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民主的尴尬 -- 晨枫

美国以传教士式的热情，将宣传、推动民主为己任，对所有看不顺眼的国家，言必称民主，战也必以民主之名，在世界各地实现民主是无所不在、无所不包的美国利益中重要的一部分。但是，近来民主遇上大大的尴尬。

911之后，美军打进阿富汗，铲除了塔利班政权，在阿富汗建立了民主政权。这之后，美国不顾世界舆论的一致反对，一意孤行，打进伊拉克，在伊拉克也建立了民主政权。接着，民选的但一直不合西方心意的阿拉法特神秘地突然死亡，美国中意的阿巴斯民主地当选为巴勒斯坦总统，圣地也实现了民主。这期间，伊朗也举行了中东最有秩序和公正的民主大选，新总统当选。民主的凯歌到处高奏，怎么突然又尴尬了呢？

阿富汗大选的猫腻早已有很多文章评论，到现在，阿富汗总统的总统卫队还是由外国雇佣军组成，这总统代表多少民意就尽由人们发挥想象力了。阿富汗维和作战行动的主力依然是北约驻军，阿富汗政府军的装备和规模还不及苏联占领期间，这从侧面反映了西方对阿富汗政府的忠诚和能力的信任程度。历史早已证明，没有民意支持的游击队是兔子的尾巴，但塔利班死灰复燃，在阿富汗各地对北约维和部队的袭击逐步升级，这中间的含义恐怕一言难尽。阿富汗的民主不谈也罢。

伊拉克的情况更糟。萨达姆政权固然邪恶，但萨达姆时代是一个世俗政权的时代。推翻萨达姆后，国家支离破碎，人民以宗教和族群为归依，伊拉克处于宗教内战的边缘。叫美国怵头的是，什叶派的人口占优势，但什叶派当政不但意味着伊拉克政治的宗教化，还将意味着伊拉克在政治上向伊朗靠拢，对美国的海湾政策是大大地不利。尽管如此，靠人多势众当选的什叶派总理还是在很长时间难以组阁，甚至还没有上任就有要他辞职的呼声，充分体现了空降民主的党争一面。

如果伊拉克的民主是更糟的话，那巴勒斯坦的民主就是糟透了。西方中意的阿巴斯接任总统后，法塔赫继续当政，但攘外无能，安内无方，弄得怨声载道，在大选中被哈马斯涮了下来。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哈马斯顶着西方巨大的压力，是打着不承认以色列的生存权、不放弃武装斗争的旗号高票当选的。要说民意，这再清楚不过地反映了巴勒斯坦人民的民意，尽管是和西方意愿背道而驰的民意。但这一次，西方慌了阵脚，不知道拿这个真正民主的产物如何是好。西方迅速掐断了对巴勒斯坦政府的经援，希望用断粮来压服哈马斯 。但事与愿违，巴勒斯坦民众一方面指责西方不顾普通民众的死活，另一方面继续支持哈马斯，哈马斯也毫不妥协，不从不承认以色列的生存权、不放弃武装斗争的立场退步。另一方面，巴勒斯坦安全部队的主体是前法塔赫武装力量，法塔赫拒绝承认哈马斯政权的指挥权，只效忠于法塔赫出身的阿巴斯总统，这根本是违反民主的基本原则的。哈马斯针锋相对，向加沙地带部署哈马斯武装力量，执行安全任务，现在法塔赫和哈马斯有武装冲突升级的迹象，一旦大打出手，对以色列和西方决不是好事。法塔赫和哈马斯都是从和以色列的长期斗争中生存下来的，都有深厚的群众基础，谁也不可能吃掉谁。冲突继续升级，必然加深阿拉伯世界的分裂，影响地区安全，甚至可能波及以色列的安全。面对道义和人道灾难，西方不得不调整立场，试图直接和阿巴斯对话，绕过民主当选的哈马斯政府直接向巴勒斯坦民众提供援助。且不说这如何实施，这种做法本身就是对民主的极大亵渎，是对巴勒斯坦主权的漠视和对民意的强奸。

但是，最糟的还是伊朗。西方和伊朗最如胶似漆的年代，是伊朗由独裁的巴列维王朝统治的年代。在霍梅尼时代，伊朗政治全面宗教化，伊朗成为仅次于苏联之后的最大的邪恶力量。哈梅内伊时代，美伊关系有所松动，伊朗政治有开明化的迹象。本来美国对这次伊朗大选抱很大希望，没成想，强硬的阿巴迪内贾德当选了。阿巴迪内贾德誓言要把以色列从地图上抹掉，要继续伊朗的核计划，这老兄又是高票当选，更可气的是，西方在伊朗选举的过程中挑不出毛病。按说，这是伊朗的民意，西方应该尊重，但西方正在使尽浑身解数，力图压伊朗放弃核计划。有意思的是，伊朗的核计划并不是新的。在巴列维时代，伊朗有的是石油美元，又是美国在中东最亲密的盟友，伊朗装备F-14甚至先于以色列装备F-15，计划中的伊朗海军气垫船舰队是世界最大的，甚至超过当时的美苏。巴列维对所有先进技术都热衷，不管是不是伊朗实际需要的，这当然也包括核电站技术。西方对石油丰富的伊朗发展核电站一点质疑也没有。要是巴列维有核武器的野心，这也一点不奇怪。很长时间内，伊朗一直是和日本、南非、印度、巴基斯坦、阿根廷等一起，被列为有核武器潜力的国家。霍梅尼革命之后，核电站的事搁下了，直到最近，但这一次西方的反应远远超过了质疑，简直就要赤膊上阵了。

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呢？是民主不好了吗？民主依然是一个好东西。或者按照丘吉尔的说法：民主不是最好的，但没有比民主更好的。然而，不管人们的美好意愿如何，即使在理想情况下，民主至今仍然只能在国内政治上有效运作。在国际政治的舞台上，“国家之间一律平等”只是空想，自然没有民主可言。由于历史、文化的原因，不同国家可以有不同的世界观，出现民意和美国利益相悖的情况当然就不奇怪。民主的尴尬，说到底是美国利益的尴尬，说到底是美国推行民主的形式而蔑视民主的实质所造成的尴尬。民主的前提是平等，是主流民意在基本的世界观上没有根本分歧，但最主要的一条，是对不同见解通过协商达成共识，和在共识形成后不在背地捣鬼的承诺。如果这些条件做不到，民主只能是一场闹剧。美国以传教士的热情推动民主，但也像蹩脚的传教士一样，用小恩小惠把人骗进教堂，只要坐进教堂，跟着唱几句圣诗，就算大功告成了，“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那就不管了。这样的传教，除了能到主教区那里骗几个份子钱，可以从“迷途的羔羊”那里骗几个羊毛钱，和真正的宗教其实是没有关系的。难怪众多“新兴民主国家”一片歪嘴和尚念歪经，连一两年前风头很健的“颜色革命”国家也开始褪色了。

为了维护民主的正确形象，美国对中东民主的惨像要么指责所有“反民主势力”，要么指责人家不是真民主，但对自己向“颜色革命”国家的反对派提供金钱和谋略上的援助闭口不提，对何美国走的很近但腐败、独裁的国家闭口不提。不能说美国的民主牌失效了，但这张牌对中国人没有用了。马克思主义或许不时髦了，但马克思主义关于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要相适应的论断，正在世界政治的实践中一次又一次得到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