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骑兵故事(一) -- 王外马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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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家园 花花花花!!!!

马甲真厉害!

家园 “中华有不朽之儿女,慨属民族之无上光荣。”

向先烈致敬!

家园 ~每次看骑兵连系列,都很感动,鼻子发酸~
家园 我觉得您这大作还是放到英雄版好一点,

补充了很多细节,充实了许多,读起来仍然热血沸腾,放在龙门太可惜了

家园 马家军和小日本不一样把?

青海马家军东下抗日

1937年8月,国民政府委员会命令青海调派一个骑兵师参加抗战。青海省政府主席马步芳即调配人马,组成抗日骑兵师。骑兵师以原青海海南警备司令部所属第 1旅为基础,合并驻防河西走廊的马步青部的部分官兵,并征调大通、互助、湟源三县的民团,以回、东乡、撒拉、保安、藏等族人员组成,共8000多人,其中回、东乡、撒拉、保安族民族的人员占部队总人数的70%以上。同月,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颁令给这支骑兵部队予暂编骑兵第一师的番号,正式任命马彪(回)为师长。

家园 Del
家园 赞战士们的心态

“还别说,人家小鬼子排队就是好看”,八路军骑兵们议论纷纷,象是在搞业务观摩。

也有不服气的:“切!他们也就是马儿好,换了我骑上大洋马,比他威风!”

血战之后,仍然有心思看东洋景。

家园 这或许就叫做

早就已经置生死于度外?

家园 “骑兵团 !共产党员集合!!!”

再次看到,依旧热血沸腾

家园 搜索到的霍庄惨案

运西抗日根据地的大好形势,使日军驻华北总司令冈村宁次深感不安,他令武城县伪县长吴寄朴秘密刺探运西情报,制订了“铁壁合围”的扫荡计划。冈村宁次坐阵德州亲自指挥,设置了多道防线和封锁线,调动13个县的日伪军,在飞机、大炮、坦克、装甲车、骑兵、摩托队的配合下,于1942年4月29日凌晨,气势汹汹向我根据地杀来。当时被合围在扫荡圈内的有冀南区党委、行署、军区司令部、区党校、区财干学校、行署文工团、武城县委、县政府、公安局、县大队和部分区以下抗日干部,多数为文职人员。我军主要作战部队新编七旅19团、21团,骑兵团的红马连、白马连,军区警卫营等也被围在圈内,敌人妄图把我抗日力量一举消灭。

冀南区党政军首脑机关及学校、文工团人员当时驻扎在武城北部的武官寨、兀兰屯、闫村一带,紧靠郑口南边。黎明5时我军发现敌情,战斗打响。在阻击一阵进攻的敌人后,我军开始南撤转移。先是想从西里屯附近突围,但由于日军追得很紧,侦察人员又报告说敌人已封锁了南官方向的大沙河,我军随机放弃了原突围计划。冀南区党委、行署、军区领导在十二里庄召开紧急会议,重新研究突围方案。近中午12时,敌人攻到了十二里庄附近,在敌机的狂炸乱射下,我们的一些直属机关、部队被打散。我19团虽在何刘屯打开缺口冲了出去,但由于联系不上,大部队仍旧在红马连、白马连的掩护下向南撤去。中午1时许,我冀南区党政军机关大队人马撤至武城河西街、霍庄、毛店一带,大队敌人也跟踵而至,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四面包围,吼叫着向霍庄扑来。敌机在头上盘旋扫射、投弹,敌坦克、装甲车、骑兵横冲直撞,使我军的三次突围均未成功。这时,霍庄周围枪声大作,杀声震天,遍野是人,满地是血。我军奋勇冲杀,不屈不挠;我骑兵勇猛异常,奋力在西北方向突破敌人一道防线,但又遇上敌人的第二道防线,接着又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血战。正在情况十分危急之时,突然狂风大作,黄沙蔽日,飞沙走石,能见度极差。我军大队人员借着风沙掩护突出重围,进入清河县。一些非战斗人员在风沙中没能跟上,被敌人重新截回,压缩到霍庄周围。

突围中,我军骑兵发挥了关键作用,做出了重大牺牲。他们催马挥刀,几出几进,杀敌无数,英勇非常。红马连连长右眼受伤,来不及包扎带伤杀敌;白马连伤亡惨重,几十匹白马死在路边、麦田中,不少伤员弃马后顺麦垄爬行追赶部队,被敌机投弹炸成几段,或被搜索的日军刺死。

武城县委、县政府、县公安局的同志们,也是边打边撤浴血奋战,一部分向东突围进入运河以东,一部分就地隐蔽化整为零。武城县大队则较早的向南突围,脱险后进入清河县。

下午5时,肆虐的狂风弱了下来,枪声渐稀,残阳如血。敌军进入霍庄及周围村庄疯狂搜查屠杀我军政人员,我抗日军民大义凛然,视死如归,高呼革命口号英勇就义。凶残的敌人连十五六岁的少年也不放过,我军文工团员、党校财干校学员们的尸体填满了霍庄的水井。在这次反扫荡中,我方共有422名同志英勇牺牲。这就是日军在武城制造的震惊中外的“4.29”惨案。正是:日伪扫荡战火起,铁壁四合围运西。封锁道道天罗布,枪炮阵阵杀声急。晨雾起处筑堡垒,午风吹时忙转移。男兵女兵齐突奔,白马红马共冲敌。

大刀挥挥泣鬼神,狂沙漫漫惊天地。清凉江岸尸满坡,漳卫河边血飘雨。贼寇罪恶中外恨,英雄壮举古今奇。今人凭吊祭先烈,春花遍野映红旗

家园 又一部分

抗日战争爆发后,冀南军民在一二九师刘伯承、邓小平首长领导下,先后发起了破袭公路、讨伐国民党叛逆军、参加“百团大战”等战役,粉碎了日寇的“囚笼战术”。冀南抗日根据地的创建和壮大,成了侵华日军的心腹之患。日本帝国主义为把华北作为它进行太平洋战争的后方基地,于1942年4月29日,侵华日军驻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宁次亲临德州,指挥3万多日伪军对冀南抗日根据地进行了空前规模的大扫荡,制造了骇人听闻的“四·二九”铁壁合围大惨案。

