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感恩 -- emilyGe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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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感恩

    在九角离开我的同时,深深爱的两位老人,也将燃尽生命之烛,有多害怕,已经不敢去想象,只想记下此刻内心的感激。

    也许这一辈子也弄不清楚,倒底是多大,第几个月,躺在了奶奶的怀里了.也不想去弄清楚,那顶小白兔帽子下的宝宝,霸占了多少慈爱,多少关怀.倚着床沿摇头晃脑的我,踢着小脚,听爷爷轻轻的唱:小白兔长大了,小白兔长大了.......好多小时候的事情,我其实是不太记得的,只是听大人们一遍又一遍得念啊念,便不记得也要记得了.每逢过年得时候,年少得我一定要硬下头皮听,等大家一一数过我的年幼糗事傻事,才可以安心去玩.看长辈们笑笑的,我总是心里要悄悄抱怨的,小孩子也要脸面的啊.现在回想,却极为庆幸的,儿时的点点,多亏这样的疲劳轰炸才全记住了,记住的,当然不是小孩子的不高兴,而是爷爷奶奶笑着,眯缝起来的眼睛,还有言语里满满的爱啊.

    清楚得记得,爷爷最喜欢的烟灰缸,墨绿色的玻璃,底座是凹进去的大象图案。我虽不是故意打碎的,可是也怕得不能说一个字辩解,这是爷爷唯一一次对我板了脸,伸了手打我,啪得一声脆响。我闭了眼睛,没有了呼吸,可是并没觉得脸上痛。小心睁开眼一点点,爷爷的手,停在我的脸前,他的右手打了他的右手。我呆在那里,看着爷爷扫干净碎玻璃,一直呆呆的,那时三四岁的孩子,还不懂得爷爷的溺爱,只是记住了,记住这声脆响,不是来自我的脸。

    所里的大转盘,转盘上的那棵好老好老的松树,我想,应该还是记得我的吧.记忆里还依稀闪烁的,奶奶牵着我的小手,长长的水泥路,春天的绚烂花朵,夏日的浓浓绿荫,秋风中飘落的五角形状的梧桐树叶,冬夜里屋里暖暖的黄色的灯光,我透过窗向外望,心里企盼着,雪啊,再下大一些,次日清晨便可以有扑鼻而来的腊梅沁香.

    家,两层的小楼,自己建的鸡舍,最繁盛的时期,还有一个专门放木头刨花的小棚,天气特别好的日子里,会想像自己是一只猫咪,缩在蓬松温暖的刨花上,小孩子的游戏,现在想来,真是纯真极了.鸡舍里巨大的香椿,每日拾鸡蛋的时候,都会满心欢喜得等待着春天得到来,饭桌上便会出现香椿炒鸡蛋,香到极至,于是要花三个季节来等待了.如果母鸡会说话,那奶奶的鸡一定很不喜欢我.我唯一的本领就是爬到鸡窝里面去拾蛋,总会与正在干活的母鸡不期而遇,我是有耐心的,专心蹲在她身边等候,结果多半是母鸡被我的坚定与诚恳吓跑掉,也不能全怪我的吧.拾了蛋,交到奶奶的手里,是我很骄傲的时刻,会觉得自己是很有用的人,而有用就代表是好孩子,我是奶奶的好孩子.

    院子里的桔树,枣树,柿树,梨树,葡萄,早些年还有石榴和无花果,菜园里数不出倒底多少种的蔬菜了.只记得红红的番茄,嫩绿的黄瓜,辣椒啊,小青菜啊,韭菜啊,莴笋啊,蒜薹啊,好多好多,间或一两声鸡叫,爷爷的宝贝猫咪在围墙上游走,我仰着头,满眼的斑斓色彩,小小的心兴奋得很,仿佛是自己得小天地,一个神奇的庄园.

    今年过年回国,一直在跑。跑去看爷爷,奶奶,怕今天看了一眼,不知道明天还有没有的看。

    爷爷本来报了病危,特护了一段时间,算是抢回来一段时间。我每天坐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只剩下皮和骨头的手,不敢叫眼泪掉下来,对自己说,不准哭,你敢哭试试看!我们就这样面对面坐着,不说话,只是彼此这样紧紧得握着手。爷爷的头已经抬不起来了,佝偻着缩成小小的一个棉衣包。暖气那么足的病房里,他穿着三件羽绒外套,那样瘦,在棉衣中,仿佛要看不出了,手还是有些冷,我用自己的手帮你暖,一直帮您暖好不好?打仗时候落下的气喘,叫他现在无法卧床,躺下,就不能呼吸了。他,每天这样坐着睡,把头靠在床沿上睡。不能吃饭,牛奶里放特别多的糖,然后泡些曲奇饼干。甜得会腻吧,血糖高不适合的,可是爷爷喜欢甜食的,我知道的。爷爷您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好么,上次我回来的时候,您不是说我做的冰糖蹄膀好吃么?我记得要把骨头剔下来的,把肉切得小小的,炖得绵软,味道调得甜一些,您那天吃得多开心啊,爷爷您记得么?

