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词·谚·谣 -- 商略
稻叉……是铁头木柄吧?
跟记疮有异曲同工之妙……
是不是就是那时初养成的?
一直在想,假如你会武术而且个子大的话,会不会是一个独行侠女。
我养过一只母鸡,是澳洲红和九斤黄的串种,高高的冠子,就是没有长尾羽,要不然就真的像个公鸡了。非常厉害,曾经把来踩蛋的公鸡(口兼)得满脸是血,还曾一下子叨破我的嘴唇,当然被臭揍一顿。
稻叉是木柄的,沉重;柴叉是竹柄的,很轻。
点灯生太婆
读初二的时候,我的成绩下降很快,因为那时我最热衷的是听同桌的阿龙“讲朝事”。朝事不仅仅是朝廷里发生的事情,只要是历史上的事,都算。阿龙的肚子里有无穷无尽这样的故事,有一个故事是这样的:
一个人开了一家杂货店,一天,有一个客人来买三样东西,一是“早得时”,一是“晏得时”,一是“不得时”。杂货店老板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东西,那客人大怒说,你如果是百货店,那也罢了,既然是杂货店,自然杂七杂八的货物都该有,限你三天办到货物,否则就砸掉你的牌子。老板愁得没办法,无非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结果被一个小孩子知道了。小孩说,到那天我去当伙计吧,自然有东西卖给他。到了那一天,客人来了,问:“货物配来了没有?”小孩问:“什么货物?”客人说:“早得时。”小孩说:“小甘罗八岁坐朝堂。”客人说:“晏得时。”小孩说:“姜太公八十遇文王。”客人说:“不得时。”小孩说:“这位客人,你自己不就是不得时吗?”那客人一脸尴尬,嘿嘿而去。老板怕再有这种事情出现,就将招牌改成了百货店。
同桌阿龙讲的时候,自然还要解释甘罗和姜太公,所以这个故事是故事里面套着故事,很有意思。但我更关心的是那个客人有没有付钱。
我们坐在第一排,一上课就嘁嘁促促,阿龙讲得兴高采烈,我听得如痴如醉。终于老师忍不住了,用教鞭敲打着讲台骂阿龙:“有完没完有完没完?你这个前出世!”
小孩子不该多嘴,不该冒充见多识广的“好佬”,如果老是讲过去的事情,就会被人嘲笑为“前出世”。前出世的意思大概是,他在出生之前就已经出生了,所以知道很多他这种年纪不可能知道的事情。有的人长到二十来岁,说话老三老四,惹恼老年人,也会被说斥成前出世。
如果到了三十岁以上,一般就不会有人这样说他前出世,一是因为他此时不是一家之主也该是主要劳动力,能够养家糊口了,自然就有了威信,二是因为他到了这个年纪,过去的事情自然应该知道了。
前出世最典型的一个故事是这样的。传说有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最爱瞎说,大人讲什么话,她都要插嘴,有一次大人在讲她的太婆出生那天的事情,她也插上了嘴,说,我记得那天堂前间点了一盏灯。人们一听,轰然大笑。从此,前出世这个词,有了一句替代的话,就叫“点灯生太婆”。
有时候,这句话会当作一句歇后语说:点灯生太婆——前出世。
点灯生太婆是一个很古老的场面,幽深昏暗,影影绰绰的有许多人在忙碌。那是一个平常的夜晚,这个夜晚出生的女婴,日后会有许多儿孙,繁衍出一个大家庭,劳苦功高。那时的一个小毛头,如今成了太婆,脸上皱纹打皱纹,没了牙齿,说话漏风。
我想像之中,点着的是一盏美孚灯:有时候是玻璃做的,可以看见灯笼形状的肚子里煤油过半,有时候是铜做的,灯具身上沾着的煤油荧荧发亮。在我想像中,有人擎着这盏美孚灯,照着堂前间的八仙桌,却什么都看不清楚。
点灯这么两个简单的字,这么一个日常的细节,用在这里,简直是大师手笔,令我击掌咏叹,悠然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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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缸
紧急情报,
跑上碉堡。
先打机枪,
后打大炮。
战斗结束,
一张布告。
《诗经》中的诗歌大多四言,后世五言六言七言九言十言都有,句子越来越长。现在诗歌的句子,当然可以更长了,长到读得上气不接下气,咽死人不偿命,但民间歌谣,还是以五言、七言居多,这六句四言歌谣,算是返古现象。
这六句顺口溜,整个儿是关于一场战斗简明叙述。流传的时候,是20世纪七十年代,当时我们除了看样板戏,还能看到一些战斗片,八一电影制片厂什么的,攻打日本鬼子的碉堡、炸毁国民党军队的汽车,这种场面见得多了,平时脱口而出的是八格耶鲁、再坚持五分钟、共军太狡猾、向我开炮等等,弄出这几句顺口溜来,一点也不稀奇。
不过,这首歌谣的内容很不雅,说的是登厕大便的过程。用歌谣中的话说,小便只打枪,大解才枪炮齐至。
有一次,一个朋友出了一个上联,让我们对下联:
吃素吃素,吃荤,荤吃吃素吃吃;
这个上联用的是方言语法吧,头四个字的意思是说,吃素的人只吃素,后半部分的意思比较明白,是说吃荤的人荤素都吃。我想了半天,对道:洗手洗手,洗脸,脸洗洗手洗洗。
谁知道他还有更精采的下联:
拉尿拉尿,拉屎,屎拉拉尿拉拉。
“拉”字在方言中另有一个字,发音如“查”,我不知道怎么写,尿在方言中发音如“屎”,屎在方言中发音如“污”或“屙”,我也不知道怎么写。
可是,为什么用碉堡来比喻厕所呢?