这次合围,敌人搞了两个圈,一是合围邢济路南的临西、邱县、威县一带,重点合围四分区和新四旅。

另一个合围圈在武城以北枣强一带,主要合围冀南军区、党委、行署、七旅及六分区党政机关、部队。处在包围圈内的冀南区机关、部队以及学校等,逐步向十二里庄、王洼、郭庄靠拢集中。敌人的包围圈也随之缩小,火力越来越猛,逐步对我形成层层包围。形势越来越严峻,部队首长立即决定率军区机关部队掩护区党委、行署领导和被围困的同志一起,采取宽大正面多层次的大突围。

战斗持续到下午两点,天气突变,狂风骤起,尘沙飞扬,天昏地暗,日军的飞机失去了作用,炮火也没有先前那么猛烈,给突围带来了有利条件。骑兵团在团长曾玉良、政委况玉强率领下像离弦的箭一样,向敌人猛烈冲击。骑兵团突到武城大辛庄时,敌人在右侧用猛烈的火力封锁了前进的道路。他们下了战马,徒步接近敌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去,砍倒敌人的机枪射手,冲过大辛庄,终于将阻我之敌打跑,冲开了一条一二千米宽的缺口,大队人马紧跟着冲过去,突破了敌人第一层包围圈。随后又遇敌人第二层包围圈。敌人的一个骑兵部队迎面拦截,骑兵团同志机智灵活,将马隐蔽在沟里,调集了十二挺机关枪,将冲在前面的敌人打得人仰马翻,后边的敌人惊慌失措,调转马头四散退去,部队又乘机冲出了敌人的第二层包围圈。但一部分非战斗部队及地方机关人员,因缺乏战斗经验,多次突围未成被敌人冲散。

下午五点,天气好转,敌人汇集到霍庄,丧心病狂地对没有突出重围的冀南军区文工团的文艺工作者、冀南行署财政干校的学生及后勤人员400余人进行了大屠杀,杀害我干部、战士、群众510人,造成“四.二九”霍庄惨案。

冀南人民舍生忘死掩护营救我军干部战士的动人事迹,更是令人感动。有的妇女把怀中的婴儿交给战士扮成夫妻;有的大爷、大娘把战士当成儿女;有的把我们的同志藏在柴禾堆里、地窖里。当时的霍庄只有60多户人家,却掩护了我们50多名干部战士,在敌人的合围圈里,我们有数百名同志在群众的掩护下,得以安全脱险。

家园 骑兵团(十二)

十二

子弹打穿了大腿,没伤着骨头和动脉,虽然伤势不很严重,可是不能骑马也不能走路。刘春雷只好趴在马鞍子上行军,那模样真是狼狈极了。

4月30日,突围出来的人们在瓦窑(今河北冀县瓦窑镇)召开“庆祝反围剿胜利暨追悼烈士大会”,在这里,大家听说冀南四分区也遭到了日军第59师团和独立第一混成旅团的围攻,损失很大。四分区司令员杨宏明、政治部主任孙毅民、新四旅副政委陈元龙、十团团长陈子彬、十一团政委桂承志……都牺牲了。新四旅是冀南军区的头号主力,听说他们被打得这么惨,战士们的心里又急又气,当时就有人嚷嚷着:“请首长调大部队来,咱们要报仇!”。

冀南的老部队大多是从太行山或者冀中根据地过来的,骑兵团也是如此。因为当初的口号是“背靠太行山、面向大平原”,所以大家都把八路军总部当作自己的靠山。眼下,在平原上吃了亏,战士们自然就指望着太行山里能派人来帮忙。

刘春雷在医院里一边治伤、一边盼望着大部队的到来。可是,等来等去,却等来了一个噩耗——冀中和太行山都遭遇了“五一大扫荡”的惨败。太行山的损失不小,左权参谋长牺牲了;冀中更惨,部队被打散、根据地全丢了,不仅帮不了冀南,反而还需要冀南的部队去援救他们……

“听见这消息,两三天没人说话,大伙全蔫了。当时就想,这往后的仗还怎么打啊?”——对战士们而言,打了败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受挫之后发觉自己孤立无援了。

从这以后,冀南区党委、军区、行署机关都换成便衣分散行动,医院解散了,伤病员们也被疏散到各地隐蔽治疗。

伤员疏散转移的时候,刘春雷提出:“我是南宫人,让我回家养伤吧”,地方干部却摇头说:“南宫的关系断了,去不了”,大刘这才知道局势有多么严重——南宫县曾经是冀南根据地的中心地区,可现在竟然已经成了敌占区。

这是抗日战争中最困难的时期,在这以后的近一年时间里,华北的抗战形势跌入了最低谷。

拿冀南根据地来说,1938年以前,虽然大城镇被日本人占领着,但他们没有精力顾及交通线以外的地方,在许多乡村,既见不到国军也遇不到鬼子兵,成了“真空地带”;39年,日军把军事清剿的重点放到了华北,八路军随即在40年实施“百团大战”、与敌人展开了针锋相对的斗争;到了41年,虽然日伪军的扫荡日益频繁,但抗日军民仍然能与敌人进行抗衡。当时,如果把冀南的地面分成十份的话,那么敌占区占两份、根据地也占两份,其他地方是游击区,白天听鬼子的话、晚上由八路军说了算。

