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沦陷——摆活一下外患时期的内斗(连载) -- 轻疯王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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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禁
家园 失误

应该的,可惜只注明了“很黄很暴力”,忽略了一句“重口味,18岁禁”。

好在篇幅不大,小毒。

欢迎jack 兄光临!

家园 【原创】沦陷(13)

(13)

秋头,启全爹回何家湾收崖上八分旱田,路上遭殃了,明晃晃的刺刀对着赶路爷仨,兵们见启旺还小拖不动镐头,放过了,但不放长到了十七岁的全子,全子爹想拼老命,耳听一片三八大盖上栓响声,瘫了。

传仕曾苦笑一声,说启全爹的地是不坏,可这年岁命能保不保还没人知,要地留给哪个?还是紧紧手多想渡难关吧,可启全爹并不这样看,哪个年头都不乏赌命的汉子,困顿比陈疴更难熬,眼一闭也就不管喝的是良药还是毒酒了。

打死转子爹和传仕也想不到,原来全子爹看事比谁都明,他哪信跑黄河能安生,是听了家里三舅传出的话,黄河那边穷汉们乱起来了,狂杀地主了,大的乱锄砸死小的摔死,好多人分到了好地,一时光景里,地根本不值几个大钱,十块银洋买亩半,碰上不置家业喜好酒色的一些,又恰当手头紧,三五块钱也拿得下一亩——反正来的也易。全子爹要把握个好时候折腾折腾,等世面安宁下来再卖个好价,反复一倒倒成个东家好好当当,只愁手里没钱,亩半河边地可不就忍痛割舍了嘛。割舍亩半水浇地,他尚存小一亩的旱田,顶顶不济时也有个把窝头啃啃。

全子爹失算在那边的地一层层冒着白碱,你纵有百亩又咋样,除当个跑马场,别的不太中用。

丢上亩半好地,不足一年又丢个刚刚顶个人使的儿子,全子爹从此一蹶不振。同为借助抗日,一些人意气风发起来了,全子爹一路萎了下去。传仕仁义,讲过等安宁下来全子爹想要回亩半地只管拿钱,那是几十块光洋,全子爹看看,想凑够一个整数少不了打卖了启旺的谱,老天爷,那他可真就利索胜过庙和尚了。

那天收完了北坡,忠魁娘叫厨房里蒸出了白面饽饽,开饭再端上半簸箩花椒面腌制的萝卜条咸菜,大伙吃得那叫一个高兴。

这天学诚来,忠魁娘叫一声,说学诚小嫂几天里想婶子做的豆豉呢,学诚笑笑,说家里有,一会腾个手去盛一青碗来,吃两个集空子。二秀说等啥,正好饭食头上。学诚就应个不等,接个青碗转去,功夫不大端来冒尖一碗,忠魁娘替二秀接了,二秀伸上鼻子闻闻,像被香熏个了个不分南北,待那流进脑髓里的香气散尽,看看忠魁娘,问学诚也不知婶子那李家神腌菜是咋弄成的,她试了不下五回了,回回不是弄得稀糊浆就是弄个臭破天,只做不出个想要的酸辣脆来。忠魁娘叫声傻瓜子老婆,细讲见学诚家大婶子做过,人家腌泡上整日价守着晾晒,哪像她,摁成了一盆就三五天不管。想想又补充,说二秀那搅菜方法也不中用,听婶子讲那是要使桃木棒子搅,没桃木棒子也得有条竹枇子。学诚笑着接话也不麻烦,等腾个空儿也给小嫂子送过些来吃,“嫂,也不是桃木棒子,使花椒竿子最好,花椒竿子不称手才使竹枇——手是动不得的,手上有汗,汗手一动再也不神了。”

两个女人说声“看人有多脏吧”,笑成了一团。

学诚问传仕哥没出了门吧,忠魁娘说没呢,在后院葫芦架下跟转子爹闲啦呱,学诚告声找哥有紧要事,便去了西墙过道。

传仕进了后院葫芦架下,对转子爹念叨看出兵荒马乱了,收秋的少了好几个脸熟的人,这几天怕只怕天不争气刮风下雨,转子爹应和,可不是咋的,东西炮楼也得占能颠能跑的人,下地的怎能不见少,怕只怕西树林那边的地瓜要冻地里,正说着,就见学诚抹着一门头子汗赶来了,他听风传马司令那边又有打算了,要在南北山顶修盖大炮楼子,当出山头一哨,跟十乡联防捆绑,形成个战略预警体系,一边少说也配备两个班,催促各乡捐捐派派,趁棒子收完人好调配就干起来。传仕只叫一声苦,请来了虎赶饿狼,二三十口子呢,个个不是啃石头蛋的,学诚嘟囔一句“那有啥法子。”

转子爹说再说看势头民国至少要丢给日本人两百年,伍县长也罢土豆党也罢,他们都拿不了天下,说惨点伍县长最末了还不如土豆党能成事。学诚听过这话连擤鼻子都懒了,倒是传仕越来越觉得账房先生有些先知先觉,比如这话,明眼人都见得老伍正统,国虽丢了可省政府县政府一样不落还满世界游走着,军队也算整齐,那满山狼蹿吃过上顿不见下顿的土豆党有啥?光趴山沟细瞅谁家屋子盖得有气象一心准备抢了就跑了。转子爹不紧不慢,先咳一口痨痰缓缓气,接说人急了只求这股子劲,那伍县长给国民一个三民主义,听着天花乱坠要命是看不见摸不着,哪里比土豆党来得脆麻溜?他们只对你说给你条枪跟我走吧,趁着乱世打出十亩水浇地自个当地主,有了这话长工还有个思量?还不跟了就走?学诚问长工们打下了十亩水浇地呢,等当上地主人心还不照样散?转子爹就笑,说理还没变,等你打出十亩水浇地他们还是这话:你好好拿稳枪跟着我打仗,把这十亩水浇地世世代代保住。

“真是明抢!”