北方的蹲坑,如今在南方也很常见,但城市居民的家中一般是抽水马桶。南方低级的公共厕所里面,有很多是座头式的,一排“座位”,挖着一个个半椭圆形的大孔,供如厕人安置屁股。有一次在舟山沈家门去普陀山的半升洞码头,一个男人满头大汗地从厕所跑出来,逮住我问:“厕所在哪?你知道厕所在哪吗?”我知道他从没见过这种厕所座头,忍住笑,解释了五分钟,他才顾虑重重地往回走。到南方如厕,不得不高坐哪——因为不习惯,他可能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让五谷走上轮回之路。
但这种座头还算不得像碉堡。我们老家过去的厕所,建得像小茅屋,合乎“茅厕”“茅坑”的旧话头,颇有古风,不过我们称之为“料缸头”。
料就是肥料,指的是屎和尿,偏重于尿。料缸是一口缸,一般是七石缸或八石缸,深埋在地下,地面露出一尺来高,里面装的当然是屎尿了,不过要时时加入一两担清水,用来稀释,否则浓度过高,不适合施肥。但加水太多,在生产队时期,也不是行的,生产队里要施肥了,到各家的料缸里舀了料以后,有一个玻璃做的浓度计测量浓度,按稀稠程度计算工分。
年深日久,料缸底下会沉积一些料缸砂,据说特别肥沃,所以,偶尔会发生外村人深夜来偷料缸砂的事情。天亮以后,人们就传说,昨天晚上来偷过料缸砂了。
料缸的上面,放置了一个木头做成的座头,供人方便用,四面钉上木板封闭,上下则空如,两边有扶手,底下有一块板踏脚,从侧面看,就像一个“丘”字。
料缸的外面,就是小茅屋了,上面有顶,三面有篱,材料是茅草、稻草、柴或者竹梢之类。正面则敞开着,没有门,为了舀料的方便——料舀进肥桶里,上面得放上打成环形的稻草结,这样一路挑到田畈,料不会溅出来。
这样子,这个厕所就很像碉堡了,跑上碉堡四个字,也特别形象生动。
我们村的料缸很奇怪,绝大多数集中在村口,过了桥——这座桥,从水坝上的小木板,变成长长的木桥,又变成长长的五孔水泥预制板桥——就是壮观的料缸群,在小学和供销社之间转个弯,过了大会堂,踏上鹅卵石铺成的没有店铺的大街,进入村子。这么热闹的地方,上厕所挺尴尬的,所以女人用的还是家里的马桶。后来,桥被洪水冲断,改址再建,进村的路因而改道,这地方变成了村尾,杂草丛生,楝树陆续死去,松树只剩下一株,越来越荒凉了。再后来,一个命令下来,拆除料缸,建造砖瓦结构的厕所,虽然村里人不上这个厕所,但总算有了一间像样的厕所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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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哥的故事
八哥甏里,
公公畈里,
娘娘庙里,
嫂嫂菜油麦果呱呱哩。
这是一个故事中的四句儿歌,是摸拟八哥的口气的。人们讲述时的口气,似乎这个故事就发生在我们村里,而且发生在豆腐相公的家里。我不知道是否确实。
先说麦果。麦果是用米粉或面粉做的食品,圆形有馅,豆沙或芝麻,可蒸可煎可炸,但一般是蒸的。我喜欢吃豆沙馅的,烂甜烂甜。
