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崇祯十七年:(一)渔阳鼙鼓动地来 -- MP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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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呵呵,好好,这些笨蛋不愿花钱保家为国,最后被人一锅端。
    • 家园 (四)冲冠一怒为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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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三桂的五万辽东军队正在赶往京城的路途上。

      虽说接到圣旨已有半月,但吴三桂心里并不着急,毕竟要放弃宁远会有很多善后工作要做,光是入关百姓就有几十万之众,总不能弃之不顾吧?还有山海关的防务也需作妥善安排,所以即便勤王来迟,他也有足够充分的理由辩解,根本不会留给言官什么说三道四的理由。更何况,京城的内情通过父亲及家人书信他大致是清楚的,“多半是保不住了,”他想,“不如待大局明了之后再作定夺。”

      就这样日行数十里,三月十八日才出山海关,二十日方抵丰润,这时候,消息传到,李自成攻陷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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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自成忙的头昏脑涨,又是议事、又是接见、又是巡游。好生无奈,“奶奶的,做这劳什子皇帝真够烦的!”不过略感舒心的是好消息却接连不断,京城局面安定,民间一如既往,无大骚乱发生;大顺派往河南、山东各地赴任的四百多官员不仅颇受欢迎,也大都顺利接收了当地政府,仅大同传来了反叛消息;刘方亮平定河北也颇为顺利。二十一日第一次上朝,成国公朱纯臣,大学士魏藻德、陈演,率领原文武百官三千入朝祝贺,陈演劝进即帝位,李自成冷笑不语,暗想:“好你个马屁精,早晚老子收拾你。”

      到三月二十六日,文以牛金星,武以刘宗敏,率百官再次进表劝进,表称“独夫授首,四海归心;比尧舜而多武功,迈汤武而无愧德。”李自成不觉好笑,老子一生目无王法,杀人无算,竟然可比尧舜?他是真的不愿意做这档子事。此时他最想做的乃是衣锦还乡,好好风光一番,以后做皇帝也罢,做大王也罢,最好就留在西安,他真的不耐烦在这里做这些讨厌事。事实上,从五月起,他就让手下将金银重铸为锭,征用骡马往西安运回了。到吴三桂正式与大顺为敌的消息传来之后,李自成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撤退。“陕西,吾故乡也;富贵必归故乡,即十燕京未足易一西安!” 坐上了金鸾宝殿的李自成始终没有适应从山大王到皇帝这一角色转变,可惜的是,历史也不肯给予他足够的时间了。

      招降吴三桂的工作其实早已在实施,使者三月二十日就已经派出,并携有唐通和其父吴襄的书信,承诺吴三桂侯爵位,赠四万两犒师银,嘱其速速进京受封,山海关防务交唐通接手。同时接收山海关的大顺官员也已派出。一切似乎都在掌握之中。

      不过,这是一次居高临下,不明就里的招降,模式和以前招降穷途末路的明将的手法是一致的,李自成低估了吴三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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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二十二日,吴三桂在永平府扎营暂住,他会见了李自成的使者,并款待殷勤,服侍周全,令其满意而归。后人多以为吴三桂就此归降了大顺,然而事实上,吴三桂虽表现出了一些姿态,并未作出过真正的归顺承诺。他在掂李自成的份量,看看这是不是能坐江山的主子。何况李自成的开价也不能让他满意,接收山海、宁远一线,这是他绝不答应的,那里是他的地盘,他的势力范围。天下大乱之际,什么高官厚爵之类的诺言都是空的,实力才决定一切。山东总兵刘泽清就曾说过:“天下变,山东不为他人有耳!”吴三桂也有同样的想法,只不过他身处两大强敌的夹缝之中,形势要微妙的多。但是如果运用得当的话,或者可以用一方要挟另一方,达成一种平衡。这样他就可以左右逢源,保住自己的地盘和势力了。

      必须尽快返回山海关,不能让唐通站稳脚跟。吴三桂迅速作出了决定。

      但是,该以何种姿态进行表示,让李自成明白他的意图并作出让步呢?因为事情不能闹得太大,导致关系破裂,又不能过于示弱,让对方以为自己不敢对抗大顺呢?吴三桂犹豫不决,思前想后,最终决定:拿唐通开刀。

