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沙漠王子 序章 海东青 上 -- 龙神将
春末的长安城里充满了躁动与不安,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在酒肆茶楼间散播,都说关东
的诸侯们联手造了反,那些镇守各地的地方官则袖手旁观。大将军周亮率领着北军开进关内平叛却连吃败仗,长安又谣传着南军会在老将沈全的率领下造反。还说丞相周利良已经完全收买了御林军马上要篡位,皇帝刘询已经被软禁在宫里,甚至已经被处死。东都洛阳也接连传来可怕的消息:长天书院一夜间被烧成一片白地,旧赵王府里更是上下被杀个精光!现在朝廷上下人心惶惶,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皇帝已经称病很久不上朝了。
又是一个浮躁的日子,暖洋洋的太阳把街上的尘土晒得暖烘烘的。一个骑着大青骡子的大汉拿草帽低低压住眉毛,催着骡子一溜小跑地来到骠骑将军府门前。这里还是一副破破烂烂的老样子,只是昔日里那些到处乱窜的孩子们都被大人关进家里去,只有一群群的狗还不知好歹地在街上闲逛。大家都在担惊受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大难临头。
大汉轻轻拍打门环,看门的独眼老头在门里恶声恶气地说:“主人不在,客官请回!”
那大汉暗自一笑,也低声告诉门里面的人:“老子回来后主人就在了,快开门!”
门房老头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不由地心里一惊,他急急把房门打开一看,左尘果然正站在门前!老头喜出望外,一边把左尘迎进来一边说着:“哎呀呀,将军可算是回来了!这一个月把大伙都急死了,有些该下拔舌地狱的烂舌头说您在洛阳遇害了,我就骂他们是吃猪油蒙了心,将军有长生天照应着,岂能被宵小所害!”
左尘拍了拍老头的肩膀说:“老爹放心吧,能杀我的人还没出来呢!”门房老头把大门关上,左尘低声问道:“这段时间皇上可有消息?”
门房老头苦着脸摇摇头说:“这阵子可邪乎了,皇上被周利良困在宫里面,幸亏那位马逸群小将军还能找机会出来带个话。上次他来说若是将军回来千万莫要招摇,也不要用信鸽,管鸽笼的太监已经被周利良收买了。”
“嗯,我知道了。”左尘问门房老头:“老爹啊,马逸群什么时候再来?”
门房老头说:“马逸群每五日放一日假,算日子今天就回来,将军回来的正是时候!”正说着,门外响起三长三短有节奏的叩门轻响,门房老头喜道:“刚说着他,他竟真来了!”再把门打开,一个穿着便衣的年轻人飞快地跨进门来,果然是马逸群。马逸群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大汉是谁之后,把满脸的惊惶都化为惊喜,他俯身作揖道:“真是苍天不灭我大汉,末将久候左将军了!”
在骠骑将军府的内室,马逸群把这段时间来周利良软禁刘询及其亲随人员的经过叙述了一番。原来自左尘离开长安之后,刘询便被周太后叫去训斥一番,说他放纵左尘羞辱太后实属大逆不孝,随后便以闭门思过的名义将刘询幽禁于寝宫之中。随即刘询身边的侍从也被收买或是杀害一空,马逸群因为是新晋升的侍从,也在被周利良拉拢的范围内。他虚与委蛇的对付着才能继续留在刘询身边,但是一言一行也受到严密监视。
马逸群告诉左尘说:“本来皇上苦苦恳求周太后,跟她说若是丞相有所不轨,天下人定会嗤笑太后失节。所以周太后一直不答应周利良篡位之事。听说周利良引着匈奴派来的大王子去见太后,也被赶出来了,匈奴人一怒之下走了。后来米剑飞又去见太后大吹枕头风,说如果丞相不做皇帝的话,他和太后就永远是一对野鸳鸯。只有太后不再是太后了,他俩才能正式结为夫妇。如此一来,周太后那淫妇竟然被说动了!万幸这时关东的诸侯王受到策动起兵反叛,周利良才不得不暂时放下自己的计划。”
左尘一拍书案骂道:“米剑飞小儿着实可恶,当初在北海边就该杀了他,现在被这面首掀起大浪来了!”
马逸群也说:“皇上几次对我说当初悔不听将军之言,趁着阅兵时杀尽周氏一族,以至于此。末将以为现在多说无益,只有想办法杀掉周利良救出皇上才是要紧的。”
左尘对着马逸群笑道:“好小子,你比我们都冷静得多!我在城外也曾探过风声。我看如果不是周亮领兵去关内平叛,那周利良早就动手篡位了。这京城的南北两军分驻城内外,他儿子带走的是城内的北军,要想翻身只能依靠城外南军了。”
马逸群说:“将军你有把握指挥的动南军?”
左尘看了看他说:“有何不可,现在掌管南军的可是沈全!他虽然年老胆小,可并不是无耻小人。我以大义去说服,相必可以打动他吧。”
马逸群叹口气说:“希望如此,可是沈全之子就是周亮的手下武将,若他不同意起兵又如之奈何?”
左尘说:“若他不答应,我就冲进未央宫把皇上救出去,到蜀地去筹措军马反攻长安!我现在就去见沈全,你赶紧回宫告诉皇上,不光要留神周利良一伙,还有那匈奴郅支也勾结一帮叫做夜行者的吸血鬼,他们才是更大的敌人!”
“啊?”马逸群看着左尘,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左尘苦笑一下说:“你还记得当初北海边大营被袭击的那一夜么……”说着,便把事情前前后后地告诉了马逸群。马逸群听后目瞪口呆,半天才缓过神来,斩钉截铁地说:“我相信将军,一定会把这些话转告皇上。不过将军如何才能冲进皇宫呢,就凭借将军府的这些男女老少恐怕不是御林军的对手!”
“你放心吧,有江湖女侠帮忙助阵。”左尘心想如果蕾娜斯知道我把她叫做江湖女侠,不知会作何感想。
马逸群说:“末将这就回宫,一切仰仗将军了!”
左尘也吩咐门房老头说:“老爹,把男人们召集起来分发武器,让女人和孩子们躲在将军府里,今天晚上要出大事了!”
独臂的马夫把骡子给左尘拉过来,嘴里嘀咕着:“将军那头枣红马丢在洛阳可惜了……”
左尘哈哈大笑说:“等我斩了周利良,要多少宝马就有多少宝马!”说完戴上草帽,挥鞭绝尘而去。
南军的大营在长安城外绵延十余里,守营的军士们顶盔贯甲,手持长矛大刀站在木栅栏内执勤。左尘靠近大门的时候,好几名士兵便厉声呵斥着跑过来让他滚蛋。左尘骑在骡子背上说:“我有皇上的诏书,要去见你们沈将军。”
一个带队的小校先是上下打量一番市民打扮的左尘,然后用怀疑的口气问道:“诏书何在?”
左尘淡淡说道:“诏书岂是能给你这等人随便看的,快去禀报沈全!”
这南、北军中大部分官兵都是长安附近人士,与左尘带过的精锐边防军不同,他们大多是油滑无赖之徒,在军营里只是混日子拿饷银。其中北军战斗力稍强,所以被周亮带走平叛。剩下的南军更是地痞无赖门的大本营,那小校就是其中一个。他对左尘的话并不买账,先是清清嗓子往地上吐口痰,然后歪着脑袋瞅着左尘说:“诏书岂是你说有就有的?我还说我有太后的密旨呢!快滚蛋,要不把你抓起来!”
左尘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那根皇帝的黄金节杖来对准小校的腮帮子就是一下,把那家伙打得牙齿飞落口吐鲜血。剩下的南军士兵们鼓噪着要上来动手,左尘高举着黄金节杖说:“皇帝信物在此,谁敢不从格杀勿论!”
士兵们被镇住了,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时候一员胡人副将闻声赶来,他用还算熟练的汉话厉声喝道:“何人在此放肆?”
那个小校捂着嘴哭诉道:“启禀张将军,那厮鸟汉子无礼之极,口称有皇帝诏书,我要验看反被他殴打!”
左尘喝道:“身为军人却哭哭啼啼像个娘们,成何体统?打你算是轻的!”胡人副将听到左尘的声音忽然浑身一凛,他紧走几步端详一番后倒头便拜道:“原来是左将军!小的手下不成体统,还望您老人家恕罪。”
左尘自己看看这员副将也有几分眼熟,他看到对方脸上有好大一个疤就问道:“莫不是巴金贴尔多?”
“正是在下!”胡人副将笑道:“不过承蒙将军赐命为张伟,小人现在用这个名字了。”
“好个张伟!”左尘朗声笑道:“你的汉话进步不少啊。”
张伟谦虚地笑道:“将军过奖了,在下既然在朝廷为官,自然得学好汉话才是。”
左尘晃了晃手里的皇帝节杖说:“寒暄的话以后再说不迟,快带我去见沈全。”张伟诺诺连声,招呼南军士兵们大开营门把左尘迎进来。
虽然坐在暖和安全的中军大帐里面,沈全的手还是在微微颤抖,准确的说是他的心在打哆嗦。在塞外的寒风暴雪中面对匈奴人的刀枪时他也没有这么恐惧过,都是因为的这个人。左尘果然没有如传言般的死去,而是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这个人是真的,他手里的皇帝节杖也是真的,虽然通常用来调兵的虎符在丞相周利良手里,可是按照《汉律》左尘凭借皇帝节杖也一样有权利调动军队。至于他调兵后要去做什么,就不用问了。沈全只觉得眼前一片通红,无数的血如洪水般正朝自己涌来。
沈全看着面前的左尘,那副恬静面孔他很熟悉,做大事的人是不会计较别人生死的,可是他不能不计较,因为在很多会死的人里面就有自己的儿子。儿子就在人家手底下,即使在长安举事成功,估计儿子依旧在劫难逃。左尘刚才慷慨激昂地劝说沈全放心跟他干,说一举活捉周利良之后周亮势必只有投降一条路,沈全的儿子自然安然无恙。不过沈全自己心里清楚,南军的人数是北军的一半不到,而且都是老弱残兵。如果南军起事,周亮有八成会翻身打回来。反正他老子如果被杀的话,正好由他来做皇帝……
沈全保持沉默,他再用浑浊的老眼看了看左尘,在心里说:他还是喜欢赌博。出塞直捣龙庭是赌博,煽动南军起事也是赌博。这个面容俊秀的骠骑将军从不担心赌输了该如何,而他沈全做不到这么洒脱。自沈全的祖父开始,他家世代从军。他自己一生小心谨慎,究竟还是躲不过这一劫难。左尘刚才一见面劈头就是一句“将军世食汉禄”,这句话很厉害,完全堵住沈全反对他的理由。因为一个有节操的军人是必须效忠皇帝的,而沈全好歹算是个要脸的人,做不出把左尘绑了送给周利良的恶心事。可是他也不能看着儿子因自己而死。于是他苦笑几声,又叹息几声后说:“周丞相和左将军都是做大事的人,做大事的人从不在乎别人的生死,而老朽实在是累了。将军稍候片刻,老夫去后帐更衣。”
左尘沉静地劝道:“老将军何必如此悲观,我们今日所做之事皆为名垂青史之壮举,日后万古流芳!”
沈全神情凝重地起身推入帐后,不久传来一声宝剑出鞘的凄冷声响。左尘猛叫一声不好,大踏步跑进去一看,这可怜的老头已经自刎而死。满腔的热血从他的伤口处泉涌而出,将地上染成一片惊心的红色。左尘见状痛惜地哎呀一声,他郑重地向沈全的尸体作揖致歉说:“我不想害老将军,老将军却因我而死……既然事已至此,我只能尽人事以观天命了。也许过不了多久会与你相见与地下,那时再向你致歉吧。”
张伟和几个亲兵也跟进来目睹了这一切,那几个卫兵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还是张伟喝道:“还不快去收拾?把沈将军抬到床上去!”几个卫兵这边七手八脚地把尸体弄走,左尘那边则问张伟:“你打算助我么?”
张伟的脸上一阵阴沉不定,左尘便对他说:“大丈夫做事需要磊落,军人生死不过一念之间,何须多虑?”既然沈全已死,左尘也就顾不得那许多了,谁敢不从他就杀谁!就在他要拔剑砍杀张伟之时,张伟却痛下决心说:“小人承蒙骠骑将军栽培才有今日富贵,岂敢不从将军?”
左尘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勉励张伟说:“只要你与我协力匡扶汉室,何愁没有大富大贵!现在召集部队,随我杀进长安里去!”
张伟急忙说道:“将军不可操之过急!”
左尘怀疑地看了看张伟,张伟便挥手让卫兵们退下。他轻轻对左尘说:“将军多在外领兵,不知这南军的战斗力实在是豆腐渣!其中地痞无赖流氓混混极多,他们多是长安本地人,军官里面与周利良多有来往,更何况现在已经死了沈全,若是召集部队对他们说实话,恐怕会鼓噪起来难以收拾!”
左尘一听也的确在理,他本想利用沈全来控制南军,没想到沈全竟然会害怕到自杀!此时也有些凑手不及,只在心里叹息自己带出来的远征军若没被解散该有多好!于是他沉吟片刻问道:“那么你以为又该如何?”
张伟忽然跪在地上说:“将军只有召集亲信人马监督才能保证南军听命啊。若骠骑将军信得过小人,小人愿在今晚带领南军出营,与将军会合后进军长安!”
左尘盯着张伟的眼睛问:“你愿意效忠于我?”
张伟连连点头,左尘便说:“既然如此你可对着长生天起誓?”
张伟略一踌躇,还是发誓说:“长生天在上,我愿助骠骑将军匡扶汉室。如有违背,愿死于骠骑将军剑下!”
匈奴人一贯以对天盟誓为最大约束,左尘也就放下心来。他一把扶起张伟说:“张将军既然有如此肝胆,你与我便是兄弟,事成之后皇上定然会重赏与你!”
