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殷商舰队玛雅征服史 -- 马伯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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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第八章哈马祖尔攻防战 (下)

      这不是结束,甚至不是结束的开始,但毕竟这是开始的结束

      ――温斯顿·丘吉尔,1942

      玛雅文明的篮球文化一直为人所津津乐道。在同一时期其他文明还在为青铜冶炼的合金比例和稻谷种植方式殚精竭虑的时候,玛雅文明却率先进化出了单纯用于娱乐的职业化活动。

      玛雅篮球与现代篮球从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在器材和规则上略有差异。玛雅篮球场地是一个长宽为五十乘二十的矩形场地,两边是垂直的石壁,墙壁上各安放着一个石制蓝框。篮球的质地分为两种:橡胶球用于训练,石球用于正式比赛——因为比赛时的对手不是自己人,所以要换成杀伤力比较大的。

      玛雅篮球的规则很简单,允许队员用身体的任何部位将球送到对方蓝框里去,也允许对方用任何部位去阻挡。比赛时间无限制,直到一方队员全部失去战斗力为止,所以每一场比赛往往会演变成大规模斗殴。有人曾经提出疑问,认为“篮球”这个词不够准确,这项运动更接近于“橄榄球”或者“无限制散打”。这个词的翻译一直到今天都仍旧有争议,本书姑从旧译。

      无论这项运动的名字叫什么,都改变不了它血腥的本质,几乎每一场比赛都会有人死亡或重伤。玛雅人对于这种野蛮血腥的运动十分痴迷,即使是在哈马祖尔这种审美观畸形的城邦,篮球比赛同样受到热烈追捧。据考察,玛雅文明圈已经有了具备联赛雏形的篮球比赛,每一个城邦都拥有一支或两支篮球队,他们会定期前往其他城邦参加比赛。每一支球队的队员数量都很惊人,通常在三十到四十人左右,因为这项运动对于人员的消耗实在太大了;而且一旦他们在客场不小心赢得了比赛的话,四十人的队伍规模可以确保至少三分之一的队员能从观众的围攻下生还。

      大英博物馆里至今仍旧存放着一份关于玛雅篮球联赛规则的玛雅文文献,文献已经残缺不全,上面记载着精密的积分制:“胜者得三分,打平各得一分,败者无分。如果客场球队在前往比赛城邦途中发生意外,比如被猛兽或毒蛇袭击,而无法参赛的话,主队得两分。

      玛雅篮球最让人——尤其是NBA球队股东们——觉得不解的规则是:胜利球队一方的队长在比赛结束后要被杀死,尸体搁在金字塔的顶端直到彻底腐烂变成一具骷髅。

      共和历二七九零年,一位NBA球队的老板在接受探索频道采访时表示:“如果对失败一方的队长作出这样的判决,我完全赞成,而且也十分想那么干,那些该死的废物没有一丁点儿的存在价值!但玛雅人为什么要把胜利一方的队长处死?他们如果不想要他,完全可以把他卖给其他球队换一大笔钱嘛”

      平心而论,这位球队老板的说法已经接近了问题的实质。玛雅人处死胜利者的目的,正是为了转会。

      根据玛雅神话,羽蛇神和太阳神同样喜欢篮球,他们会派出美貌的少女精灵去篮球场搜集死去的篮球好手灵魂,并把他们带到天上的训练场地训练。末世之时,羽蛇神和太阳神的两只球队将进行决赛,这些天国的好手灵魂们将会为各自的神灵而战。因此玛雅人殷切地希望自己的英雄能尽快回到天上,这样可以填补神界球队空缺,增加板凳厚度,以取悦神灵,好使人间风调雨顺,阖家平安。

      后来一支北迁的印地安人把玛雅神话流传到了北美、加拿大地区,后来又被阿拉斯加的爱斯基摩人带去了北极圈,那些不幸的爱斯基摩人后来遭到了维京海盗的洗劫。那些北欧野蛮人并没有深刻地领悟到这个神话中关于体育精神的精髓,他们只是觉得这个设想不错,于是就按自己的喜好作了调整,把篮球手改成了勇士,逐渐形成了北欧瓦尔哈拉神话。