“可不明抢咋的。”

传仕心疼水浇地了,他的水浇地不是抢来的夺来的风豆叶子刮来的,是在县队上靠为官家卖命挣几个钱置办下的,置办下地弄上枪为的就是把好日子护住,原来这想法人人都抱一个。传仕发恨,说就接马司令几个班吧,只当是多养了几条狗。

转子爹也叹,几个班到了居高临下,也把何家湾盯住了,马司令讨钱要物征粮,比前头方便更多了。学诚依旧嘟囔那一句“有啥法子!”

地面有了些相对的平静,好像大家闹累了要坐下喘上一口,山荒过一阵又见了青绿,青绿之后见金黄。山里老伍还蹦跶着,老伍们手上没得一挺打不了连发的歪把子,因此他得蹦跶,老郭抽了个冷子得到了,于是老郭的战略方针有了变化,不轻易兴兵了——一挺因故障打不了连发的歪把子得之不易,他要为革命把它守护稳当。

令传仕惊奇的是华老财一日跑何家湾提起了个人物,介绍自个庄对面古家庄叫古来稀的一夜功成,拐过冬回村,带了高高矮矮十几名子弟兵,回村腚瓜没坐热先买屋子置地,一把火将自个住了半辈子的草堂烧掉了,拍出几根金条要全村最大最好的屋。傻瓜也明透他钱从哪来,跑山那会他们绑了好几多票呢,那时打的旗号是为抗战筹资,掏得出钱的苦主是好人,掏不出钱的按狗汉奸论。老古踢蹬一番得到了一腰金银,到这会不愿再带子弟兵为劳苦大众求解放了,看遍山里山外,觉得还是老华他们可交,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钱时说不得要朝老华的正统堆里滚,老华他们平静年月里积聚了声望,是民国里的曾国藩李中堂,而今他也有钱了,临近正统了,大家讲话对等方便。做成地主前古来稀要抢别人,等做成地主自然反过来了,变为时时防备别人来抢,见了老华门前打起日本旗,说遇事求救东洋人得颠过铁路去,紧要时刻远水缓不了近咳嗽,他是干过爱国抗日队伍的,知道他们来无踪去无影看准你时绑上就走——少不了要靠自个呀,靠自个联防一呼百应。

爱国贼们的画皮揭开就容易对号了,没个三分利谁起早五更?只是到这会,身为保六旅独立大队长兼十乡维持会长的传仕,心意懒懒,竟不想出面去接一帮传奇人物,闭眼不愿去看一国里汪主席地瓜党还有土豆党各念各的经,不愿去看人间天翻地覆了。

传仕遇马司令便伸张不能,不免颓废,想着一个好女人,顿生退意,要从此退出人间纷争,说学诚“秋后你来当这个司令吧,我只想歇歇”,学诚实诚,问“哥不当司令当啥”,传仕说不管零碎事,只管学诚这个当司令的。

原来传仕也是有个党的,“花生党”,当“花生党”清静,没有人窝着别的心思去窥察你祖上有无当汉奸的苗子。颓废的传仕精神着实一震,看到了人间残存的一缕光辉。

转子爹说东家是累了,“就把来来往往的琐事交学诚跑腿,你好好歇一阵子。”

“那我替哥受累吧,谁叫我是当兄弟的。”学诚应承下来。

等两座大炮楼一弄好,地面将安稳一些,到时再把庄上几个哨门看严一些,更听不见外边鸡叫狗咬。传仕意思利用安稳下来的时间办些正事,废一间私塾立所大一些的学校,上县请像模像样的先生,招邻村孩子都来上书房,说到底还是上过书房的孩子能长出息,生而不教等于养狼,人家蒋委员长也懂这理,早前进“皇家铺”军校当过校长,传仕也想当校长,只管教孩子们长大争气。

“嗯,”转子爹说,“这是个正经营生。”

谈起上县请名先生,转子爹记得焦土前县书房里的先生月清月结,名先生要跟县上要二三十个光洋呢,见传仕牙疼似的眉头紧攢,再讲碰眼下这世道也未必了,大家用心捐捐,兴许十个八个的能让人抢破了头。传仕叹世道不济也真可怜了当先生当名先生的。

传仕给学诚司令交代任务,若见山梁有老伍的地瓜党过,要丢几包地瓜干让他们顺手拎去嚼咕,若是明抢的土豆党老郭,甭二话,见影子就搂火。

红了的高梁穗子收个差不多,二秀惦念娘家那边地还种了一些,这几年里靠洪嫂出去雇几个工赶活,也是心系儿吊着怕天不好,传仕应着抽空过去看。

家园 正因为如此TG才要组织民兵、游击队。

  每个村有三五条枪,小鬼子几个人就不敢出来乱逛。手无寸铁见一个拿枪的也没多少办法。

家园 老萨挖坑一铲捅了海峡,搞得坑内浪涌了,你居然还写TG明抢

小心被正大光明的砖头砸死

家园 说了这些,忽然想起鲁迅等为什么弃医从文、弃工从文

说了这些,忽然想起鲁迅等一众人等,为什么弃医从文、弃工从文,从实业救国、医学救国转向“开民智”。我们都没有那个历史时段的经历,但从先人笔墨中勾画那些看客和场景。。。。。。

对历史的反思。

村民那时对小日本没有多少的恐惧,就像看外星人一样,他们体会不到亡国 的痛苦,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有国家民族的观念。

家园 世道啊

老百姓自古只管倒霉,你焦没了没人问,若不焦就有人管,哪个不焦哪个是汉奸,焦了是好老百姓

家园 画中画啊

县上几年里一没给衙役大提薪水二没一个劲改扩建政府大楼三没胡吃海喝逛了窑子包了女人四没去国外游山玩水……那钱哪去了?老天知道!