太阳渐渐落下去的时候,长安城里一片昏黄。大街小巷变得空空荡荡,喧闹的人群都已散去,一扇扇黑洞洞的门窗缝隙间渐渐渗出金黄色的灯光。一旦暮色笼罩大地之后,所有的贫与富、贵与贱就变得不再泾渭分明,如同黑暗中无论是皇宫屋檐上富丽堂皇的琉璃瓦还是贫民家的茅草屋顶,一样是黑暗的臣民,一样是冰凉的属民。
骠骑将军府所在的街区一片死寂,街边那些破房子中没有一间亮着灯。那些依附于左尘的老兵们聚集在将军府里面,手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有刀枪剑戟,有弓弩斧钺,他们都是见过血的老兵油子,虽然这些年来养家糊口荒废了功夫,可是还是比那些绣花枕头的御林军强些。左尘信任这些老兵,正如老兵们也一样信任他,他们相互依存度过了十年的时光。没有左尘就没有这些老兵,没有这些老兵左尘也就不成为左尘。那些女人和孩子们都哆哆嗦嗦地待在将军府里面,独眼的门房老头拎着一把砍刀坐在门口给他们看门压惊,时不时地拿起老酒葫芦灌上一气。
左尘站在院子里等着,有个人的行踪让他心惊肉跳地放心不下——已经天黑这么长时间了……忽然从角落里传来一声轻响,跳下围墙的蕾娜斯全身裹着斗篷朝左尘走过来。虽然这是在丈夫的家里,她依旧感到万分的紧张,毕竟她还不习惯暴露在那么多双好奇的眼睛中。
左尘长出一口气说:“蕾娜斯,可见到你了。”
蕾娜斯哼了一声说:“白天我只能躲在城外的洞穴中,现在赶来已经够快的了!”
左尘笑答:“我知道,辛苦你了!我现在出发带队去夺取南门迎接南军进城,在这期间你要闯进皇宫把皇帝救出来。”说完后他又对妻子说:“要千万小心,照顾好自己!”
蕾娜斯笑笑说:“明白啦,我的将军。”
左尘问她:“你觉得现在的我很奇怪么?”
蕾娜斯用自己冰冷的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感受着他胡须和皮肤的质感。她问他:“你也要小心,这是一场豪赌,不管摊牌后会遇到什么,你无论如何都要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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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浓,左尘带着两百多名老兵赶到南城门下。长安的城墙高大厚实分为两层,是为内城和外廓城。每个方向上都有三座城门,除了内城正对皇宫的四座门之外,其余八座都是外廓门,这八座们各与一条贯穿城内外的大街相连,大街上用碎石铺路,最窄的路段也可并排奔驰两辆四匹马拉的马车,可谓是交通便捷四通八达。
左尘的目标就是夺取南城外廓门中较小的延兴门,守卫这里的御林军兵力微弱,奇袭拿下没什么问题。只要南军一入城,就大势已定了。
延兴门外一片寂静,没有行人车马。左尘一股劲赶到城门底下,只见城墙下大门紧锁城墙上灯火通明,却不见有御林军站岗。左尘心中惊疑不定,吩咐手下登上城墙侦查一番。几名老兵沿着台阶奋勇而上,当他们爬到一半时忽然自城墙上射下几支箭来,老兵们惨叫着跌落下来。接着一声鼓噪声起,城墙上挑起无数灯笼火把,埋伏在上面的大群士兵们大声鼓噪着:“左尘早降!”
左尘一看伏兵的旗号竟是南军!他心里知道被出卖了,便厉声大骂:“张伟你个无耻小人,竟敢背叛我!”他的话音未落,身后通往内城的街道上涌出另一股伏兵,为首者正是车骑将军米剑飞,他身后跟着的都是御林军的骑兵。
米剑飞得意洋洋地大声喊道:“众健儿听好了,那边那个骑骡子的大个子就是叛贼左尘!”
御林军们听了齐声呐喊:“叛贼速来受死!”
这时左尘头顶上有一人说话:“左将军,你大势已去还是识时务吧。”说话的人正是张伟,他张弓搭箭瞄准左尘说:“如果你不投降,这里会有无数的飞箭把你变成刺猬!”
左尘大笑道:“今日我竟被小人所乘!张伟,你对长生天起过誓,果真不怕报应么?”
张伟无耻地答道:“在下昔日为匈奴人自然要信守誓言,今日我已为汉将,长生天又能奈我何?”
左尘怒骂道:“腌臜泼才,今日老子定要杀了你!”
他拔出玄铁剑喝道:“儿郎们组成鱼鳞盾阵!”他手下的老兵们都知道身陷死地,此刻反而各个都置生死于度外,整齐划一地彼此靠拢将手里的木盾牌举过头顶,像一条鱼鳞紧密的大鱼般护住全身。
张伟一看左尘不肯投降,便松开弓弦一箭射去。左尘一挥剑将箭斩落,瞬间又有无数支箭自城头射下,左尘猛一跃跳进门洞里面,只可怜他胯下的大青骡子瞬间变成了血刺猬,嘶鸣一声颓然倒地。
城墙上下的人都有些发愣,他们弄不清楚左尘是怎么做到如此敏捷的。而左尘自己心里清楚这是蕾娜斯的血在起作用,他猛地从门洞里冲出来,沿着台阶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宰了张伟这个王八蛋!
南军士兵们没见过这么蛮勇的人,竟然顶着无数的长矛和箭头硬冲上来,更何况速度还这么快!他们是些从没上过战场的混混,一时间竟有些慌乱了,只有张伟怒喝一声后那些弓箭手才匆忙射出第二波箭来。
左尘把手里的玄铁剑舞得如风车一般,朝他射过来的箭矢都被挡飞,他几下子便跳到台阶边缘,几十支长矛齐刷刷地刺过来,左尘奋力举剑向斜上方一削,几十支长矛的枪头都被削落,变成了几十根烧火棍。
站在左尘面前的南军士兵们发一声喊反身就逃,这下弄得他们身后的同伙们乱了手脚,箭也不敢放,队也站不齐。城下的老兵们也跟着左尘冲上城墙肉搏,一时间城墙上一片大乱,几千南军士兵们被两百人冲的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米剑飞在内城门那边远远看着外廓城头的混战,嘴里不住的咒骂:“胡人就是靠不住,竟然被左尘那小子所败!”
他身边有名御林军骑兵小声嘀咕说:“左尘这么勇猛,真是天杀星下凡……”
米剑飞大怒,起手一剑将这名御林军刺死。死尸扑通倒地,让周围的御林军浑身打个哆嗦。这时候米剑飞大喝一声:“都给我上,丞相有令:杀左尘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御林军士兵们听到以后士气大振,疯狂吼叫着冲过来。九百步的长街顷刻间拍马便到,那些还没登上城墙的老兵们正在放火烧城门,火刚点起来敌人的战马就冲到了。
于是乎一场不对称的战斗瞬间展开,御林军士兵们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刀劈马踏地将对手们杀得尸横遍地。可是老兵们也不含糊,这些垂死挣扎的男人们奋力扑上马匹把敌人拽下来,然后用短刀刺死。
一阵短暂而又酷烈的搏斗过后,数十名老兵和御林军的尸体在熊熊火焰便僵卧着,无数疯狂的御林军接着弃马步行冲上城墙,他们被城墙上的老兵们阻击,不断有人惨叫着从台阶上跌落下来。
老兵们的一支支长矛同时贯穿好几个人体,如同是烤肉串般的屠杀着,可是在米剑飞重赏的蛊惑下,那些御林军还是一股脑地硬往上突。城墙上的南军士兵们见状也恢复了勇气,他们嗷嗷叫着翻身杀回来,把左尘和他的老兵们挤在狭小的城头动弹不得。
张伟大为兴奋,他挥舞着沾满鲜血的长刀大呼大喝,逼迫手下的士兵们都冲上去硬拼。他的嚣张举止给自己带来了灾祸,左尘一直在找他呢!等到张伟发觉眼前的南军士兵们如水一般被砍翻的时候,他想退避已经来不及了。
左尘的两只眼睛闪着猩红的光芒,他疯狂地在人肉森林里面砍出一条血路,玄铁剑在空气中疾快地划出一个又一个死亡圆圈,在这把削铁如泥的利刃面前,南军士兵的盔甲、身体和兵器化作一堆堆的碎肉和破铜烂铁,那些被拦腰劈断的南军士兵们在地上爬行、哭号,然后喷着血沫死去。
等到玄铁剑的剑锋斩到张伟面前的时候,这个押错了宝的家伙失魂落魄地瘫软了,他瘫坐在地上祈求饶恕,左尘先是一口啐到他脸上,然后一剑将他从头顶劈成两截。
一剑劈完,左尘长出一口恶气,他盯着附近那些呆若木鸡的南军士兵们大喝一声“杀!”这一声吼让那些混混们彻底崩溃了,他们竟然纷纷从城头跳下去,宁愿摔死也要逃避左尘这可怕的天杀星!
城头上的南军彻底完蛋了,左尘紧追到城门上方,那些御林军们看到方才城头上那一番屠杀,进攻的劲头也消散了大半。
只是老兵们幸存的已经为数不多了,左尘望见在城下逡巡的米剑飞,大喝道:“面首小儿,拿命来!”说完从城楼上纵身跃下,落地时一剑将当面的一名御林军骑兵连人带马一齐开。米剑飞惨叫一声,屁滚尿流地率先拍马逃跑,剩下的御林军士兵们也随之一哄而散。
左尘站在熊熊燃烧的延兴门前,城上城下的鲜血被热气烤的焦臭,地面上的积血直到脚踝,他望着皇宫的方向,心里忧心如焚:蕾娜斯,你怎么样了?
未央宫里如坟场一般寂静,蕾娜斯谨慎地在一间间宫殿中穿越,按照左尘绘出的地图直奔皇帝的寝宫。
整座宫殿里面似乎空无一人,没有守卫也没有侍从,她的心里越来越紧张,眼前就是皇帝的寝殿,她凭借血族在夜间的敏锐听觉捕捉到里面有人的呼吸声,于是她放下心来,推开沉重的大殿木门走进去。
在皇帝的御座前倒着一个人,他的衣着虽然华贵可是年纪却很大,看起来不可能是汉朝的皇帝刘询。蕾娜斯走进他问道:“你是谁,皇帝去了哪里?”
倒在地上的人是老宦官阿父,他闷哼了一声不作回答。于是蕾娜斯说:“回答,我是来救皇帝的!”
阿父一听这话睁开眼睛说:“谁派你来的?”
蕾娜斯傲然答道:“我丈夫请我来的!他是你们的骠骑将军左尘。”
阿父坐起来大睁着眼睛望着蕾娜斯,然后大声说:“女妖怪滚开,你们这帮夜行者休想来骗我!”
蕾娜斯浑身一凛,她一把攥住阿父的衣襟说道:“罗慕卢斯来了?”
阿父把眼睛一闭说:“正是你们这帮红眼睛的妖怪抓走了皇帝还打伤了我,这会子又来问我做什么?”
蕾娜斯浑身都颤抖起来,最可怕的情况出现了——要通知左尘逃离这里!她想转身就走,这时候她身后传来一声:“蕾娜斯,你要去哪里?”
两个裹在人皮斗篷里的夜行者堵住她的去路,四只猩红的眼睛在黑暗中烁烁泛光。
蕾娜斯镇定一下情绪傲然问道:“罗慕卢斯呢?”
一个夜行者答道:“首领和右贤王还有周丞相在一起,他命令我们在这里等着,如果你来了就带你去见他。”
蕾娜斯心中一动,她接着问道:“汉朝的皇帝呢,被你们吃掉了么?”
那个夜行者告诉蕾娜斯:“首领对于有可能成为傀儡的人物都很有耐心,不过这与你无关了。现在跟我们走,首领看在兄妹的面上也许会从宽发落你。”
阿父忽然说道:“喂,你真是左将军派来的?”
蕾娜斯瞥了他一眼说:“左尘是我丈夫!我何必骗你?”
听到这句话,哪两个夜行者一起嘿嘿冷笑起来,好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样。蕾娜斯眼中红光大盛,她一声不吭地朝两个夜行者扑过去。
就在左尘率领老兵们刚走不久,一大股御林军士步兵便把骠骑将军府围的水泄不通,独眼的门房老头拎着砍刀从门缝里朝外大喊:“有种的就进来,爷爷我当年跟着大司马霍去病打仗的时候就是一条好汉!”
那些御林军只是鼓噪却不见真有人来撞门,于是门房老头嘿嘿一笑,嘴里嘟囔着:“一群废物!”忽然他的笑容僵在嘴角,一把冰冷的匕首自他后心穿到前胸。
门房老头沉重地倒下去,杀他的凶手竟是与他相处多年的独臂马夫!
那些躲在府里的女人们歇斯底里地惊叫起来,独臂马夫把门房老头的尸首踢开。用一只胳膊费劲地打开大门,他朝外面喊了一句:“快进来吧,我是周丞相的人!”于是一大群御林军蜂拥而入,一起大喊着:“丞相有令,鸡犬不留!”
