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弹雨横飞的年月(二) -- 冰冷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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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弹雨横飞的年月(二)

    弹雨横飞的年月(一)链接出处

    枪声停下来了,大家惊魂不定地从甲板上爬起来,才发现船也停了。

    船停在了江中间。只要一动,岸上就开枪。

    过了一会船又动起来了,就听冰爹在对冰娘说:“这船要开回九江去”。

    冰爹和冰娘们在愁眉苦脸,小老冰却兴高采烈:长这么大没被机枪扫过,这回可是有吹牛的资本了。缠着冰爹问马克沁是什么,冰爹告诉小老冰,马克沁是一种德国造的重机枪,“比小鬼子的92式要吓人多了,给他打着那还了得。”

    小老冰当时忘了问一句冰爹,怎么会知道的?怎么会一听枪声就知道是马克沁的。

    多年后小老冰才知道答案,原来从胡涟开始重组18军到18军驱散随军家属这一段时间,冰爹一直在18军!见过的武器多着去了,所以一听枪声就知道了。冰爹加入过国民党,所以有一项罪名是“国民党残渣余孽”,如果当时造反派知道冰爹还在国民党军营里呆过的话,冰爹就还得再加一顶“国民党兵痞”的帽子了。

    回去以后,形势更加险恶。继安徽以后,江西内战也从冷兵器时代进入了现代化。原来造反派的示威游行,只是举着血衣,抬着伤员走。光用棍棒,还不太死人。现在则是举着血衣,抬着死尸了!前面肯定是大字横幅“烈士回眸应笑慰,造反自有后来人”什么的。用枪了,那有不死人的?一死就是十几几十的。不过比起造反小报上登的什么“成都惨案”“万县惨案”来,江西好像还只是小孩子过家家。

    各地的造反派都逃到南昌来了,吃饭问题怎么办?革命造反派们倒也能曲能伸:讨饭,为革命而乞讨,为造反而乞讨。一时间到处都是革命造反丐帮。

    俗话说的好:“丐帮代代有,革命丐帮最风流”。造反派讨饭一般是两人一祖,一人拿个米口袋,一人拿本“红宝书”,到你们家门口:“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蒂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革命造反派战友们,现在刘邓资产阶级司令部的疯狂反扑,给我们的无产阶级革命造反事业造成了一定困难,但我们坚信,乌云终究遮不住红太阳的光辉,在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英明领导下,我们的事业一定会胜利,现在请战友向我们捐献一份口粮。”

    于是大家打出一碗两碗米的,支援他们继续造反革命。

    但是,自己家的粮食还能维持左右,什么时候断粮,老保们什么时候攻城?都没人知道。大家就都是盼望着伟大领袖早日来解放大家。

    所以后来26军支左部队进城的时候,那是万人空巷,热烈欢迎。想来1945年国军进南京,1949年共军进北京也就是那样了。现在老冰看电影电视每次一看到大军进城的镜头,心里就肯定会想:啊,这位导演哥儿们见过武斗,见过支左部队进城。

    言归正传,这围城里的心惊胆战的日子怎么过?家在上海的人还是要往上海跑。因为拿时候的人都见过世面,知道什么仗也打不到上海。南方北京人不多,上海人可太多了,想找个没有上海人的单位几乎是不可能的。还是几个上海人踅磨着跑。

    这次坐不了船了,南浔(南昌——九江)公路铁路全断,只能走时通时不通的浙赣线。那天,有车了,几个人坐上车又开始逃难了。

    下午四点半开的车,一开始还挺顺利,路过以好几个教授被红卫兵打死而著称的江西农学院(那部以葛优他老爷子葛存壮的著名台词“马尾巴的功能”而闻名的电影《决裂》中写的“黑板上种田,教室里开拖拉机”的大学就是影射的江西农学院,后来农学院总算被并到共产主义劳动大学里面去了,现在改名叫江西农业大学)所在的莲塘都没事。到离南昌只有30分钟的向塘一停就不开了。

    知道向塘的人可能不少,中国第一次在实战中使用地对空导弹就在向塘。原本火车在向塘只停3分钟的,现在怎么30分钟过去了还不开车?该不会又要出什么事了吧?正当大家不安的时候,货场方向传来一片枪声。大家都吓的“哗”的一下钻到椅子底下去了。

    小老冰在椅子地下还没有忘记问一句冰爹:“爸,这次是什么?还是马克沁?”,冰爹听了一会儿,告诉小老冰:“不是,这次是小鬼子的92式。”

    那又是一次什么仗呢?后来听说是为抢援越武器双方起了火拼。原来老保们先有了枪,为什么则很难说清,咱们用一种容易接受的说法吧:老保基本都是工人农民,中间复转退军人多。一要武斗就想起了枪那很正常。从哪里弄枪呢?江西不是四川东北,除了洪都机械厂以外没什么军工厂。自己不会造,那就只有抢了。到哪儿抢?人民武装部仓库!

    于是就是一阵抢各级人武部仓库的狂潮。但人武部仓库里的家什实在太破,大多是湖北条子,还有一些不多的三八大盖,冲锋枪也就只有雷锋当年用的那种花机关枪。大家看着AK47卡拉什尼科夫眼热,那时不少红卫兵们还不知道中国管那叫56式冲锋枪,就自己命名为“新式冲锋枪”,每次一看到《新闻简报》的银幕上出现了什么安哥拉,莫三鼻给(现在叫莫桑比克)游击队在丛林里面学毛主席语录的画面时,下面肯定一阵欢呼:“哇,全是新是冲锋枪诶”。————看到眼里的全是枪,读的是什么书倒没人去管了。

    在这里闲扯一句,后来下了乡,听的《平壤·朝鲜人民之声》说非洲那边又不时兴学毛主席语录了,改学什么“主体思想”了。

    言归正传,俗话说“人心不足”。玩腻了湖北条子,就盯上了援越物资了,那可都是好枪好炮好子弹诶,管他娘的,抢!据说湖南,广西那边抢得更凶,一直抢到北越的胡伯伯不干了。传过话来:“你们谁对谁错我不管,可你们不能动我的军火。”周总理这才发了话:“谁也不准动援越物资,谁动谁是反革命!”这才平了那阵狂潮。

    小老冰那次赶上的,就是那首“抢枪进行曲”里面的一个乐章。

    过了不知多少时候,枪声停了。有大胆的伸头看看车窗外面,传达说“两派都撤了”。

    两派是都撤了,可是这火车还开不开呢?望什么方向开呢?

