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211-Neil McCaw：全世界第一位超级英雄福尔摩斯 -- 万年看客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S2v5Qk5DCgE&t=1330s

人们接触到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方式各不相同。如果你读一下斯蒂芬.弗莱的自传，他有一次从学校逃课，坐火车从诺福德出发，为的是前往伦敦参加夏洛克.福尔摩斯社团的聚会活动，结果被学校开除了。全世界最主要的一位夏洛克.福尔摩斯收藏家在今年春天去世，在临终前出版了回忆录。他从五岁就开始收集夏洛克.福尔摩斯的相关物品，并且在自家阁楼上重新架构福尔摩斯的研究。他的母亲开着车带着他在柴郡各地的古董店里搜寻与福尔摩斯相关的物品，好让他在家里重建一位真正的福尔摩斯。我之所以要说这些是因为我本人并没有如此宏大的故事，我并非毕生致力于研究福尔摩斯，我与福尔摩斯扯上关系纯属半路出家，期间涉及许多意外。

当我还是个青少年的时候非常喜欢杰瑞米.布雷特，他的表演风格既冷静又放松，但同时又不乏偏执。我想每一代人的心目中都有一位最能代表福尔摩斯的演员，布雷特就是我心中的福尔摩斯。但是我在读书的时候并没有醉心于福尔摩斯，我与福尔摩斯结缘纯粹是因缘巧合。过去几周准备讲稿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福尔摩斯的全球性质在这一路上一直在影响着我，只是我没有意识到罢了。大约在2005年，我为一位在某地地方政府工作的朋友帮忙。这份工作和福尔摩斯没有任何关系，我们的工作内容是制定青少年福利的相关政策。工作本身颇为无聊。然后有一位世界领先的福尔摩斯收藏家理查德.L.格林（Richard Lancelyn Green）去世了。我个人的成功居然要立足在某个人的死亡身上，确实非常可怕，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个人去世了，并且将自己的藏品遗赠给了朴次茅斯市政府——你们可能知道，柯南.道尔当年创作福尔摩斯的时候就住在南海沿岸。格林在这座城市居住了一段时间，展开了不少研究，并且很喜欢这座城市。因此当他去世时就将自己的收藏遗赠给了市政府。当时我和我的朋友史蒂夫正在上班，从事着与福尔摩斯完全不相关的工作，然后我们就得知了遗产被遗赠给政府的消息。我的朋友就问我：“你挺了解这些东西的，是不是？”我说：“多多少少吧，我读过几篇维多利亚时代的小说。”他又问道：“那你能不能帮我们整理一下这批藏品？因为我们谁都不知道应该拿着这些东西怎么办。”换句话说，我之所以投入福尔摩斯的相关领域，完全是因为当时我是整个办公室里阅读维多利亚时代小说最多的人。我当时没怎么多想就答应了下来，因为我原以为这项任务的工作量不算很大，藏品总量至多也就能装满一个衣橱，花上几周就能整理完毕。结果送来了四口大箱子，共计六万多件没有分类的物品，都是我从此人家里的沙发背后、厕所里或者地毯底下搜罗出来的。这时我才突然意识到，福尔摩斯收藏乃至福尔摩斯本身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严肃的正经事，这一领域具有全球的广泛意义。世界上有很多人花费了毕生时间收集这方面的藏品。我突然意识到这件事多么干系重大。我投入这一领域并非因为我拥有任何特别技能，只是因为我比其他人多读了两本夏洛蒂.勃朗特。

几年之后我们应邀访问日本。日本人对于福尔摩斯非常着迷，他们想和我们洽谈举办展览的事宜。这次访问之前我一直都还没意识到我可能有些野心过大，承揽了自己应付不来的工作。我们前往日本之后，按照安排我要举行一场福尔摩斯专题讲座。看上去没啥难的，我一口答应了下来。但是我事先既没写稿子，也没做笔记。我非常错误地认为反正日本听众也不知道我在讲什么，所以我随便讲讲就算了。到了讲座那天，我原本以为自己会被送去某个社区活动中心，没想到他们把我送去了一座大礼堂，台下有两百多张座位。我深吸一口气，稳稳心神走进会堂，迎面看到三位可爱的日本女士，显然是我的翻译。她们要求我预先提供一下演讲稿，好让她们熟悉一下，因为今天来了二百多人听我演讲。但是我手里根本没有演讲稿，于是我花费了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临时抱佛脚攒了一篇稿子出来。三位翻译全都非常紧张，唯恐演讲失败，但是我比她们三个更紧张。演讲开始之前我想出去透透气——此时二百人的会堂已经座无虚席了——然后我又看到有五六名报社记者也挤了进来。他们都来自东京，坐了四个小时火车才赶到会场，只为听一位他们从未听说过的英国佬讨论夏洛克.福尔摩斯。见此情景我忍不住一拍脑门：“日他娘啊！”如果有人情愿坐四个小时的火车，听一个他们从未听说过的人讨论夏洛克.福尔摩斯，那么显然他们前来不是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福尔摩斯。这时我才突然意识到福尔摩斯是全球性的现象，其内容之丰富远超你的想象。今天晚上我想讨论福尔摩斯这个全球现象的某些维度，从而至少在某些方面分析一下人们为什么对福尔摩斯这么感兴趣。