瞬间骠骑将军府成为了地狱里面的修罗场,那些御林军士兵们挥舞着棍棒击杀孩童、用刀枪杀戮老人和妇女。
受害者的惊叫和对叛徒的诅咒让独臂马夫坐立不安,他低着头打算逃到外面去,却在混乱中被一棍子打在肩膀上。
他怒骂一声:“混蛋,打错人了!”可是又有更多的棍棒朝他打过来,他惊慌地喊道:“我是你们的人!”可是那些高喊着鸡犬不留的御林军士兵们毫不留情,抡起刀枪来凶狠地一下下杵在他的身上……
当整座府邸里的哭喊声平息下来的时候,凶手们兴高采烈地翻箱倒柜搜索财物。女人的首饰与小孩的长命金锁,一样值钱的都不放过。偶尔发觉几个没断气的,便果断地补上一刀再踢到一旁。大伙都兴高采烈地像过节一样,直到他们听到一阵撕心裂肺地嚎叫。
那是左尘和几十个经过血战才冲回来的老兵,他们看着满地的妇孺尸首,心碎成一千片一万片,眼中渗出泪来流出血来随即喷出火来!于是几十双喉咙里一起发出嚎叫来,这是野兽在绝望时候发出的垂死呼号,这嚎叫声这可怕夜晚中最惨烈的一声,让长安的百姓从此世世代代忘却不了。
杀,没有怜悯;杀,不计生死;杀……
当血人一般的左尘停止挥砍的时候,攻入骠骑将军府的五百御林军步兵与那些追随他多年的老兵们都变成了冰冷的尸首。
昔日汉军与当今汉军的尸体搅在一起难以分开,他们互相掐着脖子、挖着眼睛、咬着肉吸着血,纵使是经历过无数场厮杀的左尘,也不忍心再看一眼。他朝着天空愤懑地大喊,张开嘴又不知该喊些什么好,最后喊出的是如狼嚎一般的嘶吼。
忽然他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喊:“左尘!”蕾娜斯来到他身后一把抱住他说:“我们走吧……”
左尘猛地甩开妻子吼道:“皇上呢,你没救出他?”蕾娜斯没有说话,左尘这才看到蕾娜斯浑身带伤,她的手臂还在不断地往下滴血。他又一把拉住蕾娜斯的手问:“你受伤重么?皇上是不是已经……”
蕾娜斯默默地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把手心捧在胸前,那里闪出一点儿光芒,随后渐渐升起一个模糊的闪亮雾气。这雾气凝成一个人头的模样,赫然便是服侍刘询的老宦官阿父。
阿父望着左尘说:“左将军,我没能守住皇上。夜行者妖怪们把他抓到城外的建章宫去了,皇上临行前对我说了声:贼势浩大,非我等人力所能抗衡。若是师兄来,让他速离此地。许多年来蒙师兄照顾未能报答,他日黄泉下再聚首吧。”
阿父说完后闭上眼睛,这团雾气也随之烟消云散。
蕾娜斯说:“这是他临死前让我转告你的。”说话间身上的血兀自淌个不停,显然受伤不轻。她在未央宫中以一己之力力敌两个夜行者,使出全力加上运气才得以脱身而出。
左尘看着蕾娜斯,脸上似哭又似笑。蕾娜斯被丈夫那副疯狂的模样吓坏了,她拼命拉住他的手摇晃着,呼喊他的名字让他清醒。
左尘猛叫一声吐出一团血来,蕾娜斯拼命扶住他流着泪说:“左尘,你尽力了,我们走吧!”
左尘泪水如泉涌般淌下,他看着满地的尸首说:“跟我这么多年的老兄弟们,我对不起你们啊!”然后又望着建章宫的方向喊了几声:“皇上,保重!”然后他与雷纳斯互相扶持走出骠骑将军府,沿路的巷子早被大火烧成一片。
一栋栋屋子在火海中扭曲挣扎,炽热的火苗从窗户、房门和开裂的墙壁缝隙中气焰嚣张地窜出来。这种火焰内焰的颜色是几乎纯净的白色,在内外焰结合出显现出青白色,而到了外焰最外边同空气接触的轮廓区域又呈现金黄色的光芒。祝融下凡,整座长安都乱作一团,没人敢在这时候上街救火,只好听凭火焰舔食大地。
左尘只觉得气力衰竭,他的活力和精神随着失败的打击而一蹶不振。蕾娜斯自己也伤势不轻,她硬撑着和左尘一起沿着着火的街道走下去。这对可怜的夫妻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只知道不能停下来,在这可怕的夜晚,长安的十里长街上留下两行染血的足迹……
有个人一直在等待这机会,他就是车骑将军米剑飞。自从在城门被打散后,他彻底明白自己的确不是领兵的料。那些逃回去的败兵一定将自己的丑态添油加醋地禀报给周利良,要想在那个老家伙面前挽回形象只有立个功劳,大大的功劳。
他一人骑着马在街道上乱跑,忽然撞见十几名骑兵静静地立在街口的牌楼下面,对身边的混乱就好像没事人一样袖手旁观。
这伙人穿的是皇帝亲兵的黑红色铠甲,不过没关系,因为只要是御林军就都被买通了,不必在乎是那个部分的,那些不忠于周氏的人早成为坟冢枯骨了。
只是这帮家伙装备精良却不参与战斗这点着实可恶,一看就知道他们是打算等打完了再去捡便宜。米剑飞对这套太熟了,他决定利用这一小股兵力做翻本的尝试。
米剑飞催马跑过去问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领队的年轻将领拱手施礼说:“参见车骑将军,末将率部在这里待机。”
米剑飞冷笑道:“好一个待机,周丞相最恨的就是待机!那帮匈奴人总是说待机而不难下支援,搞得丞相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如果知道你们也在这里待机,非要让你们人头落地不可!”
他在心里飞快的计较了一番:那家伙能去哪里?还能有多少人跟着他?附近的街道如何布局?等到算计好了便吩咐那些骑兵说:“现在跟我来!”
领队的年轻将领一挥手,骑兵们默默地跟着米剑飞穿过一条条街道,直到一个合适的地点。
左尘和蕾娜斯这对精疲力竭的夫妻沿着街道缓缓而行,当他俩转过一条街巷的时候,忽然有十几名骑兵从黑暗中冲出来,他们手里的端着连弩,瞬间将目标团团围住。米剑飞得意洋洋地拍马而出,他歇斯底里地大笑道:“左将军怎会憔悴至此,刚才的八面威风哪里去了?”
左尘奋力举剑喝道:“面首小儿一贯只会暗处伤人,敢与我单挑一战么?”
米剑飞还未答话,他身边的年轻将领拔剑说道:“不需米将军出手,我来!”
米剑飞哼了一声,嘴里说:“那好——”这个好字还未落,他的头颅便被身边的年轻将领一剑斩落!米剑飞的眼睛圆睁着,至死也没想到自己会中了别人的暗算。
年轻的将领把头盔取下,他是马逸群。
马逸群翻身下马对着左尘行个军礼说:“让左将军受惊了!”然后用手一挥说:“这些军士皆为远征军旧部,都是可靠的儿郎。”于是众军士收起武器一起下马行礼:“左将军威武!”
左尘惨然说道:“以天下之大,还认我这个将军的只有你们了!”
马逸群也自责地说:“白天辞别将军后,末将一直未有机会把实情告知皇帝。那张伟贱人拍快马进城告密后,我等便被召集起来不得外出,直到晚上出发时才知道是来攻击将军的!”
左尘说:“皇上被夜行者们带到了建章宫,不知生死。”
马逸群说:“今天下纷乱,周利良等不来匈奴的援兵还不敢加害皇帝。请左将军快快骑我的马出城,来日方长!”
左尘叹道:“出城容易,只是不知该去何方。”
蕾娜斯说道:“不管去哪里都好,反正不能留在这里了,万一夜行者四出,我们根本抵抗不了!”
左尘忽然说:“有了,我们去草原!”
众人都是一愣,左尘说:“无论是周利良还是罗慕卢斯恐怕都会以为我会逃往内地,我要返其道而行之。去草原杀掉郅支,彻底断了周利良的外援!”左尘对马逸群说:“你要留在皇上身边护驾,暗自召集人马,若是有机会就铲除周氏!”
马逸群郑重地点头答应,忧心重重地望着左尘和蕾娜斯骑马离去。
快马加鞭,昼伏夜出地奔驰。几日内左尘和蕾娜斯便偷越长城来到草原,长安城的杀戮和大火似乎都已被远远抛在脑后。
夜间的草原宁静清新,远远的经过那些匈奴人的帷幕时,常能听到羊羔子对母羊撒娇的咩咩声。尤其是新月如勾之时,偶然能听到天边传来匈奴人的歌声,伴随着悠扬胡笳乐曲让人心都醉了。
可惜左尘感受不到这股闲情雅致,他自从离开长安之后就一直发高烧,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那双淡蓝色的眼珠黯然无光。
蕾娜斯知道左尘的病根在于心碎了,他雄心勃勃的筹划全部破灭,追随他的旧部眷属全部被杀,皇帝也生死未卜,一路上还风闻长安城被烧毁半座,整个天下都以为他是叛贼。
左尘半生效忠中原,此刻却落得身败名裂,纵使他再坚强也难以支撑。一路上左尘都迷迷糊糊,蕾娜斯不知道该走到哪里去,她只好凭感觉朝着人眼少的地方走,恨不得找个地方隐居起来,再也不要受尘世的打扰。尤其是她自觉已有身孕,更是恨不得能天天靠在丈夫怀里撒娇。可惜这一切不过是幻想,眼前这个病歪歪的男人就是个需要她照顾的大孩子,她顾不上计较,只在心里盘算着等到他好起来要他好好偿还给我……
有一夜,在赶路时左尘清醒了片刻。他抱歉地望着蕾娜斯说:“我拖累你了。”
蕾娜斯佯做生气扬起手来说:“这许多天每天迷迷糊糊,说句话还是这种废话,再说这种话就揍你!”说着,她眉头轻皱,哎呀一声。
左尘问:“你怎么了,伤还没好么?”
蕾娜斯摇摇头说:“那两个夜行者的兵刃上镶了玄铁的碎块……”
左尘猛然想起尤米尼斯被玄铁剑贯穿后的惨状,不由打了个哆嗦。他急切地问道:“难道就没办法治疗么?”
蕾娜斯说:“除非是喝……”她忽然打断话头笑笑说:“算了,慢慢会好的。倒是你要尽快好起来啊,你可是个男人,我将来还得依靠你呢。”
左尘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他们已经踏入沙漠边缘,四处尽是黄沙和荒土。野草变得稀疏,空气也干燥得多。蕾娜斯在一处土丘上找到一个废弃的狼洞,这里可能住过一大窝狼,掏出的土穴足有两三丈深一人多高。土丘被沙丘环绕着,出了狼窝就是沙地,草原那一望无垠的绿色早消失不见。穿越这片沙漠就是北海,郅支所在的龙亭就在那里。
这里食物很少,天快亮的时候蕾娜斯才抓到两只野兔,她喝了几口兔血,然后打着火为左尘烤熟。这些天左尘一直吃不下饭,每次都得蕾娜斯逼迫才行。今晚他却大口吃起来,这让蕾娜斯十分高兴,觉得他的病应该快好了。
等到太阳渐渐升起来的时候,蕾娜斯抱着左尘渐渐进入梦乡。就在香甜的梦中,忽然有一种熟悉的粘稠液体灌进她嘴里,这种温暖的液体是她早就熟悉的食物,也是血族疗伤的良药——那就是鲜活的人血。
这是梦么?多么惬意!
蕾娜斯在梦中贪婪地啜饮这生命的泉水,她体内的伤痕也随之逐渐愈合。忽然她惊醒起来,一睁眼看到左尘把左手手腕划开一道口子,正用他的血灌进自己嘴里!
“你疯了么?”蕾娜斯猛地打开他的手喝道,“你生了病还放血给我喝,你不要命了?”
左尘笑着说:“你为了我不肯杀人,我总得想办法让你的伤好起来,因为我是你的男人呀。”
蕾娜斯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她先是用魔法愈合左尘的伤口,然后抱住他一边哭一边小声说:“傻瓜,傻瓜……”
左尘流失了不少血,只觉得一阵晕眩。他靠在狼窝那坚硬的土壁上,轻轻摸着雷纳斯的白发说:“你身上的伤好些了么?”
雷纳斯猛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又叮嘱左尘说:“你再也不能做这种傻事了啊,你是我的,你要好好的!”
左尘微微一笑,迷迷糊糊地一直睡下去。
两匹马在狼窝外面不安地来回踱步嘶鸣,蕾娜斯惊醒过来,连忙一把推醒左尘说:“都后半夜了,我们醒得太晚了!你听,外面有狼么?”
忽然马匹双双哀鸣一声,接着传来两声重物砸倒的沉闷声音。左尘要去看看,蕾娜斯猛地一把把他住。
两人静静等待了一会儿,外面的来客打破沉默:“真是自甘堕落,我的妹妹还有她的小男人像老鼠一样躲在地洞里……”
蕾娜斯浑身一紧,这些日子以来盘踞在她脑中的噩梦终于成真,竟然被罗慕卢斯堵在地洞里了!这么丢脸,这么不甘,她厉声说道:“你既然一直鬼鬼祟祟追着我们,为什么不早点儿现身?”
罗慕卢斯打了个响指,在平静的草原上传出很远。“我知道你会躲避天空中的魔蝙蝠,亲爱的妹妹,你从小就是个精明的女孩。不过我还有人类朋友,在这片草原上到处都是我们的眼线,蕾娜斯,你是自投落网。”
在这一瞬间,左尘的心坠入无底深渊,浑身好像被万丈冰山压得粉碎一样。向北走是他的选择,最后却落得最坏的结局!蕾娜斯凄凉地对左尘笑笑说:“我们的路就走到这里了。”左尘一把攥住她的手说:“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蕾娜斯含泪望着他,说不出一个字来。
左尘大喝一声冲出洞去,他先是乱砍一气,随后才发现自己身边只有马匹的尸体。那些夜行者呢?正纳闷间,蕾娜斯也跟出来了。她说:“他们就在周围,小心!”
左尘忽然间发觉的沙丘地面有异动,好像有东西在沙下面快速移动,只见沙地上有一道直线飞快地朝自己射过来。左尘挥起玄铁剑当头猛劈过去,忽见“嘭”的地一下沙土四溅,一个人影在沙里面窜出来,伸出鹰爪一样的手猛抓左尘的咽喉!蕾娜斯疾快地出招,只见白光一闪那个人影惨叫一声,一双手已经被短笛上的利刃生生砍落。
左尘借机猛地一个突刺,玄铁剑长驱直入刺穿了敌人的胸膛,那家伙惨叫一声,浑身冒出绿火,转眼化为飞灰。
“这就是夜行者么,我看是沙行者!”左尘对蕾娜斯说:“他们躲在沙粒下逼近我们?”
