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腐国开店笔记(0)——前言 -- 素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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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腐国开店笔记(0)——前言 -- 有补充

    三年前,一位朋友因为家事拖累,无暇打理,决定把自己的中餐外卖店转让给我们,确切说,是转让给我家LD。朋友自打盘下这个店,就把店交给她打理,自己完全当甩手掌柜。一年多下来,我家LD已经熟悉了店内的大小事务,而且在资金上面也没有任何问题。

    接还是不接?我们两口子开了个会,对开店的利弊进行了一番定量分析,最后的结论是,利大于弊,在当时的情况下,开店是最优选择。

    很快,我们就办完了过户手续,LD的身份也由“经理”变成了“老板”。自己呢?顶多算个“老板助理”,除了忙自己的一摊子事情,还得担负照顾孩子的重任。

    接手之初,我只在周五和周末两天的晚上去店里帮忙;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我开始担当越来越多的工作,诸如前台收银、厨房杂工、食品采购、广告宣传、派送外卖、帐目整理、数据分析……

    三年下来,酸甜苦辣咸尝了一个遍,其中的艰辛,如饮冰水,冷暖自知。不过,说起来,对腐国的普通百姓和社会生活,也算是有了最贴切的亲身体验。比起以前的生活,一切恍如隔世。但,这就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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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对本帖的 补充(1)
    家园 居然挺过来了 -- 补充帖

    这一年,真不容易。

    • 家园 【原创】东非兄弟帮

      乔迪是我们的送餐司机,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却已经有一个三岁的可爱女儿。为了养家,乔迪白天要在一个配件商店打工,晚上下班就去做送餐司机。由于晚上回家还得照料孩子,经常睡眠不足,本来很精神的小伙儿,现在却时常显得萎靡不振。

      每次有付款的送餐,我们还得提前给乔迪准备好零钱,因为他的所有收入都要上交给自家媳妇,除了银行卡,兜里分文皆无,看来妻管严并非我天朝的特有。家中有老人帮助照料孩子的日子,他家小媳妇儿时常坐在副驾位置相陪,看得出俩人还是很恩爱的。他们来自西南印度洋岛国——毛里求斯,小俩口的肤色较黑,但人长得都很漂亮,看模样应该是印非混血。

      由于毛里求斯曾先后成为法国和英国的殖民地,因此乔迪能够讲流利的英语和法语。他有不少乡亲和朋友住在附近,包括同一文化背景的塞舌尔人、坦桑尼亚的桑给巴尔人,被我戏称为“东非兄弟帮”。楼上住的梅丽莎也是那儿的人,她最喜欢吃我们店的椒盐鸡翅。

      兄弟帮每个周末都会聚在一起,伴着动感强烈旋律欢快的音乐,或随声欢唱,或摇摆舞动,夏日,他们喜欢聚在小草坪那儿,冬天,躲在炸鱼薯条店的后门避风处,下雨时,则换到了彩票店门口。兄弟帮的老大应该是体型壮硕的老约瑟夫,他每次都带着一个老式的录音机,给大家放音乐。如果最近兄弟帮没啥动静了,那一定是约瑟夫回塞舌尔老家了。

      兄弟帮的几个成员最常点的是姜葱炒肉,无论是猪肉还是牛肉,都是他们的挚爱,几乎每次必点,再配上酸辣汤、鸡球,便是他们聚会的佐餐佳品。取餐的时候,每次都要额外多要几个餐叉,因为他们总乐于一起分享食物。有时候,他们玩忘了,如果不忙,我就多走几步,给他们送去,一来二去,便成为他们的“Brother”。

      父母刚来的时候,带他们散步,街旁的窗户忽然有人大声和我打招呼,抬头一看,原来是兄弟帮的乔治。我一边挥手回应,一边和父母介绍,他在机场做地勤,最近才搬过来。他家门口的两株玫瑰,长得真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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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 啊,乌克兰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每隔一段时间,我必须得去医院做检查,或者接受后续治疗。在各大医院里,时常能看见身配乌克兰蓝黄国旗标志的乌克兰男护工,他们的英语不太好,大多只能做一些无需太多沟通的体力工作。

