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日本式勤奋”中的水分 -- 萨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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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日本式勤奋”中的水分

    到日本以后,有一分感慨 – 你看,日本这儿有什么阿?要矿没矿,要田没田,走哪儿哪儿是山,连找个平溜地方都不容易,它怎么就发展起来了呢?一来二去发现,日本最值得自豪的资源,就是人,那些普通的工程师和工人。他们未必多聪明,却敬业得不得了,走进日本的地铁站,哪怕是半夜十一二点,都可以看到神色匆匆而又疲惫不堪的日本上班族在那里川流不息。松下幸之助评价说,从二战的废墟中建设起一个世界第二大发达国家,日本一方面靠的是机遇,另一方面就是勤奋。看来此言颇有道理。

    日本式的勤奋赢得同行的尊敬,给劳工运动梦噩,创造了经济繁荣,弄出无数过劳死。。。 不管怎么说,日本人“勤奋”在世界算是闻名遐尔。

    有人说他们习惯了干活加班,不加难受,一天干十四个钟头(十四个钟头是夸张,不过下班后每天多干上几个钟头,的确是日本很多企业的家常便饭)。

    有人说他们只知道工作没有生活,每天的日子仿佛蚂蚁(所以日本人有时会被被称作经济动物,色情动物。。。总之,似乎不适应人类生活的样子)。

    有人说他们男人上班所以女性没地位,家里封建专制犹如机械组合(这倒不是假话,很多日本丈夫到家只剩了睡觉,永远委靡不振,弄得颇多日本女性对天安门国旗班充满阳刚之气的仪仗队战士倾慕不已)。

    。。。这是人过的日子么?

    总之,在很多朋友眼里,这日本人勤奋得有点儿不正常,激烈一点的评价甚至会跟武士道亡命徒或者心理变态联系起来。

    然而,在下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却发现在今天的日本社会,这“日本式的勤奋”,其实也掺了不少水分。

    最初发现这一点,是在公司内部一次外出聚会的活动上。

    虽然是在日本工作,但我所在的是一家相当典型的美国公司,对于日本企业内部究竟是怎么干活的,很长时间没有概念。去年年初,资本主义大鱼吃小鱼,我们吞并掉了一家日本公司,萨作为计算机部的接收负责人,体会了一把当年国民党“劫收大员”的感受,也算领受了一下日本的企业文化。

    平心而论,由于日方的配合,接收过程一切顺利。转眼到了周末,日方总经理说他们准备周末搞个聚会,到淀川河畔去烤肉,也请我们几个负责接收的人员一同前去。

    淀川两岸,有绿茵茵的草地和连绵不断的丘陵,风景秀丽,预定烤肉的地点就在这里,车子一到,日方的员工就驾轻就熟地开始忙活,架炭炉的架炭炉,扎肉串的扎肉串,只见人人奋勇,个个争先,纷纷忙碌起来,好一片日本式的勤奋场面。

    萨正甩着十个红萝卜看风景,负责接收的副总乔治端着个铁锅走过来。这几年公司生意不错,此老狐狸已经法办了六七个日本小公司,巧取豪夺,可谓经验丰富,这次接收能够如此顺利,乔之功不可没。老乔在我肩上拍了一下,咬着耳朵问我怎么不去帮忙?。

    萨耸耸肩膀 – 人家早分好工了,好像没我的活儿啊,让我怎么帮?

    乔治苦笑 – What? 都是东方人,你不理解日本人的想法?得,来之前我给你们上的课算是白讲了,那日本公司内部的文化怎么说来着?