用米粉做的麦果,大多和以艾草,呈绿色,叫艾青麦果。讲究一些,还有专用的模子,将麦果压成圆饼形状。我家里就有这样一个模子,用木头雕成鱼形,有三个浅浅的洞,可以一次压出三个圆形或八角形的麦果;模子的背面,刻了一个字“毓”,据说是太公的名字。麦果做成长形,封口处再用手指压出细密的锯齿,就叫做饺,绿的叫艾青饺。白色的麦果或饺,会点上红色的斑点用来装饰。
在清明时分,麦果也是祭祖的供品。
普通的菜油麦果,又不一样,那只是糯米粉加水搅和了,摊成饼状,在浸渍了菜油的锅里煎烤得微焦就可以吃了。这种麦果放入锅里之时,会发现非常热闹的嚓啦啦之声。
故事是这样的:豆腐相公家里养了一只八哥,用剪刀修平它的舌尖,训练它说话,养久了,它变得通人性。有一次公公去田畈干活了,娘娘(奶奶)去庙里烧香了,家里只留下嫂嫂一个人,她想偷偷做点麦果吃,又怕八哥告密,就将它藏在甏里,不许它看见,没想到那呱呱的煎麦果的声音都给八哥听在耳里。结果等公公和娘娘回来,八哥说出了这四句话。
大多数时候会省去第二句话,只剩下三句。总之,这是一个偷食的故事。后来渐渐引伸为纸包不住火的意思,变成了谚语,比如发现小孩偷偷干了坏事,就会这样唱儿歌似地嘲讽他。
但引用这四句话很容易将话题转移,似乎人们并不怎么想说明纸包不住火这层意思,讲述这个故事反而成了目的和兴趣所在。讲完故事,就得意地笑。所以它的劝诫功能实在有限,更多的是娱乐,因而往往是在情形不严重的情况下使用。
另一个偷食故事,是说婆婆和媳妇乘男人们出去种田的时候,偷炒冷饭头吃。婆婆在灶前炒,媳妇在灶下烧火。忽然,媳妇提出了一个疑问:“婆婆,你说他们每年拿着种子出去种稻,等收谷回来,究竟是多起来了呢还是少了?”婆婆迟疑半晌,说:“我想一定是少起来了,你看我们炒冷饭头,不也是越炒越少的吗?”这当然是一则笑话,我们方言里,冷饭后面往往要加个后缀词“头”,有一句话是在七十年代产生的,在我们老家流传了好几年:“冷饭头吃饱,身体健康,永远健康。”农忙时候,总是要吃点心的,有的人家没有闲人,就没功夫做点心,就回家吃两碗冷饭头,也心满意足。
关于那只八哥,还有一个故事:有一年夏天的下午,天气炎热,公公懒得出门,就派八哥去看看秧田里的水有没有干掉。八哥回来报告说:“一脚掌,一脚掌!”其实八哥只是跳到一个小水坑里去试了一下,根本不是田里的水位。
所以后来人们用“一脚掌”来形容以偏概全的说法,再后来,人们把一些常识性的错误也用这三个字来指称,接着又开始将这个故事重复一遍,情形跟“八哥甏里”相似。
我相信这只神奇的八哥确实曾在我们村里出现过,只是我出生得太晚,来不及看到它罢了。它给我们村留下了这么有意思的典故,可以说是不朽了。小时候我特别渴望得到这样的一只八哥,有一次还动念要将麻雀的舌头修短,以便训练它说话,幸亏我妈妈告诉我麻雀没这么聪明,我才息了对麻雀动剪刀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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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草,我们叫"年".可是现在只是买了吃了.