    关键词(Tags): #全面内战#抢枪#文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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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文革中震惊全国的重庆海战 ZT

      很久没有交作业了,老是拿旧东西搪塞大家也不对,希望大家能喜欢这篇东西。

      那是好些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天比现在蓝,天底下的日子也过得有趣得多(是不是太唐僧了一点?)。重庆府的男孩子们虽然还不知道什么是CS,但是他们有好玩得多的游戏,有那么小半年,他们身上背着枪,腰里别着手榴弹,AK哪、三八大盖哪、半自动哪,什么都敢扛,没准还上着亮堂堂的刺刀,枪里装满了能真正打死人的子弹(要知道,解放军出哨才五发空包弹呢),还用鞋带系上几个备用弹夹拴在皮带上——虽然谁也说不清到底要朝谁开枪,该打死多少人。他们成天猫着腰走路,鬼鬼祟祟的到处比划他们的家什,一付鬼子进村的模样,当然,他们可不是鬼子,他们臂上有红袖章,可不是嘛,好些漂亮的重庆妹妹色迷迷的(好像不该用这个词哦?)看着呢!

      老人家知道了,说道,很好嘛,不爱红妆爱武装!武斗有两个好处,第一是打了仗有作战经验,第二个好处是暴露了坏人。┅┅再斗十年,地球照样转动,天也不会掉下来。我才不怕打,一听打仗我就高兴,北京算什么打?无非冷兵器,开了几枪。四川才算打,双方都有几万人,有枪有炮,听说还有无线电。这让愣头青们深受鼓舞,鼓捣着成立了好些兵团,虽然规模行事都和土匪团伙差不多,但是指导思想是完全不一样的。

      话说大四川虽然是天府之国,但是不知道怎么搞的,这些年就常常要闹到吃不饱的地步,据说先是右派捣乱,后来是走资派搞破坏,再后来反革命又出来了不少,形势很是不好。川东的重庆府,半年来更是问题蛮严重。这是公元 1967年,差不多就是抗战爆发三十周年纪念前后,重庆的夏天也怪热的。

      饿坏了肚子,热晕了头的小青年们从头年夏天就开始吵架,一派自称是“八一五”,对立的就叫“反到底”,据说都是坚决保卫毛主席的。两派不知道在哪里没有勾兑好(是不是拥刘、张的问题,这里就不讨论了吧?),大家从吵架变成打架,从钢钎藤帽到坦克大炮,搞得很是开心,比打CS还有劲多了。将来有志青年们可以好好考证一下,看看这个导致那么多人去见马克思的分歧到底是什么?

      扯远了,还是先说说67年的事儿吧。

      话说早在前清,张之洞先生就在广东成立了兵工厂,传到中山先生手上,又先后传给陈济棠,余汉谋,到三八年汉谋先生丢掉了广州,这个兵工厂大搬家,搬来搬去最后落脚重庆,因为背景比不过汉阳造、金陵造,也比不过地头蛇四川兵工厂,只好屈居人下,编号五十,解放后改元“国营望江机器厂”的便是,直到现在,这个厂还在我国兵工系统发挥重要作用,我军大部分舰艇以及陆军的小口径高炮,双三五、双三七什么的,在东南沿海和蒋家海军大战的62护卫艇上的主炮,就是这个厂的产品了,什么“剑门”、“章江”、“永康”、“永泰”,都挨过该厂产品的炮弹。这个厂是造炮的,这个引子必须先说清楚,不然下文就接不上来了。

      这个厂的位置很有意思,正好在重庆下游的长江隘口铜锣峡口,古往今来这里打了无数的仗,漂泊着无数倒霉鬼幽怨的魂灵,在蔽日的峡谷里,常有猿猴的哀啼。长江水静静的流淌,侵蚀着江底的岩石,却全不知自己淘尽了世间的风流。

      俺们的英雄人物就是在这里出场的。

      早在这一年的四月份,重庆城的这两派热血愣头青,就开始动手打架;五月份开始用钢钎、铁棍、匕首;七月份开始使用枪械,从使用小口径步枪、冲锋枪、轻机枪、重机枪、手榴弹到动用坦克、高射炮、舰艇,从巷战到野战,规模越来越大——当时空前的热闹,赶得上过年放焰火,谁叫重庆就是这么个兵工基地呢?老人家大概就是这个时候拍着手叫好的,可见兔崽子们干得真的不赖。

      却说国营望江机器厂,是“反到底”占了上风,把“八一五”们封锁在小楼里不敢乱动,很是威风得意,但是纵观全局,进城的道路都被“八一五”们堵得死死的,“反到底”们无法得到粮食百货等必需品,又很是头疼。

      历史于是开始塑造英雄人物了!在这里,是时势造就了英雄。

      1967年的8月1日,正好是建军节。长江2014号轮像往常一样拖挂货8—126铁驳,上水航行驶往重庆,货船上载有重庆急需的百货、西药等物资370多吨,当晚停泊在长寿下游的深沱,看来要似乎要渡过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了。

      可是造化并不只为庸人设计,也常常和历史开个玩笑。正巧船上有几个很有责任心的“反到底”,深感这船货物对支持“反到底”们坚持革命斗争的重要意义,像地下党员一样不动声色地和当地“反到底”组织取得了联系,把情报及时传了出去。次日凌晨4点多钟,一条大木船划过夏夜的深沉,划破长江的微波,在青蛙和蛐蛐的伴奏中靠了上来,八十来个大汉左腕缠红布,手持钢钎、木棍、杀猪刀等各式武器,跳了上来。

      但是这帮兄弟们太有幽默感了,他们居然自称是“八一五”的!只听“扑通”一声,一个没有幽默感的“反到底”情报员飞快地跳到水里逃走了,这是这场戏里很戏剧性的一幕,业余的海盗和客串的情报员开了一个很不好笑的玩笑(这可是不是苇子杜撰,乃确有其事)。

      8 月3号,俺们的一代名舰出场了。这条舰原是国民党的江防舰,据说蒋先生亲自坐过,在长江上混了大半辈子,但是一点名头都没有,俺怎么也查不出她的准确身份,叫不来她的大号。解放后,这条舰识时务,及时投诚我党,量力效用,履新成为国营望江机器厂的交通艇,匪号“望江101”,浑浑噩噩地混到了六十年代末,早就忘却了自己还是一条军舰。她以为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可没想到居然最后还要以“军舰”的身份在青史上留名,谁能说生命不是充满戏剧色彩的呢?

      早在几个月前(具体时间待查),101就被改装成一条真正的“军舰”了。网上能够查到的资料,毫无例外都把101看成是“海战”的主角,但是居然就没有人指出她本来就是一条军舰的事实!