      唐通部仅八千人马,且猝不及防,被回兵的吴三桂精锐偷袭,“袭杀其守关兵殆尽,贼师负伤遁归”,唐通领残部退至一片石。现在吴三桂已设下了赌局,就看李自成如何下注了。

      吴三桂反李的原由按史家归纳大约有三条:一是父亲吴襄被拘捕追赃拷打,二是误信从京中逃出的家奴报全家被杀,第三是爱妾陈圆圆被掠,于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三条都相当勉强,吴三桂老谋深算,心计颇深,不至于被一些尚不能证实的传言冲昏头脑,吴三桂调军回撤应是在三月二十六日,此前北京城基本平静,大规模对旧官吏的刑讯追赃也是从三月二十六日开始的,此前当然也有部分将领为之,但尚不至于波及到属于“统战对象”的吴家,陈圆圆之说更是小说家言,传奇想象,陈圆圆不过是吴三桂弃于家中不顾的青楼礼品,假如吴真的那么多情,早带在身边了。

      但吴三桂后来确实“怒”了,但那并不是为了美女红颜,而是为李自成的反应,为他的地盘势力。

      李自成若改变策略,以安抚为上,承认吴三桂的势力范围,承诺只保持名义上的隶属关系,并允以适当的军费资助的话,是可稳住吴三桂,暂保辽东现状的。但李自成并未从吴三桂此举察觉出某种胁迫的意味,仅仅理解为一种普通意义的“降而复反”,于是遣白广恩领兵两万前往援助唐通收复山海关。同时,又让吴襄作书劝降,欲双管齐下,迫使吴三桂就范。

      遣白广恩出兵,即被吴三桂认做李自成对其势力的挑衅和轻视,而吴襄的书信更是一种赤裸裸的人质要挟和武力威胁,在这份肯定不是出自吴襄本意的信中言道:“事机已去,天命难回,弄君已逝,尔父绍更……我为父计,不若反手衔壁,负锯舆棺,及今早降,不失通侯之赏,而犹全孝子之名,万一徒恃愤骄,全无节制,主客之势既殊,众寡之形不敌。赖甲坚城,一朝歼尽,使尔父无辜,并受戮辱,身名俱丧,臣子均失,不亦大可痛哉!”

      这样的军事威胁和人质要挟对吴三桂无效,否则他就不配称作枭雄了。枭雄相信的只有强权,为此是不择任何手段的。其实原本吴三桂内心对李自成的评价本就不高,认为“以彼狗偷乌合之众,何能成事?”关于北京城中大顺军武备渐弛,将士勒索财物,敲诈官吏的事例亦有所闻,这时已判定李自成并无远见韬略,非能坐江山的主,这一点是最要紧的,认清了形势,就可以放手作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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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招抚吴三桂的重要性,大顺并非无人意识到,制将军李岩就曾上书力主过。李自成虽也常规性实行了,但仅仅看作一次普通的招降,并未视作关键问题,也未曾分析过吴三桂势力和辽东局面的特殊性,作出适当的妥协。一直以来,李自成都是被形势所推动,而从未驾驭过形势,长远的战略考虑非他所长。他没有意识到吴三桂,尤其是其身后巨大的潜在威胁。

      五月初十,吴三桂击败白广恩部,进占永平。这时候吴三桂已经改换了另一副姿态,以换回太子作为罢兵条件了,这已经不是归顺与否,而是一种平起平坐的等同姿态。吴三桂自然明白此刻他并非李自成的对手,但他手里还有张王牌。

      这一幕在二十八年以后,以极相似的面目重演过,吴三桂还曾再度为地盘而“冲冠一怒”,那时候的吴三桂已是大清平西王,对手则是更为强大的康熙帝。

      一场决定历史走向的大战即将展开。

      • 家园 为陈圆圆冲冠一怒是可能的

        毕竟是天生尤物,在首鼠两端权衡之际,更可能是压断骆驼背的最后一根草。后来吴三桂究追李自成数百里,李被迫放了陈圆圆吴才止步,也可为证。陈圆圆的老情人冒襄在多年后怀念董小宛的文章中居然还忍不住提到了风情万种的圆圆,可见陈的迷人之处。当时人吴伟业的“冲冠一怒为红颜”当时写实。

