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老兵、医师、学者、共产党员----一位老人的回忆录节选 -- 闲云野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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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老人的一首诗,写的是其窗前的假山

      山影歌

      窗前有山影,峭拔比青松。

      巍峨冲天破,刺多类锐锋。

      虬峦争叠翠,黛色乱云纵。

      自高且孤直,历历见节筇。

      仰首傲新月,狂飙仍挺胸。

      莫问春秋异,何惧冰雪封。

      谁谓泥盆小,三寸也培龙。

      世风任变幻,悠然立群峰。

    • 家园 【原创】老人的生平简介

      我的这位长辈出身于北平的一个官僚家庭,其父为“国会参议员”。“商会名誉会长”。像当时的很多进步青年一样,我的这位长辈并不喜欢自己的家庭的专制氛围。一有机会就赴日本学医了。18岁考上了东京医科大学。不过只是医专(因为只有中学学历)。在日本他接触到了一些爱国青年和革命著作。在918事变后愤然回国,参加了一些学生运动。但在没有结果后只能继续在国内上学,后来开了个诊所,也结了婚,生了一子一女。生活还可以。但在他自己而言,精神上十分痛苦。七七事变后,他下决心离开了自己的家庭和职业,正式开始了自己的革命生涯。

      他首先成为了鹿钟麟的客卿,写了些抗战宣传的小册子。最后还是去了延安。成为一二九师暨晋冀鲁豫边区总部参议。负责对友军的统战工作。后来又任八路军驻太南办事处主任,负责当地的情报工作。

      抗战胜利后,他原本任晋冀鲁豫军区司令部交际处处长,应该说事业正值发展之际。但一个令人痛苦的事情出现了。他分别多年的妻子来到了面前,可却已成为他人之妇。他离家之后,妻子由于想念他,也与他人结伴去出来找他,但不幸碰到了奸恶之人。后来几经流离来到延安,却又与一名我党的年轻干部一见钟情。这位干部也分到军区工作。

      为了回避这段痛苦,这位长辈下决心重操旧业,打报告请求参加筹备组建北方大学医学院的工作,并任院长,解放石家庄之后又奉命组建了我军第一所现代化医院。本来这也是一个很好的事业,但是命运又一次捉弄了他。为了建设一所现代化医院,他和同事们制订了很多现代化正规化医院的制度和管理方式,但在战争年代,这些科学的运作方式却不一定能很好的运作。很长时间无法收治各部队送来的伤病员。受到很多埋怨,其间又经历了傅作义企图偷袭石家庄的影响。医院运作受到很大影响。他作为领导当然受到处分。

      建国后,国家筹建原子能工业,有关核医学部分的许多设备需要引进。而当时在此方面负责的两位专家属于不同学派,彼此不服气。为了调和矛盾,组织上决定找一位老资历、懂技术的干部负责管理,于是他又被调到了外贸部。并在此一直工作下来。

      这位长辈原本是性情开阔,才气横溢,口若悬河之辈,但屡受挫折。在当时看来,大多认为是身为旧官僚家庭出身的知识分子,对自己改造不力所致吧。这位长辈律己甚严。加上反躬自省,总觉得自己肯定有不足之处,所以并不肯辩解,而是更加严格要求自己。反而对自己的亲友也谆谆教导。

      他临终之际向组织提出,自己早在1935年就已参加和组织了一些学生运动,创办进步刊物,营救革命同志,当属于红军时期参加革命的干部,为了避免有向组织要待遇之嫌。一直未说,在临终之际,本着对历史负责的态度,请组织考察确认这一历史。最终获得组织认可。

      又,他长期在129师师部工作,与刘伯承、邓小平等人都很熟,但在文革结束后,从不拜访这些人。只是刘病重期间去探望了一次。那时刘已双目失明,卧床不起,听到他的声音还能记起他。