      两年前,当俄乌战火刚刚燃烧起来的时候,本镇各处都能看见高高飘扬的乌克兰国旗,甚至连闺女的学校也升起了蓝黄色旗帜。对乌克兰的支持似乎成为了一种政治正确。

      一天,一位英语不太好的顾客前来点餐,等给他做好了以后,他道了声谢,拎起食物,就匆匆出门。但没过一会儿,他又回来了。我忙问他是否需要帮助。他说没有公共汽车了,他没法回去,想让我帮他找辆出租车。我询问了一下他的住处,恰巧是我正要出门送餐的那个区。打的过去,最便宜也需要十英镑,于是说干脆我捎他回去,就收他五英镑。他很高兴,欣然同意。

      我一边开车,一边和他聊天,问他是什么地方人,得知他是乌克兰人后,我们的话题不由自主就扯到了正在进行的战争。对于俄罗斯,他怀着深深的恨意,“FXXK”不断,这也许是他唯一能表达自己愤怒的英文单词。问到我的看法,自己因为读过大量的苏俄小说,又是俄罗斯古典音乐和歌曲的死忠粉,对俄乌两国都有一定的好感。我想了想,说这是一场兄弟之争,对俄乌双方都是悲剧,而倒霉的则是两国的普通老百姓。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说自己是在战争前来的,除了一对年迈的父母,亲戚都先后在英国落脚,而固执的父亲不愿意离开祖国。

      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一套政府提供的廉租公寓。我将他放下,赶紧去送餐。

      来我们店点餐的有一位身材娇小、容貌秀丽的姑娘,她一般在网上点好,然后自己过来取餐。看她的姓名,应该是斯拉夫人。几周,她又来了,因为我们还没做好,我只能抱歉地让她稍等一会儿。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同时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我问她是哪儿人。没成想,这是一位乌克兰姑娘。一年前,她以难民身份来到英国。她的英文说的相当不错,在附近的小公司找了份工作,孤身一人住在本社区的廉租公寓。她喜欢吃中餐,隔上几周,就点一次餐,犒劳一下自己。

      取餐的时候,乌克兰姑娘问我对乌克兰的看法。我说,那是一片肥沃的黑土地,有绵长的第聂伯河,还有美丽的姑娘,她莞尔一笑,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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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流浪者

      月中,晚上生意很淡,顾客寥寥,为节约水电,我们提前半个小时关门落锁。

      正打扫着卫生,华仔在外面敲门,原来他是过来归还上次借走的鸡肉。华仔是一位广东老板,和我家LD一起在餐馆打工的时候认识的。他不但厨艺了得,而且为人精明能干,经过一番努力,终于在两年前也开了自己的外卖店。平常,为了应急,我们两家时常相互借货,或者代买货物。

      寒暄几句之后,华仔说起了一件事情。前阵子,有位英国流浪汉到他的店里讨吃的,他好心免费送了对方一份餐点,结果其他流浪汉闻讯接踵而至,让他不胜烦恼,问我们是否也碰到过相同的情况。

      我回答说:“当然有啊。”

      英国的福利制度虽然相对不错,但也因此滋生了不少社会问题,一些人四肢健全,但却五体不勤,宁愿吃救济拿福利,也不愿意工作,以至于连普通如教师、护士这类职位都出现大量缺口。根据自己这些年的所见所闻,外来移民反而是勤劳肯干,什么脏活累活都愿意去做,而诸多的英国土生土长的人,却一天天沉沦在毒品、酒精和性中。

      本镇流浪人士大多集中在镇中心,那儿餐馆超市集中,靠每日各家处理的食品,足够过活。较大的超市,如Tesco、Sainsbury,都设有食品捐助区,任人随意取用。近几年,经济不好,若干商店倒闭,门口的空地就被流浪者占据。偶尔,也会在各个社区的商业点看见流浪者。

      由于前台是我的岗位,时常也会碰见来讨要的流浪者。我的方法是对来讨饭的就送一份大米饭,管饱。再有进一步的要求,恕不接受,皮球可以踢到去“度假的Manager”身上。

