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东汉架空历史小说《西征记》(13-19) -- 血色珊瑚虫
第十三章 成败转头空
长安城西三十里,扶风郡茂陵,茂乡侯府。
“四弟,刘大人真的这么说?”董氏掩嘴轻笑,问对面的马岱道。
马岱今年二十六岁,身材高大,虎背蜂腰,剑眉入鬓,生得英气勃勃。他本是马超族弟,年幼时父母双亡后被马腾收为养子,在马家众兄弟里行四。听了大嫂的问话,马岱难掩兴奋地答道:“可不是嘛,据说光禄勋大人(光禄勋刘冥)当时气得怒发冲冠,若不是在朝堂之上,恐怕当时就要拔刀砍了辛、华二位大人。孝直先生,你说是也不是?”
“呵呵,怎么会真砍,刘大人上卿之尊,这点轻重如何会分不清?”镇西军长史法正悠然地喝了口茶汤,“好茶。。。。。。光禄勋刘大人历来与大将军赵大人同气连枝,刘大人这么一说,代表朝中武人支持增兵的态度已经很明晰。丞相今天虽然没有表态,但西征之事本就是他一力支持皇上而成,如此一来,朝中的所有反对声音已经微不足道。结合前日面圣时皇上对夫人所言,令镇西军西进的圣旨恐怕在近日就会下来,我等当有所准备才是。”
董氏沉吟片刻,举手向法正行了一礼;“如此一切就依仗孝直先生居中调度。妾马上吩咐府中准备,就由季岳(马岱字)陪先生一起去金城吧。”
法正与马岱辞了董氏出来,走到前庭花园,看见马飘絮正在园子里指导姜维与马承练武——说是指导,其实就是飘絮拿两个小弟练枪而已:只见场中马承早被挑飞了木棍,笑着蹲在一旁看热闹;而姜维虽然力弱不敌,但仍苦苦支撑着。
马飘絮战的兴起,把一条竹枪舞得如出水蛟龙一般,马家枪中压、打、砸、滑、挑、崩、扎等各项绝技被她使了个全,一步步把姜维逼到墙角,边打边得意地笑道:“小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平时要多打熬力气,铸好根基,你都当耳边风么?怎么手上力气比上个月都不如了?竟敢不尊师命,今日为师就要好好教训教训你。”姜维也不答话,咬紧牙关,努力抵挡着马飘絮的攻击,但浑身已经遮掩不住,双臂双腿不时地挨上几下。
马岱看得连连点头,说道:“飘絮浸淫马家枪六年,招式上业已大成,所欠缺者只不过是气力和对敌经验而已。维儿资质虽好,但才刚刚入门,怎么会是对手。我得去拉着点,不然飘絮等会儿下手没轻没重,打坏了就不好。”
法正拈须道:“呵呵,我看倒未必,此子心志坚定,谋略不凡,今日却如此硬抗硬架,想必已有定计。”
这边话音刚落,场中形势已变:飘絮对姜维如此纠缠不休颇不耐烦,踏前一步中宫直入,一枪刺出势如雷霆。姜维见来势汹汹,却并不抵挡,提枪抽身向旁边一闪,飘絮暗道:你跟本姑娘耍这种小聪明,真是可笑。正要使个“滑”字决,改变枪势抽击姜维的软肋,却感到一股大力从枪上传来,震的虎口几乎拿捏不住。原来刺出的刚才一枪,竟正好捣在了墙上!姜维在一边侯个正好,顺势一挑,将飘絮的竹枪挑上了天,收枪站定,自得地拱手道;“飘絮姐,承让了。”
“你你你你。。。好卑鄙。”马飘絮气得杏目圆睁,用手颤抖着指着姜维。自己好心教导马家枪法,这小子不好好努力不说,还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落自己的面子!想着想着,眼圈一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好象马上要掉下来似的。
“好,好,好一个倚墙而战,引敌入斛的计策。飘絮,两军对阵,为将最首要者不是武功高强,而是胸中兵法的运用。在对作战地形的掌握这一点上,这仗你已经输给姜维了,你还不服气么?”法正抚掌喝彩,与马岱一起走了过来。
“先生!”飘絮不依道,扯住了法正的袖口左右晃动,“我们又不是在打仗,这是在练武嘛。这小滑头老想这么投机取巧,武艺怎么能练的好,将来怎么能当将军?”
法正笑了笑,转头又对姜维说:“小维,这计谋好是好,可是你想想,若是在战场之上,飘絮手中持的是铁枪,你还能使出这个计策么?之前挨了那么多下,恐怕早就流血力竭了吧?你现在若不好好磨砺枪法,即使智计再高,将来上阵之后被敌将一枪捅穿,还不是枉然?所以飘絮虽然输了,你却也没有赢。”
姜维听了冷汗直冒,忙向飘絮赔不是。他口才便给,又服了软,三句两句便哄得女孩破涕为笑,大度地一挥手道:“输了就是输了,本小姐输不起么?但是你基本功没练好,等一下给我扎半个时辰的马步,挥枪千次!”转头看见马承在一旁幸灾乐祸,向弟弟一瞪眼,“你更差劲,练了几年连刚入门的小维都不如,给我一起扎着去!”
“飘絮还真是严厉啊!象个做师傅的样子。”马岱摸摸飘絮地头,怜爱地说。
“四叔,跟他们打好没意思,你来跟我对练吧?”
马岱把地上的竹枪捡起来,塞回飘絮手中说:“呵呵,改日吧,四叔马上要陪孝直先生去金城一趟,等四叔回来后,好好陪你练练,把那式回旋枪也传了你。”
飘絮的眼睛亮了起来,拉着马岱的手雀跃道;“四叔,是到爹爹的大营去么?飘絮有半年多没看到爹爹了,让飘絮一起去好不好嘛!”
马岱却知道此去非同小可,怎么能带一个女孩子家跟随大军?于是连连摇头,无论如何也不同意。飘絮见四叔软硬不吃,便去求法正,却也是同样的结果,她抽了抽鼻子,正要装作“泪人儿”,却被一旁的马承姜维架了起来往外就走。两个男孩子的力气加在一块,女孩子一时竟挣扎不开。马岱、法正见此情形,相视一笑,都是松了一口气。
飘絮被两个弟弟架到花园外方才脱身,心里老大不满,敲着马承的头说:“出息了呀你,竟敢和小维勾结在一起对付我。你那么不想姐姐去见爹爹吗?”
马承挨了打,抱着脑袋叫起撞天屈来:“姐姐我怎么敢,都是姜哥的主意。”
飘絮把不满的目光投向姜维,姜维一笑:“你还看不出来么?四叔和法先生这次去金城,显然是去助阵的。这些天长安城里流言满天飞,依我看来,皇上十有八九是要派马家的镇西军增兵西域了。你说那里都要打仗了,他们还会答应带你去吗?多说也无益。”
“我哪有你那么聪明!”飘絮悻悻地嘟起了嘴,“聪明人,既然啥都瞒不过你,你有什么办法让我这次跟着去么?”
姜维凑近飘絮耳语道:“嘿嘿,这有什么难的,只须如此这般。”“哦哦,果然是好计。”
马承见二人窃窃私语,在旁边委屈地说;“姐姐,我也要去!”
“你去能做什么?”飘絮又敲了马承一下,叉着腰数落他,“你武功又没我好,脑袋瓜又不如小维灵活,跟着去想当累赘么?好好给我扎马练枪去!”
西域,疏勒城西二百里。
远在几千里之外的长安所发生的事情,身在疏勒的赵广自然全不知晓。虽然这些天来疏勒城中的局面稳定,戒严已经取消,但他却更忙碌了——安息人阿尔达带来的贵霜大军消息,让西征大军两名统帅头疼不已,为了辩明真假,便命赵广带着他一起去城西索敌。一连几天,先锋队轻骑深入二百里,贵霜大军仍是连影都不见。赵广索性让队伍在一个小湖边驻扎下来,轮流派侦骑出去在葱岭一带搜索。
小湖并不大,但是清澈如镜的湖水,映衬着远处的皑皑群山和湖四周的葱葱树林,显得极为美丽。赵广坐在湖边,感觉到这些天因为不断征战厮杀而烦躁不已的内心,也在这一片湖光山色之中逐渐平静下来。一直绷紧的铉松了下来后,心中竟起了一些旖旎:若是能与海雅一起在这湖上泛舟,那是多么美好的景象啊。。。。。。正胡思乱想之间,心绪被一句语调有些古怪的话所打断。
“主人,这湖,很美吧?”赵广回头一看,看到阿达尔、赵能和一个龟兹通译走了过来。安息青年阿达尔是个开朗外向的人,而且全无作为俘虏的自觉——入队没几天就和几名龟兹通译混得很熟,通过通译的帮助,竟然和不少先锋队的将士也有了交流——这一段正跟着赵能学习汉话,几天下来不但能听懂一些日常对话,甚至已经能用一些简单的词语组成句子,学习能力让赵能赞叹不已。
阿达尔走到赵广身边,用双手从湖中掬起了一捧水道:“水,是生命,我们旅行路上,也经过这里,喝水,休息。”
“哦?这么说你看到贵霜大军的地方,离这里应该不远了?为什么我们到现在还没发现呢?”赵广盯着阿尔达的眼睛,想在里面捕捉到一丝慌乱和迟疑,但他却失望了,阿尔达的眼睛清澈的就和湖面一样。搞懂了赵广的意思后,阿尔达通过通译说,贵霜大军多是步兵,移动比较缓慢,他们骑马两三天就能赶完的路,贵霜人要走上十几天,不过照他推算,大军离这里最多也只有一两天的路程了。
这时,不远处的宿营地传来一阵喧闹,何冲急匆匆地跑过来说;“大人,疯子回来了,他似乎发现什么。”赵广等连忙跑进营地,看见拓拔封正大口喝着士卒端上来的水,旁边的坐骑四腿已经跑得有些颤抖,喘着粗气,汗如泉涌。
赵广上前扶住拓拔封的肩膀,问道:“发现了么?离这里有多远?”
