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家庭传奇之一 兼纪念薄一波先生 -- 爱菊轩

薄一波先生不但与爱菊轩家＂轩＂的祖父杨思诚先生两度携手共事，而且于杨家有救命之恩。薄先生生前也许并不知道，但杨家人却不敢忘记。

轩的祖父杨思诚早年留学日本庆应大学攻读经济学。当济南惨案消息传到日本的时候，他愤然组织中国留学生进行抗议活动。不久，便遭到日本政府的驱逐而回到国内。

９１８之后，受到阎锡山造产救国口号的吸引，轩的祖父接受山西绥靖公署担任主任办公室秘书一职，参与规划工业、交通等经济建设方面的工作。半年以后便被任命为绥靖公署建设委员会设计处主任，参与主持同蒲铁路及重工业项目的建设。轩的祖父虽然娶了日本太太，却是个强硬的抗日派。他在一份给阎锡山的形势报告中写道：“日本吞并中国是既定国策，鸦片战争以来的历史已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我们不能存有丝毫幻想。抵御日军侵略，只有加速扩大军工生产，加快钢铁冶炼供重武器制造原材料，是唯一可靠途径。”

１９３６年，日军进逼，薄一波先生受派前往太原担任中共山西省工委书记，主要做阎锡山的＂统战＂工作。双方最终达成抗日救亡的协议，薄先生着手建立了山西牺牲救国同盟会并积极开展军政训练。在这个时期中，轩的祖父和薄一波先生共用一间办公室，互相协助工作。

七七抗战爆发之后，薄一波先生收拾好办公桌，微笑着说：＂老杨，我走了。＂坐在他对面办公桌上的＂老杨＂郑重点点头，没说什么。他心里知道薄先生要去的地方。

薄一波先生和他的朋友们组建了山西新军抗敌决死队，与日军展开游击战。＂老杨＂则拆了主任办公室的电话跟着阎锡山一干人退居晋南一隅克难坡。轩的父亲就出生在这里。此时，轩的祖父的头衔儿已经是＂第二战区长官部粮服处中将处长＂了。一个从来没上过战场的文官，三年便从上校升到中将，可见国民党系统中的将衔有多泛滥。

第二战区的军需大部原是中央政府拨款，从陕南关中购粮，然后长途运输到山西。轩的祖父觉得千里转毂，劳民伤财，于是建议阎锡山将陕西的军粮就近供应宜川的部队，而在山西境内以田赋征实取代了以货币计征办法供应部署在山西的军队。此举有效堵塞了地方官吏征收钱粮舞弊与部队军官克扣购粮款的两层空隙，而且减轻山陕两地农民的劳役，军队的供应也非常稳定。

１９４２年夏，轩的祖父奉阎锡山命经陕西宜川、韩城去重庆交涉增拨军粮。途中看到二战区由河南灾区接来的新兵们形容枯瘦愁苦不堪，心中十分难过。在重庆眼见国民党政府官员贿赂公行，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情状，不由向随员们痛骂：“这帮该死的官僚！”。他回想起朱德到太原会见阎锡山时，服装和兵士一样朴素，容色和蔼谦虚，令人肃然起敬。 他还念叨说：“薄一波先生与我共过事，一派勤敏为公，平易近人，极力振作，干练利落的作风。毛先生（毛泽东）的党风不言可知。中国的希望就在延安了。＂

这些心里话只能说给值得信任的人听，这个人就是他的秘书，共产党员高树帜先生。高杨两家从那时候开始三代人几十年关系密切，比亲戚还亲。

在重庆期间，何应钦召见轩的祖父，要他写交一份山西田赋改征粮食办法的节略。轩的祖父考虑蒋、阎矛盾颇深，生怕自己随便写些东西会为阎锡山带来麻烦，因此迟迟拖延终未写交。事实证明，在阎锡山手下做事，如此谨慎都是不够的，他在重庆的一举一动均有人监视汇报。当轩的祖父回到山西后开会述职，便有人阴阳怪气暗示他在重庆如何如何。轩的祖父一肚子怒气来了个总爆发，拔枪顶着对方的脑袋要求到外面去解决问题，对方就服软了。据说轩的祖父在重庆初见前方后方上层下层的巨大反差，曾掏枪顶着自己脑袋要在某大员门口尸谏，被随从拉回。