      这里,苇子访之故老,把101改装后的装备介绍一下:全舰长约三四十米,排水量航速不详,前后各装61式37毫米双联海三七高炮一座,前段另有海四联 14.5毫米高射机枪一座,后段有海二联高射机枪一座,其火炮口径不大,但是射速很快,该舰的火力配置与62型护卫艇基本相当,在内河还是很可以骄傲自满一下了。

      3号下午,101带着她的老搭档嘉陵1号来到深沱,把“俘虏”长江2014号押解回望江厂所在地郭家沱,还顺手牵羊,把也停靠在此地的,由登陆艇改装的运输船“人民5号”也一并俘虏带走了。舰队序列为“嘉陵1号”开路,两个倒霉的“俘虏”居中,101殿后。

      4 号凌晨2点左右,舰队路过蒋家沱,又将停泊在这里的客运班轮昆仑号和东方红102号挟持加入。凌晨3点半钟,几艘客、货轮船行驶到郭家沱,停了下来。两条客轮因为没什么油水,也缺乏战斗力,很快被放行驶往重庆。被俘虏的“人民5号”本来是一条军用登陆艇,被俘时舱里满载生猪,查证历史,找不出“人民5号” 是被蓄谋“俘虏”的证据,只好解释为101顺手牵羊了。

      人民5号给久已被隔断交通的望江厂“反到底”带来了猪肉,也带来了烦恼——“这么多猪,天天吃红烧肉也吃不完啊!而且猪会死的。”这是当事人亲口所言。

      但是,人民5号宽大的货舱,给了“反到底”头头们新思路。

      纵观当时全局,8月3日,两派在大型国防企业建设机床厂大规模武斗。“八一五”派占据的制高点——谢家湾有名的弧形建筑“弯弯大楼”被“反到底”派用四联高射机枪击中烧毁;8月5日,两派又在在建设机床厂制高点清水池大规模武斗,动用了坦克、高射机枪等武器,死22人。当时有文革小报用了“尸横遍野,血肉横飞”的语句。

      建设机床厂,其前身是张之洞创办的老汉阳兵工厂,“汉阳造”天下闻名。抗战内迁,其厂址正好也在长江边上,直到今天,我军用的各种主要枪械还是产自该厂,从56式、81式到95式,该厂还出产多种高射机枪。据俺分析,8月3号的战斗,建设厂“反到底”下黑手,动用四联高射机枪,重创“八一五”;“八一五”不甘吃亏,于5号动用空压厂(现西南车辆总厂,我军现役的大量坦克、自行火炮、装甲战车,系该厂出品,苇子亲见过的有 “WS1”自行火箭炮,122履带式自行榴弹炮,551轮式装甲车等满大街跑)的坦克,建设厂是造枪的,缺乏反坦克武器,恐怕吃了点亏——好在坦克也没有配炮弹,只能当推土机用。据称当时有用钢板置于坦克前进道路上,视发通高压电的,估计就是此役(不从物理学上考证,权作笑料)。

      当时的重庆市“反到底”高层决策情况,无文字可证,现在只能是推测。估计5号建设“反到底”吃了坦克的亏后,望江“反到底”得信后急于援手(如前所说,望江厂是造三七高射炮的,大家都知道高炮平射可以当战防炮用的,内战中的中国人,其创造性当然不会输给隆美尔),正好俘虏的登陆艇可以装得下炮——自然也可以把多余的猪运去送给革命战友,建设武斗队“红大刀”,顺便换些半自动步枪、子弹回来,望江厂“反到底”正稀罕这家什呢。

      于是从5号起,望江厂 “反到底”加班加点,确切地说,是“反到底”的王牌,“金猴”武斗队加班加点,改装“人民5号”,准备远航(其实一点都不远,但是路上拦截的太多,“八一五”也不缺乏有全局思想的战术家嘛)。具体改造工程为:在驾驶台和船舷两边烧焊了铁板,以加固防御;船头和驾驶台左右两侧,各安装了一门陆三七高炮;在驾驶台前,装重机枪一挺;驾驶台后面,装高射机关炮一门;船尾,装海三七高炮一门(主炮火力差不多赶上主力舰101了);不仅如此,大兴场粮库的50多吨小麦共800多包,也被搬运到轮船上,当作沙包筑成了防御工事(糟蹋啊,这可是一个人只有不到三十斤粮票的年代,你们,你们也太哪个了吧?)。显而易见, “反到底”的头头们,对此行的凶险,是做了充分的估计的。

      8月8日中午,“人民5号”武装完毕,“金猴”宣布成立“军工井冈山第一舰队”,“金猴”头头邓长春任舰队司令,坐镇“人民5号”,该舰也挂上了“反到底1号”的帅旗,王三恒任总指挥,朱星德任指挥。下午4点半左右,“舰队”驶出郭家沱码头,径直开往建设厂。舰队序列为:“望江101”、“嘉陵1号”、“人民5号”。又是战斗力最强的101跑前面。“人民5号”的舱里装了三七高炮三门,炮弹一千余箱,每箱二十发,不过都是填沙教练弹,出膛后只相当于同速度铅球的杀伤力,但绝对能砸死人。当然,也少不捎带了些咱们一直关心的猪和大量罐头、日用品等。

      话说从望江厂到建设厂这一段长江航道,当时基本上掌握在“反到底”的对头“八一五”手里,从郭家沱顺长江而上,穿越铜锣峡口,就到了西南最大的造船基地东风造船厂所在地唐家沱——这里是一个大回水湾,所以上游淹死人,都得到这里来捞,以前捞人是免费的,不过这些年好像也成为收费服务项目了。这里有“八一五”势力,所以曾被望江厂“反到底”在对江的山上架炮轰击过。

      “反到底”舰队一出峡口,就遭到埋伏的“八一五”份子很不强烈的攻击——他们手里只有点破步枪,对于有临时装甲的“军工井冈山”舰队来说,连挠痒痒都不够,只能算是捣乱,完全不具备收买路钱的资格。

      各舰乱七八糟的开火还击,逮不住开枪的小步兵,就打停泊在唐家沱的船只和造船厂的浮船坞——这是西南地区最大的浮船坞,谁叫它这么醒目呢?“军工井冈山”舰队的还击,打伤了“人民6号”等多艘轮船和浮坞,还打死长航职工2人,打伤多人,总算舰队司令还知道自己不是出来打鸟的,还击只能算是象征性的。

      舰队小小的泄愤之后,继续溯江而上,一路上都被冷枪骚扰,但又逮不住目标,很是恼火。舰队到达窍角沱(这里离即将到来的战斗的主战场已经很近了),按计划进行了队列变换,“望江101”在右,“嘉陵1号”在左,“人民5号”在中后,呈三角形继续上行。事实证明,舰队的航行计划是非常缜密的,邓长春等人绝非有勇无谋之辈——因为战斗中对方的火力正好是集中在舰队的右侧。