42年开春的形势还不错,大家都知道美国人也来帮忙打小日本了,上级还传达精神说要准备进行反攻。那时候,儿童团站岗查路条,开口就问“今年是什么年?明年又是什么年?”,你要是不懂得回答:“今年是准备大反攻的一年,明年消灭小日本”,还真会被当做奸细给抓起来。

可是,“四、二九大扫荡”却使得局势急转直下,八路军、游击队以及共产党的基层组织和群众团体都受到了空前严重的破坏。冀南区党员数量从4万人锐减为2万人、大批区、乡、村机构变质成为资敌政权,除极少数地段外,根据地大部分沦为敌占区或游击区,抗日救国活动陷入停顿,《冀南日报》、《救国》、《群众》等抗日宣传物全部停刊。

人们普遍感到悲观失望,“流血拼命抗日,白白辛苦五年”。大家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确实有点发虚,一些意志薄弱者也因此离开了抗日队伍。

骑兵团的伤员被安排在枣南县,这一带也不安全。四周围,碉堡据点星罗棋布、封锁沟墙纵横交错,用“出门过道沟,抬头见炮楼;夜夜听枪声,天天跑敌情”来形容,真是一点也不夸张。白天,日伪侦缉队、便衣队来来去去,见人就查“良民证”;晚上,公路边的电线杆上都挂着马灯,鬼子发现人影就开枪。从五月份到十月份,敌人连续发动多次清剿,挨家挨户地搜捕八路军战士和共产党干部,田野上和道沟里经常可以看到遇难烈士的遗体。

刘春雷养伤的地方在小于庄(今河北故城县于庄),这里属于游击区,除了保(乡)甲(村)长,还有伪“维持会”。保长甲长是由当地“推举”产生的,“维持会”的人是日伪政权委派的,他们在表面上替鬼子办事,暗地里也时常帮八路军做工作,所以被称为“革命的两面派”。不过,既然是两面派就难免有摇摆性,形势好一些,他们就靠拢八路军一些;而如果斗争形势过于严峻,他们就倒向了日伪一边。所以,八路军对待他们,要既利用又提防。

伤员是由“基本户”负责照顾的,这些人家并不一定是党员军属,大多是忠厚老实的普通百姓。那时候,真正的党员干部家属有的被抓有的被杀,家门口被维持会挂上了红灯笼,鬼子汉奸一天来八趟,根本就没办法收留八路军伤员。

刘春雷住在一户姓舒的人家,这家老小都是善良本分、胆小怕事的人,自从八路伤员进了门,舒家的老人就没有踏踏实实地睡过觉,成天担惊受怕、疑神疑鬼,稍微遇到一点动静就诚惶诚恐、心神不宁。大刘原本住在舒家的厢房,后来看见他们难受的样子,实在过意不去,就搬到村口的破庙里去了。

大刘很理解舒家老小的心情。在当时,鬼子对待收留八路军的人家,不仅要打要杀,还要烧房子。房子是老百姓的“祖业”、也是生活的基础,对农村人而言,一是怕没有土地、二是怕没了房子。刘春雷实在不愿意因为自己养伤而害得老百姓家破人亡。

在村子里养伤,实际上是瞒不过村民的,只不过大家心照不宣就是了。大刘住在破庙里,时常会有不知名的群众带着鸡蛋、馍馍到庙门口“烧香”,随便作两个揖、留下供品就走。有不懂事的小孩想拿鸡蛋吃,被大人打得哇哇哭。“那是给菩萨留着的,菩萨吃好了以后保佑我们”,大刘知道,人民群众是把八路军伤员当“菩萨”一样看待的。半夜里,伪保长也到庙里来,放一袋粮食在窗台上,悄悄说一句“招待不周,请多恕罪”,人就不见了。

养伤期间,军区的卫生员隔三岔五地来换药。在当时,一个卫生员要负责十多个村子的好几十个伤病员,需要穿越封锁化装“巡诊”,风险很大可医疗用品却很简单。清洗伤口用食盐水、治疗用碳酸,每次换药都把刘春雷疼出一身汗来。大刘说:“干脆你把药留下,我自己慢慢弄,这样你安全我也少受罪”,可卫生员却说不行不行这是我的任务。真是没办法。

六月份,新上任的政治处主任赖达元(61年少将)也来探望伤员,他要求养伤的同志坚定信念、坚持斗争,并且宣布刘春雷为“政治战士”。

“政治战士”?这可是个新鲜职务。

“四、二九”以后,由于环境严酷、条件恶化,有些人对前途失去信心,意志动摇了。在个别地方,出现了基层组织涣散解体、干部战士逃跑的现象,有些休养康复的伤员不肯归队,甚至有人叛变投敌当了汉奸……针对这种情况,八路军加强了政治建设,把连指导员改称为连政委、充实了党支部的力量。这个“政治战士”的岗位是新设的,大致相当于排指导员,任务是鼓励大家“咬紧牙关,度过黎明前的黑暗”。

赖主任发给“政治战士”一把盒子枪,可刘春雷却不愿意要。因为,他在养伤期间发现,村里的群众虽然诚心诚意地照顾负伤的战士,但却很怕八路军在自己家门口打仗。如果发现伤员的手里有武器,恐怕只会增加老百姓的紧张情绪,对维护军民关系没什么好处。大刘说:“现在这种环境,手枪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要不然就给我一颗手榴弹吧,我肯定不当俘虏就是”。

赖主任接受了大刘的建议,临走的时候,他表示要加强对这一带的监护、保证伤员们的安全。赖达元以前是四分区的组织科长,和地下交通站的同志很熟。

第二天,交通员魏二民来了。这是个三十多岁的黑瘦汉子,黑礼帽黑衣裳、全身的绫罗绸缎,可是,裤子长了一截、褂子也大了一号,裤腰里掖得鼓鼓囊囊,好好的一套衣服穿在身上就象是偷来的一样,让人见了忍不住笑。刘春雷心说:“八路军里怎么会有这么一路货”。

正琢磨着如何打招呼呢,魏二民先开口了:“兄弟,你以前是当小伙计的吧?”