尽管如此，轩的祖父还是在走惯了的路上继续往下走。１９４５年抗战胜利，他担任阎锡山部的军需处中将处长。因为不愿意看到打内战，他把全部希望寄托于国共合作，甚至犯颜直谏让阎锡山中立于国共之间。碰了钉子之后，他发牢骚说：“阎先生这个人惯于骑墙几十年了，现在却一反常态，拒绝中立。进攻晋东南等地已是一大错误，拒绝中立更是一大错误，真是老来姜桂，太不识时务了。” 牢骚发完，无可奈何，每天外出周览太原各寺庙、文物景点；或绘画工笔人物与西洋粉笔画人像以遣怀。

１９４８年，轩的祖父出任国民党政府立法院委员。他在参与国民党政府“国大”选举后拒绝南京方面的拉拢，赶紧回到太原。一家老小都在阎锡山的手心儿里，他怎么敢留下？

１９４９年，阎锡山嘴上喊着跟太原共存亡，要带领部下成为新的＂田横五百壮士＂，实际却托人打点李宗仁放他去台湾。

阎锡山跑了，手下愿意当“壮士”的人却不多。轩的祖母带着孩子坐着阎锡山堂妹＂五姑娘＂阎慧卿的车到机场坐飞机先行逃往香港。轩的祖父在解放军摧枯拉朽的神速攻势之下错过了最后的飞机，跟着被阎抛弃的幕僚们躲进省政府地下室。

解放军万炮齐发强攻太原，打红眼的解放军战士攻下省政府之后试探地往地下室扔了两颗手榴弹。大概是扔到了死角，奇迹般地没有造成任何伤亡！所幸几十个人中没有一个要当与太原共存亡的＂完人＂，都放下武器乖乖举手投降当了俘虏。

轩的祖父进了＂山西公学＂改造思想。在香港苦等的轩的祖母听到消息立刻带孩子返回大陆，暂居广西。全国解放之后，轩的父亲不过１０岁左右，有天学校组织看新闻纪录片，恰好看到太原解放后从省政府地下室里押出成串的俘虏。镜头一闪而过，孩子只看一个熟识的秃顶络腮胡叔叔，却没有找到自己的父亲。

恰逢此时，已经是中国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财政部长的薄一波先生的拍了份电报，请轩的祖父前往北京担任财政部专员。电文简洁地说：＂著杨思诚选十人来财政部。＂轩的祖父原本是想继续画他的西洋粉笔画，当一个不问政治的自由艺术家。他犹豫再三，终于作出决定，点齐人马进京就职，与苏联专家一起研究设计国家财政制度方案。新中国政府给予他行政十三级的待遇，使他在政治上经济上都获得了宽容。

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建立后，轩的祖父由他中学时期的老师邓初民先生（邓颖超的父亲）推荐，出任山西省政协委员。做些类似“对历史文物、古迹应珍惜保护和修整”等的提议，颇受政府重视。对三门峡水库工程，他们考察后的一致意见是反对，却没有起到什么效果。但，总体上说，这个时期的生活还是比较轻松愉快的。

在一次会议上，与山西省公安厅厅长相遇，这位公安同志张大了眼睛：＂你就是杨思诚啊！若不是当时薄一波电报打来点名要你，我们正拟审判枪毙你呢。＂

不知道轩的祖父当时听了是什么感觉，怕也是脊背后面一阵发凉吧！

薄一波先生大概不知道他这一封电报对一个人的命运起了这么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