他把正统伊斯兰教描述成了一根调和矛盾的纽带,纽带一头是他的兄弟情谊新理想,另一头是他对美国白人的持续控诉:“美国需要了解伊斯兰教,因为这是唯一一种可以从社会上消除种族问题的宗教。”在另一个场合他又主张:“真正的伊斯兰教能够扫清种族主义”。不出几天他就开始直截了当地向那些曾经被他鄙视为恶魔的人传播起了福音:“美国白人应该接受伊斯兰教。”不过假如将马尔科姆的立场转变受到的密切关注比作飓风,那么他的宗教诉求对于人们的吸引力并不比飓风当中的烛火更持久。人们想知道马尔科姆目前的态度是否适用于一切白人,尤其是美国人。自从记者们在地平线大厅抛出第一个问题开始——“你现在是否不再认为所有白人都是邪恶的化身?我们的理解是否正确?”——他们就争相报道起了马尔科姆将宽恕与复仇杂糅成为一体的全新立场,竭力发掘这一态度转变的巨大新闻价值。源源不断的记者来电打断了马尔科姆为了撰写自传而紧张进行的口述会议。有一次马尔科姆正在接受美国广播公司记者的当面采访,这时《生活》杂志的记者也把采访电话打了进来。亚历克斯.黑利干脆把电话听筒搁在马尔科姆身边,好让让电话线另一头能够听到马尔科姆的现场问答。

      这段时间里马尔科姆以个人身份接待了好几位采访者,其中有一位耶鲁大学的作家罗伯特.佩恩.沃伦(Robert Penn Warren),他正在为即将出版的《谁为黑人发言》(Who Speaks for the Negro)一书搜集素材。马尔科姆在哈莱姆区特里萨酒店接受了他的访谈。和其他作家一样,沃伦并不在意伊斯兰世界与伊斯兰国度之间的区别——后者被外界统称为黑人穆斯林——但是他的提问的确深入开掘了跨种族心理学。事后他回忆道:“我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黑人缺乏认同感是不是黑人穆斯林宗教具有吸引力的关键。”马尔科姆爽快地表示同意,但随后又区分了文化空虚和宗教意识:“这两者必须分开。”

      就像一位身处历史法庭的律师那样,沃伦将马尔科姆当成了为全体在世与辞世黑人出庭作证的证人,对他反复盘问,试图探究罪孽与悲恸的极值何在,所有这些罪孽与悲恸在多大程度上要由集体或者个人来承担,在多大程度上以经验或者态度为基础,又在多大程度上源自世代传承或者现代再创造。这些刨根究底的问题当中偶尔也会夹杂伤感的语调。“能有任何一个身负白人血脉的人——哪怕只有一个——被视为无罪吗?”沃伦问道。在沃伦的逼问之下,马尔科姆从宗教角度出发声称“血脉诅咒”并不正当,但同时又指出即便如此也很难过滤掉实际历史当中白人“针对美国黑人的犯罪压迫”。

      “让我们举一个极端的例子,”沃伦追问道。假设有一个“三四岁的白人幼儿——显然低于能够自主决策或者承担责任的年龄——即将被一辆迎面而来的卡车撞死”,那么这个孩子也要背负压迫黑人的历史罪责吗?

      马尔科姆把这个问题颠倒一番之后又抛了回去:“要想确定这一点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再找来一个同样只有四岁的黑人孩子。难道这个孩子——尽管他只有四岁——就能够逃脱种族隔离的耻辱吗?”

      沃伦随即尝试了另一条路径。“那么让我们将这个黑人孩子放在卡车面前,再让一名白人冲上前去冒着生命危险拯救他的性命,这又怎么说?”

      马尔科姆答道,无论这一行为多么高尚,“同一个人也不得不将这个孩子重新扔回歧视和隔离当中。”

      “但是你对此人的道德本性持什么态度呢?”沃伦问道。

      “我对他的道德本性一丁点兴趣都没有,”马尔科姆答道。“在根本问题得到解决之前,我们对任何人的道德本性都不感兴趣。”

      马尔科姆拒绝为个人开脱敞开大门的立场深切触动了沃伦。自从二十年代以来沃伦就一直在反思美国的种族经历,但他仍然渴望证明单纯无辜的品质有可能存在。事后他这样写道:“我们所有人身上都有那个白人小女孩的影子,每个人都渴望被爱……但是马尔科姆.X即便在这样的时刻也毫不通融。他那张铁石一般死硬的面孔就算裂开缝隙,也只会闪露出无情的冷笑。而你——如果你是白人的话——什么也做不了,任何事情都做不了。而在你的内心深处,那个小女孩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沃伦笔下的文字充斥着滋滋作响的怒火。他三次将马尔科姆塑造成了若隐若现的邪恶化身——就像他引用的约瑟夫.康拉德的文字一样生动——不过与此同时他的笔触也在无意当中把马尔科姆描绘成了动画片里的童话风格大反派。沃伦这样描述他眼中的马尔科姆:此人“有一副毫无血色的暗黄面容,好似覆盖着面具,又好似石雕一般,仿佛超越了所有的感觉。但是只在一闪之间,这张面孔就会展现出残忍而又尖刻的生机——他会突然绽裂出狼一般的笑容,暗粉色的嘴唇极力向后咧,凸显出一口白亮整齐的牙齿,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躲在眼镜片后面,让人觉得眼镜只是高明伪装的一部分,他的视力很可能全无问题,突然间就能看到一切。”