“是呀,你怎么知道?”

“饭馆的伙计见了我,都和你一个表情”

这下子,大刘不但说不出话来、还不知道该怎么笑了。

破庙的屋檐下窜出一条野狗,魏二民冲着它喊:“二哥,二哥!”,逗得那癞皮狗直摇尾巴。

大刘乐了:“你怎么叫它二哥?”

“嘿!炮楼里的家伙是大哥,这些狗儿当然就是二哥了”, 魏二民指着日伪据点的方向说: “干我这一行,白天听炮楼里的狗叫,晚上听野地里的狗叫。不喊几声大哥二哥不行呀,哈哈”。

大刘觉得这魏二民真有意思。时间长了,才知道他的古怪打扮其实是个“障眼法”,别人只以为他有好衣服不会穿,却不知他那鼓鼓囊囊的裤腰里时常掩藏着文件、药品之类的“违禁物”。

一天下午,刘春雷正在破庙里睡觉,魏二民跑进来背着他就走,说是日伪军要来抓他了。原来,有个外号叫“文明先生”的家伙,本来长期在青岛做事,前几天回村探亲,不知怎的就知道了八路军伤员的消息。这位“文明先生”是被日本人洗过脑袋的,立刻就去报告了维持会。魏二民消息灵通,听说情况立马就赶过来把大刘转移走。

出村不到二里地,迎面来了一队伪军,老魏赶紧背着大刘躲到道沟里。奇怪的是,那些伪军距离他们只有五十多米,大白天的却象什么也没看见,大摇大摆地就过去了。大刘白紧张了一回,心里直纳闷,魏二民说:“没关系,那些人是自治军一旅的”。

所谓自治军,是一支由土匪、兵痞以及会道门武装组成的伪军队伍,总共有四个旅九个团一万多人,全称为“东亚同盟自治军”,军长是王天祥。这路人马的成员混杂、心思各异、战斗力有高有低,军服也是这个旅的和那个旅的不一样。“自治军”里既有铁杆汉奸、也有良心未泯的人,八路军区分对象开展统战工作,效果还不错。据说,刘志坚主任腿部受伤、宋任穷政委的爱人坐月子,都住在自治军长官的家里(45年,“自治军”的军长王天祥带着一个团起义投奔八路军,解放后当了河北省体委副主任)。

刘春雷和魏二民遇到的这个“自治军第一旅”就是统战工作比较成功的部队,旅长名叫李成华,曾经是冀南二分区的支队长,39年整风时从太行山跑回家、脱离了革命队伍,现在虽然当了伪军,却对鬼子阳奉阴违、私底下帮助八路军,应该算是个“白脸红心”的人物(43年,李成华在安阳被日军杀害,文革后被追认为烈士)。

自治军一旅的人睁只眼、闭只眼,到小于庄转了一圈就走了。

魏二民把大刘背到乱坟堆,找了个假坟让他钻进去。

这“假坟”是给未亡人预先准备的空坟。墓口用土块和砖头堵着,里面其实是空着的,大致上和金庸小说里小龙女的“活死人墓”是一个意思,只不过没那么高档也没那么干净罢了。

空坟里面确实脏,蚂蚁、蝼蛄到处乱爬,稍微一动弹,顶上就掉土,不过,大刘觉得躲在这里还真是挺安全。过了几天,魏二民打算背他回村里去,还告诉他,手枪队头天晚上到了村里,用柴草把那个“文明先生”从地窖里熏出来,拉到村口处决了。刘春雷得知这消息很高兴,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继续住在空坟里——不管怎么说,藏在这里心里踏实点。

七月份,鬼子又要来枣南县搞“大清乡”了,交通站着手安排伤员转移。大刘觉得自己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就要求归队。老是躲来躲去的,实在不如回部队打仗痛快。

七个伤愈归队的战士在交通员的带领下踏上了归途。一路上,炮楼林立,公路和封锁沟交织如网,大家只好白天吃饭睡觉、晚上彻夜赶路。

大扫荡之后的冀南平原,鬼子炮楼随处可见,这些炮楼小的两三层、大的有四五层高,不用钢筋也不用砖头、全用夯土垒筑,三五天就能建成一座。这样的土楼子当然不结实,一颗炮弹就能够轰垮,可咱们八路军偏偏没有重武器,硬是拿这简易炮楼没办法。

公路也是新修的,比周围的地面高出许多,路旁的电杆上挂着马灯,天一黑就全点亮了,行人一踏上路面就很容易被炮楼发现。公路两侧是路沟,深一丈、宽一丈,人马过不去,把乡村划成了相互不能联系的小块,逼得人们非走公路不可,而公路又在炮楼的视野之内,鬼子再在路口设上关卡,就把交通全部封锁了。

提倡这种歹毒办法的是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岗村宁次,“铁壁合围”和“蚕食战术”也都是这家伙的发明。

说起岗村宁次,华北军民个个咬牙切齿。抗战胜利后,共产党把岗村宁次列为头号战犯,可蒋介石委员长不但判他无罪、还聘请他担任国民政府的顾问。国共两党为了岗村该不该杀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原因其实很简单——岗村宁次对付八路军有一套办法,在他担任华北方面军司令期间,华北抗日根据地受到的损失最大。所以共产党恨他,国民党喜欢他。

攻打回隆镇的时候,刘春雷在汉奸程希孟的家里看见过岗村宁次写的一幅中堂——“四存”,当时在场的八路军谁也弄不明白这两个字是啥意思,只觉得岗村老鬼子还真是挺有学问的(注:“四存”是清代学者颜元的主张,包括“存学”、“存性”、“存治”、“存人”。其中“存治”也叫做“王道”,核心思想为复井田、复封建、兴学校)。

