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康帖续】苏黄米蔡的蔡真是蔡京吗?(上)已填坑完毕 -- 雪个
在我的康生的书法一帖下,卫融跟帖说:听说 宋时的苏黄米蔡 蔡就是蔡京 不过因为不得人心 换人了。
这一说法由来已久,在当今这个时兴翻案的年头更是甚嚣尘上。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待我们从头慢慢看来。
说到宋四家,问题就是:这苏黄米蔡的说法,到底是谁先提出来的?遍查资料,无果。在目前还存留的书本上,最早明确提到“四家”这个概念的,是宋末元初的王芝。他在跋蔡襄《洮河石砚铭》中说:“右为蔡君谟所书《洮河石砚铭》,笔力疏纵,自为一体,当时位置为四家。窃尝评之,东坡浑灏流转,神色最壮,涪翁瘦硬通神,襄阳纵横变化,然皆须以放笔为佳。若君谟作,以视拘牵绳尺者,虽亦自纵而以视三家,则中正不倚矣。字学亦有风气,仆谓君谟之书犹欧公之诗也。。。至元辛卯二月廿有四日,大梁王芝拜题于宝墨斋。 ” 至元辛卯是1291年,时为南宋。一句“当时位置为四家”,说明南宋末四家之说已成型,而且这里面的蔡是蔡襄无疑,再而且他是将蔡襄置于四家之首的,其余三家则没有排序。
再后来,1333年的进士,元人宇文公谅在跋蔡襄小楷《书晋陆云寒蝉赋》后这样说:“观其大似褚河南书法。先朝评书苏子瞻、蔡君谟、黄鲁直、米元章为‘四大家’,并弛海内。”这里的宋四家有名有姓,没有任何可怀疑之处,并且第一次出现了顺序:苏、蔡、黄、米。
总之,有元一朝,关于宋四家的人选,不曾见到任何新的说法。那么,蔡京说打哪而来?
第一个提出异议的是明初的著名画家王绂,他在《书画传习录》中说:“世称宋人书,则举苏、黄、米、蔡,蔡者谓京也,后世恶其为人,乃斥去之,而进端明书焉。端明在苏、黄前,不应列元章后,其为京无疑矣。”
王绂此言一出,不少人恍然大悟,纷纷附和。
明代孙鑛《书画跋跋》说:“唐四大家盖或云欧、虞、褚、陆,宋四大家其蔡是京,今易以君谟,则前后辈倒置,恐君谟不甘,若云苏、黄、米、薛固自稳当。”他陈述了王绂话中为什么蔡君谟不应在米芾后面的原因,那就是蔡君谟的岁数在这四个人中最大。
明代张丑《清河书画舫》说:“宋人书例称苏、黄、米、蔡,(蔡)者,谓京也。后世恶其为人,乃斥去之,而进君谟书焉。君谟在苏、黄前,不应列元章后,其为京无疑矣。京笔法姿媚,非君谟可比也。”这最后一句话算是多出来一点理由,书法方面的理由。
清代杨宾的观点比较独特,他认为“宋四家书,本号苏、黄、米、蔡,后以蔡京当国,而亦以书名,遂以京易之。后以京小人,而书又无骨,仍以君谟易之。”嗯,本来是蔡襄,后来蔡京当了大官,就变成了蔡京;再后来蔡京名声臭了,又换回蔡襄。。。
至于其他附和蔡京说的均了无新意,只是鹦鹉学舌而已。让我们看看这些论点是否成立吧。
首先要指出,无论是始作俑者王绂还是后来者,没有任何人有任何证据,也就是说在历史文献或者考古上发现了什么新东西,证明宋元时期的蔡襄说是错误的。他们只是从情理上推断,认为应该是蔡京“无疑矣”。对于蔡京说的拥护者们而言,这一点其实是最致命的软肋,只可惜,不用脑子投票的人从来不需要证据。
然后来看看貌似有理的年龄说。
从维基百科查得这几个人的资料如下:蔡襄,1012年-1067年;苏东坡,1037年-1101年;黄庭坚,1045年-1105年;蔡京,1047年-1126年;米芾,1051年-1107年。
好吧,按照出生年月,蔡襄年纪最大,就算排在最后不合适吧;那么,蔡京可也不是年龄最小的一个,他凭什么就该排在最后?莫非,这是按照去世的年份排的?俺孤陋寡闻,没听说过有这搞法。
还有,到底谁规定过什么这四家那八家的非得按年龄排序呢?《旧唐书·杨炯传》:“炯与王勃、卢照邻、骆宾王以文诗齐名,海内称为王杨卢骆,亦号为四杰。” 还是维基百科:卢照邻,约632年~约695年;骆宾王,640年-684年;王勃,650年-676年;杨炯,650年--692年。维基百科还指出,《旧唐书·裴行俭》也有另一种排序:“杨王卢骆”。总之不管怎么排,肯定绝非按年龄排,否则杨炯也不用酸溜溜地说什么“愧在卢前,耻居王后”。
那么,最有可能是按什么排序的呢?根据张伯驹先生的分析,“按次序应是蔡、苏、米、黄,普遍读为苏、黄、米、蔡,以阴阳平上去顺口,遂成习惯”。嘿嘿,杨炯同学如果姓名颠倒一下,只怕更得气死。
年龄说不足为凭,我们还是来看书法。
大概说来,在宋代,对蔡襄书法的评价极高。《宋史 蔡襄传》:“襄工于书,为当时第一,仁宗尤爱之。”欧阳修:“君谟独步当世”。黄庭坚:“苏子美、蔡君谟皆翰墨之豪杰。”宋徽宗:“蔡君谟书包藏法度,停蓄锋锐,宋之鲁公也”。宋高宗赵构:(蔡襄的字为)“本朝诸臣之冠”。朱熹:“独推君谟书有典型”。苏东坡是最欣赏蔡襄书法的人,他一再指出:“蔡君谟。。。为本朝第一。”搞得后来南宋宰相周必大都说:“蔡忠惠公为本朝第一,苏文忠公言之矣,谁敢改评。”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同意这种说法。苏东坡就提到 “近岁论君谟书者,颇有异论’”,“仆以君谟为当世第一,而论者或不然”。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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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人想起这只蝴蝶,真是美丽:
蝴蝶可真漂亮,蓝色的我很少见到啊。
“按次序应是蔡、苏、米、黄,普遍读为苏、黄、米、蔡,以阴阳平上去顺口,遂成习惯”。
等着看下文……
雪太傅是偶像般的人物所在,但是读完大作,不由得感叹“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的说法。
太傅在文章里面提到
就太傅列举出来的证据,说这话原本也有道理,但是,历史的真相,不应该因为证据的剪彩,而由个人的喜好所左右。妖道不才,请试观一下太傅所列举的证据。
先看王芝的评论
我认为,太傅在这里过于主观了。首先,很明显的,蔡襄跟其他几位的风格上,有着重大的分歧。硬把风格迥异的几位拉到一起排个名次,从来就不是我们的传统。这一点,我在下文中还将继续进一步的阐述。其次,就上下文来说,评论四家,却将其中的一位单列,并且说,假如蔡襄来写,如何如何的。那很明显的,这个蔡襄不是这四个里面的人。这是从常识性的逻辑来推断。考虑到南宋时,蔡京已经是恶名昭著了。故意在评论之时,停口不言,也是人之常情。
雪太傅硬要说而且这里面的蔡是蔡襄无疑,再而且他是将蔡襄置于四家之首的,其余三家则没有排序。,我只能摇头叹息。
元人宇文公谅那段,我认为证据确凿。但是要注意
既然王芝语焉不详,那么我们就需要更多的新的证据。那么有宋一朝,什么是证据呢。我想,最有说服力的包括以下这几种。
第一,《书论》,比如说官方出版物《宣和书谱》。那么我们就来看一看这里面是如何评价蔡襄和蔡京的吧。
蔡襄出现在正书叙论里面。
而蔡京出现在行书叙论里面
让我们回想一下宋四大家里面究竟是以什么出名的,如果有人说是正体楷书。那我们恐怕都要笑了。蔡襄的大字不如小字,草不如真,真不如行,这话不是我说的,也不是宣和书谱的作者,蔡京,蔡卞和米芾说的。这是评价“蔡君谟为近世第一”的苏轼说的。但是,为什么以行书为最好的蔡襄反而不在行书的评论之列。却在楷体里面出现呢?
我认为,这是宣和书谱的责任总编,赵佶的个人意见。反而不是蔡氏兄弟搞的鬼。因为米芾对总编汇报说
我认为启功先生所论述的
喝口水上班去了,回来继续砍砖头。
一边是师姐,一边是老乡,就不插嘴了,哈哈。早年在学校的时候上书法欣赏课,这几位的字都看过,不过好多年没碰了,印象有些淡了……所以提个意见,是不是找一些图来帖帖?这样品评起来,就有滋有味多了
雪个认为王芝所言“当时位置为四家“意思是包括蔡襄。
水风兄则认为王芝所言“当时位置为四家“并非包括蔡襄。
不管王芝所言是否是事实,首先我们需要把王芝读懂。
我是这么读的:
如果句号在“四家“之后,逗号在“当时“之前,则明显蔡君谟和他的书法是“笔力疏纵,自为一体,当时位置为四家“这三个小分句的主语。也就是说“(蔡君谟)当时位置为四家“。
如果句号放在“当时“之前,如下所示:
很容易看出,王芝“窃尝评之“的四家包括东坡,涪翁,襄阳,和蔡君谟。
所以无论怎么断句,王芝所言“当时位置为四家“应该是确定包括蔡君谟无疑。
至于王芝所言是否属实,我就不清楚了。
耽误了。之所以没上传书帖,是因为在琢磨后面续什么的问题
你列举的这些,写之前我都考虑过,因为说来说去,在书法上最大的理由就是蔡襄不够与时俱进,他始终是晋唐风格,不符合宋人尚意的审美。这也是苏东坡话里别人不太赞同他的原因。但是这话人云亦云,是否一定符合事实?我认为蔡襄的风格与苏轼并无质的区别,特点均是“天真率意”,而且都是含而不露;蔡京则相反。当然我的水平够不上评论这个,但书法家们看法也并不都是一致的。有人说苏黄是宋风格,蔡襄米芾都是唐味。这个风格不风格的事情我觉得很主观,不宜拿来做标准,所以我写的时候把这些都剔除出去了,尽量把关于书法的具体议论去掉--这些对于普通读者来说没什么必要也没有能力去辨别。
说完这个总体原则,再来回答你提的那些问题。
第一个关于王芝的问题,我不认为我的理解有错,否则第一句话无法解释。
其他问题,无论当时或后人怎么评论,明确说出四家名称的,目前史料只有我列出的两个。一个在南宋,一个在元朝。所有有异议的,均在明朝以后。我不认为一百年后的朝代比靠近的年代更有说服力,除非有证据。
宋四家其他三家都不重楷书,只有蔡襄例外。蔡襄的特点之一就是全面,各书体都十分出色,就这一点来说,也是蔡京无法相比的。苏东坡那句关于蔡襄哪种字体最好的评论,后世也有人不以为然(不记得在哪里看过)。还是我那句话,这种具体的东西太主观,而且随着时代的不同,观察个体的不同,差别太大。
米芾那段评论,最严重的是说蔡京,不得笔,这是一种很根本的否定。至于说其他人的,倒没有太大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