本次讲座的主题内容来自画面上所有这些自相矛盾，自从我开始整理福尔摩斯收藏之后就发现了这些矛盾。一开始我并不理解怎么回事，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现在我多少明白了一点。关于福尔摩斯主要有三大矛盾。首先，大家应该知道在二战期间出现过好几部巴兹尔.拉思伯恩主演的福尔摩斯电影，其中尤其有三部不妨称作盟军宣传影片，分别是《恐怖之声》、《秘密武器》与《福尔摩斯在华盛顿》。同一时期的其他福尔摩斯电影风格也大同小异，但是这三部是最明显的宣传影片。因此福尔摩斯在二战时期被用来鼓舞民族自信，让观众们感觉好一点。或许纳粹正在步步逼近，但是至少福尔摩斯在我们这一边。这一论据很能服人。但是与此同时——从编年角度来说两者时间完全重合——福尔摩斯也出现在了德语影片当中。画面左手边的电影海报是德语喜剧片《曾经是福尔摩斯的人》，右手边的海报是德语版的《巴斯克维尔猎犬》*，主演是布鲁诺.加特纳（Bruno Güttner）。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还有一部福尔摩斯舞台剧也很受纳粹的欢迎。因此福尔摩斯一方面出现在盟军的宣传影片当中，一方面也出现在广受欢迎的德语影片与戏剧当中，尤其是画面上这两部德语福尔摩斯影片都保存在希特勒的鹰巢别墅，希特勒曾经在晚上用这两部影片来招待客人。因此正当我们利用福尔摩斯来让自己感觉好一些的时候，纳粹也在津津有味地欣赏福尔摩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片为1937年版。之前还有两部德语版《巴斯克维尔猎犬》于1914年以及1929年问世。】

第二项矛盾：世界各地的人们都很清楚一套关于福尔摩斯的事实。福尔摩斯身披护肩斗篷，口叼海泡石烟斗，头戴猎鹿帽，他的房东是哈德森太太，他的好朋友与室友是约翰.华生医生，他的死对头是莫里亚蒂教授，他是演绎法的天才，他是守护法律的卫士，他是个瘾君子，他的口头语是“亲爱的华生，这是基本演绎法。”这些都是世界各地关于福尔摩斯的公认事实。但是所有这些内容出现在柯南.道尔原著中的方式都与我们想象的不一样。莫里亚蒂仅仅出现在两部福尔摩斯作品当中，其中一次还没直接露面，只是被提到。哈德森夫人出现在十一部作品当中，绝大多数时候都只是被提及。福尔摩斯在很多故事当中都没有用过演绎法，而是直接靠猜测。海泡石烟斗与猎鹿帽都是插画家西德尼.佩吉特的自行发挥。这第二项矛盾就在于我们知道这么多关于福尔摩斯的事实，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的。

第三项矛盾：福尔摩斯作品的改编范围简直宽泛得令人难以置信。画面上这几部作品只能算是九牛一毛。我们有《布偶秀》版福尔摩斯，有《星际奇航》版福尔摩斯，有一部三流法语喜剧片《赫尔克里与夏洛克》，有高质量图像小说《华生与福尔摩斯》。此外还有一类格外引人入胜的黑人福尔摩斯——这绝不是最近的改编作品，画面右边这位满面笑容的绅士名叫萨姆.罗宾森（Sam Robinson），他早在1916年就在《私家侦探尼克.卡特》（Knick Carter, private detective）当中出演了黑人版福尔摩斯。画面中间那位博特.威廉姆斯（Bert A. Williams）也在1903年的《哪里都赶不上福尔摩斯》（No Place Like Holmes）当中扮演过黑人福尔摩斯Shylock Homestead。福尔摩斯改编作品的多样性之广泛简直令人惊叹。而且——基于你的具体品味可能会喜欢或者不喜欢——最近还出现了硬核色情片分类的福尔摩斯改编作品。样片我就不向大家展示了，请大家相信我这种东西确实存在，我也是一不小心才发现的。为了证明我确实是一不小心才发现的，我要向大家讲述一下具体的发现过程，这事全怪日本人。日本漫画当中有整整一大类福尔摩斯改编漫画，我个人特别感兴趣的是画面上这部安童夕马的《侦探犬夏多克》（Sherlock Bones），讲的是福尔摩斯投胎变成狗的故事。无论如何，千万不要在谷歌里搜索Sherlock Bones这组关键词，简直太吓人了。尤其不要用大学阅览室里的计算机来搜索这组关键词，除非你想社死。所以同一个角色怎么可能得到如此多种多样的改编与再现？这三个问题引出了我今晚的演讲内容。