“回大人,看到了。属下到时,敌人大军已经基本走出葱岭范围,离这里大概有半日路程,他奶奶的!”拓拔封骂了一声,示意身边的士卒再给自己盛碗水,一面比划,“那队伍长的见不底,黑压压的不知其数,恐怕真的有十万之众!虽然多是步兵,但队伍后面好象有一些庞然大物,不知道是什么怪物!”
“辛苦了,你休息一下。别光喝水,吃点东西垫着。”赵广转身对何冲说,“命人放出信号,招回其他侦骑,我们要尽快赶回疏勒。”
何冲领命而去,赵广向阿尔达投去感激的目光,却见阿尔达对着天楞神,喃喃自语些什么,也没有在意,便自去准备拔营事宜。一边的赵能多了个心眼,问通译道;“阿尔达在说些什么?”
通译似也吃惊不小:“大人,他说的是‘战象’!那是传说中贵霜国最可怕的部队,小的也曾听闻,难怪他们走的那么慢!”赵能见多识广,倒也确实听过这种南蛮之地才有的动物,皱了皱眉头,心里隐隐有些担心。
先锋队集结后,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赶去。来时两天多的路程,在一天半内就跑完,第二天傍晚时分,队伍便看到了疏勒城土色的城墙。
城内的景象却让众人吃了一惊,城门和城内主要街道都列满了全副武装的西征军士卒,气氛森严紧张。纵马跑近西征军大营,却发现里面极为反常的混乱不堪:到处都有士卒们端着武器、盔甲、粮包、水罐跑来跑去,忙着自己的事情,众人进入营门后,竟然无一人上来帮忙通报。
赵广心急火燎,忙拉住跑过身边的一个亲兵模样的士卒问道:“大营了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怎么乱成这样?庞帅在哪里?”
那个士卒抱歉地一拱手,说道;“司马大人今日当街遇刺,现在生死不知。凌、王、颜、郭(司马懿帐下四将,越骑校尉凌统、奋武将军王凌、武卫中郎将颜霸、监军郭淮)四位大人刚才集合队伍说要去屠城报仇,庞帅领亲兵堵住南路军营门,又宣布全城戒严,现在正在对峙。”
“啊?!”噩耗连番而至,赵广顿觉得手脚冰凉、头晕目眩,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冷静下来,沉声道;“本官是长水营司马赵广,快带我去见庞帅,有重要军情禀报!”
第十四章 壮士断腕计
“你们几个小兔崽子,没仲达管着就翻了天了么?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主将?”当赵广等跟着亲兵赶到庞德大帐时,庞德已经顺利的控制了局面。刚才还杀气冲天的四个青年将领现在象作错事的孩子一样,在帐内低着头接受着他的训斥。
庞德心中雪亮,现在并不是追究这四个年轻人责任的时候,见骂也骂得差不多了,挥挥手道:“今天的事我回头再收拾你们,别在这杵着了,都去把各自的队伍拉回去吧!”四将如获大赦,忙不叠地向外退去。庞德回头看见赵广一脸焦急地等在一旁,连忙问道,“怎样,有什么情况?”
“启禀大帅,下官已经探明,贵霜国十万大军已出葱岭,离疏勒城不到十日路程了!”
“哦,知道了。”庞德似乎毫不在意地捋了捋长髯,但手上暴起的青筋却反映出他内心的激荡,“做的好,你们下去休息吧。”
赵广等刚要出帐,一个医匠模样的人从外面冲进来,和赵广撞了个满怀,跌倒在地。那人爬起来后,也顾不得赔礼,扶正了帽子,跪倒在庞德面前说:“大帅,小的无能,司马大帅的伤我们治不了。”
庞德又惊又怒,大声喝骂:“治不了?你们这么多医匠是干什么吃的!不就是一支弩箭么?又没射中要害,怎么就治不了了?”
“司马大人的外伤是不要紧,但要命的是那箭头上淬了毒!那种毒性十分猛烈,我们从没见过。若是在长安,小人自可按病理调治解药,然而此次西来所带药材种类不足,根本无法调配。如今只能用针石缓住毒发,但若无解药,司马大帅怕是撑不过今夜了。如今之计,小的认为只有从疏勒人那里寻求解药,但是。。。但是。。。。。。”医官说到此处,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有屁快放!”
医官吓得一哆嗦,心里一横,大声说道:“但小的听说高将军进城后杀戮过重,疏勒人早有反意。这几日事态平静,只不过是迫于大军威势才隐忍不发。今日刺杀之事,也必是疏勒人所为,如今再去问疏勒人求药,只怕是缘木求鱼而已!”
“唉!仲达,某之过也。”庞德颓然地坐倒在榻上,默然不语。
赵广听到这番对话,心里好似被刀戕斧剁一般,痛得说不出话来。正在此时,听到阿尔达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主人,我有办法。”
众人的目光立刻聚集在阿尔达身上,阿尔达不慌不忙地说道:“我们一起来的人中,有一个是,安息最好的药师,只要请他,过来,就有救。”
“你说什么?”庞德不顾风度地冲了过来,扳住阿尔达的肩膀,大声问道:“什么药师?快请他来!如果治好了司马大人,本帅重重有赏。不不,快带我去,我亲自请他去司马大人的营帐。”
与阿尔达一起被俘的安息人,除了他本人之外,都被妥善安置在大营之中——平时除了不准多走动之外,一日三餐起居有人照料,倒还都过的不错。庞德跟着阿尔达,亲自去安息人营帐把那药师请来给司马懿治疗。那个药师果然手段惊人:几碗用特制解毒药丸冲泡的药汁灌下去后,司马懿身上毒就有了缓解的迹象,药师又用小刀在已经合口的创伤处割开小口,放出毒血,直到流出血液的变的鲜红,方才止血。做完这一切,药师净了净手,从怀中掏出一个装药的小瓶,示意医匠每个时辰给司马懿服一粒,然后对阿尔达点了点头,说了几句话。阿尔达听了笑着说:“药师说,这位大人已经没事,两三天之内,醒来。”
帐内众人听了都是大喜,皆是大声赞叹安息药师医术高超。“好险,幸亏善待了这些安息人。”庞德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
赵能看此情景,若有所思。待众人都出帐后,他乘大家不注意,偷偷拉住阿尔达低声道;“你这一行人,又有武艺高强的骑士,又有你这样的智者,还有如此高明的医师,到底是什么来头?”阿尔达微笑着摇了摇头道:“神的旨意,还不是时候,说明一切,主人。”
戌时,西征军议事大帐。
西征军司马以上军官聚居一堂,进行着应对贵霜大军压境的军议。
“请庞帅当机立断!率主力撤往龟兹他乾城,末将愿率本部断后,为大军争取布防时间。”领军将军高顺跪在地上,连连顿首,庞德在主将席上沉吟不语,帐内的气氛一时凝重不已。
众将沉默了良久,中护军牵招说道:“高将军,你又何必如此。如今这疏勒城虽无险可守,但城防甚固,我军又有两万之众,来敌即使有十万,未必不能坚守!”此言一出,帐内立刻有不少附和之声。
“万万不可!”高顺断然道,“疏勒城有三不可守:兵法有云,若无必救之兵,则无必守之城,此处离高昌城千里之遥,援军遥遥无期,此是一不可守。疏勒之人已经离心,必然无法与我们一致抗敌,守城最忌内乱,此是二不可守。疏勒粮草远不如龟兹充裕,无法持久支撑大军,此三不可守。”
越骑校尉凌统听到此处,出言反对:“如高将军所说,他乾城不也是差不多同样情形?大军退守龟兹城又有何意义?依凌某看来,我军不必劳师西归,就当在此处集合大军与其野战!我军自入西域以来,连战连胜,挡者披靡,士气可用!区区贵霜大军也不过是乌和之众而已。”话音刚落,一批少壮武将便大声赞同,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不可!我军并不了解贵霜虚实,人数又远少于彼,既有坚城龟兹他乾城可守,城内数十万石粮草可用,又有高昌、凉州援军在后,何必浪战?”
司律中郎将于禁叹了口气,劝道:“高将军所言甚是,但是断后之军,九死一生啊!高将军乃国之干城,大汉上将,何必要冒这个险,不如就由于某。。。。。。”
高顺不等于禁说完,便打断道:“文则小窥高某了!今日疏勒之事,全因高某弹压不利而起。大帅遇刺,若有闪失,高某虽万死不能谢罪!苟延至此,就是要为诸君献此残命!凭着高某的陷阵营,必保大军退路平安,请大帅成全!”
庞德左手握住长髯,一动不动——通常他要下重要决定的时候,就会握住长髯思考,若是决定要做,便顺势捋下来;若是决定放弃,就松手放开长髯。众将大都知道他这个习惯,于是帐内的目光,竟都集中在庞德的一尺长髯上。
正在此时,一名身材魁梧的青年将领走出队列,在高顺身边跪下,高声道:“武卫中郎将颜霸,愿随高将军同往迎敌,请大帅成全!”
话音刚落,又有几人排众而出,依次跪下“奋武将军王凌,愿随高将军同往迎敌,请大帅成全!”“偏将军关平,愿随高将军同往迎敌,请大帅成全!”“军司马宇文亮,愿随。。。。。。”一时竟有六,七位青年将领跪倒于地,愿随高顺同去迎敌。
站在众将末尾的赵广见此情景,心中波涛起伏,再站不住,便也跑上前去跪倒。
“军司马赵广,愿随高将军同往迎敌,请大帅成全!贵霜军势之大,乃下官属下亲眼所见,请大帅早作决断!”
庞德左手一松,滑了下来,右手狠狠往下一拳,将面前案几砸成两段“罢了!就由高将军断后,众将听令!明日各部收拢人马,于城内收集粮草后,全军撤向龟兹!”