        • 家园 几十岁了还让男人神魂颠倒的女人只存在于想像中
        • 家园 吴三桂的为人阴沉而无情

          父亲儿子都做过人质,没见他动摇过,何况是女人。

          • 家园 情况不同

            陈圆圆是压断骆驼背的最后一根草。春秋的夏姬如何?杀伤力比陈大多了。

            吴父作为人质使得吴三桂起意降李自成,但爱妾尚被夺占,李自成无信义可见,降肯定没有好下场。

            吴子则是吴三桂与康熙谈判划江而治的因素,他认为康熙不敢杀他的儿子,何况吴应熊还是清太宗的驸马。

      • 家园 【古诗】圆圆曲

        鼎湖当日弃人间,破敌收京下玉关。

        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

        红颜流落非吾恋,逆贼天亡自荒宴。

        电扫黄巾定黑山,哭罢君亲再相见。

        相见初经田窦家,侯门歌舞出如花。

        许将戚里空侯伎,等取将军油壁车。

        家本姑苏浣花里,圆圆小字妖罗绮。

        梦向夫差苑里游,宫娥拥入君王起。

        前身合是采莲人,门前一片横塘水。

        横塘双桨去如飞,何处豪家强载归?

        此际岂知非薄命,此时只有泪沾衣。

        熏天意气连宫掖,明眸皓齿无人惜。

        夺归永巷闭良家,教就新声倾座客。

        座客飞觞红日莫,一曲哀弦向谁诉?

        白皙通侯最少年,拣取花枝屡回顾。

        早携娇鸟出樊笼,待得银河几时渡?

        恨杀军书抵死催,苦留后约将人误。

        相约恩深相见难,一朝蚁贼满长安。

        可怜思妇楼头柳,认作天边粉絮看。

        便索绿珠围内第,强呼绛树出雕栏。

        若非将士全师胜,争得蛾眉匹马还。

        蛾眉马上传呼进,云鬟不整惊魂定。

        蜡烛迎来在战场,啼妆满面残红印。

        专征萧鼓向秦川,金牛道上车千乘。

        斜谷云深起画楼,散关月落开妆镜。

        传来消息满红乡,乌桕红经十度霜。

        都曲妓师怜尚在,浣沙女伴忆同行。

        旧巢共是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凰。

        长向尊前悲老大,有人夫婿擅侯王。

        当时只受声名累,贵戚名豪尽延致。

        一斛珠连万斛愁,关山漂泊腰支细。

        错怨狂风扬落花,无边春色来天地。

        尝闻倾国与倾城,翻使周郎受重名。

        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

        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

        君不见馆娃初起鸳鸯宿,

        越女如花看不足。

        香径尘生鸟自啼,渫廊人去苔空绿。 (注)

        换羽移宫万里愁,珠歌翠舞古梁州。

        为君别唱吴宫曲,汉水东南日夜流。

          

        注:“渫”去“水”加“尸”

    • 家园 (三)流水落花春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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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祯不是一个好皇帝,可不得不承认,至少他是个称职的皇帝。

      尽管局面已不可挽回,崇祯依然每日上朝问事,如平日那样处理政务,三月初,他听户部侍郎蒋德槿言及朝廷虽早已下旨将“三饷”合一,但各地州县依旧搜刮如故时,再次下旨令废除“练饷”。北京城的防务他亦亲自过问,并把宫中的三四千太监武装起来,分配到各处参与防务。他召见过传教士汤若望,咨询火器的配置和使用问题。三月初六勤王令下,尽管及时赶到的仅有唐通一人,崇祯还是自掏腰包进行了犒赏,只不过这笔钱被太监吞没了,实际上并不曾送到居庸关去。直到宣府告失那天,崇祯还“诏百官修省”。