我以为叫艾(ɳei)呢。。。
赖孵鸡娘
眼睛一眨,赖孵鸡娘变鸭。
吴越之间,人们大多知道这句话,意思是事情变化迅捷,就像变脸一样。
鸡娘就是母鸡。我家乡老年人说话时,公鸡叫雄鸡,公鸭叫“秋鸪头”(音),公鹅叫雄鹅,而母鸡叫鸡娘,母鸭叫鸭娘,母鹅却叫雌鹅。
母鸡抱窝叫做赖孵。赖孵鸡娘不会生蛋,所以得吊起来,常常将它的头用冷水浸一浸,让它清醒过来生蛋。我想这一招对待酒鬼一定有效,但对待赖孵鸡娘似乎没有多大效果。赖孵鸡娘耐性奇好,总是躲在鸡窝里,一声不响,所以爱睡懒觉或者爱静不爱动的人,很可能会被加上赖孵鸡娘的雅号。
聪明人老是想,究竟是鸡生蛋呢还是蛋生鸡?我们乡下人不想这些古怪的事,养了鸡娘就得生蛋,鸡蛋一部分卖到供销社里去,换酱油和盐,一部分放在菜橱里,平时做个打鸡蛋——外面人叫做炖蛋——客人来了,打开两个鸡蛋炒了,就是上好的下酒菜。
开春以后,装一铜火炉草木灰,将生下的鸡蛋挑来拣去的,挑中的就焐在里面。没挑中的,为什么不能焐起来呢?一问,原来是“沙蛋”。什么是“沙蛋”?我一直没搞明白,直到年纪大了,才猜想那是没有受精的鸡蛋——回想起来,到了快孵小鸡的时候,经常需要一只雄鸡,在院子里威风凛凛地踱步,如果别人家的雄鸡贸贸然进来,它就会奋然而起,满脸涨红,冲杀过去。这是因为这只雄鸡将院子里所有鸡娘,都视作自己的后宫佳丽——雄鸡临幸鸡娘叫做“打水”。如果谁家的院子里没有雄鸡,鸡娘生下的蛋不能孵小鸡,就要拿着去有雄鸡的人家换:一个换一个,也不用另外付钱。
积下十多个蛋,就该赖孵鸡娘出场了。找出闲置了几个月的箩,里面垫上稻草,铺上一块布,将鸡蛋排在布上,再将赖孵鸡娘放进箩里。此时,赖孵鸡娘充分显示了它的母性,瑟瑟瑟的,用它的尖喙轻轻地将鸡蛋移到身子下面,不让它们露出来,免得受凉。
从此,我们就天天盼着小鸡啄壳,但一天天过去,每天晚上给赖孵鸡娘喂食的时候,那些鸡蛋还的溜滚圆的,只是色泽暗了些,像画中羞红了的姑娘的脸。赖孵鸡娘吃了东西,还不能进箩,得拉下一泡奇臭无比的屎,这泡屎它憋了一整天,不在箩里面拉,说明它非常有责任感。责任感更强的是,它吃完拉完,也不用人催,咯咯叫几声,就跳上箩沿儿,一纵而下,继续闷头闷脑地孵鸡蛋去了。
等到我们都不再对那只箩和箩里的情形感兴趣,已十八九日过去,忽然有一天,箩里传出“叽”的一声尖叫,终于有小鸡啄破了壳。我们拥到箩边,看到有的小鸡已站了起来,有的小鸡半只挣脱了蛋,有的蛋则破了小小一角。
此后几天,陆续有小鸡孵出来,晚上喂赖孵鸡娘的时候,早已准备了半碗碎米,还拌上了菜油,撒在地下让小鸡啄食——鸡娘从从容容迈着方步,领着小鸡,却不抢米吃。此时鸡娘已身轻如燕,只剩一个鸡壳了。
那些破了的蛋壳,常常有人串起来,挂在茅厕的栅栏上。为什么要这样,我可不知道。
小鸡慢慢儿长大了,赖孵鸡娘也一天天清醒起来。忽然有一天,它又不声不响地躲入了鸡窝,躲了半晌,它钻了出来,趾高气扬地站在高处,咯咯哒、咯咯哒地高声叫唤。原来它又开始生蛋,不再是赖孵鸡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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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商妈妈
落雪狗高兴
下雪了。
凌晨两点左右,和同事打车回家,车窗外,路灯下,雪花乱舞,纷纷何似?谢朗说:“撒盐空中差可拟。”谢道韫说:“未若柳絮因风起。”地下湿湿的积不起雪,路边的冬青树丛、汽车顶上,都盖了薄薄一层,有几个后生捏起雪团互掷笑闹。
同事叹息说:“怎么兴奋不起来呢?过去看到这样的雪,总会有点兴奋,现在日子过成什么样了,一点都兴奋不起来。”
小时候看到雪,有时还得将兴奋藏起来,因为别人见了你开心的样子就会说:“落雪狗高兴。”把你比作狗。狗看见雪,就会撒开腿满地乱嗅,它大概满心稀奇,明明看到有很多东西扑倏倏掉下来,怎么会找不到影儿呢。张打油看到雪,也想起了狗:“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小孩子总是这样。如果在玩筑沙堡,谁先推倒沙堡谁就胜利,如果看到下雪,大家高兴着的时候,谁先说“落雪狗高兴”谁就赢。
下雪不能太高兴,我是有教训的。小时候一个大雪天,我二哥在后门张望,偶尔看到屋后的电线上结了雪,粗如儿臂,横在半空,就大惊小怪地乱叫:“快来看快来看,好粗的电线!”我兴冲冲抢出一步去看电线,不料脚下踏在冰上,豁脱一滑,一个倒栽葱,头下脚上掉入后门池塘——幸亏我二姐眼明手快,一把捞住了我的脚脖子,将我拉了上来。
课本上说,旧社会,大雪封门的时候,地主带着狗腿子上门逼债来了。那时候读到这篇课文,觉得地主也不容易,大雪天还出门去讨债。我们小时候经常听到的是,下雪天谁出门去,捡到了一只角麂。
角麂是獐,绰号獐白眼,又叫河麂或山麂。我们那儿有个女的,雪天一大早出去倒马桶,在井头边看到一只角麂,高高兴兴地回家放好马桶,去抓角麂,但是这一会儿时候,角麂已跑掉了——她也不想想,角麂会逃走,马桶又不会逃走,放在路边又怎地?有捡马桶回家的人么?这成为一个著名的笑话,有一段时间,如果谁“笨牛多转头”,为了小事耽误了要紧事,很可能会得到嘲笑:“谁让你回家放马桶的?”