蕾娜斯点头说:“对,一定是前些时候有匈奴人发觉我们的行踪,他们就跟踪而来。我想他们是在日落前就钻入沙中慢慢逼近我们,让我们不能趁着天黑逃脱。”
“完全正确,我们在这沙地上已经久候多时!”随着一声答话,数十个人影齐刷刷地从沙底下钻出来。他们有的披着斗篷,有的却是汉人或匈奴人的打扮。
蕾娜斯倒吸一口凉气说:“怎么会有这么多……”她转而明白了缘由,鄙夷地说:“罗慕卢斯,你又制造了新的怪物!”
“怪物,什么是怪物?”随着这一句话,那些夜行者纷纷让开。身材瘦长的罗慕卢斯走到雷纳斯面前说:“你我都是怪物,不是么?蕾娜斯,尽管你一再的背叛我,我还是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不是因为你是我妹妹,是因为我现在急需人手。”
蕾娜斯冷冷说道:“看出来了,你新造出来的夜行者能力太差了。纯血统的血族与人类转化成的血族差异巨大,你注定要失败的!”
“不,不一定。”罗慕卢斯摇摇自己苍白修长的手指,然后忽然一指左尘说:“例如他。刚才他出手时速度和力量远超常人,想必是你用自己的血为他治过伤的缘故。所以你看,人类变成的夜行者未必素质会太差。”
蕾娜斯浑身一震,厉声呵斥:“你休想把我丈夫也变成夜行者!”
罗慕卢斯笑着摇摇头说:“不会,当然不会。这种人意志坚定,变成夜行者也会造反的——就像那个皇帝一样。”
左尘大怒道:“你这怪物,你把皇上怎么样了?”
罗慕卢斯冷笑道:“你那可怜的小皇帝还在周利良手里,我对于他没有兴趣了。”接着他话锋一转,对蕾娜斯说:“杀了左尘,我就饶恕你。”
蕾娜斯凄然一笑说:“罗慕卢斯,何必废话。就算是我死也要他活着!”
左尘看着这个闻名已久的夜行者首领,他的脸上没有一根毛发,光秃秃的头顶上青筋必露。突出的眼眶下是一双冷酷无情的红眼睛,每当他说话的时候嘴角就会隐隐露出獠牙的痕迹。
这是一个有压倒性力量的恶魔,只要站在他面前就能感受到那股邪恶的黑暗力量。甚至——还会畏惧地微微发抖。左尘熟悉这股恐惧感,当年他第一次面对於夫罗的时候就是如此。
斗转星移之后,於夫罗的大斧变成他手里的大剑。可他不能后退,因为他要守护自己的妻子。
他的进攻动作毫无征兆,忽然间就如爆发的霹雳般挥剑向罗慕卢斯砍去。有她而不是蕾娜斯率先发难大大出乎夜行者们意料之外,他们认为无论如何毕竟是蕾娜斯更胜一筹,左尘只配打打下手。
他们忽略了一个男人的自尊心和责任感,为了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左尘宁愿赴汤蹈火,因为他不能再失去了。
被袭击的罗慕卢斯却不慌不忙,他不用兵器似乎是肉搏派的高手。可是一交手左尘才知道这个光头佬邪乎得很,他的两只手心里闪出炫目的光芒随即成为两道一尺多长的火焰,这短剑一般的诡异火焰就是他的武器。
每当玄铁剑与火焰碰撞,激起万点火星迸发四射,如同暗夜中的焰火一般绚丽。
不过左尘心里可顾不上欣赏这种奇观,每一次的兵器碰撞都震得他手臂发麻,好像在用剑砍石头一般的感觉。左尘是使出全力一搏,可是罗慕卢斯的动作不慌不忙胜似闲庭信步。如此高下立分,胜负似乎也不难预料了。
那些围观的夜行者们冷笑着看左尘的绝望挣扎,忽然一不留神竟被左尘一剑劈倒一个。他们还未来得及惊讶,左尘又与罗慕卢斯缠斗在一起。那些被激怒的家伙打算蜂拥而上干掉左尘的时候,蕾娜斯挺身而出掩护自己的丈夫。
几招之后,左尘故技重施,明地里攻击罗慕卢斯,暗中却再次撤步转身一个力劈华山劈向另一个措手不及的夜行者,这次他没能得逞,罗慕卢斯趁机猛地逼到他身旁,猛地一击打中他的腹部!
那一瞬间的烈焰似乎把左尘烧穿,他被打得横飞出去,在沙地上滚了很长距离。
蕾娜斯顾不上其他,连忙跃到左尘身旁扶起他凄厉地呼喊:“左尘,左尘!”只见左尘面如金纸,他的胸腹部被严重烧伤,肋骨也几乎全部折断。在被罗慕卢斯直接击中的地方有个拳头大的血洞,这个血洞贯穿他的身体,在他后背上开出核桃大小的出口!
他想安慰蕾娜斯一句,一张嘴却涌出大股的血来。
罗慕卢斯拍手笑道:“仅此而已,他不过有点小聪明罢了。蕾娜斯,这个人的战斗能力比尤米尼斯差远了——你的选择真是一个笑话!”
蕾娜斯愤慨地说:“我又不是像你一样在挑选奴隶,我选的是我爱的人!”
罗慕卢斯面无表情地说:“哦,妹妹,你的话真让我感动。”他的手下围拢成一个包围圈,随时听从首领的召唤下手。
左尘用尽最后的力气嚎叫:“罗慕卢斯,你杀了我吧,放过你妹妹,她是有身孕的!”
罗慕卢斯望望天空,然后以冰冷之极的口气说:“白日将近,我最后的忍耐也已告终。你们不必过虑将来,因为这里你们的葬身之地。”他举起手来,准备发出终结的信号。
左尘望着天边的月亮,皎洁的月光清凉如水,把万物的影子都照又斜又长。他心想这是自己最后一次看见它了……这时候蕾娜斯凄凉地笑着告诉他:“别看哦!”
忽然一片青色的光芒从蕾娜斯紧握的手掌中闪起来,这道光芒如不灭的霹雳般在沙漠上闪烁,惊讶的夜行者都在一瞬间被牢牢钉在地面上动弹不得!
罗慕卢斯愤怒地咆哮一声,片刻后醒悟过来惊叫道:“邪影术!你竟会这个……”
罗慕卢斯的声音中第一次渗出恐惧的音色,他的失误就在于忘记了同胞妹妹身上也有和自己一样的血脉。这是终极的黑魔法,施法者燃烧自己体内的血液来制造出一道魅惑生物的光芒,凡是用眼睛注视这道光芒的人都会全身麻痹动弹不得。
罗慕卢斯很快镇定下来,他用力地嘲笑蕾娜斯:“我的蠢妹妹,我记得施展这个法术就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你以为你能坚持多长时间?这种招数需要人配合着干掉中招者,可是你的小男人只剩了半条命,连根小手指都动弹不得!”
蕾娜斯努力保持掌心中邪影的光芒,她不屑地冷笑道:“不要紧,只要坚持到日出就好!”此言一出,所有的夜行者都惊叫起来,这是血族最大最深的恐惧——沐浴阳光!
罗慕卢斯惊惶地说道:“你疯了?你也会完蛋的!”
蕾娜斯坚定地说:“那又怎么样,你们也一样会变成灰烬!”
罗慕卢斯沉默片刻开始服软了:“好吧,我输给你了,亲爱的妹妹。你放了我,我为你的小男人致伤,然后随你们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好了。”
雷纳斯冷笑道:“你为他致伤?”
罗慕卢斯含情脉脉地说:“当然了,他是我的妹夫啊。”
蕾娜斯也微笑着说:“亲爱的哥哥,我不相信你。我是看着你杀死父亲后成为首领的,所谓的家族成员在你眼中只是奴隶!所以,跟我一起看日出吧!”
罗慕卢斯绝望地恶毒诅咒:“你这个叛徒,疯狂的淫妇!你要害死整个家族的成员!你成不了的,等不到日出你就会耗尽力量,我会亲手把你撕成碎块!我要用魔法让你的灵魂坠入地狱,永不超生!”
左尘的伤势果然严重之极,他恨不得立刻爬起来用玄铁剑杀死罗慕卢斯及其同伙,可惜他腰一下的躯体完全没有知觉,似乎是刚才被打断了腰椎。
他此刻连说话都很费力,只能竭尽全力用微弱的声音说:“蕾娜斯,我不行了,你快走吧,把孩子生下来,好好养大他。”
一听到左尘的劝说,蕾娜斯的眼泪便流了下来。此刻她身心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可是她知道要想救自己的丈夫只有这一个办法。她凄凉地对左尘说:“你是我的,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蕾娜斯!”左尘凄厉地大吼一声,猛吐一口血倒在地上。
罗慕卢斯一直没有放弃自救的举措,他一边在体内聚集魔力,一边不断地说话干扰蕾娜斯。时而求饶、时而威胁、时而辱骂,盼望着蕾娜斯会因为承受不了崩溃。可是他失望地发现自己的妹妹竟然有钢铁般的意志,毫不为之所动。
眼看着东方欲晓,夜行者们一齐发出极其可怕的哀号,就如同地狱深处灵魂的悲叹一般,足能将任何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吓成疯癫。
此刻罗慕卢斯拿出了最后的法宝,他对雷纳斯说:“你与我同归于尽后有什么好处?你忍心害死自己腹中的孩子么?你死以后,这个男人也许会活下来,他会娶别的女人,生一堆孩子,会忘掉你!你这个傻瓜,你是个魔鬼,你是喝人血长大的妖怪!你指望一个凡人会记住你么?”看着蕾娜斯依然不为之所动,罗慕卢斯疯狂地喊道:“杀了我你的小男人也逃脱不了!我的夜行者还有没来到这里的,他会把事情做完!”
蕾娜斯已到达极限,她的眼角、唇边、耳中和十指指尖都淌出一道道的血来。这位血族姑娘的生命力已近枯竭,她知道再过一瞬间就要日出,一切即将终结。在最后的时候,蕾娜斯告诉左尘说:“不要忘记我啊,亲爱的……”
静默的沙丘如大地女神的胸乳,滑着柔美的曲线连绵起伏。在拂晓前暗淡的晨光中,深灰色的沙丘有着一种无法言语的凄美。
转眼间,一层淡淡的薄雾在沙海上弥散开来,天地间的黯淡裂开一道缝,地平线泛出一抹淡红,旋即转为浅玫瑰色,散射出些许光芒,微微向空中透射。与地平线交际的天空慢慢变黄,旋即远处的沙丘也披上灿烂的金黄。
就在不经意间,天际现出一个小亮点,旭日东升了!金黄的太阳一点儿升起,在尘世间完成又一次光与暗的轮回。蕾娜斯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在心中惊叹这股壮美。
就在阳光映入她眼帘的瞬间,所有的夜行者身上都燃起熊熊大火。蕾娜斯眼中的彩色也瞬间消失,当一切化为乌有的时候,她的灵魂忍不住哭泣着说:“左尘,我好怕!”
大漠腹地的蔚蓝天空中没有一丝儿云彩,空气热得像火焰在燃烧。沙漠在太阳的光辉下,随着深深浅浅地从土黄变幻到金色。沙丘表面并不平滑,从上到下有一道道弯弯曲曲平行的沙纹,像是万道涓涓溪流轻轻流淌、默默滑过,粗犷地沙丘因此平添了几分柔美。
不过酷烈阳光下的沙丘还是惊人的烫,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上面艰难地爬行。如果有大胆的生物凑近去看的话,才能发现那是一个人!一个浑身伤痕,残缺的人。他背上背着一把大得吓人的长剑,用双手一下下地刨着沙子向前爬,留下一路血痕。
左尘已迷失方向,饥渴让他时不时出现幻觉。那些死去的朋友和战友们不断出现在他面前,带来冥界的召唤。当他奋力挣脱幻觉的骚扰后,又陷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爬出沙漠的绝望情绪。
这个时候他就用手按按胸前的一小块破布包裹,那里是他妻子的灰烬,因为蕾娜斯那句“你要好好活下去”支撑着他的意志,所以他不断地爬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他身后远远地跟着一头老狼。那头老狼的骨架足有驴子那么大,浑身瘦骨嶙峋毛都掉光了。老狼的牙齿也松动了,再也不捉不到猎物,还被同族抛弃赶出狼群。它放弃尊严以求苟活,凭着本能在沙漠中寻觅食物,左尘是它最后的指望。
它一路跟着他,不时嗅嗅地上的血痕,等着他爬不动的时候。
左尘没有瞎,能看清老狼那双灯笼般的红眼睛——它是一只魔狼。这种狼他早在童年的时候就遇见过,从那以后他的生命中充满了灾难和痛苦,现在这头狼似乎按照冥冥中的安排一路跟踪他,在最后的时候送他上路?
左尘每爬一段休息时,老狼都兴奋地紧盯着看,它很谨慎不敢冒险,让它失望的是左尘每次都能再朝前爬,只是动作越来越慢。就这样反反复复,老狼也快到支撑不住的时候了。
当太阳渐渐落下去,冰凉的空气笼罩沙漠。从白昼的酷热到夜晚的清冷,广阔无边的世界中只有这两个快要崩溃的生命苦苦挣扎。
整整两天两夜过去了,左尘浑身的皮肤如碎纸一般的卷曲脱落,他的舌头肿的缩不回去,手上全是被沙粒磨出来的条条血痕。如果是一般人在受重伤后又处于这种没水没食物的境地早已死去,他还能活着全赖蕾娜斯的血在他体内流动。
这是妻子留给他的恩惠,在这极端的险境中,她的气息、她的低语却反复在他心中萦绕。只是那个曾经活生生的姑娘已成为他胸前冰凉的灰烬,空留他在世间苦痛不已。
在恍恍惚惚间,左尘趴在沙地上睡着了。忽然有故冰冷的气息喷到他的脖子后面,接着几个尖锐的东西轻轻卡在他的皮肉上。左尘猛地惊醒,他拼命用手一打,“啪”地拍到一个粗糙的毛茸茸的东西,那东西发出一声惊叫逃离了。那是老狼在试探地出手,看看左尘是不是已经无力反抗。
左尘看着它慢慢地走到不远处趴下来,他第一次在近距离打量自己的敌人:如果这是一条漂亮健壮的狼,还不如认输算了。
可要是这么一只令人作呕、只剩下一口气的老狼,他绝对接受不了!他是一名军人,可以输给更强的对手,绝不能被蛆虫所吞噬!