我认为这三个问题的答案在于夏洛克.福尔摩斯是一位全球化的超级英雄，世界各地的人们都在效仿他，利用他，呼唤他，将他当做了一位扶危救急的超级英雄。他拥有非同凡人的能力，他做出了非同凡人的事迹，他克服了非同凡人的艰难险阻，他与不共戴天的仇敌英勇搏斗，他在混乱横行无忌之时重建了秩序，他解决了人类理性看似无法破解的难题，他是一位全球化的超级英雄。我希望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能够讲清为什么会这样。

故事当然要从十九世纪讲起。维多利亚的时代的人们首先发明了夏洛克.福尔摩斯，也首先将他奉为了英雄。福尔摩斯在十九世纪末期问世，沿袭了之前的侦探小说传统。侦探小说从十九世纪四十年代由埃德加.艾伦.坡创始，从那以后许多不同的侦探小说作家发展了各种各样的风格。十九世纪五十年代有查尔斯.狄更斯，六十年代有威尔基.柯林斯，七十年代有埃⽶尔.伽波里奥，而夏洛克.福尔摩斯出现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侦探小说的作用之一在于塑造侦探的名誉与形象。十九世纪的英国以及欧洲各国已经出现了我们今天意义上的警察，与此同时侦探的形象也在虚构作品当中发展了起来。这些作品的作用之一在于将侦探塑造成为神话当中的超级英雄。1829年的《大伦敦区警察法案》创建了伦敦的警察部队，1842年苏格兰场建立，1839年郡级警察部队成立，1877年刑事侦缉处成立。这些历史与文化转变伴随着虚构作品当中侦探形象的改变，让我们逐渐养成了侦探会拯救我们于危难之中的理念。侦探会荡涤社会的污垢，会让我们的生活更加美好。十九世纪初期警察的形象非常糟糕。在1817或1818年曾有过这样的案例：一名警察在执行勤务时被害，但是陪审团裁定凶手属于正当杀人，理由是那个警察“一开始就不该多管闲事”。警方的形象在十九世纪逐渐改善，到了十九世纪末期夏洛克.福尔摩斯就出现了。

此时西方社会对于犯罪与犯罪学掀起了前所未有的热情。画面左手边的图片是早期的指纹采集系统，由弗朗西斯.高尔顿发明。维多利亚时代的人们开始考虑犯罪学意味着什么，怎样利用犯罪学将罪犯绳之以法。右手边的照片是法国犯罪学家阿方斯.贝蒂荣发明的一套身体测量体系。当时人们相信你身体的形状可以揭示你身为罪犯的倾向，比方说画面上此人就长了一对罪犯的耳朵。此外显然还存在罪犯脚趾、罪犯下巴以及罪犯鼻子。结果有些人仅仅因为鼻子耳朵形状长得不对就被定罪，哪怕他们什么都还没干。福尔摩斯开掘了公众对于侦探工作犯罪学以及逮捕罪犯的越发增长的兴趣。较早的几篇福尔摩斯故事当中经常出现法医学鉴定手段，例如采集脚印、早期的血型鉴定以及早期的指纹采集。

维多利亚时代的人们不仅对犯罪感兴趣，同时也开始对犯罪感到担忧起来。开膛手杰克于1888年做案，第一部福尔摩斯小说则出版于1887年，第二部出版于1890年，所以头两部福尔摩斯小说正好将开膛手杰克案夹在中间。众所周知，这起案件至今未能解决。公众对于罪犯抱有焦虑情绪：他们可能是谁？可能来自哪里？部分焦虑来源来自不断增长的城市规模。以伦敦为例，十九世纪初的伦敦城人口不到一百万，到了二十世纪初城市人口就达到了七百万。大量移民涌入了城市中心。不幸的是就像今天一样，当年的人们也同样疑神疑鬼，认为一切犯罪都是外来移民所为，并且因此感到焦虑不已。开膛手杰克案件早期调查期间的一位嫌疑人名叫约翰.皮策（John Pizer），绰号“皮围裙”。此人之所以遭到怀疑仅仅因为他是犹太裔俄国移民。没有什么其他证据指明他是罪犯，只不过他既是俄国人又是犹太人而已。这个组合在当时非常要命。画面中间这位是来自美国的犯罪首脑亚当.沃斯（Adam Worth），此人在英国以及欧洲各地实施了各种犯罪行为，江湖人称“犯罪界的拿破仑”，这正是柯南.道尔赋予莫里亚蒂的头衔，这位则是现实当中的犯罪拿破仑。因此在英国存在着真正的焦虑：犯罪已经失控，我们应当如何应对犯罪？在这一片乱局之中，福尔摩斯闪亮登场。福尔摩斯前来拯救我们，福尔摩斯前来回应我们的祷告，福尔摩斯前来打击犯罪，福尔摩斯前来对抗罪犯，他的出现让人们非常安心。