当然,看看男主角怎么说

我们就是这样把战争输掉的,别看爱国者们坐而论道个唾沫星子乱飞,再打一次也会输

家园 【原创】沦陷(14)

(14)

多少年之后改朝换代,一帮喜气洋洋的翻身农民用乱锄砸死了热血汉子传仕,那时他挂罪名是勾引日本人烧杀奸淫,话听上去好像世无何传仕,日本人就会老实呆在山海关外。别处的人懵懂着就甭说道了,何家湾人在这里是明白的,知道一个叫池边的洋鬼子着了啥邪似的喜欢庄子,那人一不是传仕招来的,二没跑进来烧杀奸淫,他只是喜欢这个清静雅致的村落,喜欢坐山腰巨石上看青烟缥缈的老屋,听从老屋角落传出的狗嘶猫咬。打死传仕更大一个原因,是谁也不肯讲到明处的——大家气不过此人抓秧子拎窝地瓜提葫芦瓢似的,几年里娶了三个好看的女人进家门。

其实传仕早年里还常走铁路那边的窑子,并且,在全民族极端困苦的抗战岁月里,闹了一出乱伦。

可惜命只有一条,乱锄打死就省除了泄愤的抽筋剥皮。

大白日里传仕就带枣核儿来赵家了,远远看到妇人坐老柳树下,看场院里两个小厮晒粮。

妇人见了传仕羞羞的不愿抬头,听他问咋不见洪嫂来看场院,说洪嫂告了半天假回家收粮去了,说:“走,家里喝水。”

传仕扭头对枣核儿:“别家喝水了,把枪放下去场院找些活。”枣核儿就默默摘脖上挂的大枪,传仕接了。

传仕等妇人关好大门进了正屋,急火火地上来搂抱她,大白日里妇人红透了脸,推推汉子,咋呼大秋头上有些乏,但手上并不下狠劲把人推开,闭了眼,从汉子亲上嘴巴一直到扒净全身,那眼再也没睁开。

传仕把长裤带花裤衩一把薅了,用力拉出一个丰满的腚瓜子,耳畔听到了花裤衩带子崩断的声响。他抓她两坨令人迷恋得分不清东西南北的白肉,她有了撒娇般的一“哼”,说要死,看这光光的大白日头!

汉子啥话也不听了,上床掀妇人个脸面朝下,压她身上急三火四去劈腿,当胯子压上一对翘翘的美臀,感觉奇妙极了,有卯与榫接触的严丝合缝的奇妙和自如。他想接下来的收获要远远大于前日的初合。他心急得无暇细辨美缝在哪,像漫荒里单凭感觉朝家走,送夯货频频朝大致部位一次次撞去,精致的妇人无助地将白白的臂展开,低低叫“不呀……她哥……”他抓住了白臂,手指扣手指深深亲住她脖后,这时,物件也探准了去处,不等全开便插入了。异物粗暴嵌入的一刹,妇人发出痛苦的一声吟叫,“啊”了半句,戛然而止。

传仕觉得是身下妇人在维系他半死不活的命,满怀荒芜中只有想到她,他心胸才能涌起条条涟漪。

随他说一句“想你”,美妇深深埋下了脸,语无伦次了,说:“不要了不要了,顾不上要这半辈子好名声……汉子,你骂桂香是个贱女人……娘呀,桂香这是咋啦,没白没黑地盼着汉子来……”

两个花生党尽情释放几日里的焦渴,传仕勇猛突刺。妇人长喘着蹬着叫着:“啊呀……捣杀人……”

直到把她弄了个披头散发张扬了好一阵,累个上气不接下气了,两人才停顿下来。汉子抱了妇人一个娇柔的身,不停说着人间最温暖的绵绵情话,怀里女人缓过一口,低低应声,是女人认可并顺从了男人的那种床笫特有的应声,乖巧柔和拴人紧紧,问想他了么?她说想了,想得厉害,只怕一大早忍不住要急去他身边,却怕二丫还有一大家人笑她是老没正经的花生党。

“我也想个话皮子样的姐姐,想得拿了白盐当白糖吃。”

不管哪个女人,都愿听抱她的汉子摆活这些,她情愿给汉子当话皮子,抿抿嘴,愉贴地笑了。

问前头那回好孬,妇人埋下了头趴他胸前愉贴地笑,悄声讲个好受,说不会讲也不知那个好到底该咋讲,只感觉到了好畅快,只感到心飞了脑浆子也飞出来了。接着,话更低了,咬着他的耳朵,说他的“它”像一条新鲜光滑的长茄子,是大炮,把“那地方”撑破了打冒了烟,她有被毁灭了的极端舒畅,说活这么多年,只有经了那夜才知做强悍男人的女人多么好,让人心醉难忘。一番话把传仕说得意起来,乞求亲亲那里,她腿扭动了,闪躲着说:“别,脏呀,不干净!”

传仕望着娇羞的妇人,呆呆的有了些愣神——在老伍他们眼里,他才是不干净的,论脏,目下又哪个脏得过他?