      某晚,某人买了几份餐,也就十英镑左右,非要刷卡,但他的卡显然有问题,怎么也刷不过。请他去旁边的取款机取钱,他又推说取款机坏了。我说免费送他一份米饭,他说不加份菜不容易下肚,正纠缠间,他的一位酒友过来,替他支付了餐费。这位是对面酒吧的常客,估计救济金大多被他换了啤酒。

      一次,去大伦敦南部的克罗伊登(Croyden)办事,需要经过一个过街地下通道,还没走进去,老远就传来能将人熏一个跟头的尿骚气。进去一看,通道一侧睡着几个流浪者,简单的就一床被,奢华的还配有床垫。

      办完事,再次经过时,看见一位流浪者已经起床,这是一位穿着睡衣的中年女士,正用拖把打扫自己的周边,旁边是她的小狗,正在撒欢。

      《1984》的作者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曾经写过一部自传体小说《巴黎伦敦落魄记》(Down and Out in Paris and London),记录了自己在英国和法国流浪的一番经历。相比之下,时代还是在进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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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你好,铃铛小姐!

      由于人手不足,我时常要在后厨帮忙,前台经常处于无人状态,好总体而言,本地算是民风淳朴,从未出现过类似零元购的事件。

      后厨有监控视频,可以看到前面的状况,但偶尔也有照顾不到,让客人久等的情况。英国人一般比较腼腆,不好意思大声嚷嚷,大多默默地等待。为方便客人,领导特意从旧货店淘来一个铜制铃铛,如果有店内客人需要点餐,或者取餐,就会摇动铃铛。

      这一天,店内进来几个嬉皮笑脸的十三、四岁的倒霉孩子。这几个家伙就住在附近,看着他们从小学生慢慢长大,如今都读了中学。他们平时倒还安分,但一到放假时期,就喜欢生点是非,特别是一个小姑娘,非常顽劣,比如在房顶窜来跳去玩跑酷,或者站在二楼露台往各家的摄像头扔东西,甚至故意往人身上扔。一次,隔壁炸鱼薯条店店主,被惹急了,拿出餐刀,追骂他们。而老格雷甚至被他们堵住车,不让他动弹,气得他报了警。

      英国法律对青少年过于保护,警察基本不管事。我撞见过好几次,好言劝解他们不要这样做,基本无效。而他们都是本地社区的歪毛淘气,还真不能彻底得罪,否则今天砸你一块玻璃,明天堵你家的锁眼,就足够让你闹心了。

      今天,这几位要做点什么?我一边招呼着别的客人,一边盯着他们。原来他们看上了铃铛,想玩几下。我说,可以,在店里摇几下就可以了,别带出去,这是给客人用的。他们倒也没有造次,晃了晃铃铛,打个招呼,就离开了。

      晚上将近十点,有一个订单比较大,我在后厨忙活着,忽然听见外面有铃铛响,可监控摄像头显示,店内没人啊。我急忙走到前台,原来这几个家伙在门外,手里拿着正是店内的铃铛,正在那晃呢。看见我出来,撒腿就跑。

      我没有追出去,反正监控已经拍下了一切,既然已经升级到入室盗窃,那咱就报警吧。

      他们也没跑远,就在拐角处,晃动铃铛。

      接电话的警员一通官话,那意思是说,如果没有任何身体伤害,就没必要麻烦他们。那我就往严重点说,说他们进来偷窃,可能还有别的损失,我正在清点,另外,他们就在不远处,继续向我挑衅,我正考虑是否应该冲出去,给他们一顿皮带大餐云云。警员说立马就派人过来,让我少安毋躁。

      十分钟后,过来一男一女两位警察。那几个少年看见有警车过来,知道事情闹大了,干脆消失在黑夜中。

      我和警察一起查看了监控录像,确认是那个女孩进来偷走了铃铛。虽然将帽衫的帽子罩着,但和前一次进来的影像一对照,很容易就能辨别出。警察拷贝了视频,做完笔录,说会调查。