      其为人律己大抵如此。

      • 家园 看来的确就是这位老先生了

        [1]转移最艰难的是石家庄国际和平医院。这是华北军区建设的第一个现代化医院,10月24日举行开院典礼。大家高兴地一起会餐、看电影。电影刚演完,华北军区滕代远副司令员突然到来,马上召集党委会说,驻保定的敌人准备奔袭石家庄。医院明天就要往衡水备战转移,已与铁路局联系好,明天中午医院全体伤病员必须上车运走。这真是意外而又紧迫的任务。事关重大,院长立即召集干部,连夜布置。派人到附近农村要大车,装运伤病员。各科的技术装备,能够携带的重要装备装箱运走,笨重的分别坚壁清野。简单布置之后就开始行动了。幸亏大家都有战争经验,不用多说,都懂得任务的严重性和时间的紧迫性,于是彻夜奋战,赶快收拾,很多医疗设备刚刚搬来,还未完全装好,现在又突然拆下装箱搬运,真是忙上加忙、乱上加乱。派出去找大车的人,大部分空手而归,因为当时石家庄全市各机关都要搬家,各村的大车都被征用了,只好自己再想办法。医院原有两辆大车和10副正规担架,远不够使用,于是自己动手,拆门板,绑担架,用以抬重伤员,轻伤员则或是自己走,或是各病房的医护人员背、扶而行。铁路局在极困难的条件下,设法为医院腾出几节车皮,使伤员乘火车安全转移。行动仓促,重伤员只能躺在稻草上。但是经过战争考验的人有极强的适应能力,没有人叫苦发牢骚,全院在互相帮助和体谅中完成了转移。[2]10月28日,在保定集结的国民党军开始南进。因为知道走漏了消息,解放区已有准备,郑挺锋等指挥部队小心翼翼地前进,行动缓慢。29日左翼鄂友三的骑兵进到正定以北的唐河,刚要进村宿营,突然遭到七纵和地方部队的猛烈袭击。经过一番激战,国民党军骑兵被迫北撤。步兵在行军途中几次踩上地雷,迫使他们边探雷边前进,行动更加迟缓。从10月26日下午,郑维山率领三纵开始急行军。他们翻山越岭,日行百里,途中不顾疲劳,一再轻装,向望都急进。当他们按时赶到望都时,聂荣臻司令员告诉他们国民党军已经南进,要三纵赶到沙河与七纵会合。三纵没有休息,连夜上路,终于在31日凌晨赶到沙河的指定地域。傅作义得知解放军主力已经赶到,怕部队遭到夹击,连忙下令郑挺锋等撤回保定。偷袭石家庄的计划就这样失败了

        [1][2]赵俪生:《蓠槿堂自叙》,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133页。

      • 家园 真正的共产党员!高风亮节!

        尽管我这个人现在杂念丛生,但面对这位老人,却感到心里是那么的清灵透彻。

        向老人致敬!

      • 家园 真正的共产党员阿,花
    • 家园 好文章! 献朵花给野熊! 忘记昨天就意味着背叛!
    • 家园 一次秘密行动(一)

      1945年4月,党在延安召开了“七大”,毛主席作了“论联合政府”的重要报告,提出了团结一致,争取胜利的方针。会后,党派我(当时任八路军前方总部高级参议)秘密到日本占领的北京向地下工作的同志们传达这一报告。就在农历五月初一这一天,我化装成一个“大商人”离开了太行区。第一个紧张事件,就是我刚刚进入日寇占领的安阳县城,这是第一站,中午刚过,我被领到地下工作同志老中医赵大夫家,那是一位朴实、诚恳的约五十多岁的河南人,我们特地利用中午休诊时间(他每天上午看相当多的病人)到他家,以免遭人瞩目,刚刚进入后院一间小屋,似乎是堆积杂物的储藏室(有一套不完全的桌椅,靠墙还有一个破衣柜),没谈了几句话,他的儿媳匆匆进来说:“保长带了两个伪警来”,我们都有点紧张,如果在他诊室倒也没什麽,偏巧是在这种储藏室里,却有点尴尬,可是赵大夫不慌不忙推开破衣柜,现出一个暗门,要我和交通员立刻钻过去,我们钻过去看时,原来是邻家的厢房,从这家走出去,是离赵家比较远的一条胡同,可以曲折地走到郊外去,所以交通员同志告诉我,这里很安全,不仅僻静、有几条出路,而且这一带住的都是基本劳动群众,这邻家也是赵大夫的亲戚,可靠的“关系”。我们在这家等了片刻,赵大夫又亲来把我们接回去吃饭,谈起伪警察,刚才是来收五月节额外的捐税并布置一些“卫生工作”,原来是一场虚惊,但我体验了一次“夹壁墙”生活。

      离开安阳到达邯郸,住在一个相当不小的“山货栈”(收购核桃、花椒等)里,这里几个管事的都是“自己人”,正赶上端阳节会餐,吃了丰盛的午饭。为了要作一些准备工作,须在这里住三天。当天我就很引人注目,名义上是“大商人”,可是对买卖一点也不懂,和他们店里的人以及一些客户,简直说不上话,自己也担心说错话、露马脚,只好随手抓住一些书报呆看,幸好货栈的领导同志深有经验,专派一人陪我,把我当作“大客户”招待,安置在柜房里间,这样就减少了人家的注意,我当然也尽力学习他们的语言以期适应环境,这三天虽然没有遇到特殊问题,却也为紧张地实践学习付出了汗水。