      这一学术研究成果遭到了斯堪的纳维亚诸国的一致抵制,而中美洲国家则持乐观其成态度,甚至还考虑追究斯堪的纳维亚诸国的版权责任。但他们最后还是放弃了,因为著作版权只有五十年期限,而且他们也找不到编造这个神话的玛雅人。

      所以当攸侯喜指挥官的投石机击中哈马祖尔的体育场时,其效果相当于击中了一个火药库,观众们的情绪被那枚石弹彻底引燃,骚乱的浪潮席卷了整个城邦。

      在这片骚乱中唯一还保持着清醒的,只有以守卫队长为首的二十几名玛雅战士。他们在第一时间集结在了城市入口,然后看到了城外密密麻麻的殷商阵列。

      殷商军团同时也发现了他们,全副武装的殷商战士拔出短刀,向前迈上一步,同时大吼。他们有几千人,对方只有二十个,胜负根本没有悬念。

      守卫队长手下的表情都显得很惊恐,眼前的庞大武装集团前所未见,而那些闪耀着金属光芒的巨大机械更透着神秘与恐怖——玛雅人最大的武器也不过是一百五十公分的竹枪罢了,投石机的概念远远超过了他们所能想象到的极限。

      自然规律很公平,他让一个民族在一方面很优秀,就势必会在另外一方面予以平衡。日尔曼人拥有严谨的思维,所以他们缺乏幽默感;意大利人具有艺术家的气质,所以罗马的下水管道杂乱不堪;日本人的右腿很长,所以他们的左腿就相对短一些。所以当玛雅人在娱乐活动独树一帜的时候,他们在军备技术方面的落后也就可以理解了。

      两军谁都没有动,局面一时间陷入对峙状态,只有殷商的投石车兵们仍旧悠闲地往车上装填石块,然后“咻”地一声砸进城里去。玛雅战士们面入死灰,他们一直以为从天而降的石雨是天谴,却没想到是来自于这些奇特的人类。

      守卫队长走上前去,将手中的玉刀刀刃冲下,举起右手,这是玛雅人表示没有敌意的手势。殷商士兵们骚动了一下,忽然让开了一条路,然后传来一阵轮子碾压泥土的隆隆声,由一群人拖曳着的战车开了过来,战车上端坐着攸侯喜指挥官和夫荣。

      战车开到守卫队长身前停住,队长认出拖车的人里有四个是本城的农夫。夫荣跳下车来,用玛雅文对队长大嚷道:

      “殷商城邦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向你垂询,现在城里的情况如何?”

      “和往常比赛完一样。”队长冷静地回答,随后补充了一句:“但情况如何,我又怎么能知道呢?每当我把眼睛移开的时候,局势就会有新的变化,人永远都是落后于现实,只能复述着过去。”

      历尽八卦洗炼的夫荣对于这样的谈话还有点不太适应,她把队长的话转译给攸侯喜指挥官,攸侯喜指挥官皱起了眉头,他认为这个家伙显然是在拖延时间。

      “殷商城邦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向你垂询,哈马祖尔最高统治者在哪里?”

      队长悠然回答:“每个人,都是自己心灵的最高统治者,要认识你自己,才能达到自由王国。”

      攸侯喜指挥官一听来了精神:“你们这里还有一个自由王国?在哪里?”

      队长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当我们踏入真正属于玛雅历史并由玛雅人支配自己的领域,那即进入了自由王国。”

      攸侯喜指挥官勃然大怒,这个该死的家伙明显在靠胡说八道拖延时间,也许现在城内已经从混乱中清醒过来,正在组织力量反击。“必须得给这个混蛋一点压力才行。” 攸侯喜指挥官想到这里,对旁边的一名传令兵下达了指示。

