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月亮的背面 (二) -- 不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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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月亮的背面 (二)

大坑慎入,如有得罪,多多包涵。

二 无法回避的问题

我在北京工作的第八个年头,女友顶住了一切压力从澳大利亚回来跟我结婚。随后,我们就面临一个问题,是她回北京还是我去墨尔本。

这个问题让我整整考虑的近一年,依旧难以做出抉择。当时我在一家以生产大型换热设备和工业风扇而闻名的跨国企业任售后服务工程师,一年的薪水加上奖金以及差旅补贴税后大约在十万左右。除了国家规定的各项福利之外,单位给每个员工买了建康保险,当我们生病时,医疗费用可报销百分之九十以上。此外,每年单位还会安排一次东南亚出境游,个人不需为此支付一分钱。

当时我的第一部网络小说的版权也以千字九十元的价格卖给了起点,每月可以从该网站拿到稿费五千到六千不等。两份收入加在一起,我每年的入帐已经超过了十五万。按当时的澳币和人民币比值估算,每年税后净收入为两万五千澳币。(注:写这些数据并没有炫耀之意,而是为了在后面的内容中和普通澳洲人的收入做比较)

两千零四年十二月,我向澳大利亚住上海办事处交了移民申请。父亲知道这个消息后非常不高兴,他退休后,在通县的一家私人诊所里做医生。之所以来北京,便是因为喜欢一家人热热闹闹的感觉。而我去澳洲,则意味着他所做的付出完全白费,我即便在外边发展得再顺利,无法保证每年春节时都和他、母亲、弟弟一起守岁。

我们父子坐在一起聊了很久,我跟他说,我想到外边看一看,看看外边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从老家到南京,发觉南京比老家生活条件好。我从南京到北京,发现北京比南京更大,更繁华。墨尔本更接近于西方,也许是更繁华,生活更容易……”

大抵就是这样一些理由,我说服了父亲。当年,我一直没告诉他,我毕业后经历的那些琐事。

那些经历想起来就像坐过山车,忽然在高在云端,忽然急转而下。官方说法是当时中国经济在某公的大力推动下来了一次成功的软着陆,作为升斗小民,我的感觉却是与大地来了一次“亲密接触”,而且是鼻子朝下。

九五年,我大学毕业,到北京一家大型国有企业报道。报道的第三天,我和其他五十几名新血被一辆通勤车运到了蓟县别山村,为国家电力部的“9511”工程添砖加瓦。

从八月初到第二年二月中旬,我在那里整整工作了半年零十二天。关于“9511”这个名词的解释是,九五年十一月后,北京将不再拉闸限电。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最坚苦的时候,我们每天加班十二个小时。

因为年青,所以不知道什么叫劳累,我不知道辛苦的另一个原因是,从此每月都有一笔奖金可拿。虽然不多,但我已经可以完全独立,不再给自己的父母增添负担。

有一天晚上在距离地面八十七米高的锅炉顶,我一手拎着对讲机等待同伴从总控制室发出的指令,一手扶着铁围栏,居然站着就睡着了。猛然,对讲机中传来的信号将我惊醒,低头向下一看,汗流浃背。

那个先天不足的电厂在九五年底第一次并网发电,比预计工期晚了两个多月。当将他移交给厂方后,所有工程人员,包括我们这些新来者都大声欢呼。我们庆贺自己终于有机会休息几天,但谁也没想到休息的时间如此之长。

九六年开始,本来不够用的电能突然供应过剩。于是,在某公的坚持下,国家开始压缩电力建设项目。于是,作为刚刚为不再加班而欢呼的我,忽然发现自己不但不需要加班,而且不需要上班了。于是,每月工资单上再也没奖金这一栏,并且,因为单位正面临一次大的改革,人事部门“没时间”给我们这些新毕业生做工资表,我们依旧拿实习生月薪,每月实收二百五十六块七毛某分。

九六年在北京,不到三百元的收入用起来肯定是捉襟见肘的。许多同事开始想办法,有的托关系调走,有的主动辞职。我个人则找了份业余时间的家教工作,每周三和周五骑着自行车,从广博学院骑到潘家园,风雨无阻。

总觉得,艰难时间很容易就熬过去。“难道国家还不发展了不成!”几个技术人员坐在一处,如是给自己打气。好不容易熬到九六年下,我所在部门终于接了些小项目,我们终于可以不再兼职,每月总收入恢复到一千元上下。

