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英雄儿女》背后的英雄故事 -- 唯有天使生双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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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英雄儿女》背后的英雄故事

    开城坐落在汉江口以北、临津江以西,这里在历史上曾经是古高丽王朝的都城,与汉城和平壤并称为朝鲜的三大古都,其军事地理、历史意义和在朝鲜民族心理中的地位均非常重要。在二战后划分南北朝鲜地盘时,三八线以南的开城被划给了南朝鲜。在抗美援朝战争的第二次战役中,中国人民志愿军一举夺取开城,并牢牢控制着此处。1951年7月朝鲜战争的交战双方开始进行停战谈判,开城被划为中立区,双方还一度打算将开城作为谈判地点。但美方很快就意识到了开城的重要性,于是立即撕毁了双方达成的共识,硬是将谈判地点改在了开城附近的板门店。在随后的谈判中,美方代表不但要求将开城重新划入“联军”控制区,还要求我军和东线的朝鲜人民军全线后撤20-40公里,企图不战就获取我方12000平方公里的控制区,以作为其所谓“海空军优势的补偿”。这个无理要求自然遭到了我方代表的断然拒绝,美方代表随即宣布无限期休会,并集中兵力向我发起夏秋攻势,其进攻重点目标之一就是开城。于是敌我双方在开城附近进行了反复的拉锯,虽然我军最终挫败了美军重占开城的企图,但敌军的一系列前沿阵地对我开城周边地区的防御阵地构成了很大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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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前鸟瞰朝鲜古都开城

    从1952年下半年开始,为了配合在板门店进行的和谈,中国人民志愿军全线对敌军发起规模不一的攻势,给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极为沉重的打击。1952年10月,为了改善我军在朝鲜半岛西海岸中部地区的开城地区的防御态势,我65军决心夺取开城附近的67高地(南朝鲜军称为37号阵地或58高地,下文统一为67高地)。

    67高地位于板门店以南约5公里处,距离65军的前哨阵地仅1200米,整个高地长200米,宽100米左右,其正西、东南和东北的山势坡度较缓,比较方便攀爬,高地以北是大片的稻田,地形开阔很难接近。敌我双方阵地之间有条砂川河,河面宽约50米,水深只有半米,可以徒涉。整个高地的面积不足一平方公里,海拔高度仅67米,但因其距板门店仅约5公里,双方谈判代表坐在谈判的帐篷里可以用肉眼直接看见这座高地。因此夺下这里对双方代表心理上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

    67高地及其附近的几个山头构成了敌开城前线右翼的前沿阵地,也是敌军砂川河东岸防线上的重要支撑点,因此“联合国军”特地将战斗力较强的南朝鲜军海兵队(即海军陆战队)部署于此,这支部队是由美陆战1师亲自训练和装备的,其装备和战斗力都较一般的南朝鲜军强,而且海兵队还遵奉古新罗王朝的所谓“花郎精神”,其斗志和士气也较高,可算是我军的劲敌。67高地守军是第1海兵群(团)第1大队(营)第1中队(连)第2小队(排),人数74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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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朝鲜军海兵队

    65军决定将夺取67高地的任务交给194师582团2营5连。为加强了攻坚战的炮兵力量,65军从军属炮兵第43、47、48、403团及坦克师中抽调山、野、榴炮和坦克自行火炮加强给582团,使该团在战斗发起前拥有各种火炮达66门,其中122毫米榴弹炮28门,152毫米榴弹炮4门,76.2毫米野炮6门,75毫米山炮4门,82毫米迫击炮12门,T-34-85坦克8辆,ISU-122自行火炮4辆。

    1952年 10月2日傍晚18时30分(北京时间17时30分,以下统一用当地时间),我军炮兵开始对67高地的敌防御工事进行破坏性射击。不紧不慢的效力射一直持续到20时许,南朝鲜军统计我军大约发射了五六百发炮弹。在炮火和夜幕的掩护下,5连悄悄地向敌阵地前沿摸去。该连在行进途中不慎将电话线拌断,而后又接错了线路,导致5连一度失去了和团部的联系。好在王守忠营长果断下达了按照原计划执行的命令,才没让这个小插曲影响到作战本身。

    虽然5连在接敌过程中出了点岔子,但南朝鲜海兵队并没有发现在自己眼皮子下的我军攻击部队,他们被距离阵地西侧数公里外的隆隆的声音搞的心神不宁,在《韩国战争史》中,南朝鲜军史学家一口咬定65军出动了“多达三四十辆坦克”破坏前沿阵地的铁丝网和雷区,这实在让人哭笑不得,要知道1953年7月我军发起的金城战役,整个20兵团也不过配属了20辆坦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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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朝鲜军海兵队乘坐汽车赶赴前线

    21时05分,战斗打响了!5连分2路对67高地发起了猛攻,敌海兵队因为在战前轻视我军的炮兵火力,工事构筑的很不用心,多数表面阵地掩体只有约半米深,再草草堆上一些沙袋了事,高地上的修筑的坑道也只考虑了防炮,没有考虑到在近战中被对方堵住洞口的情况。这是导致敌军迅速被我军打垮的主要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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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志愿军炮兵的苏制122毫米榴弹炮实施夜间射击

    在炮击中,敌海兵队表面阵地工事多数被我军炮火摧毁,铁丝网和雷区也被彻底破坏。在炮火延伸射击后,第2小队从坑道中钻出来顽抗。在没有工事依托、敌情不明且被对手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情况下,第2小队小队长金凡生少尉断然发扬“花郎精神”,命令全小队展开战斗队形向我军实施白刃反击。狂傲的金凡生不但幻想将5连压下去,还妄图重创乃至吃掉我军。双方在夜暗中很快接近,但5连没有像海兵们想象的那样搞什么面对面的近战,而是以多个战斗小组从几个方向上同时向第2小队发起攻击,密集的手榴弹和雨点般的子弹配合“两翼插刀、中间放血”的战术迅速瓦解了敌军的队形,敌海兵的反突击很快被击溃,被5连歼灭大部,剩下的则逃入坑道中固守。