    哦。想起来了。要让被接收的单位能够良好地为新公司做贡献,接收就不能弄成一个大鱼吃小鱼的过程,那么,就要尽快得到这里员工的认同。来之前,乔治给我们上过课的,要融入日本的企业,必须尊重它的文化,日本的企业文化有一条非常重要,就是不管你干得好不好,你一直在干才是好人。当时我还没有感性认识,这几天一起工作算是理解了,这些日本员工无一例外地比着加班,有活没活个个勤勤恳恳,就是这个道理。在日本企业,庞统式的人物只会被认为是偷奸耍滑,老黄牛才是好同志。

    所以,别人在忙的时候,甩着十个红萝卜,绝对是一个令人侧目的形象。

    那么,咱就去干吧。可。。。看他们按部就班,驾轻就熟的,也没我可以插手的地方啊。看看我们这几个“劫收大员”,乔治在一寸一寸地刷锅,曼蒂在跟着摆肉串的日本人手忙脚乱,我,我怎么办?

    这能难倒中国人么?咱们糊弄上头下头的本事天下第一阿!

    果然,出手之后,这次活动中萨的表现得到了普遍的好评。那是,忙得额头见汗,手脚不停,相比于把锅刷得象西瓜皮的乔治,添乱象六指的曼蒂,萨是一点负面报道都没有,广大日本员工都感到此人甚为可交,纷纷上来搭讪,还有几个漂亮的日本MM。。。

    那我究竟干了什么呢?

    说来简单,我们来的两辆车,把野外烤肉的家什卸下去以后,上面都有包装箱么,我就把这辆车上的包装箱雄赳赳地扛到那辆车去,再把那辆车上的扛回来,如此周而复始,正好做体质锻炼,等扛万两个来回,肉,人家也给烤好了。。。烤肉的日本人虽不明白此人忙些什么,但由衷钦佩他干得努力,自然是评价甚高。

    这以后,就发现,日本公司里面,虽然加班普遍,但有很多人做的事情,也和萨搬包装箱差不多,就算能早早干完自己工作的日本人,只要周围人还在忙,也会自动放慢,喝喝咖啡抽支烟,跟着耗起来。说起来日本战后第一代人,那种勤奋加班恐怕是迫不得已,到了现在,日本的社会已经趋于稳定,不时还有“不景气”的光顾,公司里面的活儿,很多时候并不是那样多,但仍然很多公司人人加班到半夜。其原因,据我的观察,第一是日本人对“好员工”的评价和工作时间长短挂钩,效率如何倒不重要,以至于加班成了表现自己优秀的一种手段;第二是日本文化注重集体,连出门吃个中午饭都常常成部门集体行动,若是别人还有活儿我就走了岂不是背叛集体?

    如此一来,日本人的加班多也就不奇怪,然而这能不能和“勤奋”挂钩,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那么,整天“勤奋”地在公司工作,家里的太太不会有意见么?在中国加班不顾家十有八九要被老婆痛扁的。

    日本却完全不是这样。

    在日本的街头,经常可以看到叫做“居酒屋”的小酒馆,到了夜晚,这里便人声鼎沸,满眼都是沾酒就醉,面作猪肝色的日本上班族。对此萨最初颇有疑惑,第一,小酒馆真的就这样有吸引力?这些下酒馆的又没多少酒量,怎么会如此上瘾?第二,干完活早点儿回家不好么?多陪陪老婆孩子不是比撒酒疯强?

    等和日本同事聊过这个问题,才恍然明白自己真正是“老外”,太不懂得日本的国情。

    原来,这些上班族到“居酒屋”喝酒,竟然有相当一部分,是为了不让老婆担心,说起来,还是爱家庭的一种表现呢。

    此话怎讲?

    原来,在日本,既然加班是“正常现象”,在日本的家庭中,就形成了一种普遍的思维 – 如果某人不加班,就说明他不受公司看重,就说明他的工作不好,职位岌岌可危。可是,确实不是每个人都需要加班阿,所以,很多早下班的上班族就面临一个麻烦了 -- 如果早回家,太太就会为自己担心,怕自己在公司混得不好而惶惶不可终日。于是,为了爱自己的老婆,为了不让她担心,这日本男人只好到居酒屋鬼混到半夜回家了!而看到自己男人如此“辛苦”的日本女人只会认为他是为了工作出去应酬,自然体贴万分了。