关键是世上哪见比她干净的物件?经了一年焦土抗战的传仕看遍天穹之下,竟无一物!早前可有?也不见得,那时节他没背个汉奸脏名他还没脏,但县上老伍不干净,老伍能容忍日本人在眼皮底下开矿,就是汉奸。老伍一旦汉奸成立,那国民政府就是汉奸。国民政府前是德国人霸着山东,大清国又逃不脱一个脏——大清国不必负此责难,它不是汉人的天下,那时所有的汉人都在有滋有味给大清国当着汉奸,当出了一身咒骂吴三桂汉奸的火爆脾气。传仕看到天底下也真难找个干净东西,若讲干净,只有他匆匆赶路的马蹄声和当下怀里的人用心收藏的女体,而马蹄声虽干净却看不见摸不着随风而去,看得见摸得着的,只剩怀中妇人了。

世上的脏东西永辈子也不沾老百姓的边,比方说这叫人抬不起头的汉奸,是跟非还不全在朝廷政府嘴巴里?他们跟沙俄跟日本偷偷凑成团谈卖国,若把个国卖成了是不许大家犯急不干的,大家一旦不许他们卖国,便变成了刁民暴民,朝廷政府要搬枪搬炮打人,但当买卖攒不成好价难成交易时,少不了要把与国无关的老百姓推上来挡大刀片子,这时你死慢了便是汉奸,在它之前,谁想过要跟老百姓商量一下?好一帮阴毒无耻的脏贱之人,但凡你们长点出息,能把好好一个大国弄成这样,看遍天下,孤家寡人一个朋友也没有?

连东洋人池边都咂摸清了,中国的百姓有心背起一个汉奸脏名也难,因为起先就没人拿你当人看,你只是个一下生就给官家纳税的爬虫,你得养着一群尸位素餐的家伙,生老病死从无人问,以前这群家伙大言不惭称自个为“天子”、“父母官”,民国了,天子父母官不符时代潮流,他们摇身一变改当爬虫仆人,叫“公仆”,虽口中说自个是仆人,但爬虫们养不起时想辞掉哪个却做不到,得不辞艰难一辈子驮着他们——事实如此,除非你不顾明摆着的四六不靠自己来抬举自己。

传仕大口含住了干净的妇人,把那嘴巴张到极限一口包裹起来,妇人抽搐中抓紧了枕,长叹一声,把人的魂都叫飞了:“俺娘哦——亲娘——”

妇人含含混混地不停絮叨着:“疯过了今日你别再来……”

日头西沉,一对花生党才生离死别般分离身子,相距三尺远,怅怅的,身上如同缠满了地瓜秧子,移挪不动,而这时天晴无雨一碧如洗,总留不住人。妇人光了身去拾掇头,草草地将沉甸甸的黑发散开理顺,再盘成圆髻罩起来,一脸愁苦地穿衣,还是那一句:“疯过了今日别再来了……苦恼杀人!”

送传仕到大门,妇人却不开门闩了,白白的臂高高挂在那里想了又想,传仕不催,一手提了枣核儿大枪一手攥了马缰。妇人催他“快走罢”,停停再说,她给了洪嫂一些钱,洪嫂要等秋收过了把粮晒晒才回。传仕明透了,说一句:“我明后天黑夜里来,好好住一宿。”

听过这话,妇人把闩子拉开了。

家园 作者意外获得【西西河通宝】一枚

作者意外获得【西西河通宝】一枚

鲜花已经成功送出。

此次送花为【有效送花赞扬,涨乐善、声望】

家园 是,成四枚了,但从哪说是意外获得?

是,通宝成四枚了,但从哪说是意外获得?

而且,家园里说它有特殊用处,它将会"特"在哪里?呵呵,来了有些日子,却还没能熟悉起来.汗!

家园 花生党是指什么?

花生?

家园 【原创】沦陷(15)

(15)

何家湾招集了三乡五村的人拉土院墙拉半年了。

照合计规划,靠铁路一面用青石,另外三面石头做底土坯到顶。

事关自身安危自然是何家湾出人手最多,学诚也不吝,叫给自家跑趟的何老大停了赶脚的活,专管开土这一块。干活的人里,岁数最小的得算老锛头十五岁的孙子何福,孩子头回扎进人堆,做起事来不惜力,等消停下来时,总跟见多识广的何老大腚上听他讲话皮子。何老大这时免不了摆活大得不着边际的话,不讲话皮子,单说碰上的几次马虎狼,说一日给东家赶趟累草鸡了,眼皮沉重,拐过山坳倒地就迷糊过去,梦里觉得脸上发烫,还寻思在家睡了有女人的床,懵懂懂睁眼瞅时,却见一只母狼在舔他腮帮子,原来那东西不稀罕死球货,见有人不当不央横路边上,舔几下试试还活不活,活才吃。被舔醒的汉子猛喝一声天摇地动,把老母狼吓尿了,掉头就颠,汉子哪肯轻放,随手抓过枣木点棍全力投出,棍子直直飞行,不偏不倚,正巧就楔上了老母狼的阴门,老母狼不敢停顿,硬是夹了棍子跑,累他再上山下堰边吼着边撵,朝个狼屄讨要点棍……

大家笑得活也做不下去了。

笑着,再各自施展想象力展望个结果,说甭撵,那老母狼挂了点棍子不敢直直朝家颠,得找地方把物件卸下,怕只怕进了家门老公狼见了不依,还以为老婆出门给自己挣回了个绿帽子,老母狼到这会哪里还说道得清。