      朝天门是个很有名的地方,是古重庆城的最东端,也就是地图上嘉陵江和长江交汇处的那个尖角。当重庆还是“重庆府”的时候,天子的诏书往往从下游传上来,那时的大小官吏们就穿好古怪的袍服,屁颠屁颠地打开城门,跑到码头上来摆香案,跪接圣旨,所以这个码头就称之为“朝天门”。站在朝天门码头上,顺河谷东望,能看见嘉陵江和长江的融汇,青青的嘉陵带着从甘肃嘉陵谷携来的清冽,汇入唐古拉山上融化的雪水与泥浆,泾渭分明。一条细长的融汇线一直伸展到长江的拐弯处,不时被一两条俄罗斯飞艇不识时务地怪叫着搅碎。长江岸边的玄坛庙,是刘湘请来上海的工程师设计重建的,说是“庙”,却又有道教的“玄”,不过和尚们在六十年代中叶被赶走了,千年流碧涛声里,只留下青山中暮鼓晨钟的回响。南岸的文峰塔,朽坏得只剩下壳,呆呆地望着亘古不变的茫茫陵谷,弄不清人世的沧桑变幻。

      那个充满激情和理想的年代,那个充满残忍和愚昧的下午,那段改变了某些人一生命运的青春年代。光荣与迷梦,胜利与失败,从英雄到狗熊,是淘不尽的迷离,是荡涤不完的幽怨。

      当“军工井冈山”舰队驶入那条长长的两江交汇线,遥遥望见朝天门码头的时候,站在岸上和舰上的人们,有没有想过历史将如何评价他们即将付出的勇敢和牺牲精神呢?

      朝天门,当时顺应改名大潮,也改了个流行时尚的名字,“红港”,所以这段公案,一般也就称为“红港海战”。这时的朝天门掌握在“八一五”手里,他们获悉了“反到底”的行动后,也仓促地作了一些准备。

      “八一五”们调来“长江207”、“人民28”、“人民30”等几条船,准备在长江里拦截“反到底”舰队。

      可是,这几条船的协同并不好,“人民28”、“人民30”号还在嘉陵江的河道里,“长江207”就先到达战场了,它鲁莽地向下游滑了一段距离,准备独自突击从下游驶来的三条炮艇。

      自打从郭家沱上驶以来,三条炮艇上的“反到底”们就被黑枪骚扰得恼羞成怒,这次他们总算逮住了像样的目标。每个炮位上都做好了记号:一长一短表示准备开炮,二短一长表示开炮,一长声表示停止射击。

      而朝天门码头上的“八一五”们也堆好了沙包,做好了简易工事,架好了机枪。

      双方都做好了战斗准备,但实事求是地讲,“反到底”一方面战斗欲望并不强,从一开始,“人民5号”就打开广播喊:“港口兵团、长航兵团,你们不要打,我们是到九龙坡卸货的。”在战斗中遭到南岸的轮渡公司修理厂轻武器射击后,“人民5号”还在广播 :“王麻二,你娃不要打哟;不然我们打过来,你娃吃不消哈。”

      但是历史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八一五”是不会坐视“反到底”把“战略物资”运到他们想运的地方的。

      迫不得已,“人民5号”拉响了汽笛,战斗开始了。

      受够了黑枪的炮手们,手忙脚乱的朝着“敌人”开炮。三十七毫米的炮弹,即便是不会爆炸的填沙教练弹,对于没有装甲的民用拖轮“长江207”来说,也是足够致命的了,它堆再多沙包也没有用。同时,大概几百米之外的红港港务大楼和码头上的机枪,也开始向“反到底”舰队猛烈射击,打得甲板嘭嘭着响。

      “长江207”迅速起火燃烧,侥幸未死的船员跳水逃命,“望江101”主机停车,停在江面上用机枪继续扫射跳水的船员,他们把一路上的火气都发泄到了这几个倒霉鬼身上。

      其余两条船继续上行,两岸火力对它们进行夹射,但是效果并不理想,在前几天加装的厚厚钢板帮了大忙,“八一五”的轻武器打上去只是几个凹坑。

      “人民28号”此时驶出嘉陵江口,用轻武器向“人民5号”射击,对方则用三七高炮还击,“嘉陵1号”也向“人民28号”开火,顷刻之间,“人民28号”就大幅度倾斜,完全失去动力,顺江水漂流到下游数百米的野猫溪岸边搁浅。“人民5号”和“嘉陵1号”集火攻击“人民30号”,该船艉部受伤,见势不妙,拼命退回嘉陵江内。水运204、104两艘无武装的小火轮开出嘉陵江口企图施救,被威胁性射击击中顶篷,但仍然冒死靠上“长江207”灭火,当他们登上“长江 207”时,发现船上已无活人:有的脑浆迸裂,有的肠子都流出来了……

      “反到底”舰队继续上行,在几公里以外的铜元局、黄沙溪江面,又遭到长江电工厂(即国民党时代的第二十兵工厂,抗战和内战中生产了大量步枪弹,敌人和自己人都吃到了不少,功劳和罪行一样昭著)“八一五”猛烈射击,“人民 5号”上出现多起伤亡,“反到底”立即还击,将该厂油库击燃。但和“八一五”对射不是此行的主要目的,故舰队迅速通过此段江面,于傍晚七点四十五分到达目的地建设厂江岸,当时建设厂“反到底”派已陷入连煮稀粥的米都没有的地步,随船送来的活猪、罐头和其他日用品无异于雪中送炭。

      这场“海战”,当场打死24人,打伤上百人,打沉“长江207”拖轮等船只3艘,打坏12艘,长江航运为之中断。

      在整个战斗中,“八一五”方面只有机枪和步枪,在火力上更本无法与“反到底”的三七高炮抗衡。“反到底”方面主旨是在运货,在开火上还算比较克制,从一开始就用广播申明了自己的立场——除了“望江101”对“长江207”不可思议的下毒手外,其他的开火基本上只是还击和威胁。

      手里没有“八一五”方面详细的火力配备,但是可以根据当时情况推测。

      双方的火力比试较如下。

      “八一五”方面:7.62毫米口径的各种枪械(主要是56式半自动,可能有少量仿AK47的国产56冲锋枪);少量12.7毫米重机枪。苇子估计有12.7毫米重机枪,是因为此前空压厂已经出动了坦克参战,而12.7毫米高射机枪正是我军坦克的标准配置,“八一五”搞来少量此枪参战也是情理中的事。估计没有 14.5毫米以上的火力,如果有的话,以这三条船的甲板厚度,不可能还有生还的希望,而且14.5毫米多联高射机枪,也正是建设厂的产品,建设“反到底” 几天前正是凭借这个大打出手的,作为对手的“八一五”方面恐怕很难搞到。