    嘿嘿,这“勤奋”的名声过了头,看来也不是好事阿。毛公怎么说? --- 反对教条主义。

    [完]

    关键词(Tags): #日本#勤奋#居酒屋#加班元宝推荐:马鹿,
    • 家园 老一套

      日本就是这样的, 上班不打私人电话, 不看报纸, 哪怕没事也这么坐着。 西装笔挺, 领带打好。 这个能出效率吗? 老美是最好天天穿JEAN上班。干活还是麻利的。

    • 家园 据说有的日本人所谓“加班”干脆就是

      把一个word文件不停地打开再关上,打开再关上...

    • 家园 日本的基本工资体制是时给(计时)制,注意不是计件制

      所以大家喜欢加班了。

    • 家园 谢谢老萨

      我这人天性懒惰,自从工作开始,除非特别事项从来没加过班,也从来不认为工作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儿,所以看原来一起的同事那么忙,每每让自己感到惭愧,我怎么就没什么事儿呢?以至于现在看自己单位的员工每每加班至深夜,心里总会愧疚(因为我一般5、6点就去接老婆孩子了)。他妈的,原来这帮废物点心合着在那儿加班玩,明天要颁一禁令,增加绩效考评,凡每月加班多少次者说明该部门及该员工工作不讲效率或者工作方法不当,扣发当月绩效工资。

    • 家园 我应该去日本!

      这个国家适合我!

    • 家园 补充一条,听我堂姐说的

      她所在的公司弹性工作制,只要保证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三点的时间段内及每天总计八个小时在公司就可以了。

      于是很多人上午十一点到,一直干到半夜,既可以给人留下每天加班到深夜的良好印象,又可以多领一份深夜加班的特别补助(好像是十点以后开始计算)。公司也不敢变更管理制度,据说有工会什么的拦着不让…………

    • 家园 这个加班有没有加班工资啊?

      我现在公司是有的(不是日本公司),所以加班的人不断,逼得我也不得不隔三差五晚点回家。这倒不是什么“注重集体”,是因为恐怕领导会想是不是给你小子安排的工作量太少了。

    • 家园 哈哈,老萨这招还是有些风险的

      万一有个多事或者也是没事找事的想上来帮把手可不就麻烦了,还是烤玉米好,还可以边烤边吃

    • 家园 reply

      萨君对小日本工作习惯的观察非常准确.司某虽然未曾履足倭境,但是对小日本的工作态度,亦有深切体悟.此无它,台湾的工作习惯,基本模仿小日本也.说来惭愧,司某有很大一部份作品,就是在上班或加班之间完成的.以前有些美国留学生回台湾之后蹇硕不得其志,就是因为他们喜谈工作效率与加班并非绝对正比之类的问题,而且重视加班费,所以他们往往就比不过深谙加班之道的土派同事了.不记得是那一家机构对东亚国家工时与效率作过普查,工时最长的是台湾,而效率却排在10名之后.

      台湾将日本式加班的表面给抄去了,但未得其实.这主要是忽略日本企业对员工的福利,所以台湾往往是无偿加班,也缺乏如日本鬼子般的向心力.

      到大陆后就明显感到"文化差异".不过,因为大陆是全世界的市场,所以这里的工作型式,愈来愈像司某小时候的台湾.司某周6到上海,晚上9时许在火车上仍看到沿途工厂灯火通明,而以司某经验,这些没人性的工厂绝大部份是一班倒,没有所谓两班乃至三班,那天有空,倒想将自己对两岸工作态度差异的心得,也撰成小文.