    21时20分,战斗才刚刚开始15分钟,1中队队部就接到了金凡生语无伦次的紧急求援电话。美军和南朝鲜炮兵随后以105毫米榴弹炮对高地的西侧和南侧进行了密集的弹幕射击,企图挡住5连的攻击,但5连此时已经突入海兵的防御纵深,弹幕射击没有奏效。21时25分,2小队的电话线被5连切断,只能通过无线电向中队部求援,中队长金勇谦中尉向上级要求使用空爆榴弹对阵地实施覆盖射击,但第1海兵群指挥官金锡范准将认为此时67高地战斗还不能说胜负已分,如果使用空爆榴弹轰击阵地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没准反而便宜了“共军”,因此驳回了1中队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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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锡范

    此时2小队的残部已经被5连压进了坑道。我军堵住坑道口,机枪和冲锋枪的交叉火力向里猛烈射击,并频频向洞内投掷手榴弹和小炸药包,随后交替掩护攻击前进。海兵们垂死挣扎,用坑道里的备用沙袋垒起工事节节抵抗,但在我军凶猛的攻势面前,困守坑道的海兵难以招架,被压的步步后退,眼看坑道内的沙袋不够用了,海兵们甚至把己方的死尸也用来当工事,但仍然无法挡住我军的猛攻。一个脑瓜子灵活的二等兵李应七见势不妙,于是趴在地上装死,他还用毛巾捂住自己的口鼻,以免被硝烟和尘土呛到发出咳嗽声导致暴露。在昏暗的坑道里,这个装死的家伙骗过了5连打扫战场的战士。第二天凌晨他趁5连正忙着后运烈士遗体和伤员,并且抢修表面阵地工事防敌反扑之机,瞅准机会爬出坑道并利用夜暗的掩护逃离了67高地。

    22时30分,指挥部与67高地的无线电联络完全中断。直到此时,金锡范才批准了1大队大队长咸德昌少校的反击计划,并且从预备队第3大队给他抽了2个小队,他要求1大队务必夺回阵地。咸德昌此时心急如焚,因为有好几个阵地都遭到了我军的攻击,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22时40分,咸德昌看见从67高地上连续飞起了10多颗红色信号弹,他的心猛地一沉,67高地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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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朝鲜海兵练习使用88毫米火箭筒射击

    5连在占领67高地后,很快就在23时遭到了敌军炮兵铺天盖地打来的空爆榴弹的攻击,但此时我军已经部分进入坑道,部分则撤下高地在附近隐蔽待机。10月3日0时30分,咸德昌见到了从67高地孤身逃回来报丧的李应七,从他口中得知了高地失守,小队长金凡生战死和2小队全军覆没的情况。他命令第2中队中队长朴天雷中尉在凌晨4时30分对67高地发起反扑。

    凌晨4时,敌反击部队抵达距离67高地约400米处等候冲击命令,同时炮兵和坦克开始对67高地开始火力准备。4时30分,敌第2中队以1、2小队为突击群,对67高地发起了猛攻,5连以猛烈的火力迎击敌军,20分钟后,海兵进逼到距我主阵地约30米处,双方展开了激战。5时35分,敌海兵迫不及待地向上司报告“我已经突入‘共军’核心阵地!”

    就在海兵队的指挥官们以为大局已定,准备弹冠相庆时,2中队吹的牛皮就到此为止了。凌晨5时45分,67高地的东西两侧同时遭到了我军迫击炮的猛烈射击,2中队第2小队小队长当即被炸伤,全小队被压的抬不起头,紧接着5连以2个班的兵力从阵地北侧出击,配合正面部队向第1小队发起了猛攻。第1小队小队长长立即认怂,马上后退到中队长朴天雷所在地方,并且要求炮火支援。

    在稍事休整后,敌海兵们再次于6时20分发起攻击,虽然又一次接近到距离山顶触手可及的范围,但就是这么一点点的距离,海兵们又在5连的反击下再次败下阵来。为了遮掩自己的无能,这些残兵败将声称自己遭到了“10倍于己”的中国军队的攻击,他们在经历了“尸山血河”般地恶战后才从容转进。而此时坚守阵地还是5连,原定接替5连的6连部队尚未抵达67高地。

    从10月3日凌晨4时30分开始,朴天雷指挥2中队在飞机、坦克和榴弹炮的掩护下连续向67高地连续发动了多次反扑。战斗异常残酷激烈。第2中队的海兵们在5连阵地前碰的头破血流,朴天雷也身受重伤,全中队可战之兵只剩下20人。由于部队伤亡太大,士气低落,第2中队在7时30分就被迫撤回主阵地休整。

    第1大队换上了高文甲中尉的第3中队继续反扑。但第3中队的海兵们却已经被眼前这血火战场吓得心惊胆战,集结磨磨蹭蹭,一直拖延了几个小时,迟迟不能前进。无奈之下,咸德昌只得亲自赶赴一线对第3中队进行了现场打气,他要求官兵发挥“大韩民国海兵临阵不退勇敢战斗的花郎精神”。临近中午时分,在军官和士官们耳光和拳打脚踢的“激励”下,第3中队74人再次向67高地扑去。

    11时05分,美军炮兵和坦克开始对67高地进行炮火准备,30分钟后,海兵第3中队开始发起冲锋,5连顽强抗击,予敌重大杀伤。上级考虑到5连激战竟日,伤亡已经很大,582团于是命令6连接替5连的防务,继续防守高地。在增援的6连5班协同下,5连打退了敌人的攻击,并与6连完成了换防,胜利地完成了任务,撤回后方修整。