一般而言,老百姓到了这里才见聪明,能随“一”之后“接二连三”。中国人聪明,但中国人永辈子聪明不到正地方,所有的,也不过想象一些荤段子,其内原因还在探讨别的朝廷不许,朝廷每日所做的工作,说到底是在砍伐你的聪明度,不许说话开口犯忌,正好大家顺民也当习惯了,明透祖祖辈辈有嘴不是讲理辩论用的。大家想到民国了,大概松缓一些,你三民主义五民主义讲个天花乱坠,至少要做得比大清亮堂,后来看也不见得,好不见得,糟的地方更糟,有了碰不得的“关键敏感”词句,张贴起了“莫谈国事”……哪朝哪代吧,一个模子倒出来的,说一回事行另一回事,只许当官的肏俊男美女左牵黄右擎苍,民众一开口抱怨便危及到了国家安全;国家就像整日虾着腰害着痨病,遇风便倒,国家都弱不禁风至此了,它要倒谁又能扶得住?——这是事实但你只能想不能讲,讲了便获杀头之罪。人所共知,伍县长的开明,堪比六十年后网络上一些进步论坛的版主,能战战兢兢放你就世道孬好评道几句,但怕你失口,列出架子随时要准备猛扑上前捂你嘴巴,瞧瞧,多厚道的人!可他老人家厚道,也只表现在许可大家论道柴米油盐,不许论道国事,国家的事有政府操着心,就不再有劳国民了,你只管按期缴税上粮,国民职责尽含其内。这么着,一个国家荤段子兴盛起来,谁肚里不装个三五箩筐,出门都不好意思跟熟人打招呼。

老天爷在上有知,这时也许百姓说道些荤话了,你不能生生让人憋死!

何家湾大致安宁着,大石门前雕着花纹的上马石以它的光滑见证村子冷落,几百年里,它一直被来来去去的人踩踏着,而今不同,来人少了,骑马的更少,它的功能在悄然发生演变,变做闲人座椅,把个面子打磨得干净发亮,透出了青石秋水般深冷的原色。马司令清野肃乡来过几趟,也请传仕过铁路来城里高就,传仕说乡野之人闲散惯了,受不了新式军规束缚了,但县上要指使尽可开口,何家湾是懂情理的。马司令说老子在前头打个血头血脸,净打给你们享受了,等哪天太平下来,也要回家弄出这样一个庄子,过过神仙瘾。

马司令的神仙日子传仕没见着,只见过了他的血头血脸。

那天午后村西南数里外猛暴枪声,村里人搬来梯子爬上高处看,距得过远,依稀见得袅袅青烟,一个时辰里摸不清又是哪个惹恼了哪个。传仕的子弟兵架枪上弹戒备着,一个时辰后有马司令的两个人跌跌撞撞跑来,说他们遭遇埋伏请何大队长快快支援。马司令的兵急着过铁路打电话搬“黄军”小队,借马认镫一路绝尘,传仕竟没问出他们遭了谁家埋伏仗打成了啥光景,冲个样子估摸马司令碰了钉子。两头不明的仗传仕哪敢轻动,他有二三十号人,与马司令的和平建国军不同,是清一色三乡五里子弟兵,贸然而出填进去,换一条峪里老婆哭孩子叫不说,何家湾从此告空,直变成山里光棍们的安乐窝了,代价大得没了个边。

可六里外,马司令吃不住劲了,命令下达不上也不行。

学诚铁青着脸把转子爹牵来了,几人围成个圈,听着远方稀一阵密一阵的枪声,商量这阵咋上才好。大家听出来了,那边势成胶着,何家湾把住时机突然出现,扳动了战局平衡功劳最大;同理,这时上去风险也最大——谁知哪一方在运气待援,为下一波攻打做了啥样准备?转子爹也觉得不好说,若马司令败阵下来,何家湾出手当算救援,把人接应进村四门紧闭即可,不败当然更好,这边人马上去,算给马司令虎上添翼,两军乘势直追三亭五里,回头何家湾不伤筋动骨坐渔战利……偏偏就打成了胶着,并且,这仗还不知是与谁打!

“上是要上的,”传仕沉沉地望着西南,明透此刻冷落了马司令,何家湾将来也不保,“说说咋个上法吧!”

“不直赶,走后沟吧,闪了正面,”转子爹想过三国再想西游,拿出个主意,“走后沟绕道,把劲赶在路上,咱们赶到时仗也分了胜负,就是马司令败阵下来,也不好恼火,咱付了辛苦帮他抄敌后路去了,兵法当叫出奇制胜……嘿嘿,等绕过去仗打不完天也快黑了,黑黑天里容易鼓捣文章,那时哪个看得见哪个?”

“好。走后沟,现在就走,赶到了趴后沟里等天黑。”事不敢久拖,传仕让学诚把人马集起来,也不忘留几条好枪盘住庄上制高点看家护院防备偷拳。

传仕的队伍出动,一个个闪出石门悄无声息潜下河道,从后沟猫腰磕磕绊绊往西南插去。

赶到三里上碰个拐角,正撞伍县长带几个随从疾行,上边的人顺了堰脊滑落下来,两下不防备刹时里碰个满怀,眼珠子一下对上了眼珠子,猛一挨近也都发了愣,居然忘了把家伙什指向对方。伍县长厉声喝问传仕是来帮他还是来绑他,一句话提醒了枣核儿,上前下伍县长随从手中物件。传仕说慢着,看看老伍身后并无追兵紧贴,急急拉他闪去一旁,拧了鼻子问咋就打成这屌熊样,也问带下来的两人可不可靠,别回头拿他换了煎饼卷。伍县长早忘当初深挖“贼地瓜”一说,称他们和传仕一样,都是响当当的好汉子。

不见伍县长有一年了,传仕这时看他更比来“焦土”时落魄,那时他好歹还有件破损不大的制服,可以挂让传仕起誓用,而今只剩了露着棉花的黑袄,颧骨高高撑起,那硬硬的胡子长出个四仰八叉,浑身上下透出这大半年里没吃过饱饭。传仕无师自通,曾指挥一干人“游击”了几回,倍尝风餐露宿,那天饱了,对胸前横杆大枪的学诚咋呼往后指望跑山才能活,那他就不想活了。传仕想不到老伍文诌诌一个人,卷入了战争机器后能钻山钻得像狸猫,可见他发誓焦土不是讲着玩的,但也有不解,那马司令几月里不住地扫荡山沟,哪回不带百十号人以上?老伍实力根本难以与之为敌,老伍疯了,这回要硬碰硬?