      “反到底”方面:61式37毫米双联高炮至少三座(101两座, “人民5号”后甲板一座),陆用单装三七高炮三门(“人民5号”前甲板及驾驶台左右各一门),“嘉陵一号”是条小舰,但至少也有两门以上的37毫米炮,统计共有37毫米口径高炮至少十一门,另有14.5毫米双联、四联高射机枪多挺。61式海三七炮射速单管160-180发/分,就是说,“反到底”方面如果要认真打的话,每分钟只是主炮群就可以打出将近两千发炮弹,足够击沉“长江207”这样几十吨的小船一两百条了。

      “金猴”战斗队拼了老命给“红大刀”送来的物资,在此后的武斗中排上了大用场:八月中下旬,两派在杨家坪(即建设厂“反到底”“红大刀”与空压厂“八一五”“八一兵团”势力交界处)再次大规模交火,参战人数四千余人,激战一周,杨家坪街道房舍尽毁,死亡人数两百人以上,最激烈的时候,一夜就打了高射炮弹一万余发。现在大家恐怕可以理解,为什么“八一五”会拼命在朝天门拦截“反到底”舰队了。

      “红港海战”是全国武斗最高峰的序曲,不是因为死人多,而是这次“战斗”涉及面广,而且承前启后,进一步推动了整个形势的发展。

      九月一日,在北京的周总理听说了这一消息,唏嘘不已:“在越南,万余发炮弹能打下多少飞机!这是国家财产啊,我想了是很痛心的。”

      这段传奇,其实经历的时间很短,长江上一阵轰隆隆之后,山川陵谷间又恢复了平静。

      混浊的江面上一片火海,被击沉击伤的船只漏出的油污在水面上燃烧,生成厚厚的黑烟,沉船的残骸翻覆在江中,尸体的污血在江水中浮沉飘溢。岸上的勇士们在躲避,把自己藏任何可以隐蔽的地方,有可能的话胡乱开上一枪,伤者在呻吟咒骂……两岸围观的人在舔自己的舌头,垫高了脚尖看难得的希奇,偶尔有脱靶的流弹飞来,齐刷刷的趴下一片,调皮的还去摸摸发烫的弹头——那年头的人,都具备相当的军事素质,知道怎么不容易被打死——活下来的人在几十年后无关痛痒地回忆当年,好像一切都和自己无关。

      历史真的和我们无关吗?

      这是邓长春一生中最踌躇满志的时候。但站在“人民5号”上书写传奇的他,有没有想到历史将会怎样评价这段传奇呢?

      邓长春不是个调皮捣蛋的家伙,凡是认识他的,都认为他是个非常能干的人,有相当好的口才和头脑,也有理想和激情,组织能力极强,是天生的领导。但是历史戏弄了他和那一代有激情的年青人。

      当一切平静下来之后,国家必须对这一切有所交代。

      于是,邓长春等“八一五”、“反到底”的头头们,被招到北京,扣了起来。从此,再没有人知道他的消息。

      好多年后,才听说是关了起来,大概是给的无期,直到九十年代才放出来。一说到他,故老口气中全是惋惜与慨叹。

      青春幻化,人间白发,江山依旧,英雄老矣。

      当年意气风发,本可以好好干一番事业的人物,现在不知蜷伏在重庆哪个不知名的巷子里,数着鬓角的白发,为生计发愁。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大英雄们龙战的筹码,飞洒的血滴,原来是小人物二十余年的青春!

      棋盘上的棋子以为自己是在慷慨赴义,但在棋手看来,这只不过是场游戏。

      少年时代,站在朝天门码头上,东望山川逝水,看两江涛生涛灭,想世间潮起潮落,一线泾渭中,有万千豪气。而今回首,却是“单刀会”上一段过门“这也不是江水,是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人间逝水,竟如斯乎?

    • 家园 景晓春犯的什么错误?
      • 家园 执行温和的土改路线,没有乱杀人,犯了所谓“富农路线”错误

        这是面子上的理由,具体看看48年和景一起被拿下的那批人的背景,自然另有一番隐情了。

    • 家园 【原创】弹雨横飞的年月(三)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还是开了,而且确实是往上海开了。接下去就没有很大的事了,包括大家最担心的鹰潭,那是浙赣线和鹰厦线的交接口。结果是顺利地到了上海。

      也不知道是小老冰是灾星,还是那年月走到哪儿都躲不了灾。这不,到上海没有两星期,又看到一出:工总司(全称是“上海工人阶级革命造反总司令部”,王洪文的队伍)帮着“上柴东方红”砸对立面的“上柴联司”。

      半夜里砸的,小老冰在睡觉,没看见。第二天早上就见的大家都很兴奋地在说这件事,隔壁的居委会主任陈家姆妈压低了嗓门对人说:“第一辆车上的人有枪诶”。小老冰一听,切,有枪又没听到响,那算什么?马克沁,92式打得嘟嘟叫才叫有枪呢。

      小老冰刚在肚子里对居委会主任不以为然,就听得马达轰鸣,一辆解放牌卡车飞驰而来。从车上跳下10来个身穿工作服,头戴藤条帽,手持铁棍的彪形大汉。(其实现在想想,上海哪儿来的彪形大汉?想必是当年年纪小,加上那些造反派的气势的原因吧。)干吗来了?来抓联司的漏网小喽罗。

      小老冰姥姥家周围住了不少上海柴油机厂的,当然也有不少参加了“联司”的。昨晚砸联司时不在厂里,现在工总司按名单一家一家来抓人来了。

      小老冰在一边看着兴奋的发抖,冰爹则感慨万分:“到底上海工人阶级讲政策,不触及皮肉,不触及皮肉”。这指的是没有当场打人。那年月打人是一种仪式,有事没事,先打了再说。江阿姨就讲过“好人打坏人,活该”。小老冰见过不少被打的一脸惨白,扶着墙根才能行走的人,江西老表叫做“被打伤了”。老冰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这个“打伤”在医学上是个什么概念,只知道“后果很严重”。一定要找老中医用土方子治,后来被打伤的人越来越多,也就不要找老中医了,那个土方子人人都知道了。

      什么土方子呢?找癞蛤蟆,生吞。那蛙类他要冬眠呀,冬天怎么办?救人要紧,拿上铁锹到田里去挖。您要是在那年月看到大冬天的有人在田里挖什么可千万别误会,那决不是在挖黄膳往自由市场卖,而是他们家的“坏人”让“好人”给打了,大冬天的在田里找药救人呢。