    同5连一样,6连在战前就对67高地和附近的地形进行了现场侦察,做到让连、排、班三级都熟悉地形、敌情和交通,还做了个沙盘,依据其拟定作战计划。在进入阵地后,6连发现由于敌军的空炮兵火力太强,阵地上的工事大部被毁、且阵地过于狭小,如果将全连全部集中在山头必然会在敌人的火力准备中遭到很大伤亡,最后6连决心只在阵地上放1个加强班的兵力,在纵深炮兵的支援下控制阵地,而连主力则隐蔽在砂川河以东的藏兵洞内,视情况增援主阵地。同时积极抢修工事、补充弹药。

    下午13时,敌海兵前沿观察哨观察到5连部队陆续撤下67高地,误认为是“共军”不支欲放弃阵地逃走,顿时欣喜若狂。敌军立即以火炮60门和飞机20余架次向67高地进行了长达1个小时火力准备,随后海兵第3中队以1个小队的兵力从正面发起了进攻,6连以6班占据主峰阵地正面抗击,5班则转移到阵地左翼,每次等敌军冲锋时就从侧翼猛烈射击瓦解敌人的进攻。原来想着“兵不血刃”收复阵地的第3中队在受挫后将我军2个班的兵力夸大为1个连,并顺理成章地后退到安全地域,要求炮兵和坦克再次轰击67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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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军依托工事向敌人射击

    在激战中,6连指导员和副连长先后受伤被抬下阵地,副指导员赵先友同志便继续指挥6班坚守阵地。15时25分,输红了眼的咸德昌把最后1个中队抽了2个小队出来,被重创的2、3中队各拼凑1个小队,总共凑了4个小队共177人,准备再进行一次反扑,这次拼了命也要攻下67高地。17时15分,南朝鲜军的第三轮反击又开始了,在坦克的掩护下,海兵进至距离主峰约600米的地方待命,等候火力准备。在飞机、坦克和大炮的狂轰滥炸后,敌海兵以2个小队正面突击,1个小队侧翼辅助突击,以挡住我军的侧翼攻击部队,另外1个小队为预备队。

    18时10分,海兵们从3个方向逼向67高地,但在冲到距离我阵地仅50米处时,突然遭到了我迫击炮火力的猛烈射击,甚至连美军坦克也遭到了密集的弹幕射击,由于此时夜幕降临,美军坦克看不清射击的方向,无法还击,失去了火力掩护的海兵们顿时陷入困境。

    第4中队的宋基兆大尉于18时40分向大队长报告,要求炮火支援。但南朝鲜军炮兵直到21时才开始炮击,在进行了30分钟的炮击后,海兵再次发起攻击,6班在主峰阵地上以手榴弹和小炸药包投掷海兵队,使其不得前进。6连趁机又以1个班的兵力对敌实施侧翼反击,夜暗中担任侧翼掩护的小队最先被冲得节节后退,与担任主攻的2个小队混在一起,寸步难进。3个小队的海兵在与我军的2个班进行了长时间恶战后,宋基兆见完全没有一点机会冲上高地,反而形势越来越不利,最终不得不在22时45分命令部队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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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军炮火猛烈轰击敌海兵队

    夜晚,6连将伤亡很大的6班撤下,以2、4班加强阵地防御,我军正确地判断敌海兵队将在次日发起更大规模的反扑。因此582团将配属支援的15门82迫击炮秘密前推至砂川河西岸抵近支援,这批炮兵在次日战斗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当夜,我军的小部队活动不断,搞的南朝鲜军一夕数惊,一会报告在67高地及南侧出现共军1个营,10分钟后又报告同一地点又有敌军的1个连,紧接着又发现在己方阵地西侧也发现敌人。无休止的“敌情”搞的咸德昌晕头转向,只得要求炮兵的105榴弹炮对整个地区实施压制性射击,前沿阵地的海兵警戒部队也盲目地向夜幕中想象的敌人胡乱射击,就这么度过了一个心惊肉跳的夜晚。

    10月4日凌晨5时30分,美陆战队第1航空联队出动飞机50余架次,南朝鲜军和美陆战队炮兵各型火炮共100余门对67高地进行猛烈轰击达3个多小时,阵地上工事大部被毁,2、4班伤亡过半。海兵1大队1中队在6时50分开始向67高地摸去,并在7时25分匍匐前进到距离我军前沿仅约30米处,但爬在最前面的第1、2小队突然报告说在高地的后斜面有增援的志愿军约2个连向他们发起了“猛攻”,这其实只是几个我军战士见到敌军炮火延伸,从工事里出来警戒,发现敌海兵于是对其开火。但就这并不密集的火力却打得已惊惶失措的海兵们立即卧倒不起,任凭军官挥舞着手枪威胁和士官的踢打再也不肯向前再进哪怕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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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军炮兵在炮击我军阵地

    咸德昌不得已之下只好再次呼叫美机支援,结果好死不死在轰炸中因为双方战线不明,美机误炸了海兵队,1中队士气顿时崩溃,只得再度后退重整队形。随后敌海兵在军官的驱赶下再次向我阵地扑来。敌海兵以1个中队的优势兵力对抗我军损失过半的2个班,在双方的反复拉锯中占领了除主峰外的几乎所有阵地,并在下午13时许逼近了主峰,但就这最后几步路,却成为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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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军使用坦克上的机枪支援其步兵攻击

    就在双方步兵在主峰厮杀时,我炮兵观察员注意到海兵1中队的预备队3小队在后方蠢蠢欲动,欲增援前进不得的1、2小队,我炮兵观察员立即呼叫炮兵对其实施弹幕射击,猛烈的炮火炸的海兵们鬼哭狼嚎。

    眼见主峰一时攻不动,预备队又被我军炮火杀伤大半,1中队的2个小队长感觉到不能继续再打下去了,在商量之后决定立即撤退。于是2个小队在美军1个坦克排的掩护下,狼狈地退回了己方阵地。