      至于崇祯为何不肯将太子送往南京?这可以理解是一种对令他失望的大臣们的一种报复心理:你们不是反对我南迁吗?那么大家就同船赴难,都在一颗树上吊死算了!二月以来,太子南迁之论又被很多人提及过,包括大学士范景文。更有不少大臣自告奋勇,要求“奉太子南下”。此举令崇祯愤怒异常,不就是想逃吗?顺便还可以为将来图些好处。难道你们那点小算盘可以骗到我吗?在一次廷议上,他忍无可忍,怒斥众臣:“奉太子往南,诸臣意欲何为?将欲为唐肃宗灵武故事乎?”随后崇祯归纳说:“朕非亡国之君,诸臣尽亡国之臣尔!”

      苛政之下无忠臣,崇祯以刻薄偏狭驭臣下,动辄咎之,反要求臣下必须无条件尽忠尽力,这根本不可能办到。可惜崇祯到死都没想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临死前他仍认为“诸臣误朕也,国君死社稷,二百七十七年之天下,一旦弃之,皆为奸臣所误,以至于此。”但后人也反问道:“然有是君乃有是臣,而曰朕非亡国之君,天下万世其谁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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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十五日,崇祯照例召见群臣,讨论居庸关的防务和补给问题。议至中途,忽有急报传来,“帝览之色变,久之,即起入内,谕各官退,始知为昌平失守也。”终于,绞索已经挂到头顶上,一切的危机都变得极为现实,甚至触手可及了。

      两天后,北京被围,城外的炮声已隐隐可闻。崇祯最后一次上朝,他步入殿上,登上宝座后,环顾群臣,不禁潸然泪下,“诸臣亦相向泣,束手无计。”崇祯问策,众人无言以对,崇祯以手指蘸茶,在案上写了句:“文臣个个可杀”。到第二天,也就是李自成攻破北京的当天,崇祯下诏要御驾亲征,被劝阻,随后他又下罪己诏,据说这篇未能示人的第五道罪己诏,里面就有“文臣个个可杀”一语。

      在这一天,李自成派出太监杜勋为使与崇祯议和,颇有讽刺意味的是:宣府告失之后,传杜勋战死,崇祯还曾通报嘉奖其忠义为国,追赠其司礼监太监,允立家庙。而数日后这位死而复生的义士,崇祯昔日的亲信却成了有两位宗室亲王为人质的有恃无恐的使者了,呵呵。

      李自成开出的条件很有诱惑力:明封李自成为王,赐银100万两,承认陕西和山西为其封国;李自成则负责平定国内其他义军,并承诺出兵助明保卫辽东。崇祯有些意动,但还是觉得丢不起这个人,他犹豫不决,转而询问身边的首辅魏藻德:“此议何如?今事已急,可一言决之。” 魏藻德根本不敢担这个性命攸关的责任,沉默不语。崇祯再问:“此议何如?”魏藻德仍不答。崇祯气得发抖,回头怒斥杜勋,将其轰出。随后用拳猛击龙椅,吓得魏藻德告罪而逃了。

      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再赌气了,崇祯想到了必须让太子安全离开,他召见驸马都尉巩永固,命令让家丁护送太子南行。巩叩头答道:“亲臣不藏甲,臣安敢有家丁?”君臣二人相对无言,唯流泪而已。

      当天下午三时,曹化淳开彰义门迎降,随后其余外城各门被陆续攻破,大顺军如潮水般涌入。而崇祯此时徘徊于万岁山上,面对着京城内不绝的烟火和呐喊声,不由感慨万千,怆然涕下:277年的大明,竟然真的就这么终结了?