罗马帝国,罗马城,帕拉丁山,朱里亚巴西利卡(巴西利卡,罗马最高执政者办公场所的称呼,朱里亚巴西利卡由屋大维修建)
罗马皇帝卡拉卡拉披着丝制的浴袍,慵懒地躺在躺椅上接见几名元老。
一名穿着镶紫红边白长袍的元老恭敬地说:“伟大的马尔库斯•奥列里乌斯•安托尼努斯(卡拉卡拉的本名),关于安托尼努斯法案(著名法案,给予所有在罗马出生的自由民以完整的公民权)的修订工作,已经接近完成,在一些细节上,我们认为还有待商榷。。。。。。”
卡拉卡拉有些不耐烦地说:“赫尔维奥斯,我的老伙计,这些细节你不用多说了。你只要告诉我,什么时候能让法案在元老院通过?”
“是的,陛下,我想只要修改完成,马上就能提案通过,我向您保证。” 赫尔维奥斯擦了擦额头流出的汗,满脸谄媚的笑容,“安托尼努斯法案的施行,将使您的功绩千古流传,全罗马自由民都将感激您的恩赐。”
“那些自由民的感激,不值半个塞斯特西(古罗马货币单位)!”皇帝嘲讽道,“我只需要他们替我去打仗,给我纳税就够了!你们这群人给我听着,安托尼努斯法案必须要在明天日落以前通过,否则,这事我可以找其他人来替我完成。如果耽误了进攻帕提亚(安息帝国)的时间表,我送你们全家去见普鲁托(罗马死神)!”
“是,是,陛下,如您所愿。”元老们被吓地几乎站立不稳,连忙谦卑地退了出去。
卡拉卡拉对自己可以表现出的愤怒所达到的效果很满意,从旁边侍从端的盘子中拿起金杯,喝了一口葡萄酒,对身旁站立的卫队执政官说道:“马克里努斯,我的老伙计,你都看到了,这些就是罗马的贵族精英,他们只不过是一群穿着华丽衣服的蠕虫!只要我手中有军团的效忠,整个元老院的尊严也就值几个第纳瑞(古罗马货币单位)而已。”
马克里努斯低着头,脸上闪现出一丝不屑,随即换上一副坚定毅的表情,抬起头来说:“是的,陛下,罗马的军团永远是您手中的利剑。”
“很好!法案通过后,我要立刻大量招入新兵,组成十个新的军团。加上我在埃及和希腊的军团,总共发动三十个军团出征帕提亚,一举征服亚洲!”卡拉卡拉的脸上出现了迷醉的神色,摩挲着身上光滑地丝绸布料“就连那个传说中出产美丽丝绸的国家,我也要拿到手!世界之王,多么美妙的称呼,很适合我,不是吗?马克里努斯。”
“是的,陛下。”
卡拉卡拉伸了个懒腰,“和这帮蠕虫说话真累,我要去大浴场休息一下。你替我写封信给帕提亚那个没出息的阿尔达班五世,叫他立刻把波斯行省割让给罗马,否则就等着承受罗马皇帝和军团的怒火吧!”
“如您所愿,陛下。”
卡拉卡拉满意地点点头,打着哈欠走了出去。众侍从跟在后面鱼贯而出。望着皇帝的背影,马克里努斯的眼中出现燃烧的怒火,咬牙狠声道;“愿朱庇特的闪电吞噬你,暴君!”
汉朝军制可分为伍长—什长—都伯—百人将—牙门将、骑督、部曲督等—别部司马(军司马)—都尉(骑都尉)—校尉(北军五校相当于中央军,南军五尉相当于中央警备部)—中郎将(五官、左、右、虎贲中郎将类同五校)—裨将军—偏将军—将军(如武威将军,度辽将军等,一般将军出度辽之外,战时即封,战后即撤。)—四征、四镇、前后左右将军—卫将军—骠骑、车骑将军—大将军。
北军是汉军的精锐部队,长官是中垒校尉(东汉为北军中候),其下是屯骑校尉掌骑士,步兵校尉掌上林苑门屯兵,越骑校尉掌越骑,长水校尉掌长水宣曲胡骑。北军士兵又称屯兵。
南军为守卫皇宫的部队,长官为卫尉,其下主兵的有南宫卫士令北宫卫士令左右都候等,另有宫掖门司马七人主管宫门守卫。南军士兵又称卫士。
首都长安另有守城部队由城门校尉统领。长安还有非正规军:执金吾率领的缇骑,负责治安。虎贲中郎将下辖左右仆射、左右陛长率领虎贲郎,羽林中郎将下辖羽林监和骑都尉率领羽林郎,虎贲和羽林都是皇帝的卫队。光禄勋(郎中令)下辖五官左右三个中郎将管理三署郎,三署郎在汉初曾组成郎中骑是主力的骑兵部队,但后来三署郎成为仪仗队和候补官员的训练班。
地方部队,各郡由都尉率领,边郡的边防军由长史率领,各王国由中尉率领,县和侯国由尉率领,边县另有障塞尉。队
战争期间派出由将军率领的临时编组的作战部队。将军下有长史、司马辅助,部分若干部,部由部校尉和军司马率领,部下设曲,曲由军候率领,曲下有屯设屯长。
第十五章 千钧一发间
“放!纵深射击!”赵广一面用长枪将一名爬上岸来的贵霜人挑回水里,一边大声的指挥队伍放箭。如蝗的羽箭迅速的覆盖了河面,将强渡的敌人胸中最后一点斗志 消磨干净,在箭雨下幸存的贵霜士卒争先恐后的往西岸退去,又被尾随而来的利箭射死不少。河面上漂浮成千上百的尸体,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出一股诡异的美丽。
“日他奶奶的,终于又熬过一天!”张虎提着长刀从河里走上岸来——刚才贵霜人最后一波攻击十分凶猛,几乎有一整个百人队冲上岸来,幸亏张虎率了十几个亲兵 跳下河去没命的厮杀,配合着岸上弓弩齐射,这才把敌人杀退,“贵霜崽子在西岸越聚越多,今天似乎又抵达了几个千人队,这河我看是守不下去了!”
鲜于圭在一旁接口道:“我军只有不到五千人,守着如此长的的河道,难免是百密一疏。幸亏贵霜人至今也没有全军杀到,且守一时算一时吧。真到了守不住时,高将军也不会拿老本去填。”
高顺统帅陷阵营掩护主力撤退,却并没有想过要去硬抗硬架。他设计了一个“层层阻击,时时偷袭”的战术,一上来就吃掉了好几支敌人的小部队,等到敌人大部队 来到时,也不硬拼,只是一路上不断利用地形、黑夜进行袭击和骚扰。如此一来,贵霜大军原本就不快的行军速度更是被拖地缓慢不堪,停停走走了半个多月,才推 进到于阗河西岸。高顺这才在河东摆出死守的架势,将数万贵霜军挡在此处。
于阗河是一条内陆季节性河流,宽百多丈,进入夏季后水位不高,最深处刚能没人胸口,水势却颇为湍急。贵霜人初时对此河不屑一顾,也懒得架设浮桥,只让士卒 手拉着手,以百人队为集团趟着过河。急流中移动不便的贵霜士卒,顿时便成了汉军弓弩上好的活靶,即使有少数漏网之鱼,上岸后也会被以逸待劳的汉军轻易杀 死。对岸的贵霜统帅见硬攻行不通,便用起了计谋:命人在上游建坝阻流,下游趁夜偷渡,士卒一边渡河一边架桥……却又被高顺一一识破,走投无路之下,便仗着 人多,铁了心的用笨办法强渡。于阗河之战,慢慢就演变成了一场消耗战,虽然贵霜军一连几天毫无进展,随着西岸敌兵越来越多,局势对东岸的汉军来说,也是愈 发的不利。
“军中所存的弩箭,如今已渐渐见底,这河迟早要丢!”赵能摩挲着胡须,轻声道,“失了于阗河,我军就只有姑墨城可守。但姑墨小城,等贵霜人主力开到时,恐怕也是挡不了多久。”
“车到山前必有路,高将军百战名将,到时候总会有办法。我们这些人就想法儿到时多杀几个,赚个够本吧!其他的多想也没用,却又想个鸟!” 罗安大大咧咧地说道。这次临时编入陷阵营,前锋队并没有整个加入。赵广把大部人们交给何冲、拓拔封带领随主力撤退,自己只带了罗安赵能和几十名得力的亲兵 助阵。
“老落说的甚是!”众人被罗安乐观的情绪所感染,纷纷大声嘲笑起敌人的窝囊和敌军将领的无能来。赵广和大家一起笑骂,心里却很明白:部队撑不了多久了—— 陷阵营被称为天下雄兵,连普通士卒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汉,但如今大战方歇,不少士卒倚着武器就发出了鼾声,连染血的衣甲都顾不得整理。
“军力已疲!”高顺一脸忧色,望着河对岸灯火通明的贵霜大帐,“此消彼涨,这里是无法再守下去了。”
副将曹性在一旁劝道:“将军,我们拖了敌人近一个月,已经尽了全力,不如就此退往龟兹吧?”
高顺似笑非笑道:“一个月?这不够,我当初答应庞帅的是四十天。怎么,莫非你怕了?”
“怕?我曹性会怕?将军莫要小看在下!”副将动了真火,大声喊道,“属下追随将军建营以来,征战十数年,浑身受创上百处,什么时候怕过?但如今形势比人 强,不由得我们不退。将军如果觉得我是在惑乱军心,就斩我的头立威好啦!但请将军体恤弟兄们多年来厮杀活命不易,给陷阵营留点种子罢!”
高顺拍了拍曹性的肩膀道:“老曹,对不住,我失言了。你一心为了营里弟兄着想,我很理解。但有一点你须明白,陷阵营,乃是为大汉而存在。若是为大汉死战,即便全营殉国,营旗亦不会倒;若是临阵退缩,即使全营而退,营旗却已经倒了!”
一旁的冲锋骑兵主将侯成闻言,接口道:“营里众弟兄素知将军志向,将军若是一意成仁,弟兄们亦不会有二话。”
“我并没有求死之念,也不会把陷阵营往绝路上带!但太史公有云:‘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看轻生死,未必就是求死……老曹,你替我去召集众将军议吧。”曹性跺了跺脚,转身去了,侯成对高顺抱拳苦笑道:“将军,老曹的脾气就是这么直,你别放心上……”
“多少年的兄弟、同袍,老曹的忠勇,我又怎么会不知道?”