    2个小队长向上司报告他们是在遭到了“3倍以上”的敌军猛攻才不得不撤退的。金锡范对我军动不动就投入“整营整连”的兵力争夺这个不值钱的小高地感到吃惊,他有心放弃,但美陆战1师对他施加压力,要他继续组织反扑。考虑到1大队连续4次反扑失利,兵力已经所剩无几,于是他命令出动安昌宽少校的3大队继续反击67高地。67高地上,6连也在黄昏时分以1、3班换下了伤亡很大的4、6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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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志愿军炮兵观察员在战斗中发挥了很大作用

    19时,第3大队9中队从集结地域出发,在1大队的2个小队和2个坦克排配合下,推进到距离高地约200米处,随后敌炮兵开始对67高地实施5分钟的火力急袭。9中队在弹幕掩护下向67高地实施猛攻,我军严守射击纪律,在敌军前进至距离我军30米处才突然开火,以短促而猛烈的火力大量杀伤敌军。但刚投入战斗的第9中队士气较高,海兵们在军官和士官的驱使下不顾伤亡拼命向山顶猛扑,敌前锋一度冲到距离山顶仅10米的地方,9中队中队长吴正根中尉见此情景,立即迫不及待地向指挥部报告“我已完全占领主峰阵地!”顿时第1群指挥部里一片欢腾。但这已经不是南朝鲜军第一次慌报军情了,6连的1、3班仍然坚守主峰,哪怕就剩下那么几米,9中队被我军2个班压在主峰前动弹不得。

    6连连长李才见9中队的攻击连续被我击退,锐气丧尽,已后继无力,于是派出2个战斗小组6人潜伏于敌军攻击路线的翼侧,占领了有利地形,当9中队再次在吴正根的指挥下向主峰冲击时,我军2个小组突然开火,与主峰的2个班一齐夹击敌军,陷入三面夹击吴正根一下子变得惊惶失措,他报告说遭到了“1个营的共军”攻击,还没等安昌宽下达撤退的命令,9中队就弃尸40余具仓皇逃窜,我军乘机发起反击,缴获敌军遗弃的4挺美式重机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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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志愿军炮兵使用榴弹炮轰击敌军

    连续的惨败使得金锡范恼羞成怒,他连夜调来的金浦的第5大队准备继续反扑。此时6连的1、2排仅剩下20人,6连将其合编为1个加强班,由副指导员赵先有指挥,负责坚守主峰阵地,而3排则继续在67高地侧后的藏兵洞内作为预备队。为了继续大量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当天晚上,1班长带1个战斗小组3人夜袭韩军,当进至67高地以东200米处时,他们发现敌9中队正在乱哄哄地集结,该小组立刻猛烈开火,并投弹攻击,9中队在遭到突袭后一片大乱,我军在毙伤敌军20余人后迅速撤退。吴正根好不容易才收拢了已成惊弓之鸟的残部,并报告说在遭到了“1个营共军”的攻击后,已被迫退回主阵地。

    10月5日上午7时,美陆战队第1航空联队再次出动30多架次飞机对67高地进行猛烈轰炸,同时敌军炮兵也对我阵地进行了轰击。南朝鲜军吸取了前几天部队出动太早,进攻中多次被我军反突击打的溃不成军的教训,直到上午10时,敌1、3、4中队在2个坦克排和1个喷火坦克排的支援下,由1大队3中队中队长高文甲中尉统一指挥稳打稳扎向6连扑来。敌军第1梯队为3个小队,在弹幕的掩护下,快速推进到高地的中下部,对主峰阵地虎视眈眈。我加强班顽强抵抗,但敌海兵队在连吃了几天的亏后,已经对我军的战术比较熟悉,并且对阵地的火力和兵力部署也有了底,加上6连伤亡很大,一直未能得到补充,在预备队3排7班增援主峰阵地后,才击退了海兵的两次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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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陆战队航空兵的F-4U“海盗”式战斗轰炸机正准备从航母上弹射起飞

    11时,3个小队敌军分3路再次向主峰发起进攻,东南面的美军3辆喷火坦克一直冲到距离我军阵地仅100米处猛烈喷射火焰。敌海兵则在4辆坦克的掩护由东北逼近,还有一路由正面进攻,激战中,我军20人伤亡大半,最后仅剩被敌喷火坦克烧伤的通信员刘顺武和双目失明,身负五处伤的副指导员赵先友,他们于12时许带着电台退守到反斜面的防炮洞内,由于2人弹药将尽,赵先有在无线电中直接呼叫团长张振川:“团长,敌人上来啦,开炮打吧!”要求直接对自己所在的高地进行炮火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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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次战斗中美军的喷火坦克对我军威胁极大

    见67高地阵地已经危在旦夕,6连8班从对敌人进行反冲击,但他们遭到敌坦克猛烈火力拦阻射击,全班伤亡,反击失利。就在张振川犹豫的时候,12时15分,从67高地方向传来了一阵手榴弹爆炸声和冲锋枪密集的射击声,阵地终于沉默了。赵先有和刘顺武2人先后壮烈牺牲,他们用生命履行了自己在战前立下的铮铮誓言:“我们坚决守住阵地,人在阵地在,决不后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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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团长张振川

    12时25分,南朝鲜的海兵们终于得以又一次向上司报告他们夺回了67高地的“喜讯”,并四处张罗着弄一面大太极旗,打算拍一张能媲美硫磺岛插旗的照片,但就在3中队还陶醉在“胜利”的喜悦之中,582团团长张振川命令炮兵向67高地实施覆盖射击,200多发炮弹顿时炸的阵地上的海兵们血肉横飞,剩下的人再也不敢庆祝了,而是四处找寻躲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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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先有烈士

    这时6连战前的120名指战员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建制完整的9班,以及部分尚能一战的轻伤员,共计15人。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6连仍然坚持向上级要求以自己的力量实施反击以夺回高地。团营首长考虑到6连兵力已经所剩无几,因此给6连派来了增援,4连6班的13人接受6连的指挥,对阵地实施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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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7高地防御战斗要图