      回宫之后,崇祯令人将太子及永王、宁王送至皇亲周奎、田弘遇处,并送出手谕,令一切国事交成国公朱纯臣处理,自己则独坐殿上借酒浇愁,到傍晚,他去往后宫,一路宫女太监啼哭相迎,他一言不发,挥手令其散去。只对皇后说:“大事去矣!尔宜死!”一旁的袁妃起身欲逃,崇祯拔刀在手,几步赶上,说:“尔也宜死!”连刺数刀,袁妃倒地,血流不止。随后崇祯由到寿宁宫,一见长公主来迎,叹息道:“胡为生我家?”,左袖掩面,右手举剑欲斩,但手软脱力,仅仅斩下了公主右臂。崇祯弃剑而出,一路踉踉跄跄,转回坤宁宫,见皇后已自缢,说了声:“好,好!”又见袁妃未死,便找了根绳索勒至其断气为止。不过袁妃命大,又或崇祯早已乏力,不久便回过气来,捡回了一条性命。

      回到大殿,崇祯召来王承恩,两人对饮。王承恩竭力劝说微服逃亡,终说动了崇祯。三更后,崇祯脱去黄巾,穿戴上王承恩准备好的大帽衣靴,手持三眼短枪,由王承恩搀扶上马,领着约百名武装太监向东华门而去。城上的守军见其形迹可疑,以为是奸细,一时箭矢齐下,守门太监甚至转炮向内轰击,幸好是哑弹,未曾炸响。一行人只好匆匆避开,又取安定门齐化门,却均已紧闭不开。王承恩建议找成国公朱纯臣帮忙,可哪有踪迹?眼见已是五更时分,外面的呐喊嘈杂声清晰可闻,内城陷落在际了。

      黎明时分,崇祯返回前殿,鸣钟召集众臣,“大臣们何在,为什么都不来?已经是上朝时候了。”他一遍遍地喃喃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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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载:“帝鸣钟召百官,无至者。”这话并不确切,至少有一个人是去了的,那就是大学士范景文,不过当他赶到时内城已陷,因打听不到皇帝的行踪,他在紫禁城午门外道旁写下了遗书,随后投井而亡。

      大约也在同一时间,崇祯以腰带自缢于万岁山寿皇亭,他对面,孤零零地还挂着太监王承恩。

      三天后,方有人发现了崇祯的尸体,据说身边还留有一份遗书:“朕自登极十七年,逆贼直逼京师,虽朕薄德藐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之误朕也。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去朕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文武可杀,但勿劫掠帝陵,勿伤百姓一人。”

      实际情况是:仓促而行且万念俱灰的崇祯根本无可能随身携带笔墨砚品,照明烛火这类用品,也不会有心思去整理思路,说些大义凛然的官话。《明史》所载的这份遗书更可能是后人的伪作。堕落时代本无道义君王,崇祯的悲剧或悲剧的崇祯不需用道德上拔高和“非亡国之君”的同情去掩饰,明亡之征不在崇祯,他不是始作俑者,却是一个悲惨的终结者。

    • 家园 (二)冲天香阵透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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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对李自成而言,已经不再是崇祯十七年,而是永昌元年了。

      也在正月初一,李自成在西安称帝,建国大顺,还在“成”的头上加了个“日” 改名为自晟。追封尊号到其曾祖以下。又封牛金星天佑殿大学士,宋献策为军师,增置六府尚书,仿明制建立起了全套政治机构。任命宋企郊为吏政尚书、陆之祺为户政尚书、巩?~为礼政尚书、张嶙然为兵政尚书。以五等爵位大封功臣,侯刘宗敏以下九人,伯刘体纯以下七十二人,子三十人,男五十五人。

      到最后一个堡垒榆林被攻克之后,除汉中而外,此时李自成已将三秦之地尽掌手中,编制之下计有骑兵六十万,步兵四十万,在当时,“十八子当主神器”的预言已遍传,已有人将其比作了秦王嬴政,未来的一位凶残又强大的开国之君。

      听着昔日的弟兄们一口一个“皇帝爷爷”,让李自成心花怒放,好不开心。从襄阳时,牛金星就开始每日授课,为他讲经读史,一年多来已有小成。他可以经常脱口而出几句妙语,令周围的人或目瞪口呆,或赞叹不已,后来在北京接收明旧吏的面试中,一位归顺官员自称“善为文字”时,李自成随即调侃道:“何不作见危授命题?”

