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接触商谈——西藏政策的困局与变局 -- 诸葛小花
家园 接触商谈——西藏政策的困局与变局 一
在去年的帖子里我提到过，如果有时间，我会写一个关于中央政府与达赖集团谈判，或者更准确一点，与达赖集团的“接触商谈”的帖子。现在简单写几句。
按照藏学研究中心王小彬的整理，2002年到2008年，中央政府与达赖私人代表总共进行了九次接触商谈。第一次时间为2002年9月，地点在北京、拉萨、林芝、日喀则、成都、上海等地；第二次时间为2003年5月底-6月初，地点在江苏、浙江、云南迪庆藏族自治州等地；第三次时间为2004年9月，地点在广东、湖北、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等；第四次时间为2005年6月30日-7月1日，地点为中国驻瑞士大使馆；第五次时间为2007年2月15-23日，地点为广西桂林等地；第六次为2007年6月29日-7月5日，地点为上海和南京；第七次为2008年5月4日，地点为深圳；第八次为2008年7月1日-5日，地点为北京；第九次为2008年10月31日-11月5日，地点仍为北京。另据公开的新闻报道，第十次为2010年1月26日-31日，地点为北京、湖南韶山和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自2010年以后，双方无正式公开的接触商谈。外电报道，2017年11月，双方在昆明有一次接触商谈。如果从20世纪70年代算起，则接触商谈不下20次。
二
按照官方的说法，接触商谈讨论的是达赖的个人前途。但问题在于，事情是否只是副国级职务、二环豪宅和保健医疗这么简单？或者，这些东西对于达赖本人来讲，是不是没有人主动送上？所以，谈判的核心的内容，恐怕离不开海外流亡集团的整体回归问题。
谈判的结果，是中央政府反复强调“三个坚持”和“三个不行”，达赖方则发表《为全体藏民获得真正自治的备忘录》，要求把“所有藏人自治区与合并为一个自治区”。
在历史上，通过谈判解决国家统一问题，始终是一个值得认真考虑的选项。特别是在20世纪80年代、90年代的政治氛围下，这个选项更有诱惑力。最终没有谈成的根本，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对西藏持之以恒的支援建设，和由此带来的对西藏民生巨大改善。这个翻天覆地的变化，使得达赖集团在开价时，除了要求宗教特权以及实质的政治独立以外，无法开出合理的价码。合理限度之内的东西，中央政府已经用全国对口支援体制持续在给予；超出这个限度的而不危及中央政府合法性的空间，微乎其微。西藏态势的微妙变化，是一分一毫的人力物力积土成山之功，而非幸致。
我研究中央政府和达赖的接触商谈，很早就有一个结论：只有谈本身，谈不出什么东西来。因为如果从一线主持其事的人的角度看：谁也承担不起商谈彻底失败的代价（至少在商谈当时是如此），但是谁也承担不起商谈成功的代价。
三
有没有这样一个时间点？过了这个时间点，所谓商谈接触，除非真正降顺，否则再也没有意义。这样一个时间点，在过去10年，恰好出现了。
2012年2月6日下午，时任重庆市副市长的王立军走进美国驻成都总领事馆。此事成为后来中国政坛一系列顶级高官落马的多米诺骨牌的开端。这件事不仅影响到中国高层政局，也从根本上影响了对达赖集团的接触商谈：为了完成政治力量整合和重建政治权威这一关乎生死的大任务，中国政局进入一个讲规矩、讲是非的时代。官至正国级的常委永康、开国元勋之后的瓜爸、平民而得高位的令狐、军权煊赫无比的锤锤，一时尽入秦城。在这个时候，还要和一个被定性为“图谋‘西藏独立’的分裂主义政治集团的总头子，国际反华势力的忠实工具，在西藏制造社会动乱的总根源，阻挠藏传佛教建立正常秩序的最大障碍”的人派出的代表喝茶聊天，是个什么道理？此人流亡海外，搞了了“小朝廷”？此人影响着藏民和藏传佛教徒的精神世界？此人有多重外部力量的支持？要是这么个逻辑的话，则今夜秦城，不知几人垂泪，几人扼腕。当时怎么没一次把事情搞大？