实际上十九世纪英国的犯罪趋势并不显著，在十九世纪的最后二十年里，犯罪走势基本保持水平。社会上的恐慌情绪主要来自关于犯罪的想象与疑神疑鬼，以及针对来自其他地方的外国人的怀疑。维多利亚时期的著名人物之一是托马斯.卡莱尔。说得好听一点，他是一个性情极其古怪的人。他写作许多作品，其中最著名的一篇是《论英雄与英雄崇拜》，站在十九世纪的立场研究了何为英雄。卡莱尔认为：“获得如此高超且无远弗届的权力的人们，自然会掌握高位；他们在民事以及宗教事务领域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简而言之，他们既是君王也是神灵。”这就是十九世纪的英雄理念：伟人会保护我们，会拯救我们，会解开这世界上的谜团。这就是十九世纪的人们如此痴迷于福尔摩斯的部分原因，这位独行侠掌握着如此非凡的能力，能够解决谁都解决不了的难题。

当柯南.道尔在1893年杀死福尔摩斯的时候收到了各种各样的仇恨邮件，其中有一封信开头就写到“你个混蛋”。据说他的母亲足足半年都没跟他说话，还有传言声称当时有人带着黑色臂章走在伦敦街道上，以此悼念福尔摩斯。另一个现象也表明了福尔摩斯作为拯救者的形象多么强大：人们开始给福尔摩斯写信，将他当做了真实存在的人物。他们恳请福尔摩斯帮自己解决问题，救助自己脱离困境。有人写信请福尔摩斯寻找自己家走失的猫咪，但是更多的人还是恳请福尔摩斯解决更有戏剧性的事件。我在这里挑选了几封信，揭示了名侦探福尔摩斯的概念多么根深蒂固。下面这封信来自俄亥俄州的哥伦布市：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我写信给你是希望你帮我联系上一名演员巴兹尔.雷斯伯恩。鉴于这位演员是英国人，我想你可能会对此事感兴趣。我想找到他，是因为此人在好几部电影当中扮演了你。此外向你的房东太太哈德森女士祝好，向您的哥哥麦克罗夫特祝好，向雷斯垂德警长祝好，当然还要向华生医生祝好。如果万一你再碰上莫里亚蒂的话，也请你给他带个好。”

下面这封信来自德国，读上去很阴险，但是确实揭示了福尔摩斯这个角色在人们心中的深度：

“亲爱的先生，我是你的历险的热切读者。我想请您回答一个问题：爱对于犯罪的起因具有怎样的分量？人真的可能因为爱而犯罪吗？”

万幸的是这封信没有下文，我总怀疑写这封信的家伙后来下场不会太好。在我们被这些陷入幻想与英雄崇拜的维多利亚时代居民们带偏之前，我还想给大家展现一点东西。这是每日电讯报上的一篇文章，题目是“青少年认为温斯顿.丘吉尔并非真实存在”。报纸对年轻人进行调查，看看在他们印象中哪些人是真实存在的人物。认为福尔摩斯是真人的青少年要比认为丘吉尔是真人的更多，而且多出了好几个百分点，因此这并不是维多利亚时代独有的现象。我们对于现实的理解与前人并没有多少区别，很多青少年都坚定相信夏洛克.福尔摩斯是真实存在的人物。