    严肃惯了的爷爷,从前总是梗着脖子不让我亲,我力气没爷爷大,拧不过,只好作罢,心里委屈,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跟爷爷奶奶那么亲,我就不行。后来我长大些,便有时能偷袭成功了,再后来,任由着我了。现在我坐在爷爷的面前,再不敢亲了,真的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叫泪水湿了您的脸,败了您的开心,您每天看见我来探望,都笑,多开心啊,我也笑,珍惜每一分每一秒,想您开心一点,当年的小白兔,回来看您了啊

    相比而言,奶奶似乎要好过些,已经老年痴呆一年多了,摔了三次,两个大腿骨关节都换了人造的,左手粉碎性骨折,长好之后就畸形了,无法再活动。最起码,奶奶不太清醒的,于是就不太体会这些身体上的痛苦,只要她不觉得那么痛,就是好的。于是我见到奶奶的时候,她也不认识我了,念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就不再注意我了。我,是家里四个孙辈里唯一由奶奶养大的,是她最疼最爱,最骄傲的孙女,而现在,她已不认得我了。我站在那里,眼泪抑制不住得涌,哭着喊:奶奶!奶奶!是我啊,是我啊!那双失去光泽好久的双眼,慢慢变湿润开,“乖乖啊,是你啊”。

    奶奶从前是能干又要强的人。我上小学,六十多岁的奶奶,骑着二八的自行车送我,路上有一段特别大的坡,您总是能一下冲到大半才下来推,多么健康。总是想我吃得好,身为医生的您总是强调营养,要我每天吃白水蛋,可我最不喜欢吃,要么接过来的时候装作手滑了,蛋掉到地上,要么把蛋藏在下水管道后面,或是沙发底下,臭了好久,您才发现。您从来没骂过我浪费,也从来没告诉我,每天的这个鸡蛋,来得不容易,也从来没告诉我,我这个任性的孩子这样不领情会伤了您的心。这些,您都不记得了吧,不记得不要紧的,奶奶,我都记得的,我永远都记得的。我现在每天帮你翻身,喂饭,听你说话,看着你对我笑,已经足够。

    有时候会自私得想,如果突然间永远得失去了亲爱的人,怕就不会这么痛了,因为即使痛也要接受。而象现在这样,看着生命的光华在慢慢消散,这种眼看着它渐渐消失的过程,叫我害怕,想要逃避,不能接受这现实(突然发现这话好象九角也对我说过)。但我不可以自私的,他们的恩情,知道是报不完的,可是要尽力去做,再痛也要去做,每天去陪伴,不让他们孤单。

    好好的活下去,才需要跟大的勇气,才是真正的勇敢,才是对长辈的感恩

    关键词(Tags): #亲情元宝推荐:擎箭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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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文摘】好好的活下去,才需要更大的勇气

      才是真正的勇敢,才是对长辈的感恩

    • 家园 由此文开始,喜欢上Emily MM....................
    • 家园 感人, 花!
    • 家园 我姥爷过世前一年 记性已经很不好了

      一件事要翻来复去问好多遍 可是 家里的孩子们 他一个都不会忘

      每到要吃饭的时候 他总要把孙辈挨个问上一遍 过 一会儿 再问一遍 隔一会儿 又问一遍

      小丫哪儿去了

      她上学走了呀

      小丫怎么没来

      她上学走了

      先别上菜 小丫还没来呢

      她不是上学走了么

      等会儿小丫

      她没来 上学走了

    • 家园 看得我泪盈满眶

      你比我幸运.. 我已经没有了最疼我的外公和外婆, 爷爷也去世了.. 只剩下老奶奶.

      结婚前两个晚上, 梦见外公和外婆穿戴得好整齐, 看起来好年轻, 什么都没说, 却是看着我笑得好开心.

      起来哭了一个早上, 妈妈说, 外公外婆是来看你结婚了, 看来很是满意你的选择呢.

      为什么他们不能多活几年呢...

      泪...

    • 家园 好文上花~
    • 家园 真情无价.....
      • 家园 这篇文章不是不想回贴,只是自己不太敢看这篇文章

        说要自己不要害怕,可还是害怕的

        谢谢大家的支持,代表爷爷奶奶谢谢大家

        象我MSN的Profi上给自己的话:我要勇敢!

    • 家园 感动

      那一辈的老人,我家只剩下外婆了,她老人家身体不好,有严重的哮喘病,家里常备氧气瓶,连睡觉都要戴着。。。我移民的时候,妈妈骗她,说我出去念书,念完就回来。。。

    • 家园 花一朵
    • 家园 看完只能说,哎...

      [叫我害怕,想要逃避,不能接受这现实]

      我也有这样的经历,但是逃避也苦,不逃避也苦.

    • 家园 感动

      很喜欢这样的文字,似乎很平淡,可感情却远远的超出了文字的描述。不多说,花一朵。

    • 家园 好文。令人感动。花。
    • 家园 沙发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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