第二天一早,西岸的贵霜人惊奇地发现,抵挡了大军七八天的东岸汉军,竟然不翼而飞!贵霜主将沙卡一开始怀疑有诈,迟迟不肯下令过河,耽搁到第二天,终于查明东岸确无汉军一兵一卒。沙卡气得哇哇大叫,忙命大军渡河追击。
贵霜人一路追击到于阗河东岸二十里的姑墨城下,见城门大开,以为汉军又放弃此城,便大摇大摆地杀了进去。待贵霜先锋两千余人入城后,城门上的千斤闸忽然放 下,城墙上万箭齐发,城内房屋街道瞬时涌出无数汉军,只花了一个时辰,便将入城的贵霜人剿灭干净。杀完城内的敌人,高顺又命人将千斤闸门打开,贵霜将领虽 气得七窍生烟,却是不敢再次入城。双方如此对峙了三天后,敌我的力量平衡再次被打破:贵霜此次东征的主将——基菩那达将军率主力到达,城外贵霜军势一时达 到八万之盛。高顺见敌势大当机立断,于当晚在城内放起火来。一边放火,一边偷偷从城东门撤军。贵霜人虽然生疑,但黑夜里情况不明,便也没有理睬,大火一直 烧到第二天的中午方才停息。当贵霜军派人潜入城中查探时,汉军又一次不见踪影,姑墨城内也已被烧成白地,寸草不留。基菩那达震怒,扬言要先剿灭这一支狡猾 而可恶的汉军祭神,再攻打龟兹。
三日后,贵霜军主力沿着汉军故意留下的痕迹向南搜索,终于发现了那支“狡猾而可恶”的汉军。两军随即摆开阵势,在葱岭河边展开决战。
基菩那达在几次用轻骑兵冲击无果后,果断地使用自己手中的精锐,攻击汉军稍嫌薄弱的左翼。
贵霜军中的精锐,乃是手持巨大长矛、身批铁甲、以千人为单位的步兵方阵——这些长矛兵兴起,很是受了当年希腊人在中亚建立的一系列殖民城邦的影响。贵霜人 正是用这种步兵方阵配合自己传统的游牧骑兵,才由大月氏所属的一支部落崛起,打下了自中亚到印度的广阔国土,建立起强大的帝国。
而汉军稍嫌薄弱的左翼,正是赵广等一千余名“客军”的所在。
这些自愿加入陷阵营一起抗敌的“客军”,多是由西征军中的少壮军官与他们的精锐亲兵组成。这些战士作战极其勇猛,武艺也高,但是来源复杂,军阵配合就远不 如陷阵营的老兵了。之前的战事中,高顺一直刻意保护这些“客军”,每每谨慎使用,但在此决战时刻,终于再也顾及不上。就是这么一个疏忽,便被老辣的敌将发 现。
贵霜军六个千人长矛队组成阵势,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向了汉军的左翼。汉军虽然奋力抵抗,但在敌人的密集阵型下,个人的武勇根本无法施展,很快便被敌人蚕食包 围,陷入各自为战的窘境。左翼主将颜霸见战事不利,亲率精锐突入敌阵,阵斩一名千夫长后陷入重围,重伤落马,后被部下拼死抢出;军司马宇文亮、牙门将张雄 战死,部曲皆力战而亡;奋武将军王凌奋力收拢了左翼残部,向中军退却。
赵广随颜霸突入敌阵后,也陷入了重重包围。他很快悲哀地发现:大汉引以为傲的铁骑在贵霜人这种密集的长矛阵面前根本无法驰骋。入阵不久,他的战马便被几支 长矛贯穿,只能弃马步战。虽然高强的枪法仍让敌人无法近身,但一人一枪毕竟遮挡不住四面八方数十条长矛的攻击,身上很快便多处挂彩。正在拼命抵挡之时,一 名贵霜武将从后面拍马杀到,举起战刀就往赵广的脑袋劈下。
赵广只觉后脑生风,心中顿时一凉。千钧一发间,却被斜刺里一脚踢倒,堪堪躲过了致命的一刀,再抬头看时,身后那名敌将已经被一名使巨刀的大汉一刀劈成两段。赵广死里逃生,坐在地上正楞神间,被那大汉大喝一声惊醒:“楞着干什么,还不把剩下的弟兄收拢起来!”
赵广把周围残兵收拢后,让众人围成一圈迎敌。贵霜人已经稳稳的占据了上风,便也不急于一时,一个千人队隔着几丈远,对众人形成一个包围之势。赵广乘机清点 人数,发现连同自己与刚才那名大汉在内,共有三十六人。除了罗安、赵能之外,余下的竟都是其他将领的亲兵,看来自家的左翼已经完全被打散了。
赵广仔细打量了下刚才救下自己的那位大汉,只见他身长九尺,方面凤目,威风凛凛,仪表不凡;身着青袍明光铠,手持一杆青龙浮雕吞口巨刀,二十出头模样,正是传说中勇冠三军的猛将,偏将军关平。
赵广忙道:“下官多谢关将军相救,今日虽是必死之局,但能与关将军这等英雄人物一同赴难,也是不枉了。“
关平平静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甩在地上,笑着问道:“小子,你成家了没有?”
“恩?这个…还…未曾。”
“呵呵,关某也是未曾。大丈夫既然尚未成家立室,又怎能轻易死在这里!且随关某冲杀出去!”关平说罢,仰天长啸,舞起那口青龙巨刀,如猛虎下山一般杀入贵 霜阵中,巨刀荡开如林的长矛,随即在敌阵中划出一片片绚丽的血花。赵广举枪高喊:“跟上关将军!”率众人跟着冲杀了上去。
贵霜人起初对这一小队失去战马、伤痕累累的残兵并不在意。围而不攻,也不放箭,只是在等待他们投降而已——在天竺的战场上,力尽而降是再平常不过的事。然 而眼前这支残兵却忽然暴起,大大出乎贵霜人的意外,再想放箭压制,却已经被对方冲入阵中,无法分清敌我。贵霜军的长矛阵在外围层层叠叠,坚固无比,威力无 穷,但一旦被突破到内部,三人多高的长矛便完全无法施展。于是上千人组成的大阵,一时间竟被几十名汉军绞得混乱不堪。
关平虽然杀得浑身如同浴血一般,心中却仍是异常冷静,他眼见贵霜人阵势已乱,大声喊道:“不要恋战,夺马,冲出去!”众人本来杀得正眼红,闻言立刻恍然大 悟,纷纷将目标对准了身边骑马的贵霜武将,杀将夺马后向阵外冲去。贵霜阵中失去军官,混乱之势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原本紧密的阵型散乱开来,对逃亡的汉军竟 然也无人阻挡。
众人逃到二里多外的一个小土坡上才停下来,见无人追赶,纷纷松了口气,点算人数,在阵中竟只折了六人。赵广佩服地说道:“多亏关将军指挥若定,弟兄们才能杀出重围。”
“恁大点事,值得甚么?关某也是多亏了你们一起拼命才冲得出来。小兄弟你怎么称呼?”
“下官军司马赵广,字子远。”
“呵,你就是长水营那个赵广啊,身手果然不凡。”关平正色道,“现在我们这些人和陷阵营已经断了联络,隔着敌人重重的军阵,再要会合着实困难,还随时白白搭上性命。我寻思着,不如就直接往东走去龟兹,你看如何?”
赵广看了看疲累已极的众人,点头道;“全听关将军吩咐。”
“嘿,子远见外了,关某如今也就一光杆将军。大家一条船上求生,关某痴长几岁,讨你个便宜,就叫我一声关大哥吧。”
第十六章 神威天将军
众人在关平的带领下脱离战场,一路东去,途中又聚拢了不少士卒,询问下来,也多是左翼散落的人马。据其中一个身处陷阵营中军的什长所说,左翼溃散后,高顺将军赶在贵霜长矛阵接近中军前及时调整了阵型:以方圆阵密集排布的“陷阵”重步兵以硬碰硬,奋力挡住了敌人的脚步——陷阵营中军在一片小土坡上居高临下布阵,贵霜人身披重甲步行,由下往上进攻本来就很吃力。遭到阻挡后,又受到汉军阵中强有力的弓弩射击,一时间伤亡极大,前后互相践踏之下,严密的阵势也渐渐松动。高将军看准时机,用等候已久的“冲锋”铁骑从贵霜矛阵防守薄弱的侧翼突入,再命全军向前挤压,两厢发力,终于打跨了这支敌军。大战过后,陷阵营向东且战且走,想必是往龟兹方向撤退了。
众人听了这个消息,精神都是一振。关平赞叹道;“不愧是高将军,不愧是陷阵营!在这等不利的形势下也可扭转战局。我等平素自负武勇,妄图与陷阵营相提并论,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赵能在一旁问道:“素闻关将军的部曲身经百战,也极是精锐,难道也陷在阵中了?”
“关某本部的三百刀牌手,现在都由舍弟安国(关兴)领着,贴身保护司马大人。”关平嘿染一笑,“关某这次图逞匹夫之勇,乃是孤身一人加入陷阵营。”
众人正说着话,前面担任斥候的罗安发现情况,向这边做了个手势。关平不敢怠慢,吩咐众人下马,一同来到罗安所在的一处灌木丛观看:只见一队数千人的人马正在不远处向西行军——队伍中多是骑兵,并未张旗,看衣甲装束却是大汉的部队。众人心里都是一松,便也不再藏匿身形,纷纷从灌木丛中走了出来。
“呔!何人窥视大军行进?照黑爷爷的刀罢!” 忽然一声大喝传来,如同平地起了一阵滚雷。只见一将从那支军中策马跑出,舞刀杀到,对着站在队伍最前头的关平使了个盘头盖顶。
关平举刀一迎,两刀相接 “伧朗”一声巨响,竟将来将连人带马逼退半步。“好汉子!再吃我一刀!”又是一刀斜劈过来,似扫下盘,却在中途一转,刀势直取关平首级,关平见来势汹汹,不慌不忙,扭身将青龙刀一卷,又将这精妙的一刀压下。两人你来我往走了几合后,关平发现此将刀法走的虽是刚猛路子,出手却法度森严,刀势运转如意,武艺实在非同凡响。暗暗点头,心中也是起了争胜之心。手中突然加力,大喝一声“开!”,如闪电般地挥刀斩出。那将奋力格挡,只觉得虎口发麻,如遭雷噬,长刀几欲脱手。然而他心性坚定无比,不肯服输,硬是咬牙接下了这雷霆般的一击,与关平架在一处。
赵广在一旁看得真切,忙高声阻止道:“庞大哥快住手,这位是关平关将军!”