      很快,两千名殷商士兵出列,在队列的最前面是二十架云梯。攸侯喜指挥官打了一个响指,两千人一起发出呐喊,并向哈马祖尔的石制城墙冲去。

      扛着二十架云梯的士兵们按照殷商步卒条例所规定的,冲到距离城墙三米的地方开始竖起云梯。结果他们郁闷地发现哈马祖尔的城墙实在太矮了,只有四米高,为了让云梯、垂直城墙和地面构成一个封闭的直角三角形,现在必须加长底边的长度才可以。于是云梯兵们不得不朝后退去,并飞快地计算一个斜边十二米,高四米的直角三角形,底边是多少。

      殷商时代还没有三角函数的概念,因此计算花了不少时间。其他等待登城的步卒等的不耐烦了,索性自己往上爬去。哈马祖尔的城墙修建的很粗糙,表面凹凸不平,有许多石头突起,非常适于攀岩。

      结果当到云梯兵们得到正确答案并按那个距离架好云梯时,差不多所有步卒已经顺利爬上了城墙,如饥似渴地朝城内望去。云梯兵们只好自我安慰说,至少他们下来不用爬墙了。

      攸侯喜指挥官把脸转向守卫队长,他的表情很明白:你们的城邦已经完全裸露在我军面前,只要我一声令下就可以毁灭这里,你们还是快投降吧。

      守卫队长仍旧不紧不慢地说道:“当你站在高处俯瞰万物时,就会发现人在宇宙中的渺小,发现自己的无能为力……要吃椰子吗?”他从怀里拿出一个椰子递给攸侯喜指挥官。

      后者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他第一次发觉到,比公共关系专家更罗嗦的,是哲学家。他拔出剑,很干脆地砍掉了守卫队长的头。椰子和人头一起落地,然后骨碌骨碌滚入一个草窠中,许多年以后才被人发现。考古学家根据颅骨的容量判断,这个人的智商很高,但是情商相对比较低。

      跟随着守卫队长出来的那二十几名士兵见到头儿被杀了,吓的全都趴在地上用手捂住眼睛,屁股高高橛起。他们不是哲学家,眼前的悲剧非但不能激励他们为真理殉葬的冲动,反而吓破了他们的胆子。

      杀掉守卫队长后,攸侯喜指挥官从战车上跳下来,冷冷地下达了发起总攻的命令:“尽情地去进攻吧,满是美女的哈马祖尔城邦正张开双腿欢迎你们。”

      殷商士兵们早就盼望着这一时刻的到来,无限的憧憬转化成巨大的冲动,他们如同潮水一般涌向哈马祖尔城,而刚爬到城墙上的士兵们则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一边高喊着万岁一边挥舞着短刀。

      与此同时,投石车的炮火也开始向城里延伸,他们瞄准了哈马祖尔的骄傲——玛雅金字塔。为了表达敬意,这些炮兵在石弹上刻满了祝福的话。

      城内狂热的市民因为殷商士兵的涌入,反而恢复了平静,绝大多数人一直到现在才意识到哈马祖尔城邦面临外国人的入侵。他们在危难关头表现出了极其伟大的绅士精神——这与哈马祖尔人近乎偏执的对美的追求是分不开的——男性市民们自发将所有还没被砸死的女市民拖到金字塔的下面,那里是哈马祖尔女王的居所。另外一部分男市民则面对气势汹汹的敌军英勇地迎上去,用大无畏的态度告诉他们:“我们不知道女人在哪里,请不要去金字塔下面。”

      殷商士兵们忙于寻找美女,谁也不愿意承担押送男性战俘这样的工作,于是他们选择了最省力的解决办法,把那些家伙敲晕。事后统计,大约有20%的人直接被敲死了,对于这种浪费劳力的行径,攸侯喜指挥官召开了一次军法审判,结果被指控的士兵们辩称“他们被敲倒在地的时候,并没有提醒我们下手太重”,于是所有人无罪开释。

      殷商士兵们持续从城门和城墙冲进城去,有如水银泻地一般流入城内每一条街道、每一栋建筑。他们和野蛮的西方人不同,一直保持着理性的克制,因为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好抢的:除了不值钱的陶罐,就是更不值钱的木薯。当然,还有许多制造精美的玉器挂饰,但在既无一体化市场也没有统一货币的中美洲,这种东西没有什么太大价值。