他觉得心里非常厌恶,幻觉再次弄得他迷迷糊糊,而神智清楚的时候也愈来愈少,愈来愈短。
要除掉它,必须打败它!
左尘一动不动地仰面躺着,好像已经彻底放弃希望一样。老狼再次走过来,左尘清晰地听到老狼那沉重的呼吸声和脚爪在沙地上踏出的轻响,越来越近了,到跟前了……老狼警惕地磨蹭着,试探左尘的反应。
老狼的耐心真是可怕,不过左尘比他更可怕。经过了无穷的时间之后,左尘始终不动。老狼慢慢蹭到他耳边,用那条粗糙的干舌头像砂纸一样地舔他的脸,接着熟练地用牙齿对准他的咽喉——它要进食了。
就在这时,左尘的两只手一下子伸了出来——他凭着铁一般的毅力把指头弯得象鹰爪一样,如果老狼离得稍远一些左尘是抓不住它的,因为他太虚弱了。可是它近在眼前,所以左尘的计策成功了。他没有力气扼死老狼,便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狼的身上,狼牙咬穿他的皮肉,他也把自己的脸紧紧压住老狼的咽喉,嘴里满是狼毛。他用尽全力去咬……
一段漫长的时间过去后,老狼停止了挣扎。左尘感到有一小股暖和的液体慢馒流进自己的咽喉。这是老狼的血,在这一刻他惊恐地想起了於夫罗,可他别无选择,不能松开,也不能不咽下去,否则他就得死!狼血又腥又臭,像一滩流动的稀泥一般硬灌到他胃里。
喝饱以后,他翻了一个身,安详地仰面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后,太阳出来了。几个打猎的人纵马跑到他身旁。跑在前面的人惊恐地说:“看,汉人的衣服。他,他杀死一头魔狼!王妃,我们该怎么办?”
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说:“先看看他是什么人。”
左尘感到有人拍拍他的脸,他太虚弱了只能微弱地哼哼。于是那人说道:“活着呢!”接着又粗鲁地掀开他胸前的衣襟,寻找值钱的物件。
忽然那双手停住了,左尘听见他们激动地七嘴八舌议论着什么,接着那女子一声令下,左尘感到自己腾云驾雾地被抬起来,他弄不清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那些人的动作太大了,他在马背上颠簸几下后就昏过去了。
左尘的运气很好,他被很好的放在帐篷里面看护起来,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可他不许别人碰那个小破布包,没人知道那是他的蕾娜斯。此后的数天内,左尘在清醒与混屯中度过。别人问他是什么人,从为何会在沙漠里迷路,他都不回答。终于有一天,左尘从地上的羊皮褥子上爬了起来,他颤颤微微地走出帐篷。
他在一个不小的沙漠绿洲里面,两座高大的沙山上生长着稀疏的骆驼刺,而在两山合抱的小谷地里奇迹般的存在着一枉清泉,青草和树木围绕着清泉而生。几十座简陋的帐篷耸立其中,有不少骆驼、马匹和绵羊在水边安详的吃草,它们的主人们默默地注视着走出帐篷的左尘。忽然有一声似曾相识的鸣叫传来,抬头望去赫然是一只海东青在空中盘旋。
这是一个小部落,可毕竟是匈奴的部落,他们的首领可能是个王,否则怎会有女人被成为王妃?也就是说他们可能与郅支有联系么?这一连串疑问让左尘疑窦丛生,可他们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所以他对眼前的男女老少微笑致意,这些人却用古怪的目光注视着他,好像他是什么怪物一样。
片刻后他明白了,大家暗自防备着,因为匈奴人都知道被魔狼咬伤的下场,更别说是喝过它的血!
还好,我不是怪物……左尘正这么胡思乱想,有个年轻的女子分开众人走到他面前说:“你终于站起来了,陌生人,能告诉我你的来历么?”
这个女子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按匈奴人的标准可算是个美人,不过她的眉宇之间带着一股勃勃英气,一看就是这里的领袖人物。于是左尘行了个匈奴人的礼节说:“多谢救命之恩,请问你就是王妃么?”
“我是部落头领。”那女子含糊答应后却抛出一连串的问题来:“你是什么人,为何会流落沙漠之中,那头魔狼是你所杀么?”
“这个……”左尘略一斟酌,决定还是隐瞒自己的身份,“在下乃是西域的胡商,经过中原望匈奴贩卖货物。偏偏命苦遭遇沙暴,与大队失散后迷路了。那头狼也是在下所杀,不知……”
他说到这里故意装作不知道魔狼是什么东西,顺便再次试探对方的底细:“不知是否触犯贵部的禁忌,还想请教这里是何部落,恩人的姓名啊。”
那女子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左尘,匈奴人心直口快,她嘴上就把怀疑问了出来:“你果真是西域胡人么?”
左尘有些难堪地回答:“在下的确是。”敌我不明的情况下他也只能搪塞下去。
那女子又上下打量昨晨一番,随后说:“跟我来。”
左尘不明究竟,也只好跟着那女子走到绿洲中心最大的一座帐篷里面,虽然是大白天,帐篷里面也点着明晃晃的酥油灯。帐篷正中摆着两块沙柳做成的大木牌,上面还写着两行汉字。
左尘心里奇怪:匈奴人明明不用文字,怎会像中原一般供奉两块祖宗牌位呢?他走上前几步仔细一看,赫然有如五雷轰顶——上面写着是:先王讳呼韩邪陛下之神位、先王妃讳长清公主之神位!
左尘战战兢兢,汗如雨下,他连基本的伪装也顾不上,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膝行至排位前叩首道:“爹、娘!”
多少年来的酸楚在此刻一起涌上心头,左尘恨不得放声大哭一场。可他不敢在父母灵位前哭泣,让他们知道儿子活得有多窝囊。于是只好把悲痛强压在心头,像只鸵鸟一样将脸埋进沙粒里面。
就在这时,一直在观察他的匈奴女子再次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这问题让左尘难以回答,他甚至想到如果过去只是一场梦而已那该有多好?哀伤是假的、痛苦是假的、离别是假的……可是任凭他将脸在沙砾中擦得生疼,也无法将自己从“梦”中唤醒。
他没法抬起头来告诉父母的在天之灵,自己如何度过了半生。在冥冥之中,一双红色的眼睛哀怜地看着他,他的耳内再次响起“你要好好活下去”这句话。
左尘渐渐定下心来,在天上有三个亲人看着我呢,岂能让他们伤心失望!
他站起来对那女子说:“实不相瞒,我是休屠部的王子。汉名叫左尘,匈奴名字是伊屠牙。”
那女子轻声“啊”了一下,似乎早就胸有成竹,但又夹杂着几许的激动和心慌。她的脸绯红,躲闪着左尘的眼睛,低声说:“怪不得,那把剑上刻着左尘这两个字。还有你胸前的那个……”
说到这里,她顿顿了又说:“请跟我来。”说完走出帐篷,拍掌召集来部众说道:“感谢长生天,他果真是伊屠牙,大家给他看看我们是谁!”
话音一落,在场的男女老少一起把胸膛露出来,每人的胸前都刻着一个图案:海东青!左尘心里猛地一撞,他也拉开自己的衣服,露出胸前那只海东青。这是匈奴人从生到死不可更改的标志,他们都是休屠部的人!
左尘激动地说:“十年了,我找你们整整十年!每次出塞作战我都派人寻找你们的踪迹,我还以为你们都被郅支杀尽了……没想到,没想到……”说到这里,左尘再也说不下去,他便走到休屠部民面前一个个地拥抱他们。
那些休屠部的部众一齐昂首向天,庄严地唱起赞颂长生天的颂歌。在悠扬的长调歌声中,大家赞美长生天将失散的亲人送回到帐篷里,让迷路的羊群走回到草原上。一曲颂歌唱罢,大家都跪下来给左尘磕头。
左尘大为惶恐,急忙搀扶大家说:“切莫行此大礼,在下愧不敢当。你们现在的王是谁,我想见他一面!”
那个为首的匈奴女子庄重地走到左尘身边说:“你应该接受大家的行礼,我们等你二十年了。一直到刚才为止,我们都没有王,现在长生天让你回到我们身边,我们又有了王!”
狂欢的气氛笼罩沙漠绿洲,这里不分男女老少长幼尊卑,大火围坐在篝火旁。每一个休屠人都在歌唱、舞蹈和畅饮美酒,整只的肥羊被穿在大铁棍上,牛粪炭火燃得正旺,一滴滴的羊油滴落到火焰里肉香四溢。
左尘一直没有弄清楚这些部民因何逃过了追杀,就被拉进这酒宴里面,一杯接一杯的美酒流水般敬献到他面前,每个休屠男人都想把美酒敬给回归的王子。
左尘忽然想起长安的骠骑将军府,还有幼时的模糊记忆,的确是自己的部落啊,父母亲打破了匈奴轻贱妇女老幼的陋习,把中原的风俗与匈奴的传统融为一体。自己在将军府的那些老兵们不也是一样的无拘无束生活么?这是埋藏在血脉里的传承。
当他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一切的时候,忽然又回到了一个家里面,这让他感到无比的欣慰和感慨。左尘昂首望着长天,此时红日正欲西坠,一轮圆月的身影已在天庭悄然现身。
他在心里默默问道:长生天,你为何要如此安排我的命运呢?不过今夜不必想那么多了,只有干杯!
当夜色已深的时候,醉醺醺的人们回到各自的帐篷里面休息。左尘也被稀里糊涂地带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帐篷里面,人们散去后他发觉身旁还有一个人,是那个在酒宴上一直不怎么说话的王妃。
左尘竭力在胡床上坐正,然后问道:“这位姑娘,其他人换你王妃。我还不清楚你的名字,你的丈夫是谁,他是休屠人在我父亲之后立得王么?”
那女子低声说:“伊屠牙,你应该先问问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左尘猛然醒悟说:“的确,刚才没顾上问就被灌醉了。还请姑娘告知啊。”
那女子说:“你还记得你父亲的卫队长木楼普么?当年他负伤与你父亲失散,等他养好伤以后,你父亲已经被打败去中原了。草原上的休屠部民不肯屈服,还是分散抵抗了一段时间。
“木楼普也拉了一伙人打算去中原寻你父亲,结果一路上被郅支的兵马追杀殆尽。他一怒之下打算刺杀郅支,于是扮作奴隶潜入龙庭。在那里他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却兴起一个念头:休屠部群龙无首,应该找个首领来重振旗鼓。
“你们家的亲戚几乎都被杀了,木楼普又没办法去中原,他就把你父亲的儿媳妇偷偷抱出来养大。在你们父子回到草原之前,让这女孩做休屠部的首领。这一晃就是二十年过去,木楼普也在等待中死去了,只有他召集起来的休屠人还在等待王子回来,你明白了么?”
左尘看着眼前的女子,嘴里却说不出话来,只是结结巴巴地问:“莫,莫非你……”
那女子轻叹一声说:“你还不清楚我是谁么?伊屠牙,我是你的妻子,我是海迷失。”说完,海迷失轻轻敞开衣襟,当衣衫滑落后,她自己年轻健美的躯体尽现在左尘面前。
左尘大惊之下酒也醒了大半,正在他手足无措之间,却看见那女子挺拔滚圆的胸乳之上刻着的却是一个狼头——屠各人的图腾!
看着左尘的惊讶反应,这女子含羞垂首说:“木楼普大叔临终前一再叮嘱我要等你回来,我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了……”
海迷失?!左尘瞬间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还有那天坛山上於夫罗的话,原来你还活着,为何你父亲却说你已经死了?忽然他胸前一痛,好像是针扎一般的疼。
蕾娜斯,你在生气么?还有於夫罗大叔,当初我在天坛山上有愧与你,今天怎么还有脸见你的女儿……
过了好一会之后,左尘走到海迷失身旁,她闭着眼睛等待着。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左尘把衣服为她披上,然后用沉稳的声音说:“原来你竟然在休屠部中,我还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了……”
海迷失睁开眼睛,看见左尘心事重重地坐在那里。她不好问他,便也只好枯坐在另一张胡床之上。草地里的蟋蟀传来阵阵鸣叫,尴尬的气氛却在帐篷里流淌。
终于,海迷失忍不住问道:“伊屠牙,你,你是嫌我们没热闹地操办婚礼么,为什么……”
左尘猛摇头说:“不对,不对!我是不能……”
海迷失脸色绯红,羞涩地问:“你在中原另有妻子吧?放心,我不计较的,毕竟这么多年了。”
左尘再次猛摇头说:“是,也不对……我父亲临终前嘱咐过我……可是我……
海迷失看他这般扭捏,睁大眼睛问:“伊屠牙,莫非你,你看不上我?”左尘被问得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海迷失却以为自己猜对了,她面如死灰颤抖着说:“我,我等你二十年,你却嫌弃我么……”接着这姑娘泪如雨下,捂着脸跑出了帐篷。
左尘在帐篷里呆坐片刻,感到浑身燥热,好像有团火焰要爆开一般。他猛地站起来,大步走出去。外面星光灿烂,正是接近子夜时分。海迷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左尘也不好大声呼唤,正在没奈何处,忽然有个守夜人轻声问道:“王子可是在找王妃么?”
左尘忙答道:“正是,海迷失去哪里了?”
守夜人说:“小的正好瞧见王妃骑马去了陵园。”
左尘问道:“什么陵园?”
守夜人说:“在西方二里之外有几处固定的沙山,族内的死者都葬在那里。”
左尘心中一动,他接着问下去:“木楼普也葬在那里么?”