传仕一咬牙,说全放你们走,“我上来就是看看能不能捡几支好枪。”

“快跑吧,这回他们人多,他们在等一个日本小队。”传仕说。

“肏他娘,轻易不养汉,养汉就碰上了两叉屌,讲好了与渤海独立营协同作战打掉老马一截胳膊,谁知他们人到哪了!”打过几仗的伍县长开口也见粗了。

“跑吧!贴沟底,这天说话就黑,好藏。”

“走了。”伍县长仓慌中不忘冲传仕抱抱拳。

伍县长一仗败北,带来的人四散逃离,阵地上蜷着仰着死了六七个,一股冲天的血腥和焦土味。何家湾人还没从堰脊下冒上头去,听到了零零散散的补枪声,枪声补过,大地宁静下来。

马司令十分不满传仕迟到,大匣子顶一下大帽檐子,咋呼这打仗是挣命的事,不是老婆蛋子们赶大集,大家脑袋全提手上呢。传仕三辨,说明透是挣命,可自个的人没经了大阵,若带上正面明显帮不上大忙,因此他率队开拔打迂回,一打果真打对了。

伍县长冲出险地三天里收拢不起队伍,第四天见有零星人员回来,讲述那天正撒丫子狂颠,被不知打哪冒出来的部队拦截了,深草里蹦出来把人摁个狗趴,只为扒衣抢枪弹。被扒光了脊梁缴了枪可以顺顺利利走?还不行,下一个山梁又被截了,定名乱匪要遭正法,除非愿意跟着他们走就能得一条命,他是上墙爬屋费了老鼻子劲才见到了县长。伍县长就骂郭大麻子,说打日本时连他们个人影寻不见,老子吃不住打撤了,你又出来下绊马索,哪个不告到省上哪个是乌龟王八蛋养的!

自此,两家里仇恨更见深厚,但非常时期得不到省上传话,还得装出兄弟的样闹团结,哪天不巧碰个对脸,夹枪带棒的话却拿不上台面,隔沟相望,谁瞅谁都是上不了正堂的妾婢小媳妇,相互指责起来如戏班走台唱戏,照例从个民族大义入手,那一会两边战士们还都干着急插不上口,等过了民族大义一条“影壁墙”,登了正堂见了肉身不再冠冕堂皇了,大家个个都能插上三言两语了,一沟为界,两边跳脚,从肏祖宗老屄一直肏到对方家里没长牙的妮子——只用嘴巴“肏”,却本着“团结抗战”而没让手里的铁家伙什窜了火,毕竟刚才还在咋呼民族大义嘛,毕竟是“友军”嘛;一把瘾过过,两队人马双赢,谁也没败,各自收队回营吃饭。

老伍这边有人献策,想起任家楼的刁婆子最能骂也最会骂,有骂到庄稼叶子耷拉头的本领,老伍便喜,便吩咐下回与老郭遭遇,别忘拿几个铜板去搬请老太。

老郭那边也有人献策,说起任家楼的刁婆,有诸葛亮骂死王朗的本事,有她在岂惧一个区区伍岳,老郭闻言大喜,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便谋划下回与老伍对垒,定使人将那刁婆拽来,让她为爱国抗战建功立业。

戏没唱上几出,地瓜土豆换了唱本,变文戏为武打,双方动了真,这日蒙阴国军秦启荣霹雳火起,赶过博山攻击了土豆党山东第三游击支队,山东焦土抗战岁月里的内战全面爆发。

三个月后秦部又在淄川太河与土豆党拉开了大锯,消息传到大围墙竣工的何家湾,传仕咧着腮帮子笑了,说这下爽利了,都不是好东西,谁也别捏住半截装紧屄了。

家园 【原创】沦陷(16)

(16)

再到冬上,市面上风传黑豹军叶子壮军长反水,归顺了马司令的和平建国军,帮着“黄军”维持治安了。

果然,时隔不久叶军长带两个正宗义和拳后人骑马到了何家湾,把脚力拴上,张口还是吩咐要喂它们麻糁豆饼。叶军长不光把毛驴换成了快马,脸膛也见了油亮,黑中泛亮,一看便知肚子没受过几多委屈。两马弁自然不再披剖杀老锛头时的战袍大黑袄,正经八百的黄军装,斜挎的枪盒里露着正经二十响的圆把儿,相比之下传仕着装见了小气,因为他不要马司令除枪之外的配备。传仕抱拳,叫声叶军长久违久违,马弁纠正军长懒得当军长,改当独八团铲地瓜土豆大队司令了,这回是正牌的。

“哈哈,本军两回撵上了郭麻子,”叶司令洪亮地笑一声,“也不过如此呀,吹胡子瞪眼的劲全没了影,狗屌鸡巴毛,那叫一个一触即潰兵败如山倒……哈哈,倒叫老子险些闪断了老腰。”