      所有的殷商战士都没有注意到一个细节,在一些巨大石弹的下面流出令人生疑的油脂,这些油脂表面泛起白花花的东西,和通常所见的橄榄油、豆油都有一定区别。那时还没人知道这个征兆意味着什么。

      压制整个城市没花多少时间,到了中午的时候,整个哈马祖尔除了位于市中心的金字塔以外都已经被殷商军控制住了。攸侯喜指挥官坐在战车上,搞了一个非正规的入城式,可惜街道两侧几乎没有人围观——他们不是死于巷战就是逃去了金字塔底下,这让攸侯喜指挥官有些失望。

      这时同时有两名士兵跑过来向他汇报。第一名士兵说已经发现了关押齐夫人的牢房,齐夫人精神还算稳定,只是一个劲儿问人她到底漂亮不漂亮;另外一名士兵报告说对金字塔的包围已经完成,据信大部分哈马祖尔女性都躲藏在那里。

      攸侯喜指挥官当下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命令公共关系专家立刻训练一只会说“你好漂亮”的鹦鹉送去齐那里,然后自己前往金字塔指挥最后的围攻行动。

      到了金字塔以后,攸侯喜指挥官看到位于金字塔基座下有一个地下室,门口很宽,让两辆殷商战车并排行进不成问题。不过大门紧闭,而且是很厚的石门,看的出哈马祖尔最后的残存者是打算破釜沉舟了。

      殷商的士兵们簇拥在门口,眼神里流露出激情的渴望,他们现在距离梦想只差一步了。可惜这些轻装步兵对于这个石门毫无办法。攸侯喜指挥官立刻下令调两台攻城桘来,顺便押两名还活着的俘虏过来。

      很快这两样东西都到了。攻城桘开始对着紧闭的石室猛敲,这对于负责推车的战士来说是相当辛苦的,不过急于看到美女的其他士兵不吝对同袍伸出援手,所以攻城桘攻击,再攻击,石门已经有碎片飞溅出来。

      而俘虏则供认说,这里是哈马祖尔女王的寝宫。哈马祖尔每一个太阳年都会选一次美,最美的那位女性会被拥戴为女王,住在这里。攸侯喜指挥官听到这里,兴奋地跑回到地下室前,亲自督战,并把命令传达给每一位士兵:女王要留给他。

      攸侯喜指挥官走的实在太急了,没有听到俘虏后面的话:“哈马祖尔选美的规则是比较体重……”

      攻城桘连续敲打了两个多小时,最后石门终于轰然倒塌。在倒塌的一瞬间,外围士兵们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而地下室里则发出一阵尖叫,不会有错,是女性的尖叫。

      随后,一个女性的惶恐声音从地下室传出来,经过夫荣的翻译,她喊的是:“请求不要对我们城邦的人乱加杀戮,我愿意以女王的名义保证整个城邦的篮球队员、美容师和我本人在内,都匍匐在你伟大的王座之下,并毫无保留地传授我们的美容技术。”

      攸侯喜指挥官急于见到女王,对于其他的事他丝毫没有兴趣,于是满口答应下来。

      金字塔周围在一瞬间安静下来,地下室门口的粉尘仍未散尽,宽阔的甬道尽头传来小车移动的吱咛声。所有的人都屏息凝气。

      很快硝烟散尽,数十辆平板小车缓缓从通道内开出来,推车的男性公民都露出了痛惜与屈辱的表情,他们为了生存,正在将自己的女人献给外国人。

      为首的平板车上俯卧着的,是一坨壮观臃肿的肉块,几缕布片挂在松弛苍白的皮肤上,丝毫不起遮掩作用,泛着油亮的光泽。肉块的前方还挂着一个小肉块——这个小只是相对概念——活象个晚期肿瘤,赘肉在上面波涛汹涌,此起彼伏,将五官淹没无踪,只剩一张嘴巴翕张闭合。肉块的顶端戴着一个缀满了羽毛和玉石的冠子,显示出它的独特地位。