守夜人答道:“正是。”他的话音未落,左尘已经跳上身旁的一匹马绝尘而去。守夜人望着左尘消失的背影,嘴里嘟嚷着:“新婚之夜就吵架了……”
月色下的沙漠褪去白昼的那一片无尽的黄色,沉默的沙丘映衬着星光璀璨的天空,月光让沙粒中的石英反射出点点微光。这里没有草原中的蟋蟀鸣叫,只有冷风呼号。
远远的天边传来狼的呼号,左尘胯下的骏马紧张地连打响鼻。他身后的绿洲已被沙山遮掩得严严实实,当他催马翻过一座沙丘之后,沙地上空留两行马蹄印迹对着冷冷的月光。
休屠人的墓园安置在被三座沙山层叠环绕的山谷里面,一丛丛骆驼刺把自己坚硬的枝条织成屏障,保卫沙穴里面死者的安宁。这里的坟墓与其他部落的匈奴人一样,死者的棺木朝着北方仰卧长眠。
那些年代较为久远的墓穴已被狂风吹散了沙土,胡杨树丛编制的棺椁中凌乱的散露出块块骸骨。人骨与当年随葬的牛、马、羊骨和马具、兵器等混在一起,诉说着冥界的凄凉。
在墓园深处的一座坟茔显得格外宏大,表面覆盖着一层压土的碎石块,这在沙漠中可算是奢华了,显然墓主人的身份非比寻常。
海迷失便坐在坟前哭诉着:“……见都没见过,这么多年我就等着他,有人喜欢我我就当瞎子、聋子、傻子!等他真的来了,他又不要我!让我怎么活?我怎么还能在部落里呆下去啊……”
“为什么你要走?”左尘轻轻走到海迷失身后,他说:“要走也应该是我走。这么多年来这就是你的家,我是个外来者。很抱歉,海迷失……”
海迷失背对着左尘肩膀一耸一耸地抹眼泪,但不哭出声来,也不让他听见。
左尘心里赞叹着说:真是有骨气的姑娘!他对着木楼普的坟墓行了个礼,告慰死者说,“大叔,这么多年来难为你一直守护者休屠部最后的骨血,可我一直没能来接应你们。反倒是走投无路是还靠族人拯救,我有愧与你啊!”说完后,左尘从马鞍子上取下一个羊皮酒袋来把马奶子酒洒在坟前祭奠。接着他在海迷失身旁盘膝坐下,自己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海迷失,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在襁褓中,我也只有9岁……”接着,左尘把自己这二十多年的经历大概叙述了一番。
大漠如烟,海迷失在左尘的倾诉中渐渐停止了抽泣;月光如水,清冷的夜晚下两个人默默相对。最后海迷失转过身来,她把手放在左尘的手中说:“这么多年,你也受苦了。蕾娜斯是个好女人,可惜了……”
这句话里道尽了沧桑,左尘惟有报以苍凉的笑容。多谢你,好姑娘……
该说出最难的话了,否则左尘无法面对自己良心的拷问。他把自己的大剑交到海迷失手中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剑么?”
海迷失静静地看着他又看看剑,然后说:“这是玄铁打制的剑。”
“这是用你父亲於夫罗的九天玄铁斧打造的……”左尘愧疚地沉默了片刻后,用干巴巴的嗓音说:“我,你父亲……”
海迷失打断他的话,凄凉地说道:“我父亲自杀的,临终前还诅咒了你,是么?”
左尘大吃一惊,他整理一下乱麻般的思绪后问道:“你早就知道?”
海迷失点点头,在夜色里叹息一声:“在他死后不久,就有人来告诉我了。”
左尘半是感激半是愧疚地说:“当年你娘就是为了救我一家而死的,你爹后来却因我而死。即使如此你依然等我,还救了我。我实在是……”
海迷失望着长天中灿烂的银河,用凄苦的声调说:“这都是长生天的安排,人只能认命才能活。”
左尘难过地说:“海迷失,我……”
海迷失却用手止住他的话,然后接着说道:“我刚被木楼普偷出来的时候只有四五岁大,连父亲的模样都不记得。后来木楼普也觉得对不起我,就派人去偷偷告诉我父亲想把我送回去,你知道我父亲怎么说?”
海迷失顿了顿,苦笑道:“他说忠于郅支,既然这个女儿当初许给了休屠部,便只当我已经死了……”两行清泪沿着海迷失的脸颊滑落。
左尘忽然想起了蕾娜斯也有过相似的伤心时刻,这一刻他心里涌起无限的酸楚,便一把抱住海迷失,用自己的脸贴着她的额头反复说:“对不起,对不起……”
海迷失也抱着他,她心里明白他的意思是说:“对不起,要是我不接受你……对不起,要是我不能爱你……对不起,要是我没有过蕾娜斯……对不起,要是我永远不爱你……”
两个人的心里都泛起无限的苦涩,左尘低声说:“我们永远是好朋友,是兄妹。”
她点了点头,伤心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左尘抬头望着天上,中原的人们习惯以月寄情,可那一轮圆月却无法寄托他的思念,因为遥远的她已经永远不可能回到他身旁。忽然间,涌动在他心中的那一团燥热与痛苦无法抑制地喷涌出来。左尘猛地把海迷失推开,拼命抓着自己的头发、衣服和皮肤,他感到有另一个东西要从身子里面挤出来,这是藏在他心里的可怕梦魇终于要实现的征兆。
海迷失惶恐不安地盯着左尘,她嘴里叠声问道:“你怎么啦,你怎么啦?”她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可是却压不住左尘疯狂的呻吟与哀号,无法将他从鬼门关前拉回来。终于,左尘朝着圆月发出一声拖长的狼嚎!
就如同当年的於夫罗一样,左尘满脸的皮肤都抖动起来,脖子上、脑门上的青筋毕露。他嘴里一声接一声地吼出狼的咆哮,光滑俊秀的脸上冒出无数黑褐色的刚毛,他的嘴逐渐拉长成狼吻的模样,两只耳朵变比又长又尖的样子。
片刻之后,他的脸已经彻底变成一个三角形的狼头了!左尘仍在痛苦地撕扯着他的衣服,他的手已经变成了巨大的爪子,一个个铁钩般的指甲像剃刀般撕碎了衣服,也把自己抓得鲜血淋漓。
海迷失被吓得尖叫起来,她的叫声引来左尘本能的求助,可他这么一副怪样子凑近过来更吓着了她。海迷失连连后退,一下子绊倒在木楼普的坟堆上。
等她爬起来的时候,手里举着玄铁剑,当左尘向她走近的时候,海迷失猛地用剑刺过去!左尘惨叫一声,仰面朝天地重重倒下去。沙漠上顿时安静下来,只有海迷失站在风中发呆。
好一会之后海迷失在回过神来,她一边问自己:“我干了什么?我把他给杀了!”一边忙不迭地把手里的玄铁剑扔掉。
她战战兢兢地跑到左尘身旁哭道:“对不起,我不是要杀你……我吓坏了……”
正在海迷失痛哭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叹息:“你再给我一剑吧……”她猛擦眼睛,紧张地盯着左尘看,没错,那双淡蓝色的眼睛还是他自己的,还是人所发出的目光!海迷失高兴地细看一番,原来她个矮力小加上心慌,只是用剑刺伤了左尘的肩膀而已。
她在欣慰中夹杂着歉意说:“太好了!我以为自己犯下大罪了!”
他把自己的手伸向夜空,借着星光打量那扭曲的爪子。“你犯什么罪,杀害休屠部的王子么?不,不是,是一个怪物,差点儿伤害到你的怪物……海迷失,帮帮我把,送我去见蕾娜斯,我不能做一个怪物活在这世上!魔狼,可怕的魔狼,我早就害怕有这么一天,可还是躲不过去……”
海迷失哀怜地轻抚他那张狰狞的狼脸,缓缓摇着头说:“不,只是那魔狼的血毁了你的外表,你的心还是你自己的。你的眼睛里满是哀伤,这不是怪物能有的神情。别担心,也许等到日光出来后你就会变回人形——我可怜的人呐!”说到这里,海迷失紧紧抱着左尘的头,两个人再没说话,只有沙漠里的寒风呼呼刮过。
又是一轮日出,当灼热的阳光洒满大地的时候,左尘伸出自己的手来,还是那样,是狼人的爪子……日光没有能够拯救他,他永远都是一个怪物了!这下他彻底领会了蕾娜斯的悲哀,作为一个人活着是多么大的奢望!此刻的他彻底心灰意冷,丧失了最后的希望。
“海迷失,你走吧……”
海迷失没有动,左尘又对她说:“别管我了,你回去告诉休屠部的人们,就说我走了。忘记我吧……”海迷失愣愣地看着左尘,左尘不愿从她的瞳孔中发现那张可怕的狼脸便闭上眼睛,嘴里不耐烦地说:“走吧,快走!”
忽然间,一声响亮的耳光在墓园中响起。左尘被一下子打懵了,不知道海迷失为何忽然动手。
他迷茫地看着海迷失站在自己面前怒目圆睁地说:“从地上爬起来,你这个懦夫!左贤王和长清公主怎会生下你这没种的儿子?你只想着自己,一点儿都不体谅我们在沙漠里像老鼠一般苟活是为了什么!呸!”海迷失光骂着还不解气,忽然一口淬在左尘的脸上。
左尘被激怒了,他从地上跳起来,恼羞成怒地厉声对海迷失说:“你竟敢……”忽然他楞住了,因为他敏感地察觉到在不知不觉中捍卫尊严的勇气和愤怒的力量已经驱散了绝望。海迷失的呵斥就像一计猛药,在只言片语之间驱散了左尘的脆弱,让他再次站立在天地之间。
左尘哈哈大笑起来,他用手轻轻按着胸前的布包,在心里说:蕾娜斯,差点儿让你失望了。
左尘盯着海迷失的眼睛由衷地感谢她:“海迷失,你真是个好女人。多谢你!”
这番话反倒让海迷失羞涩起来,她轻轻转开脸说:“刚才我也是气急了……”
于是两个人骑上马一同登上沙山,在阳光下眺望壮阔的大漠沙海。灿烂阳光把大漠照的犹如金盘一般,左尘在心中沉吟片刻后说:“这副样子回去,不知道族人会作何感想……海迷失,请你先回去告诉大家这一切吧。我在这里等着,如果大家还接受我这样子的话……如果有人觉得忍受不了,也好让大家有个离开的机会。”
海迷失撅了撅嘴说:“你啊……算了,那我先回去了!”说完她狠抽几下鞭子,把马儿催的腾开四蹄飞一般的去了。
左尘立马于沙山之巅,毒辣的日头烤的他脊背发烫。昔日里俊秀的面孔、挺拔的体态都随风而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筋肉暴起、面目狰狞的狼人。胯下的骏马也害怕这幅尊荣,不住地跺着蹄子、打着响鼻。只有他心里还是那个人,那个胸怀天下气吞万里如虎的男子汉。只是休屠部的人会怎么想呢?他们眼中的自己会是怎样一个怪物啊!
左尘不禁想起当年天坛山上的於夫罗,当时那些汉军士兵眼中的恐惧是他挥之不去的记忆。如今越过时空再度缠绕着他,就像冰块一般压在他心头。
忽然间,不远处马蹄声大作,能听到有无数马蹄在踏破黄沙翻过山丘而来。左尘举目望去:来了,果然来了!海迷失和部落里的年轻人跑在最前面,他们身后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和抱着婴儿的女人们,数百匹马就这样飞奔而来,马蹄声震如滚雷划破长空,溅起的沙粒如雨点般洒在沙地上。
休屠部民们奔驰到沙山脚下昂首望着立在山上的左尘,昨天还是那位风采翩翩的英武王子,此刻却已成沉默的怪物模样。
山下的马匹被他的这副样子吓坏了,禁不住地后退,休屠部的部民们无声地用双脚踢马肋骨,逼着它们在山脚下站好。
左尘在心里说:“走吧,我的乡亲们。我不怪你们,连马匹都吓成这样……”
忽然有个老人大声说:“伊屠牙,我们等你二十年!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只要你的心还是休屠人的心,你就永远是我们的首领!无论是刀山火海,我们都跟着你走到底。我们所有的男女老幼都在这里了,都在这里了!”
左尘泪如泉涌!他昂首朝着长生天大吼起来,那副苍狼般的嚎叫久久在大漠上回荡——我终于回来了,我是休屠王子,我是伊屠牙!
一到夏季,草原上百花开放,一派生机盎然的模样。然而匈奴的牧人们此刻最为忙碌,因为有一层层“薄雾”在追逐他们的羊群。这就是蚊虫大军,无数只蚊虫飞起来铺天盖地,远远看去竟然好像是淡淡的雾气一样。
人还可以躲进帐篷里,牛羊马匹就只能硬挺着了,甚至会有牛羊被叮咬致死的事情发生。牧民们只能用牛粪点燃药草驱赶,在煎熬中度过盛夏。
眼下龙庭川的牧民也在做同样的事情,不过他们要比其他地方的牧民更加辛苦。因为这里的人口和畜群数目都比往年少得多,那些饿疯了的蚊虫们蜂拥而来,简直要把牛羊的血都吸干了。
单于大帐里的郅支已经连续躺了好几天了,他每天都在酒醒与酒醉之间轮回,偶尔清醒的时候就抱着右贤王乌历屈进献的女人们鬼混。当大王子蒙迪乌蒙召来到的时候,一进帐篷就看见不堪入目的下流场面。蒙迪乌强忍着厌恶向父亲行礼说:“父王,孩儿奉命前来见你了。”
郅支一边一个搂着两个女人,叫剩下的女子们给儿子倒酒。那些女人们风骚嬉笑着把酒杯送到蒙迪乌眼前,被他一掌打飞。
他板着脸对郅支说:“既然是特地叫孩儿来商量,想必是军国大事。让这些下人们听见不好。”
郅支无奈地把身边的女人们推开,挥手让她们退下。然后把衣服穿好,嘴里稀里糊涂地问儿子说:“外面蚊子咬的厉害吧?”