护士长夜奔之际，坊间有一种说法：达赖身体有恙，护士长去成都，是为紧急应对之故。这个说法很快被证明是无稽之谈。但护士长闯馆一事，搅动政局，最终竟然封住了所谓的“接触商谈”之路，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
四
西藏政策，可能已经出现了一些调整的迹象。这些细微的调整，是一系列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
第一，长期以来的在台湾、香港、新疆、西藏问题上的被动，和希望借助所谓“上层人士”搞“代理人治理”有关。但是从香港问题所展现的教训来看，“代理人治理”成本之高，超出最初预想，收拾局面，非直接治理不可。
第二，大众媒体发达的时代，密室交易的操作性几乎被压缩至无。尤其是08年以后的几次商谈，几天之后，中央必召开记者招待会。
第三，从贸易战至新冠，心情难免如过山车一般。今日之TG，多少恢复了一些真正的自信。既然经贸关系未必能成为中美关系的压舱石，既然中国要全面准备应对关系恶化可能带来的各种冲击，那么在这样一个曾经认为坚不可摧的东西都被动摇的时代，凭什么认为，在西藏问题上，原来的有些判断，不能变一变？
第四，从国际范围内看，西藏分离主义势力受到西方世界的支持，与六十年代西方社会叠加的民权运动、嬉皮士运动、反战运动、以及对东方的神秘主义想象有关，亦即藏教提供了一种融合反叛与享乐的意识形态。现在，当时的1968年人（1968er）已经步入暮年，加上整个西方世界的右转势头，分离主义势力在未来能获得的来自西方世界的支持，可能会减少。需要警惕的，是分离主义集团利用藏教在整个东亚文化圈中的传播，抽取资源续命的策略。中国城市新兴中产阶级以藏教作为新的身份识别标志，是这个大战略的一部分。
五
西藏问题，核心是两个因素：第一是对西藏的物质力，第二是对西藏的精神力或道义力。公路和铁路修通，用于高原地质气候条件的大型运输机列装以后，对西藏的物质力投射，获得了决定性的优势。
在精神力或道义力上，形势比较复杂：达赖手中，主要是在同情西藏分离主义势力的英美知识分子的帮助下，搞出两个叙事框架：一个是香格里拉叙事，即西藏作为保留神秘力量的终极圣土的故事，用来忽悠西方民众；一个是出埃及叙事，即把自己的逃亡解释为带领藏民族出埃及的苦难辉煌，用来作为自己的基本人设。中美对抗，主要围绕人权叙事展开。美方指责中方在西藏侵犯宗教自由和原住民权利；中方反击说发展权才是根本人权。中国政府目前运用的，是祖国统一叙事，用这个叙事结构，说服主体民族承担对西藏倾斜政策的成本。但这个政策只对内有用，对达赖及其支持力量而言，没有作用，甚至在对方看来，分裂你，对我很重要。
未来真正角力的地方，是正义叙事。阶级斗争叙事曾经是正义叙事的一个版本。“百万农奴解放纪念日”是正义叙事的当代操作。在可以预见的将来，随着大量裁判文书的公开，藏教到底在西藏和其他地区干了什么，会以非常具体的方式展现出来。
六
在《为全体藏民获得真正自治的备忘录》之后，达赖方补充发表过另外一份文件，其中提到上师和弟子关系，是西藏宗教信仰的重要特色或核心。也就是说，如果谈得成的话，TG要接受和尊重这一核心教义。由此也从另外一个侧面证明，上师对弟子的控制，是达赖集团自认的力量之源。
和达赖集团的接触谈判，可以类比为一次并购的尝试。并购活动的基本规律，是努力降低被并购方的核心价值和市场估值。并购虽已冻结，但是思考这个过程中有哪些地方坚持或背离了战略理性，是很有益处的。
有很多事情，不久之后，将被时光的风沙掩埋。希望用这个短贴记录一些其中的曲折和不易。
通宝推：醉寺,十亿星阵,jhjdylj,老老狐狸,桥上,天狼星,秦波仁者,闲眠,家园 也可以改变思路 策动印东北地区独立，让他自己在南亚选块地，当印度教废土上的佛国迦南。
何必一定要去西藏？那些流亡人后代都已经是印2代，印3代了。
家园 达赖喇嘛背后 达赖喇嘛背后是流亡藏人社区，里面有政治官僚系统，庞大的僧侣阶层，加上印度，和美国和欧洲国家，不是一个人的问题。中国虽然只承认达赖喇嘛个人，坚持同他个人谈判，但谈判又不得不涉及他背后的方方面面。达赖喇嘛虽然是政教合一的领袖，但也受方方面的利益集团掣肘。
达赖喇嘛的哥哥嘉勒顿珠写过一本回忆录：格伦堡的面条商人。他是国民党时期南京政治学院毕业的，好像娶了个台湾老婆，受汉文化熏陶很深。