      在这辆车的后面,每一辆平板上都俯卧着一位类似形态的生物,这些生物体态都极为庞大,四肢却退化到几乎肉眼无法识别,简直可以和鲸鱼并称进化史上的奇观。

      为首的肉块对攸侯喜指挥官说:“我谨代表哈马祖尔的子民,亲吻您的脚背。” 说完它把细长的脖子搭拉下来,就要用肥厚嘴唇去碰触他,

      攸侯喜指挥官惊惶地大叫一声,后退了数十步。这对于精神行将崩溃的殷商士兵来说,是一个可怕的信号。他们效仿自己的指挥官,歇斯底里地把手里的所有东西朝那些噩梦般的肿瘤丢过去,然后惊恐地扭头就跑,这最终演变成了大溃退。

      而外围的投石车兵们看到己方的混乱,以为敌人开始反击了,于是立刻集中火力轰击金字塔,很快金字塔就在数十枚石弹的打击之下坍塌,连同塔下最后的哈马祖尔人变成一片废墟。

      共和历前二零五年十一月十日,殷商兵团极为不体面地撤出哈马祖尔城邦。第一次哈马祖尔攻防战以攻方的大溃败和守方的全军覆没而告终。

      从此哈马祖尔做为一个城邦不复存在,而殷商兵团也再也没有接近过这片可怕的土地半步。在此后的战役中,殷商兵团的士兵只要一见到肥胖的玛雅人,就会立刻呕吐不止,完全丧失战斗力,这被称为“哈马祖尔综合症。”病情严重的人甚至连肉都不能碰,他们成为了世界上最早的素食主义者。

      康斯坦丁诺唯奇在《失落的殷地安文明》论述这一段历史时,引用了一位营养学者的话。

      “肥胖是人类健康的大敌。”

    • 家园 第七章 哈马祖尔攻防战 (中)

      中国人为抵御匈奴修建了长城,于是匈奴人便发明了飞机。

      -《耶鲁中国史》先秦卷

      共和历前二零五年十一月十日,哈马祖尔攻防战正式打响。这是殷商军团踏上美洲大陆后的第一场正式战役。

      哈马祖尔遗迹位于今尤坦卡半岛中部,是这一地区最大的玛雅人聚居点。考古学家推测,殷商军团针对哈马祖尔城邦的攻击是决定尤坦卡半岛归属的关键性战役——尽管一直到战役结束,参战双方也没觉察到这一点。

      最先发现殷商人的是哈马祖尔城的一些农夫,他们正在城外的田地里作农活。当然,这里“农活”的意思是蹲在一片野生豆荚边,将所有熟的摘下吃掉,然后第二天再过来看看是否还有熟的。事实上,玛雅的“农作物”指的是所有野生可食用并且方便采摘的植物,所以玛雅人的农业只有两道工序:等待成熟,然后采摘。

      这些农夫一边闲聊着城里那个出奇的丑女俘虏,一边漫不经心地播弄着草丛,希望能再多找出几粒成熟的豆荚。这时他们听到一阵脚步声,连忙抬头去看,结果发现了二十余名穿着怪异的人类。这些农夫从来没见过这种家伙,但他们认出了士兵腰间的短刀,那种充满威胁的锋利刀刃是无需翻译的。

      殷商的侦斥侯们也同时发现了这些农夫,带队的军官抬头已经可以望见远处巍峨的金字塔。他知道为了保证战役发动的突然性,这几个人必须要捉住,不能让他们逃回城里报信。于是军官一挥手,二十几名战士立刻散成一个半圆,朝着那些农夫急速前进。

      农夫们被突如其来的敌对行动吓呆了,他们作出了玛雅人的标准反应——双手蒙住眼睛,然后朝城里跑去。

      殷商士兵们以肉类为主食,天生体质优于以绿色纤维食品为主的玛雅人;但玛雅人对于热带丛林的熟悉程度抵消了这种优势。这些赤脚的玛雅人跑起来象是猿猴,轻车熟路地在山坳和茂密的树林之间穿梭,斥侯们虽然勉强能跟得上,但始终无法超越他们,双方跑了个旗鼓相当。一时间丛林里人影乱闪,到处都是杂乱的脚步声。