蒙迪乌以嘲讽的口气答道:“蚊虫叮咬怕什么,狼主只管叫右贤王和他招募的那一棒子巫师们施法便好。”
郅支一听变了脸色呵斥道:“混蛋东西,就是因为你总顶撞我,才把你放逐在外面。看来你一点儿都没改进啊!”
蒙迪乌一听不敢再犟嘴,就沉着脸听郅支唠叨了半天关于右贤王向天问卦,长生天降旨说一两年内匈奴就会征服中原的鬼话。最后他实在忍无可忍地打断郅支的话说:“父王,中原的情况你了解么?”
郅支猛地瞪圆了一双牛眼说:“老子一清二楚!右贤王替我盯着呢。”
蒙迪乌说:“那么右贤王何在?”
郅支低声嘀咕着:“白天见不着这家伙,他躲在山洞里面和那帮巫师们给中原的汉朝皇帝下咒。哦,最近还要给那伙该死的休屠人下咒。你知道么,居然有人说伊屠牙那狗崽子也在当中呐!他们就像附在牛羊身上的蚊虫,你总是打不死,它总是叮咬你,很难受,该死的!”
郅支忽然发起火来,一脚把眼前的酒杯酒碗都踢翻了。“我派了不少人马,可总抓不住他们。休屠人明明被我杀光了,怎么会从地缝里面钻出来的?拖我的后腿,拖我的后腿!可恶的混蛋们,他们从沙漠里面跑出来,到处烧我的军粮,把我的军队拖得东一摊西一堆的,让我没法南下中原,饮马长江……”
蒙迪乌试探着劝说郅支:“要是父王早些领兵南下,现在何须为这事发愁?现在中原情形已变,还是应该……”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看见郅支直愣愣地望着帐篷外面,竟然开始做起汉朝遣使纳降的白日梦来:“划江而治,对,还须缴纳贡品,中原的子女、工匠,要多多的要,尽管送过来,才饶你们不死!”
蒙迪乌长叹一声,转身走出大帐,却听得郅支在他身后喊道:“你领兵与卢水王汇合,一定要剿灭那股休屠人!如果真的有伊屠牙,给我把他抽筋剥皮!”
从晚春到夏末,休屠部的征战从未停歇。伊屠牙率领他的族人如鬼魅般地从沙漠出击,四处袭扰那些忠于郅支的部落,烧毁军粮、杀死官吏,让整个匈奴帝国闻风丧胆。
匈奴人不知道这股休屠人的真实来历,草原上风传着各种谣言。其中最吓人的一个是,这伙人是当年冤死的亡灵,在一个狼头魔怪的率领下回到人间复仇!凡是他们经过的地方,草都不会再生长,牛羊都会饿死,大地变成沙漠。
真正被休屠部袭击过的部落知道他们遇到的并不是恶鬼,而是比狐狸更狡诈的人类。伊屠牙根据自己率领骑兵的经验,外加自身的条件,采取了黄昏出动,夜晚袭击,日出前退回沙漠的游击战法。以此才能一次次奇袭兵力占优势的大部敌军,并得以全身而退。
通过比较,他不得不在心里承认匈奴人的确是天生的骑兵:他们不分男女老幼都在马上生长,几乎个个都是神箭手,在深夜中发起奇袭时,疾如烈风一般来了又去,让敌人防不胜防。
草原民族就是借此才会一次次击败中原王朝的大军获得胜利,但与之相对的是休屠部难以建立一个稳定的据点,因为在茫茫草原上没有地形的依托,瞬间就会被追击而来的大队骑兵合围歼灭。
这就是汉军的长处了:只要是有时间,那些农夫出身的士兵们便挥动铁锹和镐头,在大地上垒砌城墙,建立城池。虽然他已经恢复了休屠部首领的身份,可是这种身份上的错觉一直困扰着他,大汉骠骑将军还在潜意识里对自己指指点点。
不过休屠部的部民却不知道自己王子的烦恼,他们只顾得欢欣鼓舞地迎接一场又一场的胜利,将丰厚的战利品拿回绿洲去与大家分享。在一个凉爽的清晨,伊屠牙带队回到绿洲。当他们经过一个废弃的屠各部要塞时,海东青嘹亮的鸣叫声划过长空。
休屠部的骑兵们兴奋地呐喊:“瞧,这是海迷失的眼睛,它来迎接我们啦!”
于是大家一齐快马加鞭飞奔起来,当进入沙漠绿洲后,马蹄沾着湿漉漉的露水,马背上大包小包的食物和布匹、兵器让男女老幼都笑逐颜开。
伊屠牙与前来迎接的海迷失打个招呼,把一个金子做成的脚链送给她说:“给你的海东青用,这是昨晚的战利品。”
海迷失微笑着接过来,伊屠牙盯着她的脸,不放心地问道:“有事?”
海迷失摇摇头说:“没有。”
伊屠牙奇怪地问:“那你怎么心事重重的样子?”
海迷失只是笑笑,转身走回到帐篷里去了。伊屠牙跟进帐篷里,盘膝坐在羊毛地毯上,拔开羊皮酒袋的塞子喝起来。
海迷失看看他说:“你现在真像个匈奴人了。”
伊屠牙笑着说:“只是像么?我根本就是啊。”
海迷失却不言语了,她托腮望着帐篷外的湖水,碧蓝的水面上野鸭在“嘎嘎”地鸣叫。
伊屠牙放下酒袋,顺着海迷失地视线望出去,几个孩子扑通扑通地跳进湖里戏水,野鸭被吓得振翅飞起,激起了一大串涟漪。
他又问:“你在想什么?”
她摇摇头说:“没什么,你要吃点什么?我给你做。”
“海迷失,我这次从俘虏那里听说了一件事:郅支派了一支部队来围剿我们。听说带队的是大王子蒙迪乌。”
海迷失紧盯着伊屠牙说:“那么,要面临一场恶战了么?我们还是转移营地避开他们吧。”
“说到转移营地,我一直很奇怪你们是怎么找到这个绿洲的。当年我多次率军进出沙漠,每次都是九死一生。绿洲不仅难找,而且一般都会有重兵守卫。屠各部凭空放弃绿洲附近的要塞,真是奇怪。”
海迷失淡淡一笑说:“可能这就是长生天的意旨吧,天底下总有给瘸腿羊吃草的地方。”
“瘸腿羊么?”伊屠牙大笑起来,“这样下去,瘸腿的就是郅支了。这次敌军的主力是卢水部的人,卢水王一向铁心追随郅支,我打算除掉他和蒙迪乌,让郅支这个暴君知道疼的滋味。”
“啊……”伊屠牙的计划似乎让海迷失心惊肉跳,她连忙说道,“你不能去冒这个险,他们带来的可是大军。”
“大军?”伊屠牙摇摇头说,“当年我带着数万精兵在北海边遇到夜行者袭击的时候,一样是板上鱼肉任人宰割。况且沙漠虽大,能去的绿洲却就这么几个,他们如果进入沙漠搜寻我们,我们哪里躲得开?正面作战的话,我们这几百人还不够人家塞牙缝。因此,惟有破釜沉舟地趁夜袭击才有生路。”
海迷失无语坐了半响,然后告诉伊屠牙:“你一定要去的话,我也跟去。”
伊屠牙急忙说:“你是女人,怎么能去?”
海迷失却不为之所动地反问:“那么蕾娜斯呢?”
“你和她不一样!”伊屠牙说出这句话后,醒悟可能会让海迷失有所误会,他便解释道:“她是血族的姑娘啊。”
海迷失斩钉截铁地说:“我不管!至少在名分上我是你的阏氏,所以我一定要去。”
伊屠牙无奈地问道:“你跟去做什么,挥刀砍杀么?”
“为了……不让你犯错。”海迷失撂下这一句话后走出帐篷径自去准备出发的行装,让伊屠牙对着她的背影迷惑不已。
草原上行军的匈奴军队就像一道怪异的游行队伍,卢水部一万多战士的铠甲和兵器都不一样,他们的衣服大抵上都是羊毛纺织的白色单衣裤,在草原上奔波后白色早变成了褐色甚至是黑色,再加上汗渍的浸泡那味道简直是可怕。
这些战士们手里拿着从弯刀到狼牙棒,乃至于斧子和铁锤,基本上是什么顺手就拿什么,他们的首领从不过问这些。需要召集士兵的时候,部落首领派人骑马到草原上寻找牧民,吹响号角后宣布在哪里集中。于是那些牧民们便成为了士兵,没有军服更没有军饷,战马兵器都需要自备。
他们唯一的收入来自于对敌人的抢劫,所以游牧民族是世界上最凶残的武装力量,他们什么都要,因为草原上什么都缺:铁器、布匹、粮食,乃至于年轻的男女和工匠。
老弱妇孺是累赘,他们不要也不放过,解决办法就是一刀割断对方的脖子。所过之处的房舍要烧掉,好让村落变回到可以放牧的草原。
卢水王正是这种匈奴传统生活方式的忠实拥护者,按说他的军队早就该南下抢掠了,可是郅支却不放心让他独自南下,非要拼凑起足够的各部落联军才肯进军。这不是怕他的兵力消耗吃亏,而是防备着他遵循匈奴弑君自立的传统。
卢水王在沙漠边缘地带等待几日后,终于迎来了大王子蒙迪乌的卫队。屠各部的确是衰落了,蒙迪乌身边只有几百人马,哪有当年最盛时冒顿大单于手下十万屠各战士的盛况!不过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屠各部军容严整,军士们穿着统一的淡黄色军服,身上披挂着厚实的青铜铠甲,戴着用雉尾装饰的头盔,手里的兵器为统一制式的马刀和短弓。蒙迪乌本人穿着一身黄金铠甲,骑着白马飞奔在队伍最前方。
卢水部的军士们高呼三声“长生天、长生天、长生天”作为敬礼,蒙迪乌则拔出铁剑来向他们挥舞致意。匈奴人敬重英雄,蒙迪乌可算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他意气风发地在军营中来回奔驰,直到卢水王面露不悦之色时才来到他身边亲热地说:“卢水王,一年不见你可更精神了!”
卢水王无奈地笑道:“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招摇,现在白胡子一大捧了,跑也跑不动了。”
蒙迪乌对他说:“卢水王何必谦虚,便是在现在,草原上谁不知道你这位骑师的鼎鼎大名?”
卢水王脸上露出一抹得意之色,他哈哈大笑着说:“大王子原来辛苦,先痛饮一番!”
在不远处的丘陵地带,伊屠牙趴在地上,用沙土把自己埋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看着敌人在平原纵酒行乐,他在心里飞快的将敌营布置、兵力分配都计算了一番,尤其是看到蒙迪乌和卢水王的时候,他的狼牙都不自觉地摩起来。忽然空中传来一声鸣叫,伊屠牙的长耳一动,他听出那是海东青在天上飞过。
卢水部的士兵闹了整夜,他们欢快地围坐在篝火旁畅饮美酒,纵情歌唱。直到明月高悬的时候,闹够了的人们才不分长幼尊卑一齐醉卧草丛中酣睡。冷风习习中传来鼾声一片,到也给清寂草原带来异样的景致。
就在月冷风清的寂静时刻,一匹黑马轻轻踏入敌营,骑在马背上的伊屠牙小心翼翼地纵马踩过一个个醉鬼,每走错一步都可能会前功尽弃。亏得这匹马训练有素,竟然没踩醒一个卢水部的士兵。
当伊屠牙走到中军大帐附近时,发现还有几个尽职的卫兵把守。他跳下马拔出玄铁剑仰望明月,在心里说:“蕾娜斯,好一个明月夜,和我一齐闹他个天翻地覆吧!”
伊屠牙鬼魅般地在帐篷之间穿行,接着黑暗的保护渗入卫兵中间,在电光火石之间接连砍倒数人。化身为狼人之后,他的力量大增,速度敏捷非常,几乎不亚于那帮夜行者。
再加上这套战术早已烂熟于胸,所以是站起来犹如行云流水一般。每一个被杀死的卫兵都是在背后被一剑斩落首级,连叫声都没发出来。就这样,片刻之间卢水王的卫兵们全都魂归地府,做了无头之鬼。
卢水王虽然健壮如牛,但毕竟年事已高,在一番痛饮后早已抱烂醉如泥。他只顾鼾声如雷地裹在牛皮被子里大睡,丝毫没留意身外的帐篷已是血流成河。
在一片牛油蜡烛的灯火照耀中,帐篷被剑尖挑开,一个狰狞的狼头钻进来。伊屠牙冷冷地打量一番眼前的敌人,简直是犹如猪狗般的蠢物!他一个箭步冲进帐篷里面,一脚踏在卢水王胸口上。
卢水王从梦中惊醒,他一睁眼便吓得魂不附体:怪物正在自己眼前!一个狼头人身的大汉,身上裹着黑色的羊皮袍子,腰间悬挂着铁胎弓和狼牙箭,手里拿一把明晃晃的大剑正戳着自己的咽喉。正在卢水王惊慌失措之时,那“怪物”口吐人言对他说:“我是伊屠牙!”
卢水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痴痴地鹦鹉学舌:“伊屠牙?”
伊屠牙不屑地嗤笑道:“我就是左尘!去年还杀了你一万人,现在就忘啦?”
卢水王“啊”了一声,随即明白自己遇到的“怪物”是什么来头了。他惊魂未定地问道:“你竟然还活着?”
伊屠牙哑然失笑,那副模样与狼张嘴吐舌的样子一模一样,只是他嘴里冒出的还是人话:“卢水王,当年你先率部追随郅支杀害我休屠部无数,后又屡次随匈奴侵犯汉境与我作战,今天我一次回报于你!”