      上海砸了联司,其实倒是给全国性的武斗开始画句号了。因为当时占全国GDP六分之一的上海被摆平了,文革派全面获胜了。从那以后,隔三叉四的街上就贴中共中央,中央军委,中央文革,国务院联合署名的《关于处理XX问题的诺干决定》(此处的XX,请各位将各省的名字代换进去就行了),解决各省的问题。一般都是指定一方为“革命造反派组织”,另一方则为“反动组织”,然后实行军管。江西的“革命造反派组织”是“革命造反派大联合筹备委员会”简称“大联筹”的,反动组织则为“工人农民革命造反总司令部”简称“工农总”。派遣济南部队26军的一个师去“支左”,对外的公布番号是“6011,6012,6013,6014部队”。政委程世清,司令员杨栋梁,政治部主任文道宏。

      一看到那张告示,小老冰一家就打点准备回家了。姥姥家也不宽敞,文革以后房子都让了出去,三家人家(姥姥家,舅舅家加上小老冰家)10来口人就10来个平米,本来也就没法子住,都是逼的。

      小老冰回家,正好赶上济南部队进南昌城。那架势怎么形容好呢?用先帝爷也引用过的一句话“箪饮壶浆,以迎王师”最合适不过了。后来上中学读到鲁迅先生的《灯下漫笔》中所总结的“两个时代”,想起当年欢迎济南部队的情形,委实感触不少。

      好了,总算到了第二个时代了,该不打了吧?照打不误,为什么还打?一边是照先帝爷说的是“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刻沽名学霸王”,将革命进行到底。另一边照先帝爷说的是“。。。。。。反动派决不甘心于他们的失败,他们还会作最后的挣扎。。。。。。”,不打才有鬼。不过那时是在农村打的多了,都是造反派去围剿老保,而老保又不肯投降,就打了起来。

      就在当年王耀武的74军大战岗村宁次的12军的万家岭附近,这次是两伙中国人也大干了一场。后来一哥儿们在那边插队,小老冰去那儿玩过,不过那时候可不知道那场让装甲团长张灵甫一仗成名的所谓“万家岭大捷”,就知道两派此地打过一仗。但当地的老乡都不愿说这件事,因为事后被那些造反派给糟践惨了。就青年点的一哥儿们眉飞色舞地讲给小老冰听,他老爷子当时是县武装部长,四野下来的。当年造反派围攻不下来,因为那里的农民老保以来地形熟,二来清一色退伍军人。对付几个学生根本就不在话下。后来造反派急了,把他们家老爷子给绑到前线,用枪指着他们家老爷子脑袋逼他开炮(迫击炮),他老爷子没办法,开了一炮。这一炮把老保的指挥所就给端了。“还好那指挥所里面没人”,那哥儿们没忘记找补上这么一句。那边老保一看着架势知道对面有了能人,那仗没法打了,这才乖乖投了降。

      但整个地说来,武斗特别是大规模武斗,在江西是没有了。其他地方有弄得更长的,河南,温州什么的好像进了七十年代还在干,有一次遇到一河南人对老冰说:“来了个急等愧儿(纪登奎),算把事给了了”(70年代中央派了纪登奎去解决河南问题)。至于温州,则一直乱到四人帮被抓起来以后。有一次和温州人聊天,他说他们那儿那十来年就没皇上,要想活就的自己想办法。所以后来改革开放了温州人就不要人教,也用不着中央给政策,因为那里就没有过政策,所以搞得挺好。

      老冰一直想给文革翻案派支个招,下次再说文革好的时候,可以再加一条:没有文革的大乱,就没有温州的大治,就不知道那些文革翻案派脸皮有没有这么厚了。

      那时冰娘眼睛生了白内障,要上医院开刀,不知是谁给介绍了一位抚州的大夫,冰娘就打算去抚州看病。

      这样一来有了一个大难题:小老冰怎么办?形势一安定下来,冰爹头上有两顶帽子“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冰爹是校长)“国民党残渣余孽”(冰爹参加过国民党),所以又进牛棚了,不在家。怎么是“又进”牛棚呢?内战时没有牛棚,大家忙打仗去了,没工夫搭理那些牛鬼蛇神。现在缓过气来了,又把这茬子给想起来了。小老冰当年9岁,冰妹当年6岁。按理把俩孩子撂家里也行,但小老冰实在是无恶不作,成天念念不忘的就是欺负冰妹。冰娘担心两小孩子撂家的话,等她治好了病,睁开眼来会看不见冰妹。带冰妹去抚州嘛,一个病人又照顾不了冰妹,小老冰还能打个水买个饭什么的有点用,于是就把冰妹托给邻居,带着小老冰去抚州看眼睛去了。

      冰娘这一看眼睛不要紧,小老冰却看到了当年内战最有名的一幕:正规军和正规军的武斗,26军和抚州独立师打起来了。究竟死了多少人不知道,就知道赔上了一位开国中将:福州军区第二政委刘培善。

      关键词(Tags): #全面内战#文革#打人元宝推荐:神仙驴,神仙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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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弹雨横飞的年月(四)

        提起笔来才刚刚发现原来这篇不好写,想确认一下记忆,上网查了查,才发现太有意思了:8月23日,24日发生了什么都有人在说,就是25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闭口不言。

        简单地说吧,济南部队来了以后,抚州军分区不买账。不是一般的不买账,而是直接交火,济南部队派飞机去空投传单,军分区组织对空炮火打飞机!而且在26军进军抚州的时候,居然被独立师和民兵打了埋伏!老八路被土八路打了,这还了得。老八路就告到先帝爷和周总理那儿去了。先帝爷立颁谕旨:“福州问题的实质是军事叛乱”!这一下老八路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打土八路了。

        25日清晨,一位伟人(没法写名字,这件事现在看来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但是当时可是大街小巷都有号外的:“XXXXXX亲自下令”,估计在国外的什么图书馆里还能找到当时的造反小报的)亲自下令,26军发动了总攻。

        战斗的主战场是抚州地质学院。抚州地质学院不是很有名,但是性质却很特殊的。江西有个721矿,那可不是一个什么莫名其妙的矿,没了它,什么两弹一星就都不要玩了:铀矿。那个抚州地质学院就是为这个矿而办的,现在知道抚州地院的厉害了吧?半军事单位,有枪有炮。拉出来就能跟你干。加上有军分区的支持,你26军就算是老八路又怎样?咱们土八路就敢陪你玩玩。

        土八路们在校内筑好了工事,架起了机枪。这次可不是马克沁,92式什么的爷爷辈产品了,土八路也是八路,军用制式枪支,53式连用轻机枪。那枪架在什么地方呢?才叫狠呢,架在水塔上。说起水塔可能有些朋友不知道是什么东东,那个时候自来水是个稀罕物,一般中小城市没有公用自来水系统,大一点的单位就自己造一个水塔,把河水井水什么的抽到水塔上去给大家用,所以水塔式就最高的制高点。那上面架了一挺机枪,你说谁能冲上去?