维多利亚时代创造了身为救世主的福尔摩斯的概念，福尔摩斯前来拯救我们，他既能打击犯罪又能找寻上树小猫，还能解决感情纠葛等等各种难题。还有很多证据表明福尔摩斯在战争期间受到了征召。我举两个例子，一个来自一战，一个来自二战。我相信很多人都知道，一战时期深陷堑壕的英军士兵们自行创办了一份刊物。正当炮弹一刻不停地从天而降，身边战友纷纷战死的时候，他们还在出版这份《一盘儿时报》（Wiper's Times）——“一盘儿”是对法国伊普尔战场的戏称。画面上是这份刊物的第一期，出版于1916年，大标题是“我们的新连载：福洛克.夏尔摩斯再度出马”。士兵们依靠这份刊物寻求慰藉，打发时间，无论他们想干什么。总之他们创作了自己的戏仿福尔摩斯故事。这不是唯一的例子，还有一份英国战俘刊物，上面刊登了巴洛克.琼斯探案。他们担心柯南.道尔会起诉他们——一战的时候道尔仍然健在，而且坚持要求一切使用福尔摩斯形象的人向他付费。在另一份战地刊物当中还有一位斯皮洛克.朋尔摩斯。一战当中还有其他有趣的例子进一步说明了福尔摩斯怎样成为了一个真实可信的人物，比方说就连土耳其的苏丹也在信件当中表示担心福尔摩斯潜入了小亚细亚地区从事间谍活动，询问手下人福尔摩斯在哪里以及他可能造成多大破坏。显然这位苏丹也是一位热情的福尔摩斯粉丝。柯南.道尔是一个人脉广泛的人，在一战期间他曾经深入战壕采访，因为他打算撰写一部一战战史。当他来到一条法军战壕时，军官询问他福尔摩斯驻扎在哪里。因此很多人都认为福尔摩斯确实活跃在战场上，正在参与这场战争。

福尔摩斯与二战的关系要更加显著。我给大家播放几段巴兹尔.雷斯伯恩版福尔摩斯电影的片花。第一个片段选自《恐怖之声》的开头，让大家感受一下当时人们的危机感多么强烈，多么需要福尔摩斯这位英雄前来拯救他们。

【字幕：夏洛克.福尔摩斯游阿瑟柯南.道尔爵士创造的不朽的虚构角色。他历久弥新，战无不胜，坚不可摧。】

【字幕：在解决今天的重大问题时，他一如既往依然是推理手段的杰出大师。】

【画外音：德国广播，德国广播。英国人民们，第三帝国向你们致意。这是你们即将学会恐惧的声音，这是恐惧之声。今天我为你们带来毁灭，压倒性的、羞辱的毁灭。阻挡元首的万丈怒火简直是愚不可及。你们还想要更多的证据来彰显他的战无不胜，轻轻松松就能让你们跪地求饶？那好吧，准备好了吗七号特工？这里是恐怖之声。英格兰某地的一家秘密飞机制造厂，听吧，死者的惨叫声依然清晰可闻。这里是恐怖之声。英国人民们，你们还蜷缩在地下室里吗？四十一号特工已经出手，引线已经点燃。你们的石油——用来供应你们的海军、驱动你们坦克的石油——上百万加仑已经化作了黑烟。这里是恐怖之声。你们还相信有元首不知道的秘密吗？昨天晚上七点十分，一名重要外交人员秘密登上了利物浦城外的一辆火车，每一秒的行程都在我们掌握之中。道轨分叉，火车脱轨，滑过空中，这位外交官再也不能向伦敦发回报告。这里是恐怖之声。英国人啊，你们还在你们那愚蠢的乡间俱乐部里等待末日来临吗？末日很快就要来了，我向你们承诺。二十三号特工现在开始行动。我们在大洋打击你们，在陆地上打击你们。这是恐怖之声。英国人，元首可以随心所欲地打击你们。你们的大坝崩溃，洪水横流，席卷面前的一切，恰似我们战无不胜的大军席卷一切阻碍。】

刚才这一段就是1942年的《恐怖之声》的开头，确实非常吓人。恐怖之声笼罩英格兰，德国特务无处不在。接下来给大家看的是《秘密武器》与《福尔摩斯在华盛顿》两部影片的结尾。在这两部影片当中福尔摩斯都起到了安抚信心的作用。他凝聚了人心，坚定了所有人的信念，尽管方式略有不同。

【华生：情况正在好转，福尔摩斯。这三个小岛依然在地图上没被抹去。

福尔摩斯：是的，一座造化女神为她自己造下的堡垒，这一片幸福的国土，这一个小小的世界，这一个英格兰。——《秘密武器》】

【华生：真想赶快回到贝克街。

福尔摩斯：这是个伟大的国家，华生。

华生：那是肯定的，老伙计。

福尔摩斯：快看前面——国会大厦，这个民主政体的心脏。

华生：民主是吧，咱们的未来也就这点希望了。

福尔摩斯：“我们无法窥探未来的奥秘，但是在今后的日子里，英国与美国人民将会为了他们自己以及所有人的安全而携手合作，为了我们的伟业、正义与和平。”