岗村宁次是个“中国通”。从日俄战争到抗日战争,除去在欧洲考察的短暂时间,岗村宁次的军事生涯一直和中国有关,他熟悉中国的文化、也了解中国的政治和军队。

比方说,岗村宁次知道,国共两军相互很少交流军事情报、在战场上的合作也不积极,而八路军只能进行一般性侦察,只知道附近的情况、不清楚远方的动态。于是,他发动“铁壁合围”时就不动用当地兵力,而是从远处调部队来,封锁消息、长途奔袭、夜间集结、黎明攻击,首先围剿毫无防备的八路军、再进攻袖手旁观的国民党军,把敌后战场上的两路军队都打得措手不及。

除了“铁壁合围”,岗村也学习共产党的游击战术。八路军夜间活动,他也搞夜间袭击;八路军化装行动,他也搞便衣队侦缉;八路军利用“两面政府”开展工作,他也培植汉奸密探,四处侦察,谁家有陌生人说话、谁家夜里烟囱冒烟,都有人悄悄报告。鬼子汉奸们还在抗属和积极分子的家门口挂个红灯笼,整晚上亮着,害得交通员找人联系工作都不敢走正门。

岗村宁次最阴险的一招,就是和共产党比着拉拢人心。咱们提出“三分军事、七分政治”,他就说“七分政治、三分军事”,还把政治摆在前头。在他的指使下,日伪政府大力推行“爱护村”、发放良民证。对顺从他们的老百姓,不但不打不骂,还带着粮食去“慰问”、往孩子嘴里塞糖果;对不派联络员、不纳粮交税、不向他们通风报信的村庄,鬼子汉奸就一天几次地去骚扰掠夺,搞得老百姓有家难归,庄稼没法种、日子没法过,最后不得不屈从压力、成了“爱护村”。

渐渐地,敌人耳朵灵了、眼睛尖了,反应快了,一些愚昧的群众甚至觉得日本人和伪军也不坏,八路军的活动就愈来愈困难。岗村宁次称这种做法为“蚕食战术”,就象是蚕吃桑叶一样一点一点地吞噬。经常是,今天这地方还是八路军的基本活动区,明天就成了“两面政权”游击区,白天去不得、只有晚上去,再过上几天,晚上也没法去了,那里已完全沦为敌占区……

“蚕食”的破坏之严重,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伤愈归队的路上,不仅刘春雷觉得触目惊心,就连熟悉情况的交通员也感到十分意外。

晚上行军,交通员对大伙说:“前面村子是我们的老地盘,到那里就有吃有喝,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刚走到村口,突然听到有人敲锣报警,交通员吃了一惊,连忙喊暗号:“大嫂大嫂,我是丫头”。

“丫”字头上是个倒过来的“八”字,和比划八路的手势一样,懂行的人一听就明白。没想到,听见喊话,对面的锣声越敲越急,“八路来了,八路来了”一个劲地猛叫唤,附近的炮楼也响了枪。原来,这个村子已经变成“爱护村”了,大家赶紧转身就跑,那交通员一边跑一边伤心地大哭。

局势恶化了,不断有人叛变。但是,要想通过敌人的封锁线还非得找当地群众帮忙不可,八路军离开了老百姓的协助,就象离开了水的鱼儿一样没有办法。夜间行军,不知道要越过多少条封锁线,在情况不明的环境下,每次到村里联系工作,都象是一场前途未卜的生死赌博。

有的村民很好,听说八路军要过道沟,就悄悄把人带到相对隐蔽的地段,扒开沟沿、架上梯子,临走时还握握手;有的就差劲一些,关门闭户不理不睬漠不关心不肯帮忙。

有天夜里,大刘他们经过一个村庄,看见场院里点着长明灯、停放着十多具尸体,这显然是日本鬼子造的孽。大伙心想,受害者的家属一定愿意帮助八路军,于是就上前去联系,谁知道刚一开口就被骂了回来:“滚开,滚开!都是你们招惹日本人,害得我们被打被杀……”,一帮老少娘们连哭带嚎,泼闹得八路军委屈万分。

原来,就在前两天,也有一群归队的八路军战士经过这里,因为找不到人带路,转悠了一晚上也过不了封锁线。等到天亮,道沟里藏不住人了,看见老百姓去帮鬼子修炮楼,八路军也混在里面跟着走。走到工地跟前,领头的干部掏出短枪就打、其他战士也抄起铁锹锄头扑了上去,敌人没有防备,五个鬼子兵和一个翻译官当场毙命,八路军小伙捡起枪支弹药就跑了。

八路前脚刚走,日军后脚就来报复,烧了房子、杀了十多个无辜百姓。村民们都被吓坏了,因此现在见到刘春雷他们就骂。

面对群众的指责,大刘和战友们并不还嘴。“扛枪打仗,就是为了让老百姓能活下去,做不到这一点,咱们当兵的还有啥话好说。要打要骂都得忍着,有什么委屈只有去找鬼子拼命”,骂到最后,乡亲们的气消了。当天晚上,八路军在群众的帮助下接连越过三道封锁线,到了卫河边上。

夏天,水大浪急,卫河边的船只被鬼子拖走了。大刘的腿伤还没好利索、不能游泳,岸边的群众就找来高粱秆,扎成几个大捆子,让八路军趴在上面,由水性好的老乡推着,把战士们都送过了河。

关键词(Tags): #骑兵团
家园 骑兵团(十三)

十三

接近根据地,道沟少了、炮楼少了,可战场的景象更加凄惨。经过日军“三光”掠夺的乡村,满目断壁残垣,处处见坟幡、户户闻哭声。路边上、墙头上贴着鬼子的布告,说这个司令被砍了头,又说那个司令投降叛变了……搞得战士们心里十分郁闷。