      其实日本之所以如此工作态度,其来有自.日本在明治维新之后,重视生产效率的提高,而不大重视市场需求.只以货做出来为最大目标,这是很奇怪的,但也有道理.早年是迈入工业化国家,国内有"内需".内需饱合,就搞国贸,我们中国就成为日货倾销对象.后来我们关税自主了,日货出口出现困难,日本鬼子只好走私,最后,鬼子搞了一个伪冀察政权,取得大宗走私进入中国的快捷方式.当时的评价是,那是走私呢?那是自由港......接着抗战,战争需求最能剌激生产,所以也是生产为主,市场无限.战后美国对东亚盟国开放市场,日本人又不用考虑市场了,拼命生产即可.这一晃到1970年代末期黄金岁月终止为止,就是一甲子.一甲子的工作习惯,使工作态度成为萨君笔下怪模样.最有意思的是,日本在这一甲子之间,他们政府对生产都是有补贴的,而且提倡适合生产的小托辣斯,公司愈大愈好,供货商链接愈稳愈好,这样就能剌激最大出口效率.

      台湾工作态度的形成也是同一理由,即对美国无限市场的依赖.早年搞玩具雨伞时,也是疯狂生产,疯狂出柜子.记得小时候,新闻报导总是自豪宣称,台湾是美国第3至5大贸易伙伴,当然也有一堆美国提出的冲销逆差反倾销法案,逼台湾也需买美国货.童年司某就难以理解了,顺差是赚钱,为什么要买人家东西以减少自己赚的钱呢?现在才知道,市场不能竭泽而渔,而恶果现在已经出来了.那可真是黄金岁月呀,可惜司某没赶上.司某出来工作时先到香港搞了近两年,司某的香港朋友感叹啰,以前1个design搞拈,40'每月出.那像现在十几个design选一季,选好了还得谈min quantity.不过赶上这时局,算是司某的运气,因为我的能力也因此经过前辈们所无缘接触的严格锻练.

      所以,现在晚上到台湾,办公大楼在晚上8~9点,至少有2/3还是亮的,但那只是遗形物,没那么多事而有长期加班的习惯,那时间都到那里去了呢?这几年台湾较讲究了,反正也没有事做,所以有周休二日之类的措施出台.可惜司某无缘亲身体会.

      • reply
        家园 司兄此文大好

        花之,如在他处引用是否可以?

        另,留言看到,我在西西河的系统留言目前只能收不能发,抱歉。您所说带照片的,我想可以重新整理《被八路军击落的日军侦察机》一文,虽然文字较少似乎符合要求。不过,如果说到史料,司兄对国民党海军抗战可有兴趣,我手中有相当够水准的独家材料,是在日本拜访播磨重工的时候托其内部员工弄到的,因为他们的前身公司曾经负责平海,宁海等军舰的打捞和修复工程,以及被国军水雷队击中的日军舰船救护修复,所以我得到的一些照片不但大陆未见,海外也未见发表过。只不过因为事务繁忙,手头又没有好的扫描仪(多为原版照片),始终不忍心让这些珍贵的材料被糟蹋才多次提笔,又多次放下。司兄如对此有意,我当勉为其难。照片的版权本应该属日本战败后的播磨友会,但这个组织已经解散,人员星散,生存者不多,就联系也已无从入手,倒也是一个麻烦。

        • 家园 reply

          奇怪,现在司某也找不到寄发短讯的功能键.

          萨君的建议极好,余容寄发短讯功能恢复之后详陈.

      • reply
        家园 以前我们公司的销售总监是个台湾老女人,也是阿

        一40多岁的女台巴子不结婚一个人混在上海,能有什么事?每天都是加班加班再加班 ,我们公司销售部经常半夜12点下班,周末经常两天都全天开会。。。。。。。

        客户一般都是5点6点下班,我们公司晚他们7个小时。。。。。

    • 家园 这个真是应了那句老话

      我就把这辆车上的包装箱雄赳赳地扛到那辆车去,再把那辆车上的扛回来,如此周而复始

      "你这是tmd糊弄日本鬼子哪!"

      小时候,俺被老师,被家长无数次地用这句"老话"教训过.反正啥事儿做得不够好, 就是这一句伺候.

      到后来,上班了,师傅是河北的, 结果还是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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