      虽是如此,但一直就没有下文。领导很生气,我劝解道,这之后,这几个少年再未来捣过蛋,如果说一个铃铛就能起到这等效果,其实也不亏,更何况,他们已经在警察那儿挂了号。

      暑假之后,一天,女孩子陪着姐姐进来点餐。我笑着对她说:“铃铛小姐,你啥时候把铃铛给还回来呢?”姐姐问她怎么回事。她一脸惊慌,连忙矢口否认。我说:“警察那儿有视频拷贝。”她只好说,自己弄丢了。好吧。

      临近圣诞节的一天下午,店里来了一位女警察。她说这个偷铃铛的女孩最近要上少年法庭,希望我们就她盗窃铃铛一事出庭作证。闻听此言,我有些吃惊,难道就为一个铃铛?应该不仅仅于此吧。我问女警,她是否还卷入别的案件。女警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委婉地说:“我不能说她没有。”

      我和领导商量了一下,作出了自己的决定,然后对女警说,临近圣诞和新年了,我们希望大家都开心,尤其是这个女孩,我们看着她一点点长大,她和我们家闺女几乎一般大,甚至她们还一起在游乐场玩过。另外,自打偷窃铃铛之后,她再也没过来捣过蛋。因此,我们希望能给她一个机会,放弃就铃铛一事对她的指控。女警对我们表示感谢,说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人。不过,此事会被记录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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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SCOOTERMAN

      格雷每次见到阿晨就喊“Scooterman”(踏板车人),阿晨也欣然受之。每天,他身背双肩包,头戴滑雪风镜,脚踏电动踏板车,穿梭往来,若论精气神,配着满头的黑发,没人能看出他已近六旬。

      阿晨来自福建,和他的许多同乡一样,他也是通过“非法”途径来到腐国。不过,和那些惨死在集装箱里的偷渡客不同,他是大大方方坐着飞机登陆英伦三岛。先是在餐馆打工,熬到身份之后,就自己开外卖店,然后将老婆和两个儿子全部接到英国,同时还资助两个女儿登陆美国,而两个女儿也先后嫁给了同乡,开办了自己的餐馆,生活过得比他还优越。

      阿晨最后来到了本镇,在火车站附近开了个外卖店,经营几年之后,将店卖掉。因为有一个患病的儿子,他们一家住上了政府分配的福利房,每个月还有各种福利可以拿,自己打打零工,再加上以前的积蓄,足够家用。他每年在大西洋两边各待半年,和老婆轮流照顾在英国的儿子,或者给女儿们帮忙。阿晨的大女儿很有主见,自家的生意经营得相当不错,对父母和弟弟也非常照顾,准备将他们全部接到美国。不过,阿晨说自己更喜欢英国,觉得这边社会治安更好,福利也远胜于美国。

      在阿晨的家乡,人生的线路图几乎都一模一样,通过各种途径,登陆欧美,然后在餐馆打工,还掉欠帐并获得身份之后,再自己开店,接着将家人接来。在同乡的眼中,阿晨应该是属于成功人士。可在我看来,觉得怪怪的。同样是福州地区,福州城内和郊县,完全是生活的两极,两个世界。

      虽然是果农出身,但在英国的厨房待了这么多年,阿晨的手脚非常利落,做餐速度奇快,本店的单日最高营业记录就是他和小潘两人在时创造的。平时在厨房做饭,也常常让人惊艳,尤其是鱼。记得他曾经和来自大连的老马打擂台,说对方是“山里人”,做菜水平根本不能与“海边人”相比,让老马气得七窍生烟,坚决不肯吃他做的饭菜。

      阿晨心直口快,有时也是好心,但说的话经常的让人无法接受,颇得罪人。他与本镇的几个开外卖店的同乡处的不是很好,而与其他厨师关系也常常闹僵,以至于阿星说,只要阿晨在,他就坚决不来。我家领导私下给他下了严令,少说话,多做事。无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只能劝解道,大家都是凡人,肯定都有一身缺点毛病,只要用其所长就成了。

      六月中,老张从马来西亚回来了,阿晨只在周五、周六过来帮忙。没多久,他和老婆交班,飞往美国,临行前,让我们替他买了很多大米和冰冻海鲜,囤在家中,作为妻儿的储备。

      在美国,女儿先带着他去了趟黄石公园,接着又是加勒比邮轮游,阿晨拍了很多照片,发在朋友圈,酷酷的帅老头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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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努力加餐饭