在大扫荡期间,太岳、冀中、冀南、鲁西、豫东、豫北的抗日军队损失惨重。其实,受到打击的不只是八路军,与129师骑兵团同在冀南的国民党第三十九集团军也被打散,高树勋司令长官带着新八军和六十九军残部逃过黄河、跑到后方去躲了起来。相对而言,高树勋还算是好的,更多的国民党军队在岗村宁次的面前选择了投降,从42年到43年,华北的孙良诚、吴化文、庞炳勋、赵云祥、孙玉田、荣子恒、孙殿英、杜淑……一大堆上将中将少将都当了汉奸。从这以后,河北敌后战场上就基本上见不到正规建制的国军部队了。

八路军没地方撤退、更不能投降,只有咬牙坚持和敌人苦斗。可是,眼看着先前生机勃勃的根据地变成了一片废墟,大家的心里都有些没底:这抗战到底还能打多久呀?

有位好心的老乡劝刘春雷:“小伙子,你也是本乡本土的人,回家算了。日本的势力太大,拼不过就忍了吧”

“我不回去。鬼子杀了那么多人,这口气我忍不了”

“眼下这股鬼子太厉害,咱们打得过么?”

“打得过要打,打不过也要打!”

旁边交通员插话说:“要不,先把枪藏起来,等躲过了这股鬼子再接着干?”

大刘气坏了:“日本鬼子是什么人,老百姓不知道,你当交通员的还能不知道?不打鬼子、鬼子能走么?再散布这种逃跑言论,先就崩了你!”

交通员晓得“政治战士”的厉害,顿时不敢吭声了。其实,大刘虽然嘴上强硬,心里头也难免有些发虚。

穿越四个县、辗转三百多里,刘春雷和战友们终于回到了部队。

“四、二九铁壁合围”之后的两个月里,曾玉良团长奉命带骑兵一二连接应冀中突围部队,况玉纯政委则带着其他人打游击,白天隐蔽在老百姓家里,夜晚去收容战场掉队人员。这期间,冀南又经历了两次大扫荡,骑兵团减员严重,许多老战士都牺牲了。

局势严峻的时刻,每回来一个战斗骨干都是让人欣喜的事。团里派大刘担任二连二排的政治战士,这个职位比排长低一点、比班长高一点,所以又被称为“政治班长”或者“大班长”。

从河西街临阵脱逃的王占奎也回到了部队。他是老兵,班上的小兄弟都不愿意揭发他,刘春雷说:“老王,你自己想想,应该咋做才对得起刘金魁和崔连喜”。

“班长,我明白”,王占奎就去政治处坦白自首了。

王占奎进了骑兵团的惩戒队,许得和、李树茂却从军区的惩戒队回来了。由于劳役期间的表现好,再加上军区机关要分散打游击,他俩都获得了减刑释放。回到骑兵团,李树茂当四连的副连长、许得和担任一连的副连长。

这么安排是有原因的,因为四连有个嫉恶如仇、刚烈如火的连长韩永正,一连有个文武双全、深孚众望的指导员孔庆忠,能管得住这两位副连长。

孔庆忠是新调来的干部,但骑兵们对他早有耳闻。还在地方游击队的时候,孔庆忠就以“一副眼镜一把枪,一袭长衫一身胆”而声名遐迩,是个能写、善辩、会打仗的人物。他是大学生、还是孔子的七十几代后裔,“昭宪庆繁祥;令德维垂佑”,他比国民党的财政部长孔祥熙还要高两辈,所以有人开玩笑说:蒋介石宋美龄见了孔庆忠也要喊爷爷。

刘春雷弄不清孔老夫子的家务事,他只知道孔指导员的毛笔字很漂亮,经他手写的标语,不仅教私塾的老先生十分佩服,甚至连日本鬼子也跑去观摩、“哟西哟西”赞叹不已。

42年下半年,骑兵团的驻地在冀鲁豫三省交界的元城一带(今河北大名县卫河以东)。这期间,冀南军区的干部战士大都换成了便衣,只有陈再道司令员还穿着军装,陈司令觉得军事首长穿便衣会影响士气,所以就军容整齐地带着警卫连到处跑。主力部队中,只有骑兵团还穿着军装,由于兵种的特点,骑兵无法分散行动,整个团都聚集在根据地。

机关团体和步兵化整为零打游击,骡马就成了累赘,各单位都把马匹送到骑兵部队来,搞得骑兵团头一次出现了战马比战士多的情况。虽然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但大家想起来却难免心酸。

元城附近是一分区的根据地,也是冀南军区现存的最大地盘。说它“大”,其实南北宽不过十公里、东西长不足三十公里,骑上快马抽两鞭子就跑出了界,骑兵在这个狭窄地段根本施展不开。当时,冀中军区的骑兵团被打垮了,115师骑兵团也退到太行山区改当了步兵。129师骑兵团该怎么办?一时众说纷纭。

曾玉良团长坚持认为骑兵不能下马,要主动出击扩大作战范围。可是,去哪里打仗呢?去群众基础不大好的地方打,老百姓埋怨八路军惹麻烦,每次打仗都有群众跑到敌占区去,仗打多了会导致游击区的人口大量流失;在群众基础好的地方打,老百姓很支持,可打完以后部队转移,鬼子就残酷地进行报复,烧光杀光抢光,把群众祸害得很惨。晚上,村干部敲着锣喊:“乡亲们,不要寻死啊,要活下去呀……”八路军听了,比打了败仗还难受。

群众宣传队、政治工作队每天都去游击区搞教育动员,可咱们的思想工作比不上岗村宁次的治安措施更现实。经常是,辛辛苦苦讲了大半夜,鬼子汉奸一进村,宣传队就得跑,几个时辰的好话等于白说,老百姓还发牢骚“成天抗战,把鬼子抗到灶头,抗战也该到头了”,下次宣传员再去,人家就不开门了。