      • 家园 一次秘密行动(二)

        我终于乘上去北京的火车,组织上安排我坐二等车,交通员陈志信同志坐三等车,两个车厢相连,距离并不远。火车过了保定,我忽然听到那边车厢有人争吵(我虽然按地下工作规定和小陈装作“不认识”,各走各的路,但我一直注意着那边,他是走过多次的“老交通”,遇事总希望得到他的帮助)我装作上厕所,探头看时,发现小陈和列车上的伪路警在争吵,有些人在旁边劝架,和伪路警争吵总不是好事,我非常担心,不知原因,又不好过去问,看那边旅客面色有些紧张,我更感到不安,幸而火车不久到了北京,陈志强低着头走出车站似乎没有别的变化,当晚我住在我们工作人员张同志家里,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他说需要赶快弄清情况,连夜出去了,第二天中午他回来报告说坏了事,小陈带的文件(轮联合政府)被敌人搜了去,幸好人未出事。经过了解,才知道小陈因穿绿色衬衣,引起伪路警的主意,其实非军人在北京也有穿绿衬衫的,如果小陈牢记自己的任务是“交通员”,要用一切办法把这秘密文件送到北京,说上几句好话,甚至可以送点礼,事情也不至于发展到“搜身”地步。可是小陈年轻气盛,不但不说好话,而且出言挖苦,使“黑狗”恼羞成怒,叫起真来,敌人的世界,当然他们可以为所欲为,硬行搜身,结果搜出小陈密藏在布鞋底里,由好几位女同志费了几日夜工夫,用蝇头小楷抄在棉纸上的“论联合政府“全文。幸好车上没有日寇和敌特,广大旅客都有爱国心,帮助劝解开脱,小陈倒出口袋里全部伪币(一百多元)送他,推说自己并不知情,是别人托带的,伪警眼红这多钱,北京又快到了,既然没有死心塌地的汉奸在旁,也就算了。这样小陈才获得自由,幸免于难,可是文件丢了,苦了我这奉命担任传达的人!幸亏在出发前,我曾在党校反复学习了两个星期,略有心得,基本大意都已记住,否则,我根本无法完成传达任务,岂不误了大事,事后想起,总是余悸不已。

        1945年8月初,我从开封经新乡、京安阳回根据地,听说我太行部队于1945年7月组织了“安阳战役”狠狠地打击了驻在安阳附近,经常对根据地进行骚扰抢掠的伪剿共第一路军司令李英所部。传说安阳已关了城门,禁止出入。这对我回太行山根据地(必经之路)是个威胁;另外我也必须进城了解敌人损失情况和今后部署,带回去供军区首长下一步制订作战计划作参考,所以必须设法进安阳城作直接观察。我在新乡时找到一个伪军关系,由他们派人送我进安阳城,这时安阳只开了西门和东门,盘查很严,护送的人认为东门僻静,来往人少,主张从那里进;我则力主进西门,因为那里紧邻车站,主要大街又在那边,繁华热闹,人来人往行动不引人注意,于是我穿着西装拿着皮包、手杖,很像一个有地位的“汉奸”,大摇大摆从四个日寇岗哨面前走了进去,日寇没有注意,那些伪军大概以为我是什麽人物,连问也没问,我顺利进了城,轻轻松松走到大街上,那护送的人却为我捏了把汗。

        • 家园 真够危险的, 这交通不合格啊

          真要是机密岂不坏了大事

        • 家园 一次秘密行动(三)

          安阳虽属敌伪专区,也还繁华,但只有一家“像样”的旅馆,其它都是小客店,住进旅馆要准备晚间“查店”这一关。我必须和任务结合起来寻找“保护色”,在开封时就找到一个“关系”给我介绍了日伪安阳伪公署专员――大汉奸张仲珊。由于他们之间友谊并不深,仅仅这张介绍信怕力量不够,经过调查,发现张仲珊和我中学同学的父亲是亲戚,而这个同学的家我过去常去,情况比较熟,虽然二十年了,基本还记得,又仔细回忆了一番,作了些准备,估计有把握可以掌握住他,所以进城后就先去“拜访”(用开封的介绍信)他,等了许久才得见面,这个狗汉奸果然两眼望天,官气十足,待人相当冷淡。我有意在话中提及我同学的家人,引起了他的兴趣,最后他相信我是北京张家的亲戚,和他也是亲戚,是来上党一带收购药材的医生,立刻热情起来,留吃了晚饭,并派秘书送我回旅馆,还和旅馆打了招呼,虽然当晚旅馆盘查很紧(战争刚结束两天),我却轻松地睡了一夜。