老叶钻过一冬的山沟,凭庄稼人的狡猾,盘算随众人一鼓作气打跑小日本跟老郭要个国,彻底出出当老百姓当出的半辈子鸟气,哪知铁流滚动,打来打去净打中国人自己,打当了皇协军的中国人,打当了土匪的中国人,打啥也不是但手里有枪的中国人,打啥也不是手里也没枪的中国人,打打打杀杀杀……打杀一年了,硬是没见打杀到日本人头上。老马这时派人游说,明摆钻山沟啃雪蛋子与进城啃白面饽饽两种活法孰优孰劣,力陈人生只一世,不敢指望下辈子享受手里有国的日子。有了国怎样?那也是郭麻子的,老郭前头也讲他们土豆党是不要国家的,他们的使命只在帮老农们挣脱身上的锁链,话是那样摆活,可等到把这天下打下来,只怕不够他自个搂抱愉贴的,还肯轻易转让别人?在这里就不提东洋人热心建的大圈子原是个不错的大圈子,只问老郭要盘个国送人,老汪老蒋他们依不依……其内道道与东洋人在不在关系不大,东洋人不在仗也少不了打。这话在理,征伐一年老叶也看到了,那郭麻子招兵买马,逢人便许出一个国去,逢人便许日后让谁当地主当国主,叫“土地主人”叫“国家主人”,遍地主人了到底哪个说了算嘛,谁是正宗?“就是就是,老大不小的人别叫老郭给坑了,能许出国来不正说明他要当窃国大盗么,就凭他?凭两腮帮子麻子大?麻子大也不能这么坑人!”代表马司令谈判的那人最后说:“追打老郭,就是为民保国。”

为民保国责无旁贷,老叶胸中顿然升起神圣的使命感,其大气与凛然,不亚当初撑起营盘准备迎击东倭。国不能让老郭给抢下来私分掉,大家应联手打掉这心存异志的家伙。早前一帮人感觉自个与国离得老远,现在一看居然如此之近,近得仿佛闻得到郭麻子许愿许出的土豆烧牛肉的味道,大家听过一千遍了,听说那是从苏联——过去叫老毛子——那里传出的味道,老毛子懂个鸟,土豆牛肉?岂不知人间上乘美味非驴肉莫属?俗话说“天上龙肉地下驴肉”,属于国粹民粹,要吃嘛,就吃像模像样的东西。

传仕当然赞成吃像模像样的东西。讲到底老郭是在召唤一帮长工短工和长工短工两样全不沾的赖子抢国抢地,且不提国只说那地,那地自然有主,依何家湾为例,从大明朝起,何家人就靠点滴积累买地造屋了,一砖一瓦哪样是风刮豆叶?哪样不是得个辛辛苦苦?嚯嚯,见庄子好了,有气象了,你两手空空就上前来抢?轮不到,若讲抢,传仕挨得最近,靠手里的枪把大石墙里边的人一一驱赶出来行不?传仕也没,传仕也懂一个千古道义,有了枪也是贴着石墙盖间自个的屋,没闯进里边横霸。

对打郭麻子,传仕与叶子壮一拍即合,老叶跟老郭一起混过,颇熟对面道道,稍一用心便摸着了两回腚瓜子,只可惜那老郭也不白给,钻山沟钻精了,且战且退两回都能钻个不见形影,叫老叶一连数天大呼有拂上天美意。老叶虽莽,这当口也该动动脑筋,照规律老郭该流动西南了,树叶落尽时他是哪里草深哪里扎营,自然与传仕近了。老叶跑何家湾,邀约传仕爱国,建震天奇功,讲若哪天在大野里见到他们踪影,传仕不可使快枪一通猛轰,有两三杆掺杂其内为妙,诱他动心,老郭不怕土制铁砂枪不怕火铳,听见了少量快枪定眼馋得挪不动腿,老叶只求传仕沾紧老郭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他的别动队定能赶到。

“两个时辰准到!”老叶手拿把攥。

打老郭没二话,可待说到了打老伍,传仕显得走神。老叶依旧豪迈,告诉一个整日蒙在庄上的人,说伍岳完了,自地瓜土豆两党交恶老伍那边每况愈下,若进城镇还有几人认他,到了乡村没星点咒念,凡是老郭盘过的地场,都下足了蛆,放言老伍是“顽军”,不打日本专搞磨擦,比汉奸更坏千百分,人人可得而诛之,老伍眼下是被好几路人马追打,被打得恨不能找蚂蚁洞藏身;毕竟老伍四处贩卖的三民主义干不过老郭减租减息和日后让老百姓当地主国主,有今日在所难免。

“狗屌鸡巴毛,真他娘的叫一个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老何,千载难逢的好时光呵,就叫你我给碰上了,哈哈……”

两壶茶过,传仕感慨真真屈杀一个老锛头,想那时老叶英雄之气甚于眼下,挖何家湾“贼地瓜”不依不饶。老叶呵呵,坦诚相告,杀老锛头只算杀着玩儿,当着众人试试他话能不能当话,再无他意,要讲那挖“贼地瓜”,可不是他老叶的主意,他也想不到那么高远,当时好多人都听了郭麻子名为“宣传”的挑唆,话说到底还是让传仕怀抱的好枪给闹的,大家眼热嘛!

传仕想到老伍挂在树枝上的制服,那制服可代表一面旗子,传仕冲制服起誓也就是对旗子起誓,老伍有话,制服是国家给的。传仕想老叶十分有可能冲老伍制服起过誓,老叶不掖着藏着,直言国家毁只毁在老伍他们这些官老子手里,老伍没说他吃的粮食也是国家给的,粮食化变为大粪还能不能代表国家?也能!老伍比别的官家好些,只好在没当场拉一个屎橛子,指着对人说它代表国家,大家冲屎起誓团结起来去跟洋鬼子拼命。

老叶说明白过来想想后怕,脊梁上要走一道冷气直逼脚丫子而去:当小民的拼完了命死光了,这国家还是老伍他们一帮官人的,到时候少不了会坐下来和东洋人谈谈如何分!