    在我炮兵的猛烈火力支援下,我反击部队28人分为两路于13时15分对高地的守敌进行了钳形夹击,4连6班从西北侧,6连余部从西南同时发起冲锋,我反击部队突破了敌坦克的拦阻射击,冒着4架美机的猛烈扫射轰炸,在赵先有等烈士的精神鼓舞下,他们以一往无前的精神向南朝鲜军发起猛攻,立足未稳的海兵第3中队在短促而激烈的战斗中很快被我军压倒,弃尸50余具仓皇逃窜,我军则紧追不舍,逃敌在逃窜中遭我军迫击炮火力覆盖,大部被歼,只是靠着坦克和炮兵的猛烈火力掩护,少数残敌才得以逃出生天。67高地又回到了我军手中!在我军收复阵地后,发现防炮洞口静静地躺着壮烈牺牲的副指导员赵先有的遗体,年仅19岁的通信员刘顺武牺牲后手中还紧握着冲锋枪,靠在洞口壁上,依然怒目圆睁保持着射击的姿势。在洞口处横七竖八地躺着二十多具敌海兵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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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反击部队向敌军实施反突击

    敌海兵被逐出高地后,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平静。由于海兵1大队在4天的战斗中死伤了13名军官和418名士官和士兵,士气异常低落,金锡范不得不将其撤出一线,由5大队接替。退到后方的1大队将接受美陆战1师的临时指挥,并且补充新兵、修整和重新训练。至于要不要继续进行反扑,包括金锡范在内第1群的军官们个个“热血沸腾”,表示要用鲜血洗刷耻辱,不夺回阵地决不罢休!但在私下里,有关这些阵地“地形过于突出,不适合防御,也无法压制‘共军’火力。放弃了这些阵地,反而可以使‘共军’背上包袱,联军可以将敌人诱至更加有利的位置加以歼灭”的流言却开始像瘟疫一样在南朝鲜军海兵队中传播开来。这股风也很快蔓延到了美国人那里,在经过反复权衡利弊,美陆战1师师长波洛克少将“赞扬”了一番海兵队“勇猛的花郎精神”和取得的丰硕“战果”后,最终取消了反击计划,这不禁使得海兵队上下松了口气。

    在这场战斗,南朝鲜军宣称有66人阵亡,262人受伤,此外还有202人失踪,其中海兵第1大队伤亡高达七成以上;前来增援的第3大队第9中队也伤亡61人。这也是自朝鲜战争爆发以来,南朝鲜海兵队死伤最为惨重的一战,同时也是最大的一次失利。虽然在这次战斗我军全部投入的兵力只不过2个连,但并不妨碍海兵队声称取得了“歼敌1550人,伤敌1060人”的“辉煌”战绩。

    但实际上67高地战斗,我志愿军第65军582团总计伤亡348人,其中阵亡148人,负伤200人。战后志愿军19兵团为582团2营记一等功,并颁发“攻防全胜”奖旗,为该团5连记集体一等功,授予“能攻善守痛歼顽敌”的奖旗;为582团6连记集体特等功,授予“英勇顽强、守如泰山钢铁连”的锦旗,为6连副政治指导员赵先友追记特等功,为刘顺武追记一等功、刘殿亮、关景春等8位同志记一等功。战后,我方谈判代表李克农亲赴前线,到组织指挥这场战斗的582团指挥所,他高度赞扬了团长兼政委张振川和全体官兵,他说:“你们卓越指挥、英勇战斗所取得的胜利,有利地支持了我们的谈判立场,打击了敌军及其谈判代表哈里逊的嚣张气焰,我谨代表谈判代表团向你们表示热烈的祝贺和感谢!”李克农为指战员们在战斗中的英勇精神所感动,他提出要亲自到英勇顽强的六连,到战场上去走一走,看一看。部队首长再三向他解释,战场非常危险,为安全起见,就不要去了。他坚持说:“不,要去,一定要去看看。”后经反复劝说,他才打消了去阵地上走一走的念头,改为去慰问6连的指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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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金先生(左二)在朝鲜前线访问

    但67高地争夺战的影响远不止在战场上。1952年著名作家巴金先生在赴朝鲜访问中,亲临开城前线,对65军582团进行了驻地采访。582团团长兼政委张振川向巴金介绍了该团在战斗中涌现出的无数战斗英雄和烈士的事迹,他特别提到了2营6连副指导员赵先有和战友们坚守67高地的战斗,以及最后全部壮烈牺牲的英雄事迹。巴金先生被赵先有等英雄不顾个人安危,主动呼唤炮火誓与阵地共存亡的英雄壮举深深打动。回国后他根据赵先友等众多志愿军英雄烈士的事迹,写出了著名的小说《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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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书出版后,在国内引起了极大的反响,并受到了包括茅盾、夏衍和陈荒煤等文艺界人士的高度关注,文化部副部长夏衍立即责成长春电影制片厂将它改编成电影。长影著名导演武兆堤在看完小说后也被书中那充满了家庭亲情和阶级友情的故事深深打动,他感到这若是拍成电影,将是一部传世佳作。在众多文艺工作者的努力下,最终将《团圆》改编成了新中国电影史上的佳作之一《英雄儿女》,而影片的主题曲《英雄赞歌》也以其优美的旋律和铿锵有力的节奏很快传遍大江南北,成为一首脍炙人口歌曲。时至今日,这部老电影和这首老歌至今仍然在激励着一代代的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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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巴金的小说《团圆》与赵先友等67高地英雄并无直接联系

      巴金52年到朝鲜,小说《团圆》直到1961年才在《上海文艺》上发表,小说的主题是讲述自己(作家李林)访问志愿军某军部,意外发现了军部5号首长王主任与军里一个上海女兵王芳虽为上下级、实为父女的背后故事。故事大致是这样的:

      作家李林到朝鲜后,志愿军调了一个通讯员小刘照顾他,又偶然认识了军报社的女兵王芳,小刘告诉李作家,王芳原来在军文工团唱歌跳舞非常有名,摔伤了腿送回国治疗三个月后回来就被调离文工团了,小刘怂恿李作家说服上级把王芳调回文工团 ......