“子远,兄弟,真的是你!”庞会转头一看真是赵广,又惊又喜,连忙收手,将长刀挂回得胜勾,下马抱拳道,“我此番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关将军,下官卤莽,还请海涵。”
关平也放下青龙刀,含笑道:“哪里话,不知者无罪。庞校尉的威名,关某也是久仰了。”
“哈哈,关将军莫要给老庞脸上贴金,刚才那几下你若用了十分力气,只怕我早就连刀都捏不住啦。”
李信从后赶上,与众人打了招呼,笑道:“关将军刚才就应该把庞黑子的大刀砍飞,也好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收一收这蛮牛般的脾气。”
众人大笑,寒暄几句后,赵广问道:“庞大哥,李大哥,你们平虏营不是在高昌城候命么,怎生到了此处?”
“嘿,别提了,平了车师后,队伍刚回到高昌,上头要求增援龟兹的将令就一道接着一道的来了。我们这群小的又怎敢拖延?”庞会转头吩咐亲兵叫部队停下,咧着大嘴抱怨道,“紧赶慢赶,五日前到达他乾城,屁股都没坐热,就被我爹赶出来接应陷阵营。长水营往西北走,我们平虏营往西南找。找了三天,可算找你们了!这仗打的怎么样?队伍打散了么?怎么就剩你们这么几个人了?”
“惭愧!葱岭河一役,我等作战不利,与高将军陷阵营主力失散。只得一面收拢落单的将士,一面往龟兹撤退。据关某所知,高将军陷阵营主力尚在,应是向西北去了。”
李信听罢,朗声道:“高将军高风亮节,陷阵营兄弟个个是英雄好汉。伯通,既然已有确切消息,他乾城防务要紧,平虏营应立即回城了。”
庞会拿右拳与左掌一击:“嗨,我本要亲眼看看那帮狗日的贵霜崽子有什么三头六臂,竟敢跑来拈我大汉的虎须!既然大局要紧,那就撤吧!”
龟兹他乾城,西城门楼。
自率征西军主力抵达龟兹城后,庞德便马不停蹄的展开了布防工作。他将先前收编的一万余西域士卒全部充实进城防队中,把全城人动员起来,加固城墙,囤积粮草武器,挖深护城河,制造守城器械,并将城外和各个子城的居民全部迁入城内,在城外坚清壁野。他还听了普善大师的建议,召开了几次大规模的佛法会,由高僧登坛讲法,宣扬贵霜人以往“恶行”,坚定龟兹人共同抗敌的决心。
如今可谓是万事具备,只欠一战矣。庞德捋着长髯,眺望着西面,心中对高顺陷阵营的安危十分担心,这个倔脾气的老高,可别为了死守承诺而和敌人玉石俱焚啊!
绕着城楼走了一圈,庞德对城防加固的进程十分满意,转身对肃立一旁的凌统赞道:“公绩,城防诸事,你做的甚好。”
“谢大帅,此乃属下份内之事。诸般防务,今日之内便可全部完成。”
“好。”庞德点了点头,“仲达的伤势恢复如何?可能进食了么?这些天我忙的脚不点地,却不曾去看他。”
“禀告大帅,司马大人已无大碍,只须细心调养便可。医匠叮嘱,余毒尚未全消,目前还只能进些米粥,不可下地走动,不可操劳,所以这些天,彦云(王凌表字)等都设法不让大人过问军务。”
“恩,军务之事急也急不得,眼下要让仲达安心养伤才是。”庞德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安夷将军牵招,“子经,马将军的援军,可有消息了没有?”
“镇西将军亲率前锋八千铁骑,五日前已离焉耆,应该是指日可待。”
龟兹境内,他乾城东五十里
一支风尘仆仆的队伍,正在沿着大路向东行军。
在大路的一处岔道地方,伫立着一小队甲胄严整寂静无声的骑兵,正在注视着队伍的行进。一个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生着连鬓胡子的武将,好像龟兹寺庙中石刻的天王像或力士像那样,神气庄严,威风凛凛,一动不动地骑在马上,一只手牵着缰绳,一手紧紧地扶着一面黑色大旗。这幅大旗带着用雪白的马鬃做的旗缨和银制的、闪着白光的旗枪尖儿,旗中心用白锦绣着一个斗大的“马”字。
在大旗前边,立着一匹异常高大、修剪了鬃毛和尾巴的骏马,马浑身亮白,略有一些灰斑,毛多卷曲,很像龙鳞,所以名为白龙驹。如今骑在它身上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将军,高个儿,宽肩膀,天庭饱满,高鼻梁,深眼窝,浓眉毛,薄嘴唇,一双炯炯有神,目光深邃的大眼睛——生有这种眼睛的人,常常给人一种坚毅、沉着,而又充满智慧的感觉。
他戴着一顶凉州边军高级武将常戴的白色尖顶铁盔。因为西域风沙大,所以他在亮银色战甲外罩着一件羊皮大氅。为着在随时会碰到的战斗中脱掉方便,大氅上所有的扣子都松开着,却用一条包铁犀牛皮带束紧。他的背上斜背着一张弓,腰里挂着一柄长剑和一个黑漆的牛皮箭囊,里边插着十来支雕翎利箭。这位将军,便是威镇西凉的大汉镇西将军、领破羌中郎将、持节、督凉州诸军事、茂乡侯马超。
“父帅,听说贵霜人有十万大军在他乾城迎接咱们,是真的么?”马超的长子马秋、一个刚满十七岁的小将在一旁天真地问。
“不错,他们有十万大军在迎接咱们。怎么,小秋儿,有点害怕么?”马超故意问,他的语气、声调和眼神都流露出他对儿子十分的疼爱,饱含着慈父的感情。
“害怕?”马秋侧着头说,“马家的男儿什么时候怕过?我还打算活捉贵霜主将,建立首功咧!”
“说的好,小秋儿!这帮蛮夷就算有百万,又算得了什么!”马超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说,心中想着:“这孩子不错,磨练成啦,永远也不会泄气!”
有着络腮胡子的孟达跟着丢了一句松话:“照我看,咱们明天一准能把贵霜崽子杀得落花流水,可是不容易把他们的主将捉到。”
“为什么?”马秋问,心中可有点儿不服气。
“因为咱们的战马自出关起连跑那么多天,没时间好好喂,都掉了膘啦。狗日的贵霜崽子骑的是大宛良驹,吃得饱,跑得快。”
“那孟将军你可得着了,阵前少不得抢匹大宛马来骑骑。”
“那还用你小子废话!”
大家听了这对话,都笑了起来。但是这笑声随即被一阵从队伍前面传来的马蹄声压下去了。马超正等候一员将军,听着这阵马蹄声,他自言自语道:“来啦。”过了不久,马蹄声愈来愈近,随即在众人的眼中,出现了一小队人马的轮廓。
马超的白龙驹突然把头一抬,喷喷鼻子,欢叫了一声。马秋向跑近来的小队骑兵问:“是三叔么?”
“是我。”一个青年的声音回答道
马超见了来人,沉声道:“叔坚(马超三弟马铁的表字),和征西军的同袍联系上了么?”
“联系上啦,我们离着他乾城不远了。”
“好!命部队加快行军速度,争取今日到达。”马超点了点头,一招手命令道,“起。”
龟兹境内,他乾城西南七十里。
葱岭河一战,陷阵营虽然损失千余人马,并折损了几位重要将领,但是能给人数占优的贵霜军造成本方三倍以上的伤亡,诚可谓大胜。
眼前这支看似弱小的牵制部队如此难啃,使贵霜主帅基菩那达颇为头疼:重装长矛兵是他作为家底的精锐部队,一共也只配置了两万,竟然在这场无关紧要的战斗中一下子损失了整三个千人队(参与攻击的另三个千人队虽然溃败,但人员损失不大)!对大军整体的攻坚能力,已经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势必不能再派;而那些从康居、伊列、大宛等国(其时皆为贵霜藩属国)征召来的骑兵装备简陋,虽然死多点也不太心疼,但无法给敌人带来有效的杀伤,还有可能会拖延整个战局。在这种两难的情况下,基菩那达决定不再理会这支敌军,很快作出决定:“主力不再攻击敌军,全速进入龟兹。”
高顺见对方只派千余轻骑尾随己部,而主力直接向东北进军,便知道继续拖延之计已经无法达成。 但是此刻,自己也已经技穷:部队的疲劳已到极限,弩箭所剩无己,伤员也急需处理,如果敌人再来一次刚才那样的攻势,恐怕陷阵营就只有全军覆没一途了。想到此处,高顺吩咐曹性道:
“老曹,叫下面人清点一下队伍,然后向北脱出战场吧。我们已经做不了什么了。”
曹性在刚才的大战中受创三处,其中肋部的刀伤深可见骨。此时正由医匠包扎伤口,痛得龇牙咧嘴,眼睛通红,战意却仍是高涨:“将军,弟兄们尚能一战!再冲杀一阵吧!”