地方干部也埋怨部队:“你们不打几场漂亮仗,害得我们没办法开展工作”。

打漂亮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部队化整为零了,最大的单位也不过是一个连,别说打不下坚固的据点,就是在野地里遇到敌人大部队也顶不住。八路军整天游击来、游击去,除了骚扰还是骚扰,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没事就去招惹日本,把鬼子招来了就赶紧跑”。到最后鬼子汉奸也肆无忌惮了,一出动就是五百一千的大队人马,走到哪里抢到哪里,根本不怕八路军。

129师骑兵团是冀南军区唯一保持建制的主力团队,想要“打漂亮仗”只有指望这支大部队了。而且骑兵战士们也很想打硬仗,憋着劲想为牺牲的战友报仇,再大的困难也不怕。“打大集镇去!打赢了扬眉吐气,打输了大不了是个死,再也不受这份窝囊气”。

在这种情绪下,两个多月的时间里,骑兵团连续进攻周边的日伪中心城镇。打下金滩镇,守了一天;打下回隆镇,守了一晚上;猛攻临漳县城一昼夜,却又功亏一篑。

进攻临漳县城的主力是新七旅二十团,他们虽然是主力部队,但经过一段时间的分散游击、临时集中起来打攻坚战,难免配合生疏、战斗力大打折扣。打着打着,骑兵团就不得不由助攻变成了主攻。临漳城里有日军第一混成旅团的一个中队,这伙鬼子兵十分凶悍,八路军打了一晚上才攻破城防,激烈的巷战从拂晓打到中午,最后还剩一个据点没能攻克,敌人的援兵到了,骑兵团只好撤出战斗。

一连指导员孔庆忠(兼党总支书记)带着惩戒队收拾东西,遇上了一个卖冰糖葫芦的老头。在战场上,惩戒队的“犯人”不用打冲锋,但是要抬担架、搬梯子、运送攻城器械,这些工具是向老百姓借的,所以要在政工干部的监督下逐一归还。糖葫芦老头看见八路军来还东西,就问:“怎么回事?又要跑了?”

孔指导员说:“老大爷,我们是奉命令撤退的”

“什么破命令?”老头火了:“舍身取义才是正经命令”,他指着街口工事里的日军尸体: “看看日本小鬼子,个个死在阵地上。那些龟孙能做到,你们为啥就做不到?”

战士们被骂傻了,孔庆忠惨笑着说:“骂得好,今天不死在这里说不过去了”

惩戒队的三个战士愿意和指导员共赴死难,王占奎说:“老人家,明天请记着给我们收尸”

老头回答:“这事跟我说不着,有人收尸就埋在一块,没人管就拉倒”。

于是,孔庆忠就带领三个战士和一个倔老头,守着磨房打了两个小时,最后,他们被葬在了一起。

对于孔庆忠、王占奎等人的阵亡,有人觉得值得学习,有人却认为是不服从纪律的表现。况玉纯政委说:“好战士要忍得住委屈、受得了磨难,要咬紧牙关坚持住”。

刘春雷心想:咬牙坚持,到啥时候才是个头?自古艰难唯一死,不如和鬼子拼了,敢牺牲就是大丈夫。

八路军接连攻击了几个大集镇,效果不明显。而鬼子却在加紧搞“蚕食”,把炮楼都建到根据地了。

8月底,一股伪军越过卫河、进驻了一分区旁边的孙甘店,加上先前被鬼子占领的南李庄、龙王庙和甘露镇,日伪军在元城以南的据点就连成了线。

在当时,冀中抗日根据地已经丢失,冀南和太行山的主要通道已经中断,如果再让日伪军占领元城一带,冀南军区不仅要丢掉目前最大的根据地(也是一分区唯一的根据地),而且会被敌人将冀南、鲁西和冀鲁豫军区割裂开来,这是八路军绝对不能容忍的。曾玉良团长感觉到事态严重,作为军区唯一的拳头部队,骑兵团必须趁敌人立足未稳,迅速进攻孙甘店。

有消息说,孙甘店的敌人是伪军一个营300多人,还有鬼子的一个“教育班”,由一个日军少尉见习官指挥。

这个情报是否准确,当时并没有认真核实。因为,一听说这股敌人是“东亚同盟自治军”,曾团长就认为把他们赶出孙甘店没有问题,以往,这帮家伙属于见到八路军就跑的角色,战斗力差得很,所以骑兵们也没把他们太当回事。

这时候,骑兵团的总人数不到400人,经过连续的奔波作战,战士们都很疲劳。但团领导一声令下,大家还是斗志昂扬地出发了。

刘春雷正发着高烧,由于受伤期间没有休养好,他的身体一直比较弱,动不动就感冒生病,骑在马上直打晃。可他一声没吭、咬牙坚持着,他知道,战友们都看着他这个新上任的政治班长呢。

在军队当班长、当排长,兵头将尾,最忌讳两条毛病:一是娘娘腔,让别人觉得你是“二尾子”;二是打仗之前装病,让伙伴们以为你是胆小鬼。犯了这两条,没有人愿意跟着你冲锋陷阵。所以,在战场跟前,即使真病了也得硬扛着。

骑兵们接近了孙甘店,由于是夜晚、又是在平原的开阔地上,看护战马的力量必须加强,团长派三连和四连“守马桩”,命令一连负责主攻,二连尾随,从南向北进攻村子。这么一来,骑兵团实际投入战斗的兵力就只有两个连。

敌人进驻孙甘店不久,寨墙还没有修好,炮楼也只建了一半。战斗打响,骑兵一连就迅速攻占了南边的两座大房子,二连也顺势向纵深进攻,敌人抵抗了一下就往村子北面跑,八路军于是紧追过去。