        能冲上去。一来支左部队是野战军的老八路,战斗力怎么着也比地方部队的土八路强,跟着当喽罗的地院东方红(抚州地院东方红,不是那个因为揪斗彭帅而出名的北京地院东方红)也是个个不怕死的主。二来土八路心已经虚了。能不虚吗?高音喇叭中在大叫:“最新指示,抚州问题的实质是军事叛乱。XXXXXX于今天凌晨亲自下令支左部队镇压抚州军事叛乱”,谁还能撑得住?

        枪还是要开滴,基本上是朝天开。支左部队也真有不怕死的,红卫兵也真有不怕死的,顶着机枪就往上冲,冲到水塔底下就往上爬,愣是爬上去,夺取了这个制高处,弄哑了这个火力点。

        机枪一哑还打个屁,投降吧。反正输给老八路也不丢人,谁让自己只是土八路呢。这就投了降。战斗结束,死伤多少不知道,当时就没有公布,现在就更是忌讳莫深了。

        且慢,一声投降就能了事?这就未免把“军事叛乱”四个字看得太轻了。抚州军分区司令员夏绍林被逮捕法办,不知道后来怎么是处理的,反正好不了。就看看几个“黑后台”吧:福州军区政委刘培善中将,副司令员吴瑞山少将,江西省军区政委林忠照少将,司令员周子涛少将这四位将军可倒大霉了。

        尤其是刘中将,枪林弹雨几十年。还乡团,国军,皇军都没有能拿去的将军头,这次是绝望之中,用自己的手拿了下来去献给了文革的祭坛。第二年的五月,刘培善中将实在无法忍受对他的批判,自杀身亡。

        刘中将想得太简单了,那个年月,注定了要受的罪岂是一死就能了之?被造反派红卫兵打死了没办法,有一口气你就不能死!自杀被称为“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和叛徒等同,君不见电影《芙蓉镇》里姜文对刘晓庆大喊的是:“活下去,像狗一样地活下去”。

        但将军不愿意做狗。

        刘中将一直不能平反,因为有“抚州问题的实质是军事叛乱”的圣喻和“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的自杀行为。一直到先帝爷南巡,江西的杨尚奎安排将军的遗孀面见圣颜陈情,这才从敌我矛盾转人民内部矛盾处理。将军的正式平反,要等到先帝爷驾崩以后在1978年由邓公和胡耀邦来完成了。

        至此,江西的武斗才算结束。

        再说几句后话。

        武斗结束了并不意味着安定,程世清接下来又搞了一个让江西人现在想起来还会做恶梦的“三查”运动。那三查?查叛徒,查特务,查现行反革命。老冰上次说五年级的班上40个孩子里面揪出来了15个“小现行反革命”就是那个时候。老冰神经不太坚强,这“三查”运动没法子写。郑义的《人肉宴席》,老冰就看了10页不到就没法看下去,心里直佩服郑义先生有一副坚强的神经。

        江西的内乱几乎一直延续到四人帮垮台。在76年那个从全国来说已经不是很乱的的年份,江西的造反派还有能耐把当时躺在医院病床上的省委书记江渭清抓起来,一边接氧气一边押在卡车上在南昌八一大道上游街!这也是全国绝无仅有的,这不是在66年!气的江渭清到后来就干脆不承认做过江西省委书记。不信你去看,不少江渭清的简历中就根本不提他当过江西省委书记,福州军区政委。说来说去就是当过江苏省委书记。

        江西可能太伤他的心了。

        1976年9月18日召开毛主席追悼大会,中央严令各地第一书记必须参加并主持会议,可是江西省委书记在哪儿居然大家都不知道!原来江渭清被绑架游街以后就躲了起来,见不着人。中央可急了,据说叶帅曾亲自过问此事,在得到江西拖拉机厂(名字很熟悉是不是?不错,就是那个邓公曾经劳改过的地方)造反派的绝对不乘机绑架省委书记的保证以后,一个省的省委书记的安全才算有了保证,才能出来见人!

        这是什么样的混账年代?

        愿这样的年代永远成为历史。

        原文革永不再来。

        (完)

        关键词(Tags): #全面内战#抚州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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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还是老冰人缘好!没想到老坑也有宝!

          恭喜:你意外获得【通宝】一枚

          谢谢:作者意外获得【通宝】一枚

          鲜花已经成功送出。

          此次送花为【有效送花赞扬,涨乐善、声望】

        • 家园 混账年代
        • 家园 【文摘】刘培善 作者: 盛越 - 论剑谈棋 豪杰尽聚 - 华岳论坛 -

          刘培善将军是福州军区的老人,1968年5月8日晚22时到23时之间,他在北京进学习

          班时在锅炉房中上吊自尽。在此之前他一直是福州军区第二政委(第一政委是叶飞

          ),他在1967年3月16日率工作组到南昌。接着在江西支左中遭到批判,跟他一起挨

          批的还有吴瑞山,吴瑞山原来是135师的,和丁盛,任思忠,韩怀智是一块儿的,从朝

          鲜回来才调出54军。

          刘培善曾经在湘赣边坚持了艰苦的游击战争,又是新四军的老人,景晓春犯错误被

          免职后, 刘培善调28军(当时叫10纵)当政委,他和宋时轮一起把这支部队带成主力

          ,他也经历了金门战斗,并且后来下到28军军部(当时他已到兵团工作)坐镇,亲自下

          令朱云谦(当时是85师师长)上岛指挥,多亏没有船,要不然朱云谦就白送了,朱云谦

          在余秋里主持总政时是副主任,他和刘培善是湘赣边打游击时的部下。他带的85师

          在解放上海时曾在浦东恶战,伤亡惨重,今天85师已改编为上海警备区海防旅。

          文革中江西最后是26军政委程世清掌了权,他把山东的76师也带了去,踢开了福州

          军区,76师现在在31军,只是已改为86师。

        • 家园 【击节送花】冰兄故事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叫个好!

          第一回知道刘培善死因,只知道他是属于非正常死亡将帅里的一个,其他非正常死亡将帅还有很多,谭甫仁,阎红彦,陶勇等都是.

