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黑道·情缘(第1章 黑道也需要娱乐) -- 山而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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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第7章 小姑娘,不要哭

      这个世界忽然变得好小,只有我和“大哥”,还有我嘤嘤的哭泣声。

      我仿佛又看见爸爸那骤然苍老的面孔,他眼神闪烁地背对着妈妈说:“熠儿的妈,我把房子卖了。两万块钱都在这里了。能做的我都做了。咱们...”他的喉咙象是哽住了一样,“咱们分家吧。一家人抱在一起,只有、只有死路一条。”说着他用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不断落下来。妈妈说:“走吧,走吧!”她突然把枕头砸向爸爸,十指箕张满头乱发象一个失去了幼崽的母兽般嘶喊:“走!你这个没良心的,你不会得好报!看好我的孩子,听见了吗?要不然,到那个世界我也不放过你!”

      我那胖乎乎、喜欢忽闪着大眼睛问为什么的弟弟,你、你还好吗?新妈妈对你好吗?临走时你问我:“姐姐,你真的不能转学到西郊吗?放了假你一定来阿。你不来,谁背我玩打仗阿?”我没告诉你实话,我不跟着你和爸爸去西郊工厂不是因为舍不得市一中,我不能扔下妈妈阿。弟弟,弟弟,我好想你。

      自从一家人分开,我和妈妈搬进这座桶子楼,我没有掉过一滴眼泪。那时候还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再说了,哭,有什么用呢?我一边看护妈妈一边高考。为了照顾妈妈,我没有报一类大学。高考成绩出来后因为我是理科第一名,S大和本市另外一个二类重点C大都抢我,我选了S大。一方面S大答应我不用住校,还减免了全部学费,另一方面,C大在远郊,S大就在市区,离我们家很近。

      能借的都借了,同学们也为我妈捐过好几次钱了。可是无论我如何节省,不买衣服也好,不吃荤菜也好,爸爸留下的钱还是越变越少。现在只剩三千块钱了。妈妈已经一个半月没有洗肾了,说话时我都能闻到她嘴里有一股味道。我只能在心里祈祷,那不是死亡的气息。

      磕磕绊绊走了这么远,路真的到头了吗?

      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我的面颊:“小姑娘,不要哭了。好吗?”他的手有点粗糙,他拂开沾在我脸上的发丝,说:“我没有这么沉吧?我见过背不动东西就往地上扔的,哭成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

      我含着泪扑哧一下笑了,人家哭得正投入呢!怎么会有这么好玩的人阿?“大哥”把我脸上的泪抹掉,说:“我们离你家还有多远?”“再走50米就到了。”我沿着远处那排路灯指了指。“这样吧,你扶着我走,可以快一点。不过,你得先给我点根烟。”按照他的指点,我从他西服口袋里找到了打火机和烟,但是烟被血浸透了。“唉,你看看能不能找一截干一点的,只要能点着就行。”我终于找到一根半截还是白的,小心撕掉暗红色那一半,点上。他接过来,使劲吸了一口:“真爽阿!”说着拍拍我的头顶,笑着说:“别怕,有了这神仙烟,我死不了。”

      我们一路走,他叫我不停地和他说话,以免他又睡着。终于进了家门,妈妈在床上熟睡,杜叔叔说,这是尿毒症引起的半昏迷。我把“大哥”扶到我的床前,他一头栽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我忙把他的鞋脱了,想了一下,先给他盖上我的被子。我出门,蹑手蹑脚来到走廊尽头的小屋门口,边敲门边轻轻叫:“杜叔叔?杜医生?”我声音太小,足足敲了二十分钟屋里才有了响动。“小熠,你妈妈怎么了?”杜叔叔一看见我就紧张起来,忙去拿外套。“杜叔叔,不是我妈。我有一个朋友,病得很重,请您一定帮帮他。”“现在?人在哪儿?”“在、在我的床上。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今天的故事实在耸人听闻,我不知道该怎样说。据说杜叔叔以前在部队就是动手术刀的,或许一看就明白了吧。

      杜叔叔提着药箱一进屋,先看妈妈。他摸了一下妈妈的脉搏,又听了听心跳,然后在妈妈的小腿上按了一下:“小熠,再不洗肾,你妈妈就会肾衰竭。”

      “我知道。”

      杜叔叔眉头紧皱:“我可以再借你一两千。”

      “不行,杜叔叔。你不能再卖东西了。再卖你就没法开诊所了。”

      杜叔叔摇摇头:“咱们先看看你的朋友吧。”

      果然,一看见睡在我床上的“大哥”,杜叔叔神色立刻紧张起来。他大致检查了一下盖好被子,就站了起来:“小熠,到我房间来一下。”

      我一走进杜叔叔的房间,他就啪地一声关上了门:“小熠,这是怎么回事?”