      斥侯们眼看这些玛雅人要逃走,急忙从腰间摸出各自的回龙镖,扔了出去。这些回龙镖飞出去之后象是长了眼睛,擦着玛雅人的肩头飞到前头,然后突然回转过来,重重地砸在逃跑者的脸上。立刻有四个人惨叫一声被打倒,只有一个幸运的家伙绕到了一棵棕榈树后,躲过了一劫。

      这种回龙镖质地为杉木,外形如同字母V,两头都被磨的很圆。这种武器扔出去以后,会自动回转,掌握好了以后是一件相当可畏的武器。“回龙镖”这个名字是攸侯喜指挥官给起的,实际上这却是殷商人在澳大利亚跟当地土人学的。为了熟练掌握投掷技巧,斥侯们杀了许多不幸被当成靶子的考拉与袋鼠。

      斥侯们见终于还是被逃掉了一个,只好抬着另外四个昏迷的玛雅农夫回到本队。这时那名唯一逃脱的农夫回到了哈马祖尔城邦,惊恐地把自己看到的情景告诉城邦守卫。

      “我看到了!!”农夫歇斯底里地大叫,刚才他差点摔倒,所以不得不伸开双手扶住两边的树干,这使得他不小心又看到了追击的斥侯,再也无法以“没看到的东西就不存在”的借口逃避。

      “当你眼球移动的时候,事物已经发生了变化,我们不能在两个时间吃同一个椰子。”守卫队长指出他的错误。

      “是敌人,好多敌人!”

      “真正的敌人是你自己,我的孩子。”队长和蔼地说,他是整个哈马祖尔城最富哲学思辩的人。

      “是纳海姆部落的人来报复了吗?”另外一位守卫好奇地问道,他从来不认为纳海姆那些下等人有资格被称为城邦。

      “不知道,是些古怪的人,总之他们快接近城里了。”

      “哦,不必惊惶,那些敌人和我们的城邦之间存在着一个距离,他们为了接近我们,就必须经过距离的中点,当他们经过中点后,新的距离又会产生新的中点,他们永远只会徒劳的追逐中点,没什么好担心的……吃椰子吗?”

      队长拿出一个切开一半的椰子递给农夫,他表现的很沉稳。

      沉稳在玛雅文明中是一种美德。他们认为,如果一件事还没到真正危及的时候,根本没必要焦急;如果一件事已经到了真正危及的地步,那怎么焦急也没用。曾经有人把这种观念简化成八个字:听天由命,随遇而安。

      “哦,谢谢。”农夫接过椰子,呼吸缓和起来。眼前的守卫既然都这么镇静,那他刚才看到的情况也许只是幻觉吧,玛雅人相当容易说服自己。

      等到恢复平静的农夫走进城里,守卫队长才懒散地叫来自己的一位同伴,用一块贝壳在石头上划出一封简短的汇报,让他送去给负责防务的哈马祖尔贵族。

      由于玛雅文语法极端复杂,而且只有祭司阶才掌握着正确的语法规则,所以守卫这种平民在这封信里使用的是古老的象形文字:他画了几只猴子和一座金字塔,还不厌其烦地将猴子脸上那种卑微、猥琐和不自量力的表情勾划出来。这花了守卫很长时间精心雕琢,他对自己把纳海姆部落的人比喻成猴子的创意感觉到很满意。

      最后这封信被送到了贵族手中。那名贵族正在观看篮球比赛,为裁判的一次不公正判罚怒火中烧,他顺手把这份艺术品丢到场地,砸死了一名球童。

      于是第一次预警就在哈马祖尔人的漫不经心中被忽略了。

      就在守卫画猴子的时候,押解着四名俘虏的殷商斥侯们见到了攸侯喜指挥官。攸侯喜指挥官急切地向这四个家伙询问齐的遭遇,听完招供以后他松了一口气,从男人的角度来看,那种酷刑根本算不了什么。而且,他对哈马祖尔城的愤怒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兴奋。

      象齐这样的美女都被当成丑八怪,那么哈马祖尔城里的美女该漂亮到什么程度啊,而且还是复数!