那天晚上没月亮,黑漆漆地什么也看不清,大刘本来就发烧头晕,这下子就更迷糊了。他先是带着几个战士顺着墙根跑,没留神前面蹲着个人,被绊了一跟头,起初还以为是敌人,揪住就要打,再仔细一瞧:“嘿嘿,指导员”。

指导员张存有埋怨说:“你们瞎跑什么呢,注意敌人有埋伏”。大家趴在墙脚探头张望,果然,前面拐弯处黑乎乎地蹲着一大片人影子。于是开枪打,可打了几枪,敌人一动不动,不还击也不逃跑,大伙奇怪了,分头包抄上去,到跟前一摸才知道,哪里是什么敌人啊,是一些修据点用的石碌子。

大家松了口气,指导员也乐了,手一挥、接着冲。刘春雷跑在前面,猛然听见身后的战友喊 “小心!”,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咕咚”一声掉到井里去了。

这口井挺奇怪的,没有井沿。大刘稀哩糊涂栽下去,顿时成了落汤鸡,好不容易被人拉上来,才发现帽子、马刀和步枪都掉到井里面了。当时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楚,他想:等天亮以后再来捞东西吧。

把刘班长拉上来的战士是“好孩儿”,他本名郝二孩,原先是献县县委的通信员,从冀中突围出来以后被骑兵团收容了。刚参军的时候,“好孩儿”白天笑嘻嘻、晚上做恶梦,半夜醒来大哭大叫,搞得全班战友都睡不着、陪着他掉眼泪。

从井里爬出来,连队都已经冲过去了,刘春雷赶紧向前跑,看见他湿淋淋的狼狈模样,大伙都哈哈笑。二连长张起旺递过来一把三八枪,叫他和郝二孩先把俘虏押下去看管起来,“找个屋子把衣服弄干,你还正生病呢,别再受凉了”。

这时候,大半个孙甘店已经被八路军占领,敌人被逼到了北边的半截炮楼和几处简易掩体里,凭这样的工事,敌人肯定守不住。刘春雷和郝二孩把十几个伪军带进街边上的一户人家,“好孩儿”坐在桌子上拿枪比划着俘虏,大刘脱得赤条条的,躲在门背后拧衣服。

屋子里的事情还没有整清楚,外面的枪声却突然激烈起来。刚开始,大刘还开导郝二孩:“这是敌人想突围,垂死挣扎”。可后来发觉不对劲了,枪声越来越猛烈,并且逐渐蔓延到村子南边去了。俩人赶紧跑到院子里从大门缝往外看,发现街上跑来跑去的都是伪军,敌人反击了。

“打了几年仗,从来没听说过伪军晚上敢搞反冲锋,真是想不到”。

不仅刘春雷想不到,骑兵团的干部战士也都没想到。原来,进驻孙甘店的敌人不是一个营而是一个团,有800多人,这股敌人的指挥官也不是什么日军见习少尉,而是“东亚同盟自治军”第三旅的参谋长程兴华。这个程兴华原先是129师386旅18团的副团长,曾经也算是个敢拼能打的人物,可惜思想品质不过关,最终堕落成为了汉奸。程兴华毕竟要比其他伪军更了解八路军的战术,很快就发现我军的兵力不多,立即组织两路反突击,在黑夜里被打慌了神的敌人也重新嚣张起来,疯狂地进行反扑。在经验上先入为主的骑兵团对伪军的这个“非常规举动”准备不足,顿时被冲乱了,双方陷入了混战。

院子里的大刘感觉情况不妙,正琢磨着该怎么办,屋子里的俘虏们突然“咣”地把房门给拴上了,十几个家伙在屋子里面大叫:“弟兄们快来啊,这里有八路!”。被关在门外的刘春雷和郝二孩气坏了,掏出手榴弹就想往窗子里扔,可这时候,躲在柴房里的房东跑了出来,一家老小抱住他俩哭喊:“大爷啊,可不能炸我们的房子啊!”……两个八路没办法,只好跳院墙跑了。

由于敌人正在修据点,孙甘店里到处都是砖堆土沟,刘春雷借着各种障碍物的掩护七转八转,好不容易带着郝二孩找到了连队。伪军人多地形熟,八路夜战经验丰富,一时谁也奈何不了谁。打到拂晓,附近南李庄和大名县城的日伪援军快要赶到了,曾玉良团长只得下令撤出战斗。

这一仗打得不好。虽然也消灭了百把个伪军,缴获了几十枝枪,但搞夜袭的祖宗反被伪军打了夜袭,大家的心里都堵的慌。刘春雷更郁闷,他的宝贝马刀还在那口井里面呢,这可真是吃了大亏。“好刀啊,养伤的时候,部队给我保存得好好的,结果丢了在井里头,可惜了”。

三连和四连守马桩,没捞着打仗。四连长韩猛子很不甘愿地说:“下回打仗,让四连上前头冲。你们一连只会赶鸭子……”。

一连长万怀臣闷头不吭声。这是他从管理参谋调任连长后的第一仗,本想露个脸、却吃了锅夹生饭,气得说不出话来。

孙甘店没能打下来,但由于撤出战场及时,部队损失并不大。回到驻地,骑兵团照例进行讨论总结,大家认为攻击不成功的原因在于思想上、组织上的准备不充分,没有预料到伪军的顽固态度。同时,也有很多人觉得是兵力不够,以骑兵团目前的力量最多只能是“赶鸭子”,要歼灭敌人实在很吃力。

况玉纯政委评价说,夜袭孙甘店应该算是一次胜利的战斗,沉重地打击了日伪军的嚣张气焰。第二天,陈再道司令和一分区的桂干生司令员(1945年牺牲)也来了,首长们说,骑兵团这次打孙甘店是“摸了个底”,成绩是相当不错的。

经过这么一表扬,战士们重又兴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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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花顶!

顶过这黎明前最最黑暗的时刻,曙光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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