他讲过邓小平时期的接触谈判如何被印度情报部门破坏那段历史。嘉乐敦珠同中国秘密协商很顺利，报告了达赖喇嘛，准备进一步在日内瓦秘密谈判。印度情报机关通过他们在流亡政府里面的人，在没有同中方协商的情况下，单方面公布日内瓦谈判。结果中方被激怒，事情被搅黄。流亡藏人自己说，那差不多是解决西藏问题的最后一个窗口。老邓过后，就没有敢在这个问题上拍板的领导了。
要是跟达赖喇嘛本人或他的代表谈，问题就简单得多。问题难就难在这里，现在那边是整个一批在境外出生，受西化教育，不了解中国的海外藏人。这是流亡政治的主体。达赖喇嘛能做多大主，有多少自由，真不好说。就印度的领土要求来说，达赖喇嘛如果真要回西藏，印度会不会加害他，都很难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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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印度人干了一件大好事啊 引用：流亡藏人自己说，那差不多是解决西藏问题的最后一个窗口。老邓过后，就没有敢在这个问题上拍板的领导了。
这等于说，大金国觉得秦桧之后，就没有 ”敢于在这个问题上拍板的领导了“。
达赖还能活几年？ 他一死，那就必然要转世。流亡藏人在印度弄个灵童出来？ 那是可能性很大的，但是没有金瓶掣签，就说话不利索。
流亡藏人还有什么能量？ 不就是十来万人吗？ 大飞机带凝固汽油弹飞一圈，全都解决了。如果不想脏手，让印度人去干这活儿好了。
印度才是主要矛盾，如果能把印度东北切下来，那么流亡藏人根本就不值一提，否则印度真闹大发了，建成了统一的印度教大国，那才是未来百年头痛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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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多谢指教 在接触商谈中，达赖一方可能的反客为主的机会，以前河友潘涌在帖子里说过他自己的看法，似乎颇有见地。
关于海外流亡藏人团体，我认为有两个方面需要深入研究：
第一，流亡藏人团体实际上有三套体系：民政、教政、军政。民政显然达赖自己不想管，想让所谓的藏人行政中央去管。他做出这个决定之后，还被外界认为是向政教分离的方向迈了一步，收割了一波赞誉。教政这一块，达赖自己亲自过问，从达赖对国内格鲁派寺院的隐形控制中，就能窥见一斑。而且在教政问题上，达赖做了很多深远宏大的布局。军政这一块，主要是武装力量，也包括从事情报渗透的人员。公开信息不多。究竟是达赖都管不了，还是他不想都管，好像还没有足够的资料。总体的印象，是三个体系之间，既相互联系，又有一定的相对独立性。
第二，达赖自己说，他有三个使命。第一个有关全人类，致力提升诸如慈悲、宽恕、包容、知足及自律等人类价值。第二个有关宗教信仰者，要促进世界主要宗教之间的和谐及相互了解。第三个有关西藏问题，要担任西藏人民争取正义的代言人，实现所谓“西藏人和中国人的双赢战略”。“三个使命”的措辞好像有不同版本，意思差不多。
这其中，第三个使命，是某种程度的“民族自决”。而第二个和第一个使命，意味至少是海外藏人的高级僧侣团体中，有某种对全球范围内精神信仰和世俗生活的秩序安排。这里面细说起来，可能又可以分出几个层次：
其一，这三个使命，好处是互为犄角，彼此支持，劣势是资源分散，战略失焦。什么情况下三者关系是良性循环，什么情况下三者呈现恶性循环？
其二，达赖偏安达兰萨拉一隅，但是敢开“大藏区”的价码，并且有着全球布局。相比台湾，人口过2000万，有芯片制造的产业优势，有可观的军事力量，有完整的国家权力架构。但是在两岸的历次接触中，台湾方面好像没想过要回“国统区”，而且目前的对外诉求，也不过是在全球范围内想当个民主制度的模范生而已。是达赖太膨胀，还是台湾地区的领导人，缺乏智慧和胆识。
其三，这么一团复杂的东西，三个体系加上三个使命，如果谈还有希望，TG是要全盘弄过来还是有选择？即便弄过来，哪些去，哪些留？
我所知有限，这些问题还都一头雾水。多谢兄台赐教。