卢水王慌忙求饶说:“千万别——”
他的话还没说完,伊屠牙便一剑刺穿他的嘴,斩断他的舌头,接着又复一剑砍下他的头颅。当他拎着血淋淋的头颅走出帐篷时,却被一个起来撒尿的卢水士兵发现了。
那卢水士兵大张着嘴打着哈欠,猛抬头看见月光下狼头人身的伊屠牙走出来,顿时把全身的酒都吓醒了,他大喊大叫着拼命逃跑,把满地的人都给吵醒了。
伊屠牙看自己形迹败露,便仰天发出一声惊雷般的咆哮!这吼声像是让人彻骨生寒的狼嚎,卢水人的马匹都因为受惊而四散奔逃,把那些在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们头上脸上践踏一气。受伤的卢水士兵们尖叫醒来,却被稀里糊涂地卷入更大的混乱当中。
就在这时,埋伏在四周的休屠部人骑马冲进营地里大砍大杀,他们在马鞍上挂着点燃的油壶,遇到帐篷便甩一个过去,遇到挤在一起的卢水士兵们也招呼一个过去。顿时营地里面到处都是火焰和惨叫,一万人的大军在骄纵的饮酒狂欢后迎来了崩溃与灭亡。
休屠部人冲到伊屠牙身边,伊屠牙站在马鞍上眺望屠各部营帐的方向。只见那里在短时间内已经燃起大团篝火,数百名士兵在蒙迪乌的指挥下用弓箭压住阵脚,在乱军中屹然不动。
虽然是敌人,可这等表现也让伊屠牙暗暗称赞。他急速吩咐手下说:“大伙分几队冲出去,趁着黑驱赶卢水部乱兵冲击屠各部的营帐,他们人少,挡不住这么多人乱跑!”
休屠人答应一声,分几队冲出营地,而后又从后方一边射箭一边大声呼哨,把那群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的卢水人赶向屠各部的营帐方向。伊屠牙纵马在人海中驱驰,铁蹄踏碎无数人的脑壳。
他不时地大声咆哮,手里的玄铁剑如旋风般把人的肢体砍成碎块。在外围的休屠人们也学着发出同样的狼嚎,让卢水部士兵哭爹喊娘,实在不知道来了多少可怕的怪物。
只有屠各部营帐的方向没有狼嚎声音,于是能跑得动的卢水士兵都涌向这里。蒙迪乌骑在马上喝令手下放箭射退那些疯狂涌过来的乱兵,但是这一招在此刻已经震慑不住疯狂逃跑的卢水士兵。瞬间数千人已经涌上来,把那些站成一排阻拦的屠各部士兵挤倒推翻,践踏成泥。
蒙迪乌见势不好,拨马便走。他的白马是宝马良驹,载着他四蹄如飞般冲出乱兵,逃到沙漠边缘。蒙迪乌勒住马缰回首望去,身后已经是一片不堪入目的修罗场。
卢水部和他自己的手下士兵们大多死于互相践踏,侥幸逃出的都失魂落魄四散而去了。一万人就这么完蛋了,这让他心痛如绞。他怒不可遏地诅咒道:“伊屠牙你这个恶魔,定然不得好死!”
“你自己已经身陷死地,还有工夫管别人的事?”随着这一声答话,一匹黑马从黑暗的沙丘后面转出来。月光洒在伊屠牙身上,让他的外貌清晰异常。
蒙迪乌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看着眼前的“怪物”向自己逐渐逼来,心里的震撼犹如雷击一般。忽然他怒喝一声,拔出剑来迎着伊屠牙冲上去,嘴里骂着:“你这条汉狗,你这个怪物!”
两人在马上擦身而过,兵器撞击溅起一簇火花。伊屠牙看看自己手里的玄铁剑,又看看对方手里的铁剑并没有折断,心里暗自称奇。蒙迪乌也是如此,他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原来於夫罗的九天玄铁斧被你锻成了剑!”
伊屠牙说道:“那又怎样?你用的也是玄铁剑不成?”
蒙迪乌哼了一声,嘴里说着:“你想知道么?”忽然身子朝后一仰,左脚踩弓身,左手拉弓弦,“嗖”的一下射出一箭来!伊屠牙没料到对方居然能以这种姿势放冷箭,仓促之下侧过身子躲避,那支箭深深插进他的右臂之中。
这边伊屠牙痛叫一声,那边蒙迪乌已经挥剑冲上来肉搏。两人的兵器都是一样的神兵利器,虽然伊屠牙是力大无穷的狼人,可是蒙迪乌也是匈奴勇士中的佼佼者。
在对手中招右臂使唤不灵的时刻,蒙迪乌使出浑身解数猛攻一气。他知道机会就在眼前,若是没有杀死伊屠牙自己就难逃一死。伊屠牙则被蒙迪乌的暗算激怒,可惜他不是左撇子,所以右臂受伤对他影响很大。两个人就这样绞杀在一起,人在上面对打,剑剑相交火光四溅;马在下面互咬,鬃毛飞落鲜血淋漓。
就在这时,忽然一匹马飞一般奔驰而来,马上的人高喊一声:“别打了!”正在死斗的两人各自虚晃一招退出圈外,因为喊话的人是海迷失。
伊屠牙向海迷失喊道:“别过来,安排给你的护卫呢?”在这同时,他听到蒙迪乌也在朝海迷失喊:“你来做什么?”
伊屠牙一愣,然后看着海迷失说:“你们认识么?”
海迷失纵马来到两人之间,用自己的身体隔开双方。她对伊屠牙说:“你问过我是怎么找到绿洲容身,附近的要塞又为何无人。我告诉你,这是因为蒙迪乌啊!”
“什么?!”伊屠牙大吃一惊,盯着海迷失的眼睛问,“你不是被他下蛊迷惑了吧?”
就在这时,夜空中传来一声响亮的鸣叫,一只海东青从天而降径直落在蒙迪乌的箭头。海东青的脚爪上还缠着伊屠牙送给海迷失的黄金脚链,一切都明白了,海东青真正的主人果然是蒙迪乌!
“伊屠牙,请你听我说……”海迷失愁容满面地看着伊屠牙,轻轻地告诉他事情的原委。
十年前,木楼普带着海迷失与其他族人被赶进沙漠。大家在饥渴中濒临绝境,木楼普发现了绿洲和挡在绿洲前的要塞。蒙迪乌当时在要塞中歇脚,目睹了绝望的休屠人对要塞的疯狂进攻。
木楼普在自杀式的进攻中阵亡后,十五岁的海迷失趁夜晚独自来到要塞前要求谈判,她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告诉蒙迪乌,只要放过她的部民。她就自杀,好让蒙迪乌把她和木楼普的首级送去领功。“没想到他放我们进绿洲,还撤走了要塞里的守军。”
话说到这里,蒙迪乌接口说道:“海迷失说的没错,你知道我为何要答应么?第一,我认为把休屠人赶尽杀绝不对,休屠部是屠各部的旁支,本是一家人。第二,我喜欢海迷失!”
听到这句话,伊屠牙便朝海迷失望去,她却毫无表情地把脸转开说:“蒙迪乌,我跟你说过了,我是伊屠牙的妻子,我是休屠部的阏氏。”
伊屠牙把剑放下,他平静地问海迷失:“海迷失,你……”
海迷失却坚定地说:“要说的我都说完了。”随即挥鞭而去,只留下两个男人在沙地上无言以对。
蒙迪乌耸耸肩说:“跟她去吧。”那只海东青听话地飞走了,伊屠牙望着它消失在夜空中,喃喃自语:“这本是我的图腾啊。”
蒙迪乌对伊屠牙说:“我可怜休屠人,但我恨你。”
伊屠牙冷冷问道:“恨我什么?”
蒙迪乌厉声喝道:“恨你害得海迷失苦等十年,辜负了青春;恨你投靠汉朝,背叛草原。尤其是现在——你变成了怪物,居然还要海迷失陪在你身边!你害她还不够么?”
伊屠牙苦笑一番说:“真没想到郅支的儿子会对我说出这番话来,怎么你还要打下去么?”
蒙迪乌叹息着说:“我不愿海迷失伤心……”他把剑收回鞘中,对伊屠牙说:“本来我们是兄弟,父辈的恩怨却让我们成仇敌。狼与狗咬架,代代不休。”
伊屠牙也把玄铁剑插回背后说:“蒙迪乌,我感谢你救我族人的大恩大德。但我不能饶恕你父亲。”
“知道么,我父亲背后的右贤王乌历屈才是祸根。”蒙迪乌恨恨地说:“这个外来户本不是贵族,凭着一肚子坏水爬上来,迟早这片草原要毁在他手上。”说完他转身拨马欲走,伊屠牙问他:“郅支残暴,今天你的军队溃灭,回去后能保住自己么?”
蒙迪乌冷笑道:“不必你替我担心!他毕竟是我父亲,我还要最后再劝他一次。草原没什么机会了,你的皇帝要来了!”
“你说什么?!”伊屠牙大喝一声,他感到浑身的血都涌上头顶,来确保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蒙迪乌的冷笑转为苦笑,他对着夜空长叹一声说:“一个月前,长安发生了一件事情,皇帝刘询提出禅位给丞相周利良,还在皇宫内修建了受禅台。周利良父子大为得意,兴冲冲去参加却中了埋伏,父子都被杀——空握十万重兵却被数十人所杀,无能的蠢猪!”
伊屠牙急急追问:“谁帮皇上动手的?是不是马逸群?”
蒙迪乌说:“好像是这个名字,现在他是汉朝的大将了。刘询杀了周太后,灭了周氏一族。现在正在集结军队,马上就要来草原进攻我匈奴复仇了。”
伊屠牙长处一口气说:“感谢长生天,皇上终于平安了!真是太好了……”
蒙迪乌忽然打断他说:“喂!”
“啊?”伊屠牙还沉浸在欢欣鼓舞当中,没弄明白蒙迪乌的意思。
“你现在是休屠部的王,不是汉的将军,不要再一次背叛草原啊!”说完这句话后,蒙迪乌纵马飞驰而去,只留下百感交集的伊屠牙屹立在风中惆怅不已。
“蕾娜斯,中原的事情终于结束了,可是草原……”
对于匈奴帝国的臣民而言,这一年的夏秋之交注定是混乱与狂野交织的混屯时代。传说中从冥界出来复仇的休屠部忽然打出推翻暴君郅支的旗号,郅支则再度召集各部兵马准备抵抗汉军入侵,草原上的各部落都在惶惶不可终日里度过时光。
一个躁动的夜晚,强劲的风吹得匈奴羯人部落帐篷的流苏疯狂舞动,马匹和狗以及羊群都萎缩在草丛里面,似乎感觉到会有什么灾难降临一样。羯王空着肚子躺在帐篷里面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旱獭是草原的珍味,虽然现在是獭毛最厚、獭膘最肥的时候, 晚饭的旱獭肉和马奶子酒却都让他难以下咽。因为郅支单于征兵的号令让他烦恼异常。羯人本就是匈奴中地位最下贱的一支,总是被当作仅次于奴隶的贱民对待。
这些年来得对汉战争中羯人被征兆最多,所得最少,尤其是近年来郅支还反复索取青年男女侍奉自己,这些人被虐待的消息令羯人怒不可遏。但是羯王不敢反抗单于,只能默默忍受。
他的手下多有逃亡的,现在郅支又要他们当先锋抵抗汉军,实在是受不了了!他在心里琢磨着是不是率部逃到西域去避难,又担心逃不脱郅支的追赶。
帐篷外面传来一阵人马嘶鸣的杂乱声音,他心烦意乱地想着莫不是狼或豹子闯进营地里来了?
忽然平地里传来一声咆哮,这可怕的声音与自己近在咫尺!羯王翻身欲起,帐篷却被人一劈两半,黑塔般的一人一马裹着冷风一起闯进来,羯人们光在附近鼓噪却不敢上前阻止。
羯王忙从枕下抽刀,那匹黑马一蹄子踏在他手上。羯王痛叫一声,一把大剑已经搭在他的脖子旁边。
伊屠牙用那双淡蓝色的眼睛盯着羯王,安慰他说:“别怕,我不是来杀你的!”
羯王看着伊屠牙狰狞的狼头,颤巍巍地说:“果然是真的,休屠人的王是个怪物!”
伊屠牙冷笑一声:“比起郅支来,我还算是个怪物么?”
羯王说:“郅支是狼主,是我们的主人。我不能评论他。”
伊屠牙放缓语气说:“如果你跟随我的话,我们便是朋友。羯人不会再受欺负!”
羯王怀疑地问:“我羯人世代都是贱民,你怎能办到?”
伊屠牙大笑几声说:“随我杀了郅支,我会替你向汉朝皇帝要封号,有了封号你们便不是贱民!”
羯王说:“如我不答应呢?”
伊屠牙从马鞍下丢过一样圆溜溜的东西来,那东西在羯王怀里打了好几个转才停下来——赫然是颗血淋淋的人头!
“这是鬼戎王的头,你要与他作伴么?”
羯王还未来得及答话,伊屠牙又接连丢过两颗人头来:“这里还有余无王、楼烦王的头!” 羯王吓得大汗淋漓,他连忙趴在地上叠声说:“长生天在上,不敢违抗休屠大王!”
伊屠牙把剑收起来说:“匈奴人不在刀剑下起誓,我是诚心找帮手。明晚我会再来,你有一天的考虑时间。”
说完他拨马便走,羯王呆立在原地良久才大喝一声:“来人!赶紧去联络!”
第二天晚上,黑压压的草原上聚集了数千人马,羯王和其他匈奴首领燃起几大堆篝火,等待伊屠牙的到来。当马蹄声自地平线上传来时,精于马术的匈奴人都听出那是上千匹战马发出的喧嚣。伊屠牙带着自己的军队再度光临羯人的牧场,他一马当先跑在最前。
羯王也率领等候已久的人们迎上去,当伊屠牙来到他们面前时,这些人一起翻身下马跪在地上呐喊:“郅支待我等狠如豺狼,羯人各部愿追随你做新的狼主!”
伊屠牙大声告诉这些加入他队伍的新成员说:“从今日起,我与大家便是兄弟!长生天要我来铲除草原上的祸患!不要叫我狼主,我是沙漠中的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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