华生：说得太好了，我完全同意。

福尔摩斯：别同意我，应该同意温斯顿.丘吉尔先生。我这里引用的是他前几天就在前面那座大厦里发表的演讲。——《福尔摩斯在华盛顿》】

看到这里大家的心应该都放下来了。像这样将福尔摩斯视作救主的理念，认为他能够解决我们解决不了的问题——曾经是维多利亚时代的犯罪，现在则是世界大战——在西方文化当中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尤其是在英国，在美国情况也差不多。有趣的是，在其他文化当中也能发现类似的现象，比方说俄国。俄国人很早就开始改编福尔摩斯电影，在十九世纪早期就出现了大量此类影片，在十九世纪后期也有几部。二战期间苏联士兵也会将福尔摩斯作品纳入他们的战地图书馆。最著名的俄国福尔摩斯电影拍摄于苏联时期，制作于1979年到1986年之间，主演名叫瓦西里.利瓦诺夫。俄国版本福尔摩斯的有趣之处在于他们一方面很大程度上受到了英美版本的影响，同时又加入了自己的特色，打造了他们自己的福尔摩斯。下面是利瓦诺夫主演的苏联版福尔摩斯电影的预告片：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E7BCbKWPugw

关于这段影片我们可说的东西很多。可能在我们看起来风格有点古怪，不过这就是1979年到1986年之间的苏联版福尔摩斯。这套影片在当时风靡一时，男主角还得到了女王授予的勋章，感谢他为英国作出的贡献，因为这是质量最好的外语福尔摩斯影片。在莫斯科的英国使馆门外还树立着一座由利瓦诺夫饰演的福尔摩斯铜像，由此可见他塑造的福尔摩斯在俄国的确深入人心。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利瓦诺夫阐述了他认为为什么这套系列电影如此受欢迎：“福尔摩斯之所以广受欢迎，是因为他具有一套经久不衰吸引人的特质。他是一个乐于助人的人，而人们也非常需要帮助。在如今这个高度紧张的时代，人们尤其需要帮助，而且人们并不相信这世界上还有其他人愿意帮助他们。”这番话发表于1985年，此时的苏联已经日薄西山了。俄国人如此热爱福尔摩斯，以至于又开发了好几套其他改编作品，例如福尔摩斯芭蕾。画面左手边还有一套福尔摩斯动画片，只不过华生被改编成了一条会说话的大猎犬——当然他还是很有用处的。2013年俄国还拍摄了一套福尔摩斯电视剧，受到了盖.里奇版福尔摩斯的影响，只不过动作场面要少一些。这部影片当中的福尔摩斯不会一拳捣在别人脸上，也不会冲破窗户夺路而逃。最后俄国人还制作了一版音乐剧福尔摩斯，其中将福尔摩斯改编成了女性。因此我们又有了一个身穿连体长裙载歌载舞的福尔摩斯。

俄国人非常中意英雄化福尔摩斯的理念，福尔摩斯是一个能够帮助他们，救助他们，为他们解决问题的人。这套系列电影的导演伊戈尔.马斯连尼科夫这样说过：“任何一个阅读福尔摩斯的人都会感到安全，他是一个可靠的人”——要记住他留下这些文字还是在苏联当权时期——“警察只想惩罚你，而福尔摩斯却想帮助你，福尔摩斯是绅士行为的典范。观众们永远都需要具有此种特质的角色。”就好比维多利亚时代以及世界大战期间的英国人与美国人希望得到福尔摩斯的帮助，认为福尔摩斯可以解决他们的问题并且帮助他们，在俄国也同样有人这么想。这种关于福尔摩斯的体验似乎是普世的。接下来这个片段是一部俄语动画片，之所以要给大家看，是因为这部片子拍得实在天马行空。片中的福尔摩斯同样非常英勇。动画片的名字叫做《福尔摩斯与小黑人》，我给大家播放开头的一个片段，让大家看看这部片子多么天马行空。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1t411Q7e4?spm_id_from=333.337.search-card.all.click&vd_source=7dc6bf346dff91a8da8e7cd1e4774353】