      为免于路上折腾,从镇上喊了辆出租车,司机是巴基斯坦裔,非常健谈,他有四个女儿,为了养活一家人,整日操劳。

      阿易回国省亲,得秋天才能回来。外卖店暂时歇业,宿舍里就我们一家三口。六月的天气,很不错,阳光温煦,微风和暖,从住处的窗户,可以望见南边的山丘,绿意盎然,天上总有海鸥和鸽子,四处溜达着。

      父亲的签证终于办下来了,十天后,老俩口就可以过来。虽然没能在我们最难的时候抵达,但得知我手术顺利,二老还是很高兴的。

      领导的闺蜜+竞争对手阿珍打来电话,询问我们为何关门,让她的店这些天生意暴涨,累得够呛。关门歇业,意味着客户的流失。而生意的突然起落,对我们和他们都并非好事。可是,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老张还得两周之后,才能从马来西亚回来,而我显然无法上工。领导决定还是按计划开门,阿晨改为全职,和我家领导得咬牙支撑住这两周。阿晨毕竟是老厨房,手脚很快,信心十足。他每天中午得回一趟家给患病的儿子做好饭,虽然距离不是很远,但每日奔波往返,还是很辛苦的。

      不过,说实话,鉴于上次的事情,我还是心存一丝芥蒂。

      虽然已是六月,冷,出奇的冷,重新开门之后,生意果然断崖式下降。但,这也是好事,意味着工作量的减少,尤其是在这种仅有两人维持的情况。

      我白天在楼上宿舍休息,做简单的拉伸训练,隔一小会儿就得上休息一阵。这时候,我就开始背诵诗词。以前老听得《古诗十九首》的大名,文字质朴无华,且各种篇幅都有,很适合拿来训练自己的记忆力。另外,我发现自己的基本记忆基本保存完好,包括以前学过的那些庞杂繁复的公式和定律。看来,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左手基本正常,右手的感觉却很迟钝,就像是个大肉块儿,特别是小指和无名指。我打开笔记本,做数独题,即使是最简单一级的,也需要千秒左右,用时为平时水平的十倍以上,说明空间判断感和对数字的敏感度依旧存在问题。想起了《杀死比尔》中受过脑外伤的女主从昏迷中醒来的那幕场景,这妞儿那么重的伤,还昏迷那么久,怎么可能恢复得如此迅速?

      拿着从家里找来的两个石球,用右手不停滚动,锻炼手指的灵活力。

      晚上,我下到厨房,但被领导和阿晨轰走。也是,右手暂时废掉,也没法接单。

      阿晨做工非常努力,并用事实证明我曾经的担心完全是多余。周五、周六生意也不好,闺女下楼帮忙,在我的坚持下,在最忙的那个时段,我待了一会儿,可以用键盘了!虽然慢点儿。

      周日盘点,营业额下降到历史低点,领导很丧气。

      我安慰她说,“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啥意思?”“为庆祝老哥我出院,和咱们重新开业,咱们去下个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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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对腐国的NHS印象还是不错

      上次燕人河友在家里急发脑出血失去意识(?),最终也是有惊无险。楼主也该是如此吧。

      站着不腰疼地说一句,以后别那么拼了,或者让领导多拼一点😜

      总的来说,人过45都该年年体检了。

      @燕人

      • 家园 我和楼主病情类似

        都是脑内长瘤。不同处是我没有征兆,直接倒地😂,被救护车送去抢救。事后我行医的同学说我中大彩了。

        英国国民健康服务NHS在救死方面没的说,扶伤方面被批判评很多,盖因人手不够导致病人排队等待时间太少,甚至个别手术情形以年计算😂。

        • 家园 是啊

          虽然出了次车祸,也可以说因祸得福。腐国在住房、医疗、养老这三方面做的还是不错的,应该说惠及了大多数普通民众,比天朝更社会主义。

    • 家园 【原创】医院的日子

      早七点,一位男护士就来通知我,早九点手术。领导过来路上得花至少一个半小时,而此时段又是上班高峰期,算了,不通知她了。

      将自己洗刷干净,穿上一件只有绳扣的褂子,薄布下面,已经不着寸缕。

      第一次进手术室,和影视片里见的不一样,有点乱糟糟。周匝的大夫、护士磨刀霍霍,我就是那案板上的一块肉,双眼一闭,随便招呼吧……

      不知过了多久,醒过来了。面前是领导关切的脸庞,我挤出一丝笑容,问了句“你是谁家的闺女,这么俊!”“你个臭坏蛋!”