望着老叶带马弁一晃三摇走上石板路,传仕淡淡地问身旁亲随,有无把握赶在他们掏枪前撂倒三人里的两个,枣核儿看看传仕,再扫一眼两箭地外行走的人,就从肩上摘枪随手顶了火,传仕说别别,“我只是问问,要打也不能打在庄前,怕几个王八蛋脏了我的地……也不知咱们一顿枪打倒这几个爱国英雄,算不算抗日……”

改弦更张的老叶来趟何家湾不易,所挂心的又是与传仕一起建大功业,可干坐半晌,竟不见传仕兜些货色出来让他带回喂喂脚力,打谱要清茶一顿管个水饱。这时老叶要起身找点儿话说,撂下茶盅拾阶走上大墙,刚巧就见了新添一条土围,初看它是寻常土围,再看便得万千气象,请教传仕大土墙南北西三面用坯独独对了铁道和城里一面却用石,到风水一课上咋讲?自谦是粗人,粗瞅上去,猜它多是防备马司令的。传仕陪声呵呵,不提防河发大水蔓延过来,只说紫气东来,何家湾庄浅只怕受用不起好多,福大冲寿。再说庄里的事他过问少了些,打墙用料由学诚拿主意。老叶贺喜传仕一腚坐到太上皇的位子,提醒若想坐稳太上皇,就不可给马司令还有皇军一个巨石冷脸,马司令行伍出身粗将一员,若见过这阵势,不能不想有人冲他设防……惹恼马司令时他们是不管风水不风水的。传仕听出话中阴风,明透了这又是一轮沦陷,一路呵呵要仰仗老叶在马司令面前多多美言,再吩咐腚后随着的枣核儿跑家一趟,找转子爹开开账房匀个茶钱。

遭正牌贼人明讹而憋了一肚子邪火的何家湾枪没响,这一夜银子峪那边却打个不停,枪响得华丽铺张,像富人家贪玩的孩子过年放鞭。

何家湾警觉了一宿,黑洞洞的枪口一会指指南一会指指北一会是东一会是西,谁也不知该对哪边警戒恰当,如被捂上了眼围磨盘瞎转了三天三夜的驴。日头爬上河沿老桑树,大地早静,学诚说传仕“哥你去睡了吧,看样子没啥大事”,传仕就裹裹羊皮坎肩下哨门,回家路上不觉打了两个喷嚏,跟着鼻涕就流了下来。

传仕还喝着姜汤暖着身,身裹一股喜色的学诚带了华老财古来稀一干人抢进了门,华老财的随班怀抱一挺机关枪!

这一惊差点要让传仕大叫出来!

事情就是这么邪怪,传仕从大清铁疙瘩始,玩枪炮若干年,见机关枪也没几多回,更别说摸着搂着抱着,马司令那里有捷克造,但他手紧,几百个光洋撒过去,换不来个嘴巴许诺,偏偏,盘了重武器的人却不与枪结缘。

华老财进门连叫大兄弟。

华老财倾半生积蓄从马司令手里换到这挺捷克造,在城里,马司令手下贾副官问他想要啥样的,他叫不出名堂只要好样的管用的,只会说大兄弟帮着长个眼力给一些,家里乱啊,走兵走得比刮风还见频,不得不防啊。说起来这副官也不远,论谱挂得上老婆那边的亲戚,仗打出了缘分,没仗时谁也不知谁在哪里啃窝窝头。贾副官再问他有几个兵,老华说眼下兵还没几个,只有兄弟侄儿一堆。还是一包银洋元宝管用,贾副官出主意让他讨要一挺机枪,兵不是短缺着嘛,拿火力补,一挺机关枪放起来顶一两个班的人手,还不多费煎饼卷子白面饽饽。

拿些棉布包巴包巴,其外再裹上麦秸,华老财就这样把又管用又不占人手的私货悄悄搬回了家。

黑夜里的枪就是老华掺和里面打的,真是放机关枪,没使洋油桶子鼓捣鞭炮吓唬人。老华叫苦,说憋着憋着没憋几天,还是有人把他藏机关枪事给走露了,夜里有人来收,两只黑狗被沾了药的白面饼子毒死,他听到了人翻墙进院轻揭瓦片的声响。

传仕再听了个惊炸,差点又要大叫出来——老华说他听来抢机关枪的人不下几十号,乒乒乓乓打了一宿,居然没伤着老华家叔侄半根毫毛,莫非外边的人全拿打狗棍子?还是这机关枪放起来即可打人又可防别人的枪打?

哪也不是!不提这些华老财还能讲些连贯话,一提坏了,老头又哆嗦不止,老头的机枪阵地建在正厅大窗上,前头用撬来的碾盘挡住,朝外开火通过碾盘中间碗口大的眼子,根本不看人,一宿里听见人叫“缴枪”就给一通,听见猫叫也给一通,天亮后静下来,老头战战颤颤出门看,大院里除了两条死狗剩下的只有被打成麻脸的碾盘了!

老华携枪投奔,只求传仕分兵将银子峪也把守了。

那抗日英雄古来稀不能学华老财直呼传仕一个大兄弟,却不知该呼保六旅独立大队长,还是十乡维持会长,还是旧时县上委任的二十八组司令,在一旁憋上半晌,自降一级,直通通喊声“爷们”,说“爷们,起个头吧,学水浒曾头市,咱们来个几村联防吧——全靠爷们了!”

华老财把心肝宝贝搬来了,言明等于献出了一个班。

那天传仕忘掉了伤风流涕,只把机关枪支撑在了红木八仙桌上看。

爱国者在不停歇地爱过来爱过去,忙活着“日你”与“抗你日”,东洋人却不陪你消磨光阴,他们跑中国来不玩“日”与“抗日”,他们万众一心干正经事,而且效率极高。等有一天人们过铁路,会忽地诧异一下,看到早先西洋德国人铺就的钢铁枕木飞了,飞到日本国,而脚下一条条,则全变成了从东北运来的木头。

(上篇完)

家园 看得明白.
家园 呵,应该从第一节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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