“不必了。”高顺摇了摇头,“不能在这里把陷阵营打光,我们往北走,在姑墨境内找个地方休养生息。留得有用之身,等我军主力与之交战时,有我部在贵霜身后,如芒刺在背,终有派上用场的时候。老侯,你派一个得力的人去龟兹,告知庞帅我部的动向。”
侯成疑惑道:“将军,如果去姑墨休整的话,我部就不参与龟兹攻防之战了?”
“有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庞帅肯定已经把他乾城经营得固若金汤,没什么好担心的。”高顺胸有成竹地一笑,“更何况,大汉的神威天将军,应该也快到了。”
第十七章 兵锋临城下
他乾城内,长水营驻地。
从生死战场上活下来,再次回到阔别两月有余的龟兹王城与诸多同袍见面,赵广等人皆有再世为人之感。
入夜,往西北接应陷阵营的长水营全军返城,却空手而归。刘潭看着赵广期盼的眼神,抱歉地摇了摇头:长水营几千铁骑这些天来几乎耗尽了马力,却始终无法从贵霜军漫长的战线中寻出穿插的空隙。贵霜大军过境,人畜不留,西面的消息已经彻底断绝。陷阵营便好象浮出水面的气泡一般,凭空消失在他乾城内众人的视线之中。
陷阵营的生死未卜让人揪心,但也有好消息传来:来自大汉国内的第一批援军,马超将军的八千凉州铁骑终于在入夜前抵达。庞德出身凉州,与马超便素以兄弟相称,听到他率军抵达的消息后大喜过望,连忙吩咐在大营摆开宴席,为远道而来的同袍洗尘。
马超的人马走到离西征军大营地还有几条街远时,庞德已经得到了传报,赶快率西征军几十位主要将领走出营盘,到大营外边迎候。彼此相距还有十来丈远,马超就跳下马,一边向前走一边向大家连连拱手,大声说:
“诸位将军如此大礼相迎,马某可折罪不起!”
庞德抢前几步,拉住了迎上来的马超的手,热情地说道:“孟起,咱弟兄俩又合兵一处啦!这一路上实在辛苦!老哥我信里怎么跟你说的?这次来保证有大仗可打。如何?前面有十万贵霜崽子等着你的铁骑去收拾哪。没有食言吧?说话还算数吧?”说毕,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是那么洪亮,把藏在附近枝头上的一窝喜鹊惊得扑噜噜乱飞。随即他望着一旁的马休和马铁说:“叔坚、季岳,一晃都快两年不见了,叫哥哥想得好苦,兄弟几个都还好?”
马铁和马岱同声回答:“都好,我们也常在想念大哥。”
庞德用戏谑的眼神瞅着他们说:“好,我挂念你们,你们也想念我,咱弟兄们到底是一条心!”又是一阵大笑,接着抓住法正问:“孝直,听说你去年中惊了马,手臂挂彩很重,如今不碍事了吧?”
法正含笑回答说:“托大哥洪福,胳膊如今利落着哪,没落什么残疾。”
“那就好,甚好。俗话说,‘吉人自有天相’。”庞德又转向马岱:“季岳,听说你那匹照雪狮子在与羌人作战时死了,如今可有好脚力?”
“我又弄到一匹河曲产的黑马,虽不如原来的那一匹,也还将就可用。”
“嘿,老哥这里别的没有,西域良驹倒还颇攒了些个,你过会儿去随便挑一匹吧。在战场上,像你这样的虎将没有一匹得力的战马可不行。”
“谢谢大哥。我现在这匹还算得力。倘若不是它,我这一路从长安赶过来还没这么快哩。”
对跟在马超身旁的每个将领,庞德只要认识的,都亲热地寒暄几句,然后由陪同众人陪着往前走。营内上百名西征军将校早已由安夷将军(从三品杂号将军)牵招领队,分作两行,夹道恭立,迎接马超等人,十分整肃,鸦雀无声,但见眉宇间喜气洋溢——这份喜气确是他们的真情流露。经过这几个月的苦战,如今又面对近十万的强敌,谁会对今天迎接的强援不感到由衷的高兴和振奋呢?何况西征军中,本就有不少出身自凉州的将校。当马超走近恭立道旁的众将时,牵招躬身叉手,带头喊道:
“恭迎镇西将军!”
各将校随即跟着叉手行礼,跟着说道:“恭迎镇西将军!”,动作声音十分整齐。马超望望两行众将,又回头望望庞德,笑着说:
“怎么,跟我还来这个?你们真是多礼!”他忙向众将拱手还礼,说:“马某在你们这儿又不是外人,用不着这一套。再说了,若是照足了礼仪,你们也没有准备鼓乐哩。”
牵招说:“回禀马将军,现在是战时,不能全礼。下次迎接将军时,一定要奏乐,钟鼓齐全。”
马超点点头,在牵招的肩头上重重一拍,大声说:“好啊,子经!我承你这份情!”
他从路两旁恭迎的将领中间走过时,不断地同认识的将领打招呼,甚至开句玩笑,使大家深感到他对人亲切,如同一个兄长一般,没有一镇大将的架子。走到庞会和李信面前时,马超伸手扳住李信的肩膀,把他拉到近前,亲热地说:
“好小子,两年多没见你,你往上猛一蹿,差不多跟马叔一般高了,都长成大人啦。怎么样,伯诚,枪法可有长进么?”
李信破天荒的俊脸一红,恭敬地回答说:“小侄不断练习,稍有长进。”
“好,有工夫时叔要考考你。若真有长进,重重有赏。”献忠放下李信,用两个指头拧着庞会的一只耳朵,拧得他歪着头直皱眉头,却又不敢挣脱“这不是小黑子么?长这么魁梧了?最近还常违反军纪么?”
“回禀马将军,下官现在统领一营,时时以身作则,不敢有丝毫违纪之举。”
“小家伙,说话也真像个大人一样!都打上官腔了。”马超又拧着庞会的黑脸蛋儿揉了揉,好像想知道他脸上的肌肉瓷实不瓷实。“你瞧,当年在长安时看见你,你才这么高,”他用手在胸前一比,“是一个半大孩子,整天在街上野,玩泥巴打架。前年在讲武堂看见你,你呀,顶多也就到我眼眉高。可是转眼不见,你就像得了雨水的庄稼,往上猛一蹿,长得比马叔还高啦!哟,连胡子都生的扎手了。”他转向庞德问:“怎么样,这小家伙打仗还勇敢么?”
庞德捋着长须答道:“倒还有种。”
马超拍着庞会的肩膀道:“这身板看得出来。小黑子,到叔帐下干几年怎么样?我也给你一营人马带。在这里整天对着你爹的黑脸,挺憋屈的吧?呵呵……”
庞德笑着说:“孟起,你要是看得起伯通,尽管把他带走。不过有来无往非礼也,你也得把季岳(马岱的表字)或子敬(孟达的表字)借我使使。”
“我的好大哥,你倒是不愿意吃亏啊!”
大家听了这话,都快活地大笑起来,倒把庞会笑得怪不好意思,黑脸也泛红了。
从两行恭迎的众将中走过以后,马超在庞德和几位主要将领的陪伴下往大帐走去。他一边走一边说:“可惜仲达没有出来,他虽然说话损,日子久了不见,倒是怪想念的。”
“要不是医匠说仲达要静养不能下床,我一定叫他来陪你,不会把他强留在帐中。等一下宴会后,你跟我去看看他吧。”
“好。”马超点点头,压低声音问:“我刚才来的路上,听说老高的陷阵营不知下落了?”
庞德露出一丝痛苦之色,“是啊,至今一点消息也没有,生死难测。”
“老高虽说行事太梗直,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但却是一员难得的良将,为人刚正不阿,精于用兵,更是宁死不降的好男子。”马超叹了口气说。
“所以他坚持说要为大军断后,我一想确实没有更好的人选,就答应了他。这些天来为着他的事情,我心中很不好受。”
马超安慰道:“大哥也不必心中难过。现在贵霜崽子封了路,西面消息不通畅,咱们再多派些斥候探听消息,说不定他还活着。”
众人进了大帐,庞德请马超上座后,转头瞧见了马超的小妹妹马云绿站在一旁,忙招呼道:“几乎忘了我们还有一员女将,云绿妹子,恕罪恕罪,一向可好。”
“见过庞大哥。”马云绿是马腾最小的女儿,今年芳龄二十五岁。她的眉宇间与马超有七八分相似,本身自然是出色的美女,长年的戎马生涯更给她添了一股其他女子身上少见的英气勃勃。云绿十几岁起就随兄长征战,以一介女子领军,屡立战功,在西凉声望甚高,有“天女将军”之称。当年作战之时,云绿以其美貌才华和家世,不知倾倒了多少大汉的青年才俊,追求者甚多,但她总以中兴未成为拒人于千里之外,一直拖到二十岁也未谈婚论嫁。中兴之后,她却不顾多方反对,毅然决然地下嫁时任族中西席、大自己十几岁的寒门士法正为妻,在凉州乃至长安城一时间传得尽人皆知。云绿婚后夫妻恩爱,育有一子,却不卸戎装,将儿子交给大嫂董氏教养,自己仍与丈夫一起在镇西军中效力。
“哎,妹子!你真是有办法,听说当时怀着孩子,还在西海(今青海湖)牵着几千烧当羌骑团团转!要不是前年冬天你和孝直在海边狠狠打了几仗,马家军在金城郡还站不住脚跟哩。”
马云绿微笑着说:“大哥,你可不要相信那些流言。若非众将士们齐心协力,我一个妇道人家有什么办法!”