      我张口结舌,他以为我在编谎,严厉地说:“小熠,你要明白。这个人身上有枪伤。应该立刻报警。”

      “不!不行!”

      杜叔叔皱起了眉,加上他那个“杜勒斯”似的老外鹰钩鼻子,真是有点可怕。我赶紧竹筒倒豆子把经过说了一遍。杜叔叔神色才缓和下来。

      “难为你了,孩子。”他拍拍我的肩,“但是这种事情你不应该惹。这是个无底洞,一旦吸进去就永远别想超生。听叔叔的话,赶紧报警。”

      “杜叔叔,他答应了给我五万块钱。”

      “五万?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把你灭口。”

      “他不会!”

      “幼稚。黑社会讲义气,那是笑话,是电影。孩子,醒醒吧!别连累了你妈!”

      “段老板要杀我,是他让我悄悄走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想让你引开坏人?”

      “他不是,我知道。”

      “凭什么?”

      “我的直觉。”

      “直觉?孩子,你才多大?人的心理有多肮脏你知道吗?这回我说了算,我要报警!”说着杜叔叔就往外走。

      “不!”我拉住他的胳膊,咕咚一声跪在他面前,“杜叔叔!杜叔叔!求求你!我们不能没有那五万块钱!”

    • 家园 【原创】第6章 背大哥回家

      天好黑呀,这个时间我从来没出过门。街上根本没有人,路灯把树木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投在地上,象一道道阴森森的手。时不时有风吹起落叶打着旋子制造气氛。不会有鬼吧?今天我实在见到太多的死人了。一想到这儿浑身冷得受不了。不会不会,那些鬼要找也找我背上这位“飞刀大哥”。我这么善良纯洁,怎么可以找我呢?嘿嘿,看来这“大哥”真是块人鬼通杀的挡箭牌阿。

      走出去不到500米我就喘得象“水果王”上了三楼。怕“大哥”掉下去,我停下来喘气时只能把腰弯成90度,再弯我就成句号了。汗水顺着粘粘乎乎的头发滴到地上。这时候怕是没人会叫我“小葱”了,逃难村姑还差不多。步子有趋于无穷小的趋势,这样下去,4、5点钟小区里上早班的、遛鸟的都能看见我勾娄着背,步履蹒跚地扛个血人回家。不行,得赶紧制订计划:每一步长度30公分,5秒钟一步,每走100步休息两分钟。开始!一、哈~、二、哈~~、三.....

      才八十几步就走不下去了,我用头顶住路边的墙,大口大口喘气。一根香烟从“大哥”嘴里轻轻滑落,掉到了地上。拜托!你可不能死阿,我的五万块钱:“大、大哥先生?”他无意识地晃了晃头:“你把我放下吧,扶住我走就可以了。”放下?你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怎么走?要是我一放你一倒,谁来把你放回我背上?FORGET IT:“大哥先生,您还是呆好吧,我歇歇就走。”

      他在我耳边轻轻笑着说:“真丢脸,想不到我何家盛要靠你这个小姑娘救命阿。”

      热气拂过我的耳稍,钻进我的脖子。我的脸腾一下红了,结结巴巴地说:“什、什么呀,我是看在那五万块钱的份上。”边说边往前走。

      “好啊,说说你打算要什么样的钱,联号的?一元一张的?那可是好大一包阿。”

      一说钱我精神来了,脚步也轻快起来:“我才不要一块的呢。你得给我百元大钞。脏兮兮的缺角的一概不要。要在洗衣机里洗好,熨斗烫平。然后象银行那样十张一捆,整整齐齐地五十大摞。”

      “想得很周到嘛,哈哈--”他的笑声突然没了,四肢和头都软软地悬挂下来。

      我赶紧跑到路中间的大花坛边,蹲下身子先让他躺在长椅上,再扶他靠我坐好。从没见过人会是这个样子,好象浑身都是软的。我有点怕,扶住他的头叫:“大哥先生,大哥?”他的头后仰着,没有任何反应。我的声音都颤了,这个人终于要死在我怀里了么?“大哥?大哥?”我小声叫着,周围除了一盏昏黄的路灯什么都没有。路灯照不到的地方,夜色浓浓地围着,好象吃人的野兽,要我留下食物再走。天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星星,夜风中一瞬一瞬地,象是在等待什么。我好害怕,秋风里的落叶一样浑身哆嗦,冰凉的眼泪顺着脸颊一串串坠落。

      我慢慢滑坐到地上,把头倚在这个陌生男人的怀里 - 这个世界上唯一还有些许温暖的地方,心里悄悄叫了声“大哥”,就哭了起来。

      这个场景依然时时出现在我的梦里,醒来时枕巾上遍布泪痕。那个花坛就在小区边上,唯一的长椅正对着小区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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