通宝推：一着,- 复 多谢指教
家园 也许会有意外 我不是专家，接触过一些流亡藏人和印度方面的学者，也就是说说个人感觉。
民族自决甚至大藏区，流亡藏人应该已经没有如此主动进取的目标了。当然他们不是铁板一块。现在的流亡政府“总理”就是个美国教育出来的，美国式的小政客。他们能做的就是加入西方的反华压力。主要是为达赖身后继续保持分庭抗礼的势头作努力。
他们也感觉时间不在他们一边。以后达赖喇嘛转世肯定是个争夺焦点。多年来达赖喇嘛半真半假地说过各种可能：在中国之外转世，可能是个女的，也不排除是金发碧眼的....另外在俄罗斯联邦和蒙古国还有藏传佛教影响大的地区，在这些地方转世也有可能，那样会牵扯进来新的政治因素。
不过达赖喇嘛的国际影响力扩大，主要也就是8964后，得了诺贝尔和平奖，才有了国际明星般的影响力。以前还是很低调，相对默默无闻的。下一个达赖喇嘛很可能会回归这种低调状态。但人家也在绞尽脑汁想办法，也许会给你个意外。
印度对流亡藏人群体的渗透和控制这方面很少有人关注。从上次噶玛巴买寺院引起争议那件事能看出，印度中央和邦一级的情治系统都有参与，有人想“抓特务”。他们还介入藏人教派间和教派内部的纷争。
达赖喇嘛肯定对印度有所忌惮，要经常表现对印度东道主的感激，同时在许多问题上要照顾印度的情绪，不敢乱说话。
流亡藏人总体素质和生存能力比当地人高一大截，可能流亡和中国改开初的留学潮一样，本身就是对人的筛选。藏人社区虽然受到一些歧视性限制，但仍然比当地人生活得好。当然近年来肯定是西藏生活条件更好了。普通人还是有比较的，能观察的人甚至对中印两国的发展和制度也是有比较鉴别的。
流亡社区的精英阶层都是英语教育，他们大多追求通过留学和各种难民接受指标移民美国欧洲，扩大欧美的藏人社区。其实这些人里也有去过中国，了解国内发展的。但迫于主流舆论和谋生压力，他们都选择沉默。
我说这些未必准确。希望多看到你发的比较条理化的分析。
- 复 多谢指教
家园 两个“三”的基本前提，是他还活着 三套体系中的根本是教政，这个是建立在宗教称号上的，所有的资本都是因为这个也是来源于这个；后面的三个使命也是因为这个。
毕竟是人这个肉身，自然规律起作用了，三套体系中的另外两个沦为普通的问题，没太大威胁；后面的三个使命也就是无本之末。
无所谓了。
- 复 多谢指教
家园 不可能有任何结果,TG不会有任何让步,你还问这些太不地气
家园 新疆西藏都只是一个劫材 https://www.talkcc.net/article/4447327
新疆西藏都只是一个劫材，真正的胜负，还是要看双方下棋的人
美帝解体，中华复兴，新疆西藏问题自然而然不会有人再提起；如果美帝强势，那么新疆西藏问题对方白头翁在境外伪造一个视频，让西方国家纷纷拍案而起，制裁中国，和中国经济脱钩，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这就是最好和最坏的结果，把这两者想清楚了，如何应对想明白了，后面的中间选项就都不是问题。
况且香港已经证明了两少一宽奢买大资产阶级的路是此路不通，我个人对西藏新疆的未来持乐观态度
家园 王毅去西藏调研 今天的新闻，很简短，但是结合楼主帖子看....莫不是和达赖有关？要不是要死了，要不就是要回来....
家园 西藏问题要比新疆问题简单很多 1、第一个，藏族人口太少。青藏高原那嘎达，养活不了那么多人，几百万人，别说还分了好几派，都反了也翻不了天。恰好佛教本身还抑制生育，比某教可是好多了。
2、外物强援 除了国内，藏族只在喜马拉雅南边小范围分布，没有独立的国家。不像某教几十个国家，大把的资金人口可以输出。即便卖身给老美，能卖几个钱。对老美来讲，这就是个工具，能恶心中国就行。哪天没价值了，也就顺手扔了。
3、远离西藏，影响力只能日渐衰微。可以预见，将来必然是俩达赖，国内立一个，国外立一个，这样一来，信众就分裂了，不齐心了，号召力也就不行了。
4、藏教不可能对传统汉族有太大的影响。就像大家偶尔喜欢试试吃个西餐，吃个披萨，平时还是觉得吃打卤面、韭菜盒子对口。想学藏传佛教，语言一关就把99%的拦住了。将来川藏一通，大家多旅游几趟，没了神秘感，新鲜劲一过，也就没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