这部动画片里的福尔摩斯是一个非常厉害的英雄角色。尤其考虑到这是动画片，怎样的动作场景都能拍出来。

总之俄国的情况就是这样。至于福尔摩斯与美国的关系可说的就更多了。首先，美国的福尔摩斯改编作品的范围同样极其宽泛。从《粉红豹》版的动画福尔摩斯到《星际奇航》里的福尔摩斯致敬特辑。画面左边这位是法瑞斯.哈特曼（Ferris Hartman），美国第一位福尔摩斯演员，时间是1899年。至于《豪斯医生》更是美国版的福尔摩斯衍生作品。有一位威廉.吉列特（William Gillette）长期以来被誉为第一位美国福尔摩斯，后来我们才发现了哈特曼。画面上的影片片段就是哈特曼主演的福尔摩斯，可以看到画面当中还出现了卓别林。这段影片最近在法国重见天日，我们一度以为原片已经遗失了。总而言之，吉列特将扮演福尔摩斯当成了自己的事业，他走遍全世界出演了三百多场福尔摩斯戏剧。他从柯南.道尔手里购买了戏剧改编权，然后在全世界巡演。他被誉为福尔摩斯先生并且赚了很多钱，成为了一名百万富翁。接下来这段影片是早期默片时期的福尔摩斯，这一时期的作品就包括我刚才提到的非裔美国人版本福尔摩斯。黑人福尔摩斯的原片现在保存在美国国会图书馆，除此之外似乎任何人都没有其他拷贝。

美国人特别热衷福尔摩斯的另一个表现在于全世界第一个福尔摩斯研究社团“贝克街顾问团”（Baker Street Irregulars）就在美国成立，时间是1934年，创始人是一位克里斯托弗.莫里（Christopher Morley）。现在全世界总共有上百个福尔摩斯社团，但是贝克街顾问团是第一个。你可能认为这个贝克街顾问团不是什么正经社团，但是要知道艾森豪威尔与富兰克林.罗斯福都是这个社团的成员。我们有书信证据表明在二战期间富兰克林.罗斯福正式接受了社团的会员身份并前去致辞，尽管他本来可以去从事其他治国理政的总统事务。以下是其中一封信的内容：“我愿意参与一切旨在不断重温夏洛克.福尔摩斯记忆的活动。现在既然我已经成为了贝克街顾问团的一员，我实在无法继续遏制我的冲动，想要告诉你们，自从我不得不放弃在波多马克河上泛舟的爱好之后，有时到了周日我会躲到一处隐居地点，那是一处由特勤人员层层包围的小屋，我将其称作贝克街。”所以美国总统现在成为了贝克街顾问团的一员，而且他也将自己实际拥有或者管理的地点纳入了福尔摩斯的设定当中。接下来他继续写道：“自从年轻时起，福尔摩斯就立志要为全人类做贡献，但是他在美国的顶层圈子里过于家喻户晓人尽皆知，所以他才搬到了英国。因此他这人身上的品行主要是美国人的品性，而不是英国人的品性。实际上”——别忘了这是美国总统的主张——“实际上他出生在美国。”显然在美国总统看来，因为福尔摩斯具有这么多英勇的特质，所以他显然是美国人。他之所以搬到英国是为了行动更加自由，他在骨子里是一名卓越的美国人。美国也有一位重要的福尔摩斯收藏家约翰.贝内特.肖（John Bennett Shaw），他较为单薄地体现了美国人或者他这位美国人从英雄主义角度出发对于福尔摩斯的看法。以下言论发表于他在二十世纪晚期去世之前：“我们美国人比英国人更加需要福尔摩斯，因为福尔摩斯是一位领袖，而我们没有领袖。我们的政客全都受到广告机构的操作。我们需要福尔摩斯。”这套言论进一步强化了以下观点：我们需要福尔摩斯，因为福尔摩斯具备我们很多人都没有的品质。他既可以治愈社会，也可以应对政治问题。这种思潮在英国、在俄国、在美国都有所体现，在我最后的两个例子当中同样有所体现，分别是中国和日本。

在中国，福尔摩斯粉丝们将BBC剧集《神探夏洛克》当中的福尔摩斯与华生昵称为卷福与花生。这套剧集在中国有1500万订阅观众，他们可以通过对标YouTube的中国网站订阅最新剧集，只要在英国一放映中国就能看到。如果你用中文网站搜索卷福与花生，就能找到许多中国粉丝建立的同人网站。但是中国的福尔摩斯热并不是最近几年才兴起的，早在十九世纪末就有了福尔摩斯小说的中文译文，当时距离柯南.道尔开始创作福尔摩斯并没过去多久。1916年全套福尔摩斯作品被翻译成了文言文，第一部中文福尔摩斯电影拍摄于1931年。因此中国人对于福尔摩斯感兴趣也是有传统的。福尔摩斯的形象甚至挺过了文革，当时中国人将他视作反资本主义的代表人物，捍卫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他们将福尔摩斯改造成了一名GCZY英雄。更加有趣的是，毛本人也是一名福尔摩斯粉丝，他曾经将特勤安保工作的负责人布鲁誉为“延安的福尔摩斯”。接下来给大家播放的视频片段来自中国剧集《少年神探狄仁杰》，这些片段以及接下来的日本片段表明了福尔摩斯怎样成为一名全球英雄。这些作品包含了许多传统的维多利亚时代侦探小说因素——例如推理勘测，犯罪现场，寻找证据——但是还添加了完全不同的另一套文化元素。