      此时的李自成,盘踞关中,遥控河南,已经相当的满足了,他不是嬴政,也没有真正主天下的野心,他的意图乃是与明平分天下。后来当李自成兵临北京城下,城破在望之际,他还派出投降太监杜勋与崇祯谈判,价码就是明封李自成为王,赐银100万两,承认陕西和山西为其封国。而当时,另一家逐鹿候选人多尔衮也曾致书李自成,建议与他平分华北,不过对李自成而言,与满人合作既无必要又风险很大。

      事实上李自成及其手下没有真正具有长远战略眼光和治理国家(地方)之才者,他们善于破坏而不会建设。牛金星之流只一意怂恿李赶紧攻入京城做名副其实的皇帝,似乎一攻占北京,登上龙椅就解决了一切问题。这一点李自成倒要现实的多,故而昔日在湖北时他会采纳顾君恩的献策先取关中,而未如牛金星所建议的那样进军河北,直驱京师。

      此时李自成正面临严重抉择,他多年转战,东征西讨,靠的是以战养战,手下也多为桀骜不逊之徒,一旦安定,反而无所适从了。陕西本是李自成的家乡,又是根据地所在,所以他严令禁止劫掠,甚至规定“马腾入苗者斩”,可“未一月抄掠如故”。毕竟这是长期以来养成的传统,何况战乱多年,经济恢复缓慢,自从采纳李岩“不纳粮”建议之后,不再扰民的军队就只能从官吏巨贾、士绅大户那儿进行抢劫搜刮勒索以维持军费开支,甚至发展到“悉索诸荐绅,?s掠征其金,死者瘗一穴”的地步。这样社会难以稳定,民心无法安定,政权亦无法得到本地知识分子的支持。虽有一套政府班底,但管理无方,政令不通,更约束不了军队,基本上可以说,李自成固守一地的结局就是耗尽地方民脂民膏之后难以为继。

      百万大军久据一地的必定坐吃山空。出兵继续征战,这是大顺政府多数人的意志,这点李自成也无法阻拦,尽管他未必情愿,或许直觉里已察觉到了某种不祥的意味。(东进途中李自成两度欲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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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李自成渡过黄河,兵发山西,正式向京城进军了。

      这一路开始基本是未遇抵抗,甚至大军未抵,降书先至,三月初七,李自成顺利占领太原。随后在代州与明总兵周遇吉展开激战,周遇吉当年曾跟随洪承畴,参加过松锦之战,不是泛泛之辈,一连苦战十余日,李自成受阻,便欲撤军。李自成吃过无数败仗,这点小挫本不算什么,但他顾忌到他这一套仓促建立的政权机构尚有很多急需解决的问题,这时的他更倾向于先把根基打牢,灭明倒是次要的事。但部将不服,非要先分出个胜负再说。结果再战之下对方弹尽粮绝,不支而退。

      李自成追至宁武关,通告若五日不降就将屠城。但这回李自成遭遇到了顽强抵抗,周遇吉效法当年的袁崇焕战术,以大炮守城,四面轰击,并不时出兵占据外围,与对方周旋,激战三日,大顺军损失万人。李自成亦发炮还击,几度轰塌城墙,但对方又立即垒成。大顺军一度攻破了城门,但城门随即封闭,杀入城中的上千人马无一生还。李自成大怒,以人海战术前赴后继,持续攻击,最终攻陷宁武关。随后便是屠城,妇孺老幼概不能免。

      事后看,此为李自成东进之路遭遇到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顽强阻击,但这确实让损失惨重的李自成担忧了,他开始打退堂鼓:如果以后的路这么难走,恐怕很难走到北京吧。他与部下商议说“此去历大同、阳和、宣府、居庸,皆有重兵,倘尽如宁武,奈何?不如且还,伺再举。”平常议事,李自成的习惯是先让众人发言,自己不作表态,到最后拍板定夺。主动表态,实为罕见,十七年来未曾停歇的厮杀争斗让他有了猎犬般高度灵敏的嗅觉和警惕性,对占据京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可就在争议不决的时候,大同总兵姜壤、宣府总兵王承允降书已到,众人均喜出望外,于是李自成下令继续长驱东进。