      领导中午赶来,一直在手术室外守候,手术中大出血,紧急输血两次,但病灶大部分已被切除,除了紧贴脑干的一点残余,应该说是非常成功。此时已是晚上七点,仲夏时节,窗外的天还很亮,我抓着领导的手,直到病房催促家属们离去。

      我所在的是特护病区,有护士24小时轮班看护。她们非常耐心,照顾的很周到,我确实有些感动了,也有点不好意思。

      白天,胖乎乎的主治大夫带着助手前来探视病房,看我恢复很好,也很高兴。领导说,查询了网络才发现,大胖子是英国脑外科的权威专家,看来,我的运气够好的。

      特护病区待了两天,相邻的病友换了好几个,大多病情比我严重,只有一位红色脸膛、满头白发的英国老爷子除外,说起话来像打雷,活力十足,一点不像刚动过手术的模样。

      转到普通病区以后,除了医院提供的免费饮食,领导每天都做点好吃的,用保温饭盒带来,这一趟行程,来回常常得四个小时。虽然明知让她备受折腾,但每天那还是期盼着能见着她。闺女的期中假期结束,每天放学,自己热饭吃。至于学习,她从来没让我们操心过。家中老人,得知一切顺利,也都放下心来。而父亲的签证,经过领导的亲自过问,也有了眉目,可能是签证材料的转运环节出现了耽搁。

      远在澳洲的同学,突然给我发来消息,问候我的近况。由于手术的影响,我的手指没法正常活动,只能用语音答复。原来,她正在听许巍的专辑,有感而发,想起了我。

      我可以下床活动了,虽然活动一会儿,就得歇一会儿。病房外面有露台,种植着花草,可以眺望伦敦的楼群。

      视力暂时出现了问题,带到病房的书没法看,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会慢慢恢复。那就多听听音频,反正我的手机里存有大量的音频书。

      七天之后,医院通知,我可以出院了。

      戴着领导送来的鸭舌帽,在她的搀扶下,我走出了圣乔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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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来,抱一下下

      当晚,就被拉去做了一次核磁共振(MRI)。接着,在住院区用帘子隔出一个单间,我给领导做了汇报,这些天有阿晨来帮忙,店里的事情,我不用担心。简单洗漱之后,我倒头就睡。每天,早、中、晚各做一次检查,诸如测量血压、温度、血糖、心跳等指标,至于饮食,可以简单选择,营养没有问题,至于味道,腐国料理,天下驰名。

      两天之后,一位医生来看我。说核磁检查确认,我的左脑靠近颅骨部分有一个脑膜瘤,是旧伤引发,已经长到4厘米,因为严重压迫脑部神经,引起晕眩、失去控制力。待更高级别专家组确认之后,有可能要实施脑部手术。

      闻听此言,我感觉像是被人用大锤抡了一下。我这小时候调个皮捣个蛋,也不是太过分嘛,顶多就是小学时课间玩耍不小心撞过一次墙角,至于遭此劫难嘛?!!!

      但很快,我就定下心神,坦然接受现实。医生说,我可以出院了。但从此之后,我必须每天早晚服用一种控制癫痫的药物,且因为驾照被取消,无法再开车了。

      领导将我接回店,从此我们一家三口只能暂时住在店内的宿舍。

      我继续在店里干活,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第二周,阿晨突然发难,要求涨工资。按说,想对于同行,我们支付的薪水已经很高了,更何况,由于他们一家语言不好,又有个患病的老儿子,我们经常出于朋友的角度,出手相助,光报警找人的事情,我就做过两次。

      领导心中不平,坚决不肯让步,阿晨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临走之时,我说了句“买卖不成,仁义在。有事情,我还会相助!这是本分。”