九七年,我所在部门凭借关系拿到一个大项目,全员欢腾。但与此同时,上边传来消息,某公决定,若干年内不再兴建电厂。

那一年前后,某公制定一条政策,“抓大放小”,母亲所在单位恰巧属于被放之列,以低于总资产十分之一的价格转卖给个人。随即,所有员工下岗,她的退休金从此没有了着落。

春节回家,我拍着胸脯向母亲保证,我的收入已经超过了三千元,足够拿一部分前来给她养老。但我在她眼中看不到笑意。她心疼的不是每月两百多元的退休金,她难过的是,自己前三十年的工作却白做了。她为这个国家工作了三十多年,年青时经常加班加点,当时,国家对她们说是为了“四化”奉献。她奉献过了,但所奉献的一切被扫到了桌子底下。

我清楚地记得,某公当年的承诺是国企五年脱困。我也曾于电视机前,为某公的“不管前方是万丈深渊,还是地雷阵……”而喝彩。但具体到我自己的家人身上,隐藏在豪言壮语之下的却是一句“忍受阵痛!”

那两年,我只想问当时的决策者一句,“您知道阵痛有多痛么?您到底希望我们忍受多久?”

为什么忍受阵痛的,不是你们自己?!

我知道,这些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

我只能接受眼前发生的事实。

那两年,大学学费翻了几番,我庆幸,我已经毕业了。

那两年,医疗费用增长了数倍,单位不再给非领导阶层的职工报销医疗费用,我庆幸,我年青,身体好。

数年后,我在西方的杂志上学到了一个名词,叫“大规模削减社会福利”。很多西方国家在面临经济问题时,执政者会尝试着这样做。但他这样做的后果是,其领导人被百姓轰下台,一如澳大利亚的前总理霍华德和他所在的党派。

但在中国,某公却被媒体盛赞为经济沙皇。

没人告诉我这是因为什么?

未完待续.......

关键词(Tags): #月亮的背面(landlord)
家园 没人告诉我这是因为什么?

只告诉你一点:如果一个国家的领导人将该国的国有企业通过外资之手大规模的私有化,他能分得这笔国有资产的8%。这是行规。

家园 嘿嘿,会有无数的ZF支持者告诉你,那些都是负资产,资不抵债

卖了就是赚了

家园 楼主是酒徒?
家园 说的实在,想起不少往事了

del

家园 俄国惯例是10%
家园 好文上花
家园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家园 照例 顶
家园 【讨论】想起了我爸爸工作的那个小厂

我爸爸以前工作的那个小厂,虽然小,但很热闹,很红火。以前(八十年代吧)过完年开工上班的时候,还会请人到厂里舞龙,舞狮子,我也跑去看。后来,不知怎么的,厂就衰败了,也不开工了——似乎没有什么订单了。4层的办公楼也被卖掉了,盖起了住宅商品房。然后造了一个小两层,作为隔断,只剩下原来的两个厂房,门前长满杂草,窗户上玻璃破碎。我的书桌对这窗户,窗户就对着这个残破的景象……

厂里的工人,有门路的早就调到了市里其它单位;没有路,有干劲的,就停薪留职,自己闯荡;最后剩下的老弱病残,就每个月领一点微薄的工资。我爸爸也算是厂里的老人了,年龄也够了,所以办了退休,钱比上班的时候还多一些。他人很乐观,但偶尔也会提起厂里面的一些事,比如刚进厂的师傅,对零件的测绘……原来小的时候没有多想。现在回想起来,这个厂毕竟也是他奉献了青春的地方啊。

家园 盘山?北京电建?

那几年和前几年的事情,真是令人唏嘘!

看看战斗过的地方吧

国华那几年搞来的俄罗斯机组现在都是毛病一大把了

家园 没办法的事

可能谁也不愿意这样做,但国家的趋势就是这样。由于体制的问题,除少数垄断企业外,其他国有企业的日渐衰落是不可避免的,公转私是唯一的选择,只是发生的早晚而已。

至于说转制过程中的不公平现象,我觉得是个根本无法解决的问题,谁上台谁来干都一样。除非不进行公转私的改制。但以目前的干部的素质及管理机制,不改制国企同样要衰落破产。

要感谢就感谢50-60年代的公私合营吧。

家园 那个“某公”就是个大忽悠

牛皮吹得比谁都响,100口棺材?哪儿呢?

家园 恩.深有感触.

记得原来在政府科研部门上班的时候,记得是1997年左右,很多国有企业,像是电炉厂,石墨厂都倒闭了,最后不得不跑到唐山去买东西.

大人物的一句话一个改革老百姓不知道要付出多少.

我对沙皇最不满意的就是医改和教育市场化,企业的倒闭也很多,最可怜的还是一般的老百姓,尤其三四十岁没有大学教育的人.草民的命运果然是草阿.

家园 当年的这一系列政策给我们这些小民带来的痛苦真是一言难尽啊

直到今天都心有余痛。

从此以后对国家这个词实在是再难心存幻想了。那几年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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