      以下故事我给河友们照搬小说有关的节选,与王成有关的描写加黑体:

      第二天下午我见到王主任,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老李,你以后可要小心啊!摔伤了怎么办?”我只是笑笑。他又说:“我得向小刘下个命令,不管你到哪里去,都跟着你。”我并不直接回答,却望着他说了一句:“王芳的嘴真快。”他忽然哈哈地笑了,他笑得很有趣,好像脸颊上黑黑的一片数不清的须根都跟着动了起来。

      “你想不到小鬼居然认真提我的意见。你要是摔伤了哪里,我可得向小鬼好好检讨了,”王主任忍住笑对我说。我知道他指的是王芳,便想到了小刘的那段谈话。我顺着他的口气把话题引到王芳的身上。

      “听说王芳唱歌唱得好,”我开头说。

      “大家都这样说。我也喜欢听。你呢?”

      他忘记了我就只见过王芳两面,不说她唱歌,连哼一句我也没有机会听到。可是我不提这个事实,我却乘机发问:“那么为什么不让她回到文工团去?她又没有摔坏嗓子。”

      王主任对我的话并不感到惊奇,他笑道:“老李,你一定受到小刘的宣传了。你为什么不问王芳本人呢?”

      这后一句话把我的嘴堵住了。我只好笑笑,又说,“你是首长嘛,应该问你。”

      他看了看我,好像没有听懂我的话似的,忽然走到门口,推开带半截纸窗的木板门说:“我们下去走走。”我便跟着他走出这间藏在半山里的屋子。我上山的时间跟昨天差不远,可是下山的时间早得多。天还不曾黑,山坡上仍然一片白色,只有蜿蜒的山路是灰黑色的,石级上的积雪已经铲掉了。灌木枝上的雪也早落散了。我紧跟在王主任的背后,踏着泥泞的山路一级一级地往下走。冷风一阵一阵地刺痛我的脸,我有时也会皱一下眉头。可是王主任却在我前面哼起歌来。我一下就听出他在小声唱《歌唱祖国》。“这不是王芳喜欢唱的歌吗?”我想起来了,正要跟他讲话,刚刚说出三个字“王主任……”,我的右手忽然抓到了一根下垂的树枝,我连忙站住。他回头惊问道:“老李,你怎么啦?”

      “就是这个地方,我昨天差一点在这里摔倒,”我这样回答他。他只说了一声“啊”。我们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微微抬起头,朝上面不远处一间屋子看了看。那间只露了门和窗的屋子就是报社,雨布还不曾放下,木板也没有装上,人们正在那里面工作。

      “老李,你不能大意啊。连小鬼那样灵活的人也会摔伤的。你刚从祖国来,要是摔伤了抬回去,我怎么对得起祖国人民呢?”王主任忽然一本正经地讲起来。我口里唯唯地应着,一面小心地下着脚步(我的确害怕摔倒),一面等着他回答我那句问话(我不想打岔他)。可是我们一直走到山下,他什么也不说。

      现在我们往沟口走去,不是朝着到我住室的方向。路上两天的积雪已经冻硬了,还让人们的鞋子磨得又滑又亮。我走不惯这种“玻璃路”,走得慢而且吃力。王主任却走得快,又很从容。他注意到我落后了,便停下来,带笑地责备自己:“我再三教你小心,自己却带你走这条路。你回家那条路上的雪给小刘铲过了,不像这里,”他的手朝前面一指,“就到那里为止罢。今天不到沟口了。”他指的是前面那座“抗美亭”。我刚来政治部,他引我到那里去参观过。我们两个坐在战士们做的简单木凳上,望着对面的山景。他满意地说:“不坏罢,这是我们的风景区。春天看花,秋天看红叶,冬天看雪景,虽然比不上祖国的苏杭,可我们是在战地啊。”

      我跟着他走上几级石阶,进了“抗美亭”。茅草檐下木板横额上三个大字就是他写的。这里原是一间老乡的茅屋,给敌人的炮弹打坏了。部队住到这条山沟来,便把它改成这样一座亭子。我坐在木凳上,拿右胳膊压住圆木桌,静静地望着对面山上白地青花的大幅“线毯”,忽然听见了飞机声,我用眼光去搜寻敌机,却一架也没有找到。

      “老李,”王主任亲切地唤我,我应了一声,便侧过脸去看他。“我看你太好奇了,调工作也是寻常的事情……”他说到这里,忽然改换了语调提高声音说,“小鬼,你到哪里去了来?”

      我惊讶地跟着他的眼光望去,看见王芳在下面站住了,两边脸颊冻得通红,她是从沟口那个方向走来的。她抬起头答道:“我到文工团取了稿子,”接着又含笑说:“五号,你们在这里欣赏雪景吗?好雅兴啊!”

      “小鬼,我正在跟老李谈你的事,”王主任半开玩笑地说。“你自己来讲好不好?”

      王芳摇摇头,两根长辫子也跟着动了两下,她笑嘻嘻地说:“我不来,我没有什么好讲的。五号,你教我讲,我只好检讨。”

      “好罢,你就来检讨罢,让我也听听,”王主任仍然在开玩笑,从他的声音和脸色我好像看到一种类似父爱的感情。

      “五号,下次罢。我得马上回报社去,他们在等我,”王芳笑答道,她把手里拿的那卷稿子举到她头上摇了一下,就转过脸朝我们来的那个方向走了。她走得并不慢,两根辫子在背后微微地甩动,我看不出她的左腿曾经摔坏过。

      王主任含笑地望着她的背影,很有感情地自言自语:“小鬼毕竟是小鬼啊。”

      我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便问他:“你在讲王芳吗?”

      他点点头说:“对,”便侧过脸来看我,眼光非常深透,仿佛要看穿我的心一样。他忽然问道:“老李,你看小鬼像谁?”