    • 家园 阻挠议事5

      5月11日,也就是麦克纳马拉在西贡街头躲过越共刺杀的那一天,阿拉巴马州州长华莱士带着他的总统竞选团队来到了马里兰州的小城剑桥。在过去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当地政府都在实施军事管制,从而遏制针对当地种族隔离的零星抗议。非学委格洛丽亚.理查森(Gloria Richardson)认为华莱士州长的竞选集会旨在宣扬种族隔离,于是特意率领一队游行者从麋鹿休息厅出发穿过剑桥赶赴集会现场,一方面是为了进行抗议,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凸显华莱士集会现场严阵以待的官方安保力量与手无寸铁的黑人抗议者之间的反差。五百名州骑警和国民警卫队士兵沿着游行队伍的必经之路雷斯大街集结起,挡住了游行者们的去路并将他们驱散。在接下来的几个晚上,华莱士匆匆走过多个地点完成了十场竞选演讲,戴着防毒面具的士兵们则反复回到雷斯大街上镇压抗议人群,逮捕了许多人,动用了催泪瓦斯,并与示威者发生了肢体冲突。被捕人员挡住包括七名天主教神父以及曾经的非学委自由乘车者托克利.卡迈克尔。

      与此同时,在邻近的华盛顿,民权法案打破了参议院阻挠议事的最长记录——此前保持该记录的议题是1846年关于英国占领俄勒冈州领土权利的辩论。在约翰逊总统的坚决支持下,参议院连续第十周没有处理任何其他官方事务,不过安保人员确实打发罗杰.马德与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摄像机搬到了一个更隐蔽的户外位置,从而避免大量游客在参议院台阶上滞留。5月19日星期二,三名神学学生在林肯纪念堂进行的三班倒式连续祈祷已经持续了将近七百五十个小时。华莱士州长在马里兰州的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初选当中赢得了43%的选票。兴高采烈的华莱士马上就因为自己当初决定仅仅在三个州进行象征性的竞选活动而后悔不已。(“我真希望我去过加州,”他叹息道。)在其他地方,马里兰州的初选结果被视为华莱士带来的第三场噩梦。《纽约时报》的一篇社论称,“最令人痛心的是,大多数白人选民显然都把票投给了他。”不过这份国家级大报的头版又在华莱士支持者的动机当中挑出了一点奇特且令人欣慰的细微暗示:“马里兰州的反黑人/支持华莱士投票被视为对针对武装行为的抗议,而不是针对权利法案的抗议。”像这样的警示迹象实属罕见。

      与此同时,毫不气馁约翰逊总统已经将目光投向了千禧年之后。5月22日——到这一天肯尼迪遇刺正好过了六个月——他在密歇根大学的毕业典礼上向八万名参加毕业典礼的观众发出挑战,要求他们“协力建立一个更美好的社会。在这个社会当中,道德需求与精神需要都可以在国家生活当中得到实现。”约翰逊主张美国的城市环境必须在未来四十年里得到彻底重建,因为“在我们的城市变得伟大之前,我们的社会永远不会变得伟大。”他还呼吁人们着手恢复他所说的美洲大地上的“自然奇观”。约翰逊说:“今天,美丽正处于危险之中。我们喝的水,吃的食物,呼吸的空气都受到污染的威胁。”除此之外,他还誓言要扩大和改革过时的教育体系,因为“将近五千四百万名美国人——超过美国总人口的四分之一——甚至没有完成高中学业……我们必须给每个孩子提供一张课桌与一位老师。绝不能让贫困成为学习的障碍,学习必须提供摆脱贫穷的途径。”他呼吁密歇根大学的青年们坚定意志并且放飞想象,从而“提高我们的美国文明的质量”,并且驳斥“那些胆小鬼的悲观腔调。他们说这场战争无法取胜,他们说我们注定只能与没有灵魂的财富为伍。”

      坐在返回华盛顿的总统专机上,约翰逊实在忍不住洋洋自得。过去一个月里,他先后二十次尝试使用了自己的标志性口号“伟大社会”,这一回他终于在单独一次演讲当中将这条口号着重重复了十次。手里端着一杯海波威士忌的总统施施然地来到飞机后部的记者区,想要听一听新闻界的反响如何。记者们注意到约翰逊的演讲受到了“非常热烈的欢迎”。其中一人恭敬地表示,根据他的计算,总统的演讲被掌声打断了二十七次。

      “不对,不对,”约翰逊坚持说。“明明是二十九次。”

      • 家园 正好看见一个Negro自己把自己划入Caucasian,

        把中国人划入他们之外。由此看来,马丁路德金真是忠而见疑啊,而根据他的这种自诩为Caucasian的路子走,也确实出来了少部分Negro跨入了高层,但多数黑人还是处于底层。

        • 家园 种族问题不过是阶级问题的表象而已

          乔治卡林说过的:“柯林.鲍威尔是一名公开的白人,只不过碰巧也是黑人”

          通宝推:桥上,
          • 家园 请教,

            这个Caucasian一般是在什么范围用,准确意思是什么?这是高加索山那个高加索吗?格鲁吉亚?斯大林?和bloned(可能打错),latin,什么区别?

            而关于黑人白人,我见得几次好象试用本lack和white,是否?还有个有色人种,英文是哪个词?这个词不是把华人包括在内的吗?

            • 家园 在美国,caucasian和white基本通用

              在美国,caucasian和white基本通用了,另外造出一个“非西班牙裔白人”Non-Hispanic white,一般介绍说是因为有两千多万南美人自称白人,所以有些表格选项专门标明“非西班牙裔白人”“西裔(或拉丁裔)”“非洲裔”“亚裔”等等。“有色人种people of color”这词表格上是不用的,可能政治不正确. 没有一个词专门包括华人,用“少数民族”或“亚裔”。下面搜索几张图, 那些词汇可以参考。其中第三个是一个医院病人比例统计,不是社会人口的比例。

              点看全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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