角麂长什么样,我直到二十来岁才在山里见到,后来又在养殖场里见到一群,但角麂的肉很早就吃过,是冬天用猎枪打来的,肉里还能吃出细细的弹丸。
下雪天出去玩,大人们也特别宽容,从来不责怪,有时候大人也会跟我们一起到竹园里摇毛竹——毛竹被雪压弯了腰,用劲一摇,雪纷纷落下,毛竹释了重负,就弹起来,直着身子晃动几下。我们摇毛竹是好玩,大团大团的积雪掉下来,就大笑着跑开,大人则是爱惜毛竹,怕它被积雪压断了。
只有一点是不能玩的,就是不许将鸡赶得到处乱逃,因为鸡到了雪地里,就会患雪盲,找不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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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枪野猪
我们村一直流传着伤枪野猪的传说,就像白鲸的传说一样神秘。
伤枪野猪不是某一只野猪,而是说所有中枪受伤的野猪。一般野猪虽然凶狠,但毕竟惜命,有危险就落荒而逃,一旦中了枪,就会豁出命来,性情变得特别凶猛,横冲直撞,连老虎也不敢惹它。所以打野猪,要一枪毙命。
我小时候去奶奶家,听人说有一对兄弟在山上见到野猪的脚印,就经常去埋伏,终于打了两头大野猪,小的一头也有小水牛一样大。正说着,一阵纷攘,门外有人叫道:“快去看快去看,抬野猪来了,抬野猪来了!”
原来他们打了野猪,像武松打了老虎一样,要到各村游行展览。我赶紧跑出去看,在密密麻麻的人丛中,只看到野猪朝天的大肚子和几只绑在竹杠上的蹄子。
这是我十岁以前遇到的最轰动的事情,每个村子都在谈论那两头大野猪。
但真正出现伤枪野猪还要早二十年,是在战争年代——突然发现,原来我出生时,距战争结束还不到二十年,我一直以为那是很遥远的时代呢。当时丛山之中,出没着多股土匪,所以不知道是谁打伤了那头野猪。
野猪身上流血,呼呼地从山上下来,到了村里,到处乱窜,逢人伤人,逢狗咬狗,一时间鸡飞狗跳,鬼哭狼嚎。村中的青壮年手持稻叉,结伴出门,发声喊,与野猪搏斗。
我们的农具中有两种叉,一种是柴叉,是在柴堆上叉柴用的,八九尺长的竹柄,两头尖的铁叉子,齿长半尺,齿间距离也是半尺的样子。另一种是稻叉,用来叉整捆的稻草,四五尺长的粗木柄,头上的铁齿也比较粗,齿长近一尺,齿间距两寸光景。柴叉轻而纤细,稻叉则得而扎实,甚至可以冲锋陷阵当武器使。
众人拿稻叉拦截追逐那头伤枪野猪,野猪嗷嗷叫着,乱冲乱撞,结果一头栽入溪中的深潭。众人就守在潭边,用稻叉戳扎挑顶,不让它逃出水潭,最后将野猪打死了。
古人说,谈虎色变。不过我们村有年纪的人说起老虎,倒也不怎么怕,还能够说出下弶捉老虎的种种法子。但他们说到伤枪野猪,可真的会色变,连连说:“伤枪野猪,厉害厉害。”
伤枪野猪这么厉害,当然也变成了成语,形容到人身上。说亡命之徒是伤枪野猪,倒也贴切,可我们村里没什么亡命之徒,只是人总有被惹急的时候,可能做出不计后果的事情来——于是某人一旦处于这种不计后果的状态,就可能被称作伤枪野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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