      这则好消息经过公共关系专家和鹦鹉的努力传播,在很短的时间内传遍了整个军团。士兵们士气大振,行军速度大大提高了,队伍中的同性恋伙伴开始瓦解,那些在同性和异性之间动摇的人也全都坚定地回到正常一侧,大家都充满了无限的幻想:在茂密的丛林深处,一座满是绝色美女的城市,哦耶……这使得队伍中少数控制力较弱、想象力却很丰富的家伙把心理冲动转化为生理冲动,最后被自己弄至双腿发软,不得不退到后面充当预备队。

      唯一让攸侯喜指挥官感觉到担心的是,有一名玛雅农夫逃走了,他也许会警告哈马祖尔城邦的防卫力量。对此,他不得不采取谨慎的策略,约束住手下这群已经快陷入另外一种狂热的士兵。攸侯喜指挥官并不是个鲁莽的人,他习惯用经济学原理去思考每一件事:尽量用最小成本换来最高收益。

      他甚至考虑过谈判,这么庞大的兵力足够震破哈马祖尔人的胆子,逼迫他们交出齐……以及所有城里的美女,并交出城邦的控制权。

      因此,当殷商的大军抵达哈马祖尔城外沿的时候,他们暂时停了下来。

      对于哈马祖尔城攻防战的开端,史学界还有争议。一种观点认为殷商兵团和哈马祖尔当局之间曾经进行过谈判,当谈判破裂后,双方才大打出手;还有一种观点认为,殷商兵团根本没有谈判,他们在一开始就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攻击。还有第三种持阴谋论史观的人认为,两者是同时发生的。

      一名古文字学者从另外一个角度作出了自己的推测。他认为从技术上来说,殷商兵团和城邦达成协议的可能性极小。第一,玛雅文写起来很复杂,完成书写工作要花了十名艺术家三天的时间;而且这属于正式协议本文,必须要把协议刻在金字塔的墙上才算生效。为此他们必须再建一座金字塔,这得花上两个月到三个月的时间;第二,玛雅文属于象形文字,里面所有的异乡人都画成狗头的样子,高傲的攸侯喜指挥官不会容忍这种侮辱,事实上任何一个文明的人都不会容忍——除了埃及人。

      总之,无论哪一种观点最接近事实,在那一天的清晨,和平并没有降临。

      攸侯喜指挥官把所有的投石机一字排开,摆放在距离哈马祖尔城墙八百米以外的地方,并在每一台投石机下都安排了一百名护卫,以防备玛雅人的偷袭。后面是石弹输送车,其他的攻城器械和人类则站立在投石机后面,士兵们流着口水望着城墙另外一侧的建筑群和金字塔。

      巫师们作了战前最后的占卜,他们按照殷商的习惯一边烧着兽骨一边观察着兽骨上的裂隙。如果裂隙向左,说明殷商军队将大胜对手;如果裂隙向右,则说明殷商军队将大败对手;如果什么裂隙也没有,则说明连老天爷都对殷商军队即将取得的伟大胜利无话可说。以上是公共关系专家告诉他们保住这份工作的秘诀。

      “亲爱的士兵们,去年一年你们踏遍了整个南太平洋,让所有的岛国土著都匍匐在我们脚下。前面,就是哈马祖尔的金字塔,去那里洗刷你们战争的躯体吧。” 攸侯喜指挥官的战前宣言简短而有力,他从战车上站起身来,挥动了一下手臂。

      负责操作投石机的士兵飞快地扯开绷绳,随着砰、砰数声闷响,数十个石块在空中化出数十条弧度不一的抛物线,砸入尚不知道大难临头的哈马祖尔城邦。其中一枚恰好砸死了看守齐的守卫。

      《失落的殷地安文明》第一版作者康斯坦丁诺唯奇在撰写这一段历史时,如此写道:“当殷商的投石机将哈马祖尔城邦纳入射程时,玛雅人还对他们即将面临的命运懵懂无知。”这句话后来以不同的方式被多次引用。