      我给他问住了,答不出来。我想来想去,实在找不到一个面貌同王芳相似的人。

      “小鬼跟她母亲一模一样,”他继续说,他不再等我的回答了。

      我几乎要脱口说出这句话:“你怎么知道?”可是我并没有说。我却问道:“那么你见过她的母亲。”

      “我怎么没有见过!她母亲就是我的老婆,”王主任毫不迟疑地说。他掉开脸慢慢地搔起他的须根来。他又在望对面的山景,好像在想什么心事。

      我愣了一下,过了几分钟才问道:“那么她就是你的女儿?”

      他正望着那个发光的雪白的山顶,听见我的问话,便侧过脸对我说:“她还不知道。”

      我不大了解,便再问:“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微微笑起来,平静地说:“你不用替我着急。到时候她自然会知道。”

      “她母亲呢?难道她母亲也不知道?”

      我看见他收起了笑容。我看见他用力搔须根,把两边脸颊都搔红了。我看见他皱起两道浓眉。他忽然唤了一声:“老李。”我刚刚答应,他马上接下去说:“我知道你一定会问到底。我又管不住自己这张嘴。过去的事情讲起来总是不愉快的。已经快二十年了,可是好像在眼前一样。……我和小鬼的母亲从北方到上海,在一家印刷厂当小职员。我们住在亭子间里面,生活苦,不用说,还处处受气。那个时候上海是有钱人的世界,帝国主义者、巡捕和流氓到处横行。小鬼出世了。她母亲一向身体弱,自己带孩子睡得不好,吃得不好,人越来越瘦,不过也没有什么大病。我老婆本来也可能活到今天,要不是——”他突然站起来,我以为他要离开这里,便跟着他起立。可是他咳了一声嗽(声音真响!),往下面路上扫了一眼,又坐下来了。

      “有一天晚上她上街买东西。就在北四川路,她好好地走在人行道上。几个外国水兵喝醉了,拿着酒瓶一边走一边胡闹。他们看见我老婆,想调戏她,便朝她扔酒瓶。一个酒瓶打在我老婆的胸口,把她打倒在地上。有个水兵还拿脚踢她。幸好有两个行人搀起她来雇黄包车送她回家。从此她就不曾起床,病了不到两个月就死了。我一个人,白天要工作,还要带一个不满一岁的女儿,实在不容易。后楼有一家宁波人也姓王,只有两夫妇和一个儿子。男的四十多岁,在工厂里做工,女的只有三十几,儿子十多岁了,念过小学,后来到印刷厂当学徒。这家人跟我非亲非故,可是他们对人热情,看见我遇到不幸的事,自动地出来给我帮忙。我这样也能对付过去了。可是小鬼还不到三岁,我就被捕了。起初关在提篮桥,后来关到苏州监狱里。我在提篮桥的时候,花了钱找人带信给后楼那位姓王的,托他照顾我的女儿。我说,我要是能出来,当然还给他一切的费用;要是我日久没有消息,那么女儿就归他们,由他们处置。那位姓王的居然到牢里来看过我。他教我放心,他说他们夫妇把我女儿当作自己的孩子,决不亏待她。我哪天出来,就哪天送还给我。我在苏州一直住到抗日战争爆发,苏州快要沦陷了,国民党反动派才把我放出来。可是去上海的路已经断了。我后来参加了部队打游击,始终没有到过上海。我曾经托人到上海照地址打听,可是听说那一带房子烧光了,什么都问不出来。这些年我始终一个人过活。我有时候也想念我那个孩子。我一直等着她。”

      王主任又停下来。他搔了搔脸颊,忽然抬起来,提高声音说:“像这样的事情永远不会再有了。”

      我很想知道以后的事,可是我又觉得我没有权利给他唤起那些痛苦的记忆。而且在他讲话的时候,我们的四周渐渐地暗下去了。我的眼睛也有点模糊了,我看见了小刘的身影。他大概是来找我的,远远地望见王主任和我都在这里,就站住了。我默默地等待着王主任的起立。

      “去年年初我来到朝鲜,做梦也想不到居然找着了线索,”王主任并不站起来,却改变了语调继续讲他的事情。“当时我还在师里,在那次××山的阻击战中,在最紧张的时候,我到了×××团。这个团奉命坚守××山,仗打得激烈,敌人的炮火厉害,我们当时还没有现在这种坑道,只有些简单的临时工事。我们虽然打得好,可是伤亡很大。我们必须守住主峰。不用说,这是艰巨的任务。上级的命令是坚守三天,我们的战士说一是一,决不讲价钱。敌人进攻越来越猛,人越来越多,可是都给打下去了。第二天晚上阵地失掉过两次,但马上就夺了回来。到第三天下午情况更加严重,阵地上没有多少人了。我当时在团政委那里,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睡觉了。前面指挥所接连来了几次电话。友军来不及赶到。需要人!已经从直属队中抽出一批送上去了。这里只剩下一些身体弱的同志。怎么办?我们正在考虑,忽然听见一声响亮的‘报告!’,直属队的同志们拿着决心书进来了,一个个昂起头挺起胸膛,声音坚决地要求战斗的任务。一共二十五个人,是分几次进来的。团政委批准了十九个,留下了六个。六个中间有一个人再三要求,一定要到前面去,最后团政委也同意了。这个人叫王成,年纪不过三十多点,来到朝鲜,水土不服,身体不大好。我听他口音,看他相貌,觉得很熟,却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后来我忽然记起来了,就跑出去找他。他们二十个人拿起枪做好伪装,准备出发。我唤住他,问了两句话。他果然是后楼王家的儿子。他还记得我原来的名字。我们虽然没有谈话的时间,不过他还是讲了一件事情:王芳也参了军来到朝鲜。王芳这个名字是我起的。我总算知道我女儿的下落了。王成的话没有讲完,我们就分开了。这个团完成了上级给它的任务,友军也终于赶到了。只是王成没有能回来.他勇敢地在山头牺牲了。 战事稳定以后,我常常想起我的女儿。我知道她在朝鲜工作,跟我离得近,这是多么好的事情。我真想见她一面。大概过了两三个月罢,我到军里开会,晚上文工团给我们表演节目。担任女声独唱的文工团员一出来就把我吸引住了。完全是我老婆结婚前的那个样子。我向坐在我旁边的宣传科长问她的姓名。科长说:‘她叫王芳。你听不出她还是上海人呢。’用不着怀疑了。明明是我的女儿。天大的幸福来得这么容易!我高兴极了。晚会结束,我看见她,跟她讲了几句话。我称赞她唱得好。我问她上海家里还有什么人,她说父母都在。我又问起她的父亲,她说父亲是个退休的老工人,叫王复标。我跟她拉拉手就告辞了。心里的话一句也没有讲出来。可是我放心了。以后我还听过她唱歌,看过她跳舞,我决不放过这样的机会。我高兴看见她,高兴跟她谈话。可是我始终没有对她讲过一句话,明说或者暗示她是我的女儿。她的父亲明明在上海,我怎么能说我是她的父亲呢?而且我自己的名字也改了。要是王成那天没有牺牲,他也许会告诉王芳真实的情形。现在只有写信到上海去找王复标帮忙。然而我不愿意这样做。说老实话,起初我也想过让王芳弄清楚谁是她的父亲。后来我自己放弃了这个打算,我看出来她多么爱她那个父亲。过了一些时候,我到军里来当政治部主任,经常跟她见面,她对我很好,只是不知道还有我这么一个父亲,我也下决心不让她知道。我看见她唱歌受欢迎,看见她工作积极,态度好,心情舒畅,我只有高兴。我再没有别的要求了。”