          附一个刘中将的简历:

          刘培善 (1912-1968)

          -----------------------------------------

          湖南省茶陵县人。一九二九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任湘赣游击大队青年干事,茶陵县独立团连政治指导员,江西安福县独立营政治委员,湘赣红三师第三团政治委员,湘赣军区第二军分区政治部组织科科长,湘赣第一支队政治委员,独立团政治委员。参加了南方三年游击战争。抗日战争时期,任新四军第一支队二团政治委员,苏北指挥部第二纵队政治委员,第一师二旅政治委员。解放战争时期,任华中野战军第七纵队司令员兼政治委员,华东野战军第十纵队政治委员,第三野战军十兵团政治部主任。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兵团副政治委员,福建军区副政治委员、第二政治委员,福州军区副政治委员、第二政治委员。一九五五年被授予中将军衔。是第三届国防委员会委员,第二、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中国共产党第七、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

      • 家园 久闻刘培善大名了,但若非冰兄提及,还真不知道他的结局,网上搜了一下

        结果是:

        刘培善,福州军区第二政委,中将。在1967年3月16日率工作组到南昌,在江西支左中遭到批判,于1967年6月7日晚7时在南昌人民广场与吴瑞山、林忠照一起向群众作检查。刘培善后调北京中央学习班学习,于1968年5月8日晚22时到23时之间,在锅炉房中上吊自杀。

        另附上当年程世清带去江西的一位军官的日记,里面提到了抚州事件

        1967年8月7日

        • 家园 不知道怎么回事,前面一直贴不上去,再发一贴看看

          真的搞不懂,怎么回事,无论如何发不上来,算了,就浓缩一下吧:

          当时认定抚州地区对抗中央的决定,76师部队进驻抚州时,军分区负责人夏绍林指挥当地部队和民兵进行了伏击,中央派飞机去散发《中共中央关于处理江西问题的若干决定》,地面火力攻击了飞机,后中央认定当地为“军事叛乱”,予以镇压,76师部队亡5人,伤57人,另有四五百人被打。

      • 家园 冰兄好文,瑕不掩瑜,挑一个小刺,再转贴一篇趣文

        上海柴油机厂事件发生在白天,事发于1967年8月4日,此役王洪文指挥的“工总司”队伍彻底打跨了对立面“上柴联司”,确立了其在上海的统治地位,“工总司”动员“兵力”超过十万,双方从上午8点开始激战,“联司”方面使用弹弓、硫酸瓶应战,“工总司”方面人多势众,装备远超对手,动用大铲车、高压水龙头、消防车、船只、云梯、敢死队,因为得到了港务局、消防队造反派的支持,“工总司”除了陆上围攻外,在黄浦江江面上还有消防船助阵,水陆并进展开进攻,到下午4点攻下柴油机厂大楼。此次武斗死18人,伤983人,致残121人,被拘押者663人。

        下面是网上找到的一篇趣文

        QTE

        文革武斗中的军事学问题

        倪乐雄

        对于文革,现在的学者的审视受两方面影响,一是当年各自特殊的亲身经历,二是现在正在从事的研究领域。功秦兄的文章即是证明,我也跑不出这两个范围。我是下乡知青,且现在搞的是战争与文化关系研究,所以写了“知青:东方的十字军”一文。美国人编写的《世界战争史》把中国的文化大革命也编入其中,我知道从战争与文化的角度切入文革研究又是一片可为之地,只是时间不允许再介入了。

        前些天和研究生讲课时还说到文革的武斗。从当前电影没观众谈起,我以为题材仍是主要的,文革中的一场代表性的武斗片准能卖座,并成为经典,名字就叫做《踏平“联司”��上海工总司征服“东方红”兵团纪实》,除了设计理想主义、争权夺利、对抗双方男女相恋、家庭分裂等几条交织其中的线索外(非常俗套),还可以从军事角度突出反映这场武斗,比如上海柴油机厂“东方红”兵团总部在开打前已经变成了一座永久性军事堡垒,“工总司”地面进攻被“东方红”总部楼顶平台密集火力所阻止,“工总司”取胜关键是强攻占领对方总部楼顶平台,然后顺利地从上下两个方向渗入楼内展开逐层逐屋争夺。攻占楼顶平台取决于从上海市消防队调来两台刚进口消防升降机(消防系统已加入“工总司”),决战时,“工总司”敢死队员登上消防升降机的平台,高高升上空中,然后逼近“东方红”总部大楼,居高临下向对方楼顶平台“发射火力”,对方不支退入楼内作困兽之斗。用军事术语来总结,王洪文领导的“工总司”在夺取上海地区权力的决战中,通过灵活使用进口消防车而掌握了“制空权”,因此大胜(靠外国武器打内战的传统文革犹存,并非民国之现象)。

        与此同时,在“东方红”兵团生死存亡的时刻,他们的同盟军--上海郊区的十万农民已经横渡黄埔江赶来救援,被东海舰队一字排开的军舰所拦截。如果海军不干预,则十万农民从外层将包围的柴油机厂的“工总司”反包围,“东方红兵团”从内向外攻击,十万农民由外向内攻击,王洪文的“工总司”肯定被夹碎。这种态势的性质往往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所以,“东方红兵团”的覆灭使人想到历史上的两个战例,孟良崮战役和斯大林格勒战役,张林甫和鲍罗斯在被包围的情况下都打得很顽强,只是外围救援部队被对方打援部队阻截住,才归于失败。负责调动十万农民的“支联站”头头徐向东类似援救孟良崮的黄伯韬,和援救斯大林格勒的德军第4装甲军团司令霍斯。这一历史上独一无二 场景借助电影镜头再现一下,就会产生强烈的冲击力。

        如果那位电影导演以一丝不苟的态度真实再现当年“踏平联司”的情景,从对历史负责、和卖座等各方面看,都是令人鼓舞的。不过上海的导演们现在是拿不出的。不过问题不在拍不拍电影,而是趁着过来人还健在,组织专家学者进行采访,以“口述史”形式记载下来,这些资料的价值是极其宝贵的,这是共产主义运动史上工人阶级内部出现的一场罕见的“亚战争”。仅凭这一点,想象中的电影《踏平“联司”》具有永恒的意义。

        UNQTE

        • 家园 谢谢,我没有具体考证,只是当时的记忆。

          一大清早,捷报满天飞,隔壁的陈家姆妈在叙说昨晚过兵,所以我一直以为是在晚上打的。

          这个帖子说的是“弹雨横飞”,上海武斗不用枪,所以只是一笔带过。加上我没有看到现场。

          你的转帖有意思,连联司和东方红都搞反了。

          • 家园 东方红与联司是上海柴油机厂对立的两个造反派

            东方红投了王洪文的“工总司”做后台,联司被认为是保皇派。工总司打上柴就是帮东方红出头摆平联司老保。这好象是上海最大的一次武斗吧,小时候就听大人讲过。叶永烈的《王洪文传》里有一章“血洗联司”,讲的就是这段,有兴趣的可以看看,网上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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