“过谦了过谦了。你这个妇道人家可是不凡,巾帼不让须眉,在战场上斗智斗勇,许多男人也得输你一着。”
马云绿俏脸一红,轻啐道:“瞎说!几年不见庞大哥,你倒学会拿妹妹取笑啦。”
晚宴并不奢华,为作战需要,甚至只安排了很少量的美酒,不得畅饮,但席间气氛仍是热烈而融洽。庞德代表西征军欢迎镇西军弟兄的加入后,几名高级将领便一起简单交流了城防驻扎的事宜。众将饱餐之余,纷纷摩拳擦掌,都有些兴奋地期待着大战的到来。
第二天一早,庞德从法正之言,命令将城东门打开,让城内的商人、僧侣和市民自由离去,只是约法两条“许出不许再进,出城生死由天。”
赵广坐在帐中,擦着被鲜血浸染的有些变色的枪头,默默地想着心事。
随着镇西军的到来,朝廷对之前战事的嘉奖也一同颁下,立功的将士纷纷得到提升:刘潭擢为长水校尉(正四品北军校尉),关平擢为奋威将军(从四品杂号将军),庞会擢为行平虏中郎将(从四品杂号中郎将),李信擢为讨寇校尉(从四品校尉)……而赵广也被擢为骑都尉。
官位是提升了,但现在哪营都缺人手,赵广所属部曲自然无法得到补充。赵能拉下老脸,动用了极隐秘的关系网,这才从新建的龟兹营中拉出来两百精壮士卒。那两百名龟兹士卒都是一等一的棒小伙,体格强壮,身材高大,皆通骑术,但却从未上过战场,战力比起老兄弟来,自然远远不如。但是大战在即,又没有时间好好操练,只有让他们在接下来的战争中以敌我鲜血作为养分,逐渐的成长了。想到鲜血,赵广不禁又想起在葱岭河大战中殒命的好友张雄,以及随陷阵营一起失踪的张虎、鲜于圭来,心中悲痛而又苦涩:在大战中幸存的人是如此幸运,然而活下来的人,却不可避免的因死去的好友而增加了很多精神上的负担。
正在此时,赵广忽然感觉有人进来,抬头一看,来人却是久违了的安息青年——阿尔达。
“阿尔达,你怎么还没离城?”
阿尔达狡黠地一笑,说道:“主人不要忘了,我仍旧是您的仆人呢。主人没有下令,我怎么敢走?”
“好吧,我现在正式解除主仆之约,你快带你的族人离开这个战乱之地吧。现在骑快马出东门,往北走去乌孙,运气好的话,还能躲开贵霜人的大军;或是往东,去高昌城避一避。”赵广一直对阿尔达单方面缔结的“主仆关系”有些苦笑不得,时间久了心里也渐渐明白,这其实是阿尔达当时的一种自我保护措施,“我知道你并非常人,更不是什么仆从,不过既然你不愿透露身份,我也不勉强,快走吧,迟了就走不脱。”
“您是个睿智而又仁慈的人,愿火神庇佑您获得一场伟大的胜利。我的真名叫阿尔达希尔,萨珊的子孙(阿尔达希尔的祖父萨珊,是阿那希特神庙的祭司——后来阿尔达希尔所建立的波斯萨珊帝国便得名于此),是安息国法尔斯省的总督,阿尔达是我的乳名,所以我也并没有撒谎哦。您在疏勒城杀的那个骑士……算是我的仆人吧,只不过他也帮安息王来监视我而已。”
“呵呵,果然不出所料,你的来头很不小啊。阿尔达,你虽然浑身透着神秘劲儿,但为人还不错,这么些天相处下来,我早已把你当成朋友。今日一别,但愿后会有期!”
阿尔达希尔笑道:“我有一种奇妙的预感,我们肯定还会再见面的。其实我这次来除了告别外,主要是替一位尊贵的大人送一封信,再见了,我的朋友!”说完这话,他郑重的把一块仔细折叠好的缣帛双手交到赵广手里,按胸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赵广打开缣帛一看,一行熟悉的娟秀字体映入眼帘:
“君去月载,不得鸿雁片书,妾甚念,尝梦之,引颈盼与君晤。然乌孙生变,妾族人性命悬发,不得不归,诚身不由己也。临走泣书,万言千语,难将别情丁宁,愿来日与君会于乌孙。
唉,我说木头啊,这么写信真累,虽然自己读了几遍,但也不知道有没有写错。总之你一切当心,打完这一仗一定要来赤谷城(赤谷,乌孙国都,在今吉尔吉斯斯坦伊塞克湖畔)来看我,海雅。”
赵广细细读了几便,合上缣帛,从怀中掏出贴身收藏的另一封信笺(见第七章),又看了看,叹了口气。虽然自离开高昌起,他一直在试图压抑自己的情感,但无形之中,佳人临行前的只言片语,却成了他战斗时极大的精神寄托。葱岭河一役中,听到关平那句“你成家了没有”,心里一时竟满塞着海雅的靓影。赵广把两块缣帛叠在一起,郑重地塞入怀中,轻声自言自语道:“海雅,刀山火海,我也一定活着去乌孙见你,你好生等着我!”
八月初,贵霜大股游骑开始频繁出现在他乾城外,越骑校尉凌统领越骑营出城交战,驱散之,斩首数百。
八月初九,斥候回报,贵霜大军步骑共九万余,已经在他乾城西南五里处集结,开始建筑大营。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第十八章 何如霍去病
八月白露(节气,在农历八月中旬),征西大将军庞德不屑地拒绝了贵霜人的劝降。在那个高傲的使者被砍成数段扔下城楼之后,他乾城的攻防战正式打响。
他乾城方圆广大,贵霜虽有近十万大军,仍然无法对全城形成包围之势。基菩那达见此情形,便布了个围三缺一的口袋阵,放过城东门,在城的南北两门各布下万余人马进行佯攻,主力七万余集中攻击西门。
贵霜人大张棋鼓、喧嚣震天、如同阅兵般闹了一个白天,却没有攻城。天色渐暗后,大军纷纷偃旗息鼓,退入营帐,倒把城上的军民晾在那里,深感莫名其妙。“有古怪……”庞德看着贵霜大营升起的缕缕炊烟,眉头深锁,“吩咐下去,今天晚上注意警戒,别让他们钻了空子。”
一连几天,贵霜人日出而闹,日落而息,除了将城外的建筑拆光取得大批木石料外,竟没有什么实际的举动。城上的士卒虽不敢怠慢,协助防守的龟兹百姓却渐渐有些松懈了,晚上警戒时,多有蜷在在角落中睡着的。
八月十六,约摸四更时分,从大漠上刮来的阵阵寒风,像刀子一样刺痛了将士们的脸孔。大家的耳朵、鼻子都冻木了。天上堆着浓云,好像要下雨的样子。但偶尔移动的云块也出现破缝,乍然露出来几点寒星,不久隐去。夜色昏暗。城头上有很多火把和灯笼,因为城墙看不见,那望不尽的灯笼、火把就像是悬在空中。
这时,在夜幕的笼罩下,有一支三千多人、穿着黑衣的贵霜军偷偷摸近了城墙。接近后,队伍分为两支,一支等候在城次的南段的护城河外面,一支等候在北段的护城河外面。他们带着锤子、铁钎子、手斧等工具,肃立不动。尽管风冷如刀,他们却似忘了严寒般,一动不动地等待着约定的动手信号。过了一阵,只见远处射出一支火箭,这两支人马同时飞奔,过了护城河,随即把背负的大盾举起来,遮住头顶,迅速向城根跑去。到了城根,他们先用铁锤将铁钎子打进砖缝,将墙砖的上下左右都打遍,然后再用铁钎子往外撬。他乾城城墙建成已有几百年,砖与砖数百年间互相挤压,当年班超修筑时又效法中原筑城方法,用糯米浆和石灰抹缝,使城墙结的如同整块岩壁一般,十分难掘。但这拨贵霜士卒训练有素,配合娴熟,不一会儿功夫便在城墙上挖出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几十处墙洞。
他们刚刚开始掘城,城上巡逻的汉军立刻发现,马上一边大声警报,一边拼命往下扔砖头和石头。砖、石有的落在大盾上,有的直接落在人身上和头上,登时伤了许多人。与此同时,城上还抛下了滚木和擂石。最可怕的是带有无数尖刺的“滚木”,落地之后,兀自翻滚不停,一入人群就会死伤一片。所以掘城的贵霜军,一面掘城,一面有人准备好,用大盾接住滚木,这样虽然十分危险,但可以减少伤亡。
为了掩护掘城的部队,另有上万名贵霜人尾随而至,在护城河边上列阵,向城头猛烈射箭。城上军民一时间不断地中流矢死伤,使他们藏在城垛里边,不敢探出头去,所以他们抛掷的砖、滚木和擂石多数不很准确。汉军也开始向城外射箭,但因为夜间城上兵力不足,很难从城垛之间露出头来,只能从箭眼里边往外射,而在昏暗之中又看不清目标,射高射低,全无把握。城下的贵霜军仰望城上,虽然也比较朦胧,可是城头悬挂的灯笼、火把,倒给了他们很大方便。在射箭的同时,双方都大声呐喊、城上城下,喊杀声震天。
掘城的贵霜军分成很多小队,每个小队大约二十人左右,负责掘一个洞。另外还有许多后备的小队埋伏在干枯的护城河中,准备随时接替那些死伤的士卒,并把死伤的士卒尽可能拖地远离城墙。有的伤号刚拖出几丈远,就被城上的弩箭射死了。但是,不管城上的箭、砖、石和滚木擂石多么猛烈,不管死伤多重,掘城的工作都不停止。
城上汉军对于贵霜军的夜袭十分警惕。他们对如何对付掘城,保护城墙,也做了各种准备。庞德是大汉最擅长防守的将领之一,手下辅佐的将校又都精明强干。在以往中原进行的守城战中,敌人曾经多次用过掘城的办法,使他们增长了许多经验。白天,当贵霜军在城外秘密准备时,城中军民也在加紧准备。城里的龟兹百姓现在已经起了同仇敌忾之心,特别是不久前他乾城进行的法会中,贵霜军屠城的暴戾情形被高僧们夸大得很厉害。他们十分担心:万一这些贵霜人攻进城来,必会杀戮甚惨,妇女受辱,也许无人能够幸免。而汉人虽然听说凶神恶煞如同阿修罗般,但自进城后就不曾进行杀戮,况且这些凶神如果站在自己这方,反而显得相当可靠。由于他们抱着这种心情来协助守城工作,所以尽管守城的人不断被贵霜军的箭射死射伤,他们还是不停地向城下投掷各种能够杀伤敌人的东西。
庞德在二更时候,将城防的责任交给越骑校尉凌统,自己则移驻到靠近西城墙的伽叶寺休息。为怕贵霜诡计多端,他到了伽叶寺后,又把凌统唤来,再三嘱咐他小心谨慎。凌统走后,庞德不解衣甲,半躺在塌上,闭着眼睛假寐。连续几日不眠不休巡视城防,使他实在疲倦,正要昏昏人睡,忽被城头和城外的一片呐喊声惊醒。他虎目一睁,心中骂道:“娘的,果然来了!”随即带着一群亲兵,迅速奔上城头。
庞德先上了城楼,看见城墙南北两段,很多地方都有贵霜军掘城,情况十分危急。他正从城垛中间探头下望,“嗖”的一声,一支箭正好射中他头盔的上部,把盔缨射下城去。一个亲兵将他的手臂扯了一下,叫道:“大帅,小心!”他没有理会,从亲兵手中接过一把大弓,亲自张弓搭箭,将城外一骑白马指挥的贵霜军官射倒。正在此时,又一支箭从他头上飞过,射中了他背后一个守城的龟兹营士卒。这时监军郭淮低着头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对他说:
“大帅,目前整个西门,到处都在掘城。下官守的那一段,共有十五六处正在掘,不管如何抛掷砖、石、滚木擂石,贵霜狗就是不退。”
庞德沉声道:“慌什么,冷静些,我自有办法。”
他立刻命令一名亲兵在城上传将令,说他正亲自在城上督战,要众将士和百姓们沉着杀敌,不要慌乱。这道将令很快从城楼上传遍了整个东城,各处守城军民听了,突然间勇气倍增,响起一片喊杀声。一个军司马跑来激动地向庞德请求:让他带三百精锐缒下城去,赶走某处掘城的贵霜人。庞德摇摇头说:“不到时候。”然后他对郭淮和身边另一个将领郝昭说:“命人快去取柴,越多越好,破布烂麻也统统都要,油也挑几担来。”
他这道命令一下,立刻有许多人跑下城去。在城下有许多专供守城军民睡觉用的窝铺。为着取暖和做饭,在窝铺旁堆放了许多干柴。这时,人们在紧急中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干柴纷纷运上城去,甚至把一些窝铺也拆了,将盖的被子衣服也抱上城头。又有人从寺庙中取来了许多香油。庞德命令把干柴点着,扔下城去,烧死掘洞的敌人。众人纷纷依计而行,有的干柴不点就扔了下去,然后再扔下在油里浸过的着火的被服,将干柴很快点燃,烧了起来。不一会儿,整个东门数里长的城根,处处大火,活像一条火龙。庞德又对一个亲兵说:
“再传本帅将令:本帅现在城上,与守城军民共安危,望大家协力杀贼,有敢擅自下城者斩!有敢贪生避战者斩!有敢胡乱奔跑者斩!”