接下来我还会给大家放一段日本木偶剧福尔摩斯的片段。日本非常热爱福尔摩斯。画面上展示的分别是轻井泽的福尔摩斯雕塑与神户的贝克街221B展览馆，我本人访问过这里，在神户全身打扮成福尔摩斯的感觉确实很奇怪，尤其是身边还围绕着非常热情的日本粉丝。日本对于福尔摩斯的热情同样由来已久，福尔摩斯的日文译本最早也出现在十九世纪末并且贯穿了二十世纪。日本的福尔摩斯社团大都有上百名成员，还有人气高涨的网站。福尔摩斯形象在日本更常见于漫画当中，例如《名侦探柯南》里的主角江户川柯南就采用了柯南.道尔的名讳，此外还有仿照福尔摩斯形象的《黑执事》，有宫崎骏参与制作、全员动物化的《名侦探福尔摩斯》，有少女系漫画《Dear福尔摩斯》，最后还有我个人最喜欢的、借鉴了日本元素的美漫《忍者夏洛克》（Sherlock Ninja）。这些漫画都能在网上看到，画工极其精美，当然我完全看不懂情节，但是作品本身实在太精彩了。福尔摩斯是下一代青少年偶像的理念在日本非常流行。这些作品并不是已经停载的老式漫画，《名侦探柯南》至今依然在电视上联播。此外这些作品还强调了福尔摩斯的英雄形象，维多利亚时期打击犯罪的元素遭到了淡化，福尔摩斯被改造成了动作英雄。

1999年，日本的一场票选将福尔摩斯评选为了全世界最出色最精彩的故事。另一场民调则表明福尔摩斯也是有史以来最出名的英国人，排名第二的是披头士乐队，排名第三的是戴安娜王妃。最后这部福尔摩斯木偶剧是纯粹的英雄主义，几乎剥离了福尔摩斯的一切其他特质：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Lx411u7Z3/?vd_source=7dc6bf346dff91a8da8e7cd1e4774353

谁不想被这样一位福尔摩斯拯救呢？总之以上只是众多内容中的一点片段，我还可以举来自南非的例子，来自澳大利亚的例子，来自南美的例子，所有这些例子都略微重塑了福尔摩斯的形象，根据各自的文化背景对福尔摩斯进行了微调，但是他依然是同一位英雄，同一个角色，依然在竭力拯救着我们。他尽心竭力地为人们做好事，他没必要这么做，但是依然选择了这么做。他拥有超越常人的能力——他的思考能力当然位列第一，但是在很多例子当中他的身手也十分了得。福尔摩斯还有自己专属的超级恶棍莫里亚蒂。蜘蛛侠的创造者斯坦李曾经说过“要想塑造成功的超级英雄，首先要有超级恶棍”。福尔摩斯生活的世界至少在很多读者看来是真实的，感觉上是真实的，因此他在各个方面来说都是一个超级英雄，即便是最新的BBC版本对它做出了些许改变。这部作品的功能之一在于提问了英雄是什么，英雄主义又是什么。在剧情当中福尔摩斯宣称“我不是英雄，我是一个高功能反社会人格者”，而我们观众的责任就是区分两者，如果说这两者当真能被区分开的话。

福尔摩斯是第一位超级英雄，因为他出现在了全球化文化最初成型的时代。如果没有跨越国境的大众媒体，你就成不了超级英雄。因此福尔摩斯流行全球的方式是此前的文学角色从未有过的。几乎在你能想到的所有大陆的所有文化当中都有属于自己的福尔摩斯，唯一的例外是南极洲，除此之外的所有大洲都有自己的福尔摩斯。全世界有几千个福尔摩斯社团，分布在几乎所有国家。人们在以各种方式热情地讨论福尔摩斯。一位心理学家说过：“我们需要认同一位无所不能的存在。柯南.道尔塑造了一位智力超群的人，他可以孜孜不倦地工作，直到得出令人满意的结果。他是属于一切时代的超级英雄。”如果你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来证明英雄主义与福尔摩斯密切相关，这里有一条。英国警局有一个数据库，用来记录英国发生的最严重犯罪，包括犯罪现场与嫌疑人的情报等等。所有关于犯罪尤其是破解恶性犯罪所必须的关键信息都存储在这个数据库里，名叫内政部大型查询系统（Home Office Large-Major Enquiry System），缩写就是福尔摩斯（HOLMES）。当国家级别的警察机构想要体现绝无错漏的收集信息、解决犯罪以及扶危济困的能力，他们就创造了自己的福尔摩斯。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