      王主任忽然站起来,走到我身边,轻轻地拍我的肩头,我又听到了他的笑声:“老李,我什么都讲了,你该满意了罢。可是这些话你千万不能写出来啊!”

      我也站了起来。我紧紧地捏住他那只手,表示了用简单的语言表达不出来的复杂的感情。夜早已来了。可是亭子外面到处闪着淡淡的白光。天也是一片灰白色,路白亮亮地横在我们的下面。我跟着王主任走到下面的路上。我早就看出来小刘还在不远的地方等我。我在跟王主任分手之前,一直以为自己的那些疑问全得到了满意的解答。后来我看见王主任上了坡,自己一面往前走,一面听小刘讲话的时候,才想起来王主任并不曾答复我那句问话:她为什么不回到文工团去?不过我也并非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我是来熟悉英雄人物,了解英雄事迹的,不能把王主任给我的大堆书面材料丢在一边,却在一件小事情上跟他纠缠。所以我打算不再向他提那一类的问题了。……

      下面篇幅太长,不再摘抄了,后来李作家下连队采访,知道了小刘参加战斗双腿被打断送回了祖国......

      由上可见,巴金并没有在小说中提及赵先友的事迹。塑造手持爆破筒与敌同归于尽的王成形象,与英雄赵先友联系起来的,是把《团圆》改编成电影《英雄儿女》的电影工作者们。

      进入九十年代,六十五集团军给赵先友烈士塑雕像,请巴金题词。巴金提了“王成式的战斗英雄――特等功臣赵先有”。不知怎么,我看了以后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王成是一个后出现的艺术形象,赵先友是先出现的实打实的英雄,说儿子像爸爸可以,说爸爸像儿子不别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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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毛烽后来说道:《英雄儿女》电影的创作“一点儿也没有虚构和杜撰

        毛烽后来说道:《英雄儿女》电影的创作“一点儿也没有虚构和杜撰的成分,抗美援朝战场上英勇、凄美、壮烈的牺牲事实,至亲、至爱、至痛的感人事件多得撞人”,因此,“这个电影剧本和电影里的每一次战斗、每一个人物、每一个镜头,都有许许多多战场上的真实原型做基础”。可以说,这种电影文学剧本,是巴金那样没有革命战争经历和革命队伍生活的文人无法写出来的。

        通宝推:袁大头,
        • 家园 真相比小说更荒诞!!!比小说更精彩,好在真相来自志愿军

          永远是最可爱的中国人,如果中国历史我朝都能如此战斗,那样的中华讲更伟大。

        • 家园 去年比较系统的看志愿军战史

          真实历史有时候比电影里残酷的多,也传奇的多。比如志愿军版本的四渡赤水,这个有兴趣的可以自己查。

          下面说我震撼的 介绍,大体是电影上甘岭的坑道作战。电影里提过,当时上一线的是不同部队。不少部队打残了后,和后续部队挤在同一个坑道是常有。同时电影里没有讲的残酷的地方在于,部队撤回坑道后是带着战友尸体的。时间长了撤离不下去。缺医少药,伤病和牺牲的战士共处,如果不及时处理士气随时会崩溃。然后当时坑道内的干部在党委会上下决定重组坑道建制。把不同的部队重新组合为一个坚强的整体。这就是美国人乃至联合国军无论如何想不通,为啥志愿军在阵地上永远打不垮砸不烂。他们宁可承认这是志愿军战士成就的人类历史最强轻步兵。也不愿意承认,这是一个党组坚强领导的 必然结果。影视剧在改开后重现党组织对军队的决策的关键影响,还是功勋里能文能武李延年篇。

          对了,补充一个有趣的战例对比。就是 在金城战役期间,美军进攻中的偷袭作战,往往英国人会主动给志愿军打探照灯照明灯,美其名曰给美国人指明作战方向。为什么呢。因为美国人撤退的时候, 直接把英国人进攻部队的区域用照明灯打了。此消彼长,一边是志愿军在党领导下的灵活和根据实际战况调整的坚强组织。一边,顺风一哄而上,逆风相互拆台的 雇佣军。志愿军战胜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是符合一般规律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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