      殷商投石机的第一次齐射仅仅砸死了一名守卫、数名美容师和十余名政府贵族官员;除了守卫以外,哈马祖尔城没有遭受任何实质性的损失。

      但是这一次威慑性的射击在城内造成了极大的混乱,因为其中一枚石弹恰好砸进了篮球场,坐在第一排的几名贵族——包括那位负责防务的贵族——当场被砸成了相片儿。此时比赛正进行了最激烈的时刻,狂热的观众们误以为这是对方球队的支持者干的好事,于是纷纷把手中的东西丢向球场内。

      而另外一派的球迷毫不示弱,强硬地用事先准备好的陶罐、浆果混杂着污言秽语进行反击。缺乏逻辑性的玛雅文在脏话上有得天独厚的优势。球场里立刻陷入一片语言和秩序上的混乱,许多人被踩在脚下,更多的人被陶罐或者石块砸倒在地。每一个人都专心致志地寻找可供发泄的对手。

      篮球场上的队员们在教练的引导下有策略地大打出手,他们互相用比赛用的石球敲对方的颅骨和大腿,并把落单的对方球员塞入蓝筐。队员们的行为把骚乱推上新的高潮,整个场地唯一能够听清楚的声音就只有在高台上负责解说的玛雅祭司,他的呼喊翻译过来就是:“就是他!拿石头砸,狠狠地砸!”

      在这片混乱中,没有一个玛雅人留意那枚砸死贵族的石弹形状与玛雅雕刻造型完全不同,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它是从外面砸进来的。

      其他的几枚石弹都砸中了地面,他们所造成的效果仅仅是几个凹陷的坑,掀起了一阵尘土。只有一枚石弹巧妙地越过几栋便宜住宅,重重地冲进了一家美容院,两名正在为一位肥硕美女修剪指甲的美容师当场死亡。那位美女正在用栀子花和朱槿提炼出的植物纤维敷面,这种敷面一次要持续三个小时方才有效,因此尽管她感觉到周围有什么不对,但还是没有动。

      事实上,没有一个哈马祖尔人意识到这次突如其来的攻击是来自于外部的敌人。

      因此,康斯坦丁诺唯奇在《失落的殷地安文明》第二版修订时,将自己的那句名言改为:“当殷商的投石机将哈马祖尔城邦纳入射程并进行了一次齐射后,玛雅人还对他们即将面临的命运懵懂无知。

      攸侯喜指挥官在第一次齐射后发现城邦里传来巨大的骚乱声,他不知道那是玛雅人自己的内乱,以为威慑射击奏效了。他对此很满意,并要求投石机继续工作,射击一直到哈马祖尔城邦派使节出来投降或者午饭开饭时才能停止。

      在出发之前,殷商投石车兵们准备了将近十个基数的石弹,这些石弹的来源多种多样,有些是他们采集自东亚山东地区、南太平洋诸小岛的;有些石弹则是挖掘自附近的矿脉,所以石弹的成分、纯度和硬度都不尽相同——投石车兵们只关心最后一个技术参数——以至于两千多年后一支美墨联合考古队根据塞万提斯笔记的指引踏入哈马祖尔遗址的时候,其中一位地质学家望着城内满地的散碎石弹失声叫道:“这简直就是一张天然的元素周期表!!”

      在这些石弹中,最具威力的当然要属铀238矿石。这种东西硬度极高,投石车兵们很难把它们弄碎成小块,只好把这些笨重的家伙整个儿投射出去,数栋建筑就因为被这些重达百余斤的玩意砸中而轰然倒塌。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使用铀作为武器去打击敌人,比美国人足足早了两千七百八十六年。

      城内的混乱在加剧,体育场内的骚乱已经扩散到全城,男性到处宣泄叫嚷,女性们则趴在木板车上摆弄着巨大的臀部,惊恐地等着仰慕者拉她们去安全的地方。

      在投石机齐射到了第七阵的时候,面向殷商军队的哈马祖尔城邦大门打开了,几十名全副武装——按玛雅人的标准来说——的哈马祖尔守卫在队长的率领下出现在门口和城墙上。

      哈马祖尔人开始反击了,至少攸侯喜指挥官是这么认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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