          第二天上午,我应邀到张仲珊的伪专署午宴。我有意早去,到他卧室,因他家属未来,卧室也兼机要办公室,坐着闲聊,突然外边来了客人,我躲进内室,从他们的谈话中才知来人正是我要找的对象――驻安阳伪军司令、大汉奸李英和他的参谋长,还有日本顾问。他们正是来商谈受我军重创后,今后如何补救。我不仅听到他们受创的实情,而且发现他们狗咬狗,互推责任,互叫困难的矛盾,特别是日寇已自知不行,一再强调保存实力反对冒险。许许多多内幕情况都被我这个懂日文的人听了去,他们做梦也未想到,藏在里屋听了一切机密的是八路军干部,在他们两个多小时的争论中我获得了意外的丰收。更有意思的是他们在外间讨论,我在里间翻阅了张仲珊桌上的许多机密文件,其中有伪军因伤亡要求“抚恤”的数字和征粮计划,这些对于军区都是十分重要的资料。张仲珊送走那群混蛋后,一直说耽误了吃饭,十分对不起,我心里暗笑,不是“对不起”,而是安排得很好!我们应当感谢的。饭后,我又故意东拉西扯,在闲谈中有意核实了一些问题。傍晚我借口去访经营药材的“山货商”,走出安阳城,转入地下交通线,带着满意的心情,回到了太行根据地。

    • 家园 当了两个月的俘虏收容所长(一)

      我一生经历中,所做最奇怪的工作,是搞过一段收容训练俘虏工作,虽然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今天想起来,还历历在目,趣味盎然!那是1940年春的磁武涉林战役。蒋介石为了清除向日寇投降的障碍,把他所谓“抗日”的军队拉出来,从1939年4月起,发动了一系列向八路军、新四军的进攻,几乎遍及各抗日民主根据地。在太行区蒋介石的朱怀冰军和鹿钟麟的部队共约四万人,于1940年2月向我八路军前方总部和一二九师所在地发起进攻,我忍无可忍,发动自卫反击战,反击战役是分别在几个地方进行的。只用不到一星期时间便胜利地歼灭了朱怀冰的三个师,捕获了大批俘虏,彻底打垮蒋介石“第一次反共高潮”。在晋东南区的一二九师,上级决定要我担任俘虏收容所所长。我本来工作经验就很少(抗战前当医生,抗战后二年跑路多,浮在上面,从未独立挑过担子),更没做过这样的工作,心里很不安。上级很理解我的困难,除了派一二九师保卫科长吴杰同志当副手帮助我外,还对工作做了极其明确的指示:

      1.这个收容所只收容蒋军营级以上军官,贯彻本军传统,不虐待、不杀害俘虏。

      2.收容目的是进行教育,揭穿蒋介石假抗战、真反共的阴谋,明辨是非;宣传我坚持团结抗战,反对分裂投降的主张。

      3.所有俘虏军官一个不留,教育完毕,发给路费、护照,遣送出境。

      因为有了这三件法宝,使我这初出“茅庐”的人,比较成功地完成了任务。

      收容所设在河北涉县清漳河畔的固新镇,这是个较大的村镇。动员老乡们腾出好多间瓦房,供俘虏住,乡亲们听说是国民党军官俘虏,非常厌恶和仇恨,很不愿借房(本来乡亲们自己就够挤的了)。在县区委协助之下,开了几次会才把房子安排好,上级考虑得很周到,从部队调来几名“民运干部”,从地方调来一些做群众工作的干部,还有几名女同志协助做这一工作。俘虏军官共送来一百一十多人,大出意外地其中有二十几名妇女。入所首先一件工作是登记,一百多人中最高职别是鹿钟麟所属“冀察战区”参谋处长张景华少将,有四五名团长(都是朱怀冰部),还有二十几名参谋、副官、军需官、军法官等军佐。营级干部有二十多,还有五六名连级干部。当问到妇女职别时,她们都自称某太太,是随军家属,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自称是陆军需官的女儿。点名问到一个二十几岁烫头发的青年妇女,自称“王太太”,又问“你丈夫是什麽职务?”“他是理发师,这次也被俘来了。”真想不到蒋军“野战”还带这多妇女!甚至理发员还带太太,其腐朽没落到惊人程度!这样的部队(朱怀冰还是蒋军主力嫡系,自称有战斗力的)怎么能“抗日”?焉得不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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