      月底,又是周末,每个月最忙的时候,只有我们夫妻二人,和阿易,闺女周五一下校车,随便扒拉几口饭,就打包。

      我对领导说,且放下心,只要挺过这两天,阿晨肯定会回来。他不是傻子,无论是按照性价比,还是工作环境,我们这儿是他的最优选择。

      二月,挺过去了。

      周一,阿晨果然发来消息,求和解。既然如此,那就当啥都没发生。

      司机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我见自己再无异常,也放松了警惕。这天又是周五,只有格雷一个司机,我时不时骑自行车去送个餐。

      格雷去送北部的三个餐,要半个小时才能回来,而南部的一个老客人的餐,不能再拖了,我再次骑上车。去时,一路下坡,诸事顺利。回来,一路上坡,虽然有变速齿轮,但也颇为吃力。突然,我发现自己的手在失去知觉,又开始了。我赶紧下车,推车上坡。三、四百米的路,格外艰难。总算到了店,我坐在板凳上,看着大家忙碌着,啥都做不了,因为空间感的丧失,手指已经无法敲击键盘,连接单这样简单的事情都无法完成。更令人焦躁的是,我没法站稳身体,走路会一路碰撞。

      阿易和阿晨将我扶进楼上的宿舍,我只能倒在床上,半个小时之后,才恢复正常。

      从此后,自行车也不能骑了。偶尔去近处送餐,只能走路,还不敢太快。所幸的是,格雷的儿子格兰特及时出手相助,只要是忙的时候,他一定扔下自己的活,跑来帮助,直至我们终于找到了第二个司机。除了周末,阿晨平时也是随叫随到,领导能抽空处理很多以前由我负责的杂务,至于买货事宜,则尽可能从供货商那儿采购,贵点也无所谓了。

      三月,在领导的陪同下,前往伦敦城内的圣乔治医院,这是全英最顶尖的脑外科医院。主治大夫是一位身材肥硕的胖子,助手则是一位马来西亚华裔大夫,他们向我展示了核磁共振的图片结果,并详细陈述了病情,好消息是肿瘤为良性的,暂时无致命危险,坏消息是,因为肿瘤靠近脑干,手术时有一定风险(也就是,有GAME OVER的可能),但建议我尽快进行手术。

      虽然心里早有答案,但我并没有当场给出回答,说请给我两天考虑一下。

      回去的路上,我对领导说,专业的事情,就听专业人士的意见,手术肯定是要做的,咱们得安排一下后续事宜。

      当晚(国内清晨),先通知老弟,告知详情,让他准备好独立照顾二老的心理准备,老弟义不容辞。

      第二天,通过视频,向父母坦诚一切,母亲神色凝重,父亲的眼圈红了。另外,我向父母发出邀请,让他们来英国,说是陪一下我,但心里是觉得这对他们而言是最佳方案,免得留下遗憾。

      岳父也建议,尽早手术。

      当晚,我给医院发去邮件,接受手术,希望将时间安排在五月下旬至六月初。医院很快给出答复,五月下旬手术。

      我开始给父母准备办理签证所需材料,同时将重要信息一一记录,以应对最糟糕的结局。

      自己的心境出奇的镇定,看来,这么多年的历练没有白费。不过,看着领导耳鬓边日益增加的白发,心里愈发愧疚。

      四月底,母亲的签证就下来了,可父亲的签证却悬而未决。

      五月底,父亲的签证还没有消息,母亲想先过来,我说别着急,要来一起来。

      闺女学校组织去法国出游,送闺女出门前,我抱着她亲了一下。这些天,因为心情不佳,也有病情的原因,对她有些简单粗暴。面对青春期的孩子,我这个爹当得实在不合格。

      领导将我送进住院部,医院的规矩是不能陪床。家里的水电煤气以及自己的各种用户名、帐号、密码,已经全部上交,小金库暂时被领导接管。一旦最坏情况出现,卖店,卖房子,再加上多年来的积蓄,应该足够供孩子和她生活。

      晚上八点半以后,家属必须离院。来,让老哥我再抱一下下,如果是明早手术,这应该也许大概可能不是我们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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