      到三月,山西已全境落入李自成手中。此时另一路由刘方亮率领的偏师,也已攻陷保定,代帝亲征的大学士李建泰被擒。

      三月十一日,李自成兵抵宣府。总兵王承允和监军太监杜勋出城三十里迎接,杜勋出城前,向巡抚朱之冯通报,劝他亦识时务,朱大骂:“尔上所倚信,特遣尔,以封疆属尔。尔至即通贼,何面目见上?”杜勋不作答,大笑而去。独守城池的朱之冯守在一尊大炮面前,眼见李自成部队一步步临近,转对左右下令:“为我发之。”但左右默然,无一人上前,朱之冯欲亲自动手,被周围士卒擎住衣袖,朱之冯捶胸长叹:“不意人心至此!”遂自缢而亡。

      三月十五日,唐通降,李自成的大军开过居庸关,直抵北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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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彰义门外,香炉缭绕,已铺上了黄毯,摆上了龙椅。李自成心满意足地坐下,身边是沦为阶下囚的两位明宗室亲王:秦王、晋王。京城的虚实他早已派遣手下扮作客商摸的清清楚楚,这一工作甚至他还远在西安的时候就已经着手进行了。现在,四郊各路官军或降或逃基本扫平,北京已是一座唾手可下的孤城而已。

      尽管经过牛金星、宋献策等人的大力宣传,周围的人都把他视作下一任真命天子,可他自己始终是半信半疑,十几年来忙于征战,或与官兵斗智斗勇,或与同行倾轧算计,一刻未停,他并未做好当皇帝的心理准备,那一套行为规范和思维方式他是极为陌生的,虚荣和得意满足之后甚至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但他却已正不由自主地正一步步踏入这个陌生的领域。他想减缓一下这过快的步子,所以出居庸关不久便密遣明降将王永吉到北京与皇帝谈判,交换条件是“划江而治”,明帝封他为王,割长江以北为他的属地。但王永吉至今踪迹全无。现在杜勋又被派进去了,条件还降得更低了。

      刘宗敏过来问:“我军围城一日了,为何不速速进攻,赶紧拿下北京?”李自成摇头,回答说:“待正午吧。”

      天空飘起了朦朦细雨,这场雨是宋献策前日卦到的,“算的真准,莫非洒家真的当主神器?”这时候杜勋回来,告知崇祯拒绝和议。“这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李自成愤然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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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总攻开始。

      一声号令之下,火炮齐发,震耳欲聋。大顺军早已准备好了云梯,呐喊声中蜂拥而上,前排是几队架云梯的,后排则是携盾持刀的攻击队,前排倒下,后排跟上,连续冲锋。未经战阵的禁军如何见识过这个?匆忙发过几炮之后便慌作一团,不知如何抵挡。何况守将大多已逃之夭夭,失去指挥的官军四散奔走,不知所措。西直门、平则门、德胜门被一举攻占,太监曹化淳开彰义门投降。到下午外城即被全部攻占。当晚午夜,大顺军攻入内城,至三月十九日晨,太监王相尧以宣武门,兵部尚书张缙彦以正阳门,戚国公朱纯臣以朝阳门迎降,北京内城陷。

      十九日中午,李自成头戴毡帽,身穿浅白色丝绸衫,座下乌骓马,由牛金星、宋企郊等陪同进入北京城。事前混入北京城的密探已放出谣言,凡欢迎李自成,愿做大顺臣民者将得赏银五两,因此市民焚香举旗,列队而迎者不少,其中还不乏一些急于在新政府中谋取一席之地的旧官吏。

      李自成志得意满,得意洋洋,行至承天门,他手指牌匾说:“我若一箭射中中间的天字,则天命所归,必能一统天下。”一箭发出,射到了天字下方,李自成惊讶不已。牛金星忙诠释道:“射到下方,那就是把天下一分为二了。”李自成投弓大笑:“解的好。解的好!”

      一统江山还是一分为二,新王朝开始了吗?

      (未完待续)

      • 家园 顶!!! 清军入关时满八旗310牛录9.3万人,加上蒙古,

        汉八旗总兵力不过16.12万,仅就数量而言是三方中最弱的,最后能够胜出,对手的接连失误确实是帮了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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