这道将令又迅速地传遍了城头。人们原本就知道庞德在城上督战,又看见一条火龙在保护城根,都感到胆壮,士气振奋。西门附近各营的汉军这时也不断从宿营地集结,冲上城头,大量的劲弩齐射,迅速将城下贵霜人的箭雨压制了下去。于是,在城头的喊杀声中,逐渐夹杂起着欢呼声、呼哨声、得意的谩骂声。
攻城伊始,基菩那达便来到北城外边,立马在离城墙不到半里远的地方观战。他又骑马沿着城墙边走了一段路,在离城墙不过数十丈远的地方,仔细观看城根的苦战。看见城上用火攻的办法杀伤己方,基菩那达心中十分激怒,恨不得立刻指挥大军用云梯爬城。但他并没有被自己的激怒冲昏头脑,他很清楚,用云梯爬城的办法攻击这样高而且又有足够兵力守卫的城墙,只会白白牺牲大批将士。思索了片刻,贵霜老将终于承认自己今日的失败,下命全军回营。留下了城根两千余具烧焦的尸体后,贵霜军的第一次攻城宣告失败。
赵广并没有参与十六日凌晨的作战,自开战起,他的先锋队便被要求在营内待命。军需官又送来一批战马,于是赵广这几日都忙着将新老士卒混编,在营内校场进行简单的骑兵配合训练。听到夜里的喊杀声和城上传来的消息,无论是老卒还是新兵都打起了十二份的精神操练,大家的心思都差不多:都想着早日冲出城去,亲手宰几个贵霜崽子风光风光。
练至午后,司马懿的亲兵带来口谕,命赵广立刻到跟前侯命。赵广不敢怠慢,只和赵能简单交代了下,便匆匆跟着亲兵,来到司马懿的驻地。进入司马懿的寝室,一股草药的清香扑鼻而来,只见司马坐在一张案几之旁,翻看着几份地图,见赵广进来,朝自己身前指了指道:“子远来了?坐吧。”
死里逃生后又多日流连病塌,让往日风神俊朗的司马懿憔悴了许多,面色苍白,眼眶深陷,嘴唇干枯,惟有一双鹰眼仍是炯炯有神。
赵广在司马懿面前坐下,行礼道:“大帅大病初愈,正应好好休养才是。不知此时召下官前来,有什么吩咐。”
“贵霜人的箭都快落到我屋顶上了,还要我怎么休养?”司马懿自嘲地笑了笑,“现在不是军议,我与你父相熟,你就如同我的子侄一般,不用多礼。”
“我得到线报,乌孙现在的情况很不好。乌孙乐光靡为人阴险,见风使舵,又垂涎龟兹和高昌的财富,可能要乘此机会倒向贵霜人。”司马懿开门见山,缓缓的说道,“虽然是大战之中,这件事也不能放着不管,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说看。”
乐光靡心怀叵测,海雅有危险!短暂的震惊后,赵广深吸了一口气,迅速理清了思路,沉声道:“乌孙虽新败,仍有两三万骑兵可用,若倒向贵霜,或协助攻他乾城,或袭击我后方的高昌城,后果都不堪设想。小侄以为此时应该以一支奇兵进入乌孙,控制局面。”
“哦?你觉得要多少人马可以完成此事?”
“兵贵精而不在多,目前乌孙刚经过天山之败,对我军仍十分害怕。何况乌孙国内也不是铁板一块,有海雅公主在彼,只要有三千……不,两千铁骑奔袭其国都赤谷,便可控制其国内局势。”
“一千七百!”司马懿眉毛一挑,两手一摊“现在这种局面下,我也只能抽出这么多。你手下大约有七百骑兵,我再从越骑营给调你一千轻骑。过几日越骑营配合镇西军出城反攻时,你就把部队一起拉出去,乘机北上,如何?”
赵广听了,心中激动万分,但仔细一想,摇了摇头道:“小侄临阵经验尚浅,在军中资历亦是不足。若是冲锋陷阵,自然不甘落后,但事关重大,恐不能服众。”
“哦。那你看何人适合?”司马懿赞赏地看了赵广一眼,此子出身将门,武艺高强,胆大心细,难得又少年老成,果然是可造之材。
赵广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身着绿袍、手持巨刀、大笑着冲向敌阵的身影,心中一动,“奋威将军关平,有勇有谋,足当重任。小侄愿从旁辅佐。”
“定国么?他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如此甚好,就这么办。那么,你的先锋队此次也归定国节制。”
次日,关平与赵广带着各自人马,开进司马懿特别划拨的驻地,进行远征前的合练。关平向赵广依次引见了自己带来的主要将校:骑都尉廖化,都尉周仓,牙门将关兴、张苞等人。看着宽广的校场,关平笑道:“想不到转眼又有机会和贤弟并骑而战。虽然无法在城下痛饮贵霜血,倒是能仿效冠军侯(霍去病)故事,何其幸也。”
“定国大哥所言甚是。效法先贤,勇冠三军,封狼居胥,方能不负我大汉男儿之名!”
第十九章 飞骑入赤谷
八月二十清晨,汉军乘着秋天晨起的薄雾,对城北的贵霜军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骑兵突袭。马超率西凉骑兵担任主攻,凌统的越骑营和刘潭的长水营护翼左右,三路铁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破了贵霜人的城北大营外围防线,踹营杀人。营内贵霜军虽然用弓箭和长矛进行还击,但奈何准备既不够,兵力亦不足,根本无法抵挡。象征性的抵抗了一刻钟后,贵霜士卒开始溃散,纷纷向城西的大营逃去。当城西贵霜主力赶到时,大汉铁骑已经大摇大摆的班师回城,只留下了烧成一堆灰烬的营盘。这件事把贵霜主将基菩纳达气得破口大骂,连撤了好几员负责的大将方才罢休。
这场突袭战使贵霜军从上到下感觉到了极大的羞辱,但他们并没有注意到,一支轻装的汉军骑兵在战斗中脱离了大队人马,快速往北边驰去。
五日后,关平率领部队奔袭千里,到达乌孙都城赤谷,在附近一处山凹之中宿营。虽然长途的连续奔袭让士卒和战马疲累已极,但关平不敢耽搁。简单的安顿下来后,他马上派拓拔封带几名得力将士化装潜入赤谷城中,与乌孙内应接头。众人在山凹里等了半日,也不敢生火煮食,只啃食些干粮,汲些山泉水喝。待日薄西山之时,拓拔封一行人终于带着乌孙内应回营。
关平、赵广、廖化等主要将领马上接见了这个乌孙要员。此人名叫丰逊,目前任着乌孙的舍中大吏。丰逊本是大昆弥族人(关于乌孙大小昆弥,详见第六章,三路平西策),也是海雅公主的得力心腹。由于他常年在西域各地行商,甚至到过大汉凉州,所以熟悉各地风土人情,也通晓汉话。他能说会道,刚一坐定,便开始侃侃而谈。
原来公主一回到乌孙,就迅速扭转了国内的糜烂局面:乐光靡刚在天山脚下吃了个大败仗,如今见公主已经取信于汉朝,很有些忌惮。虽然已经称王,一时却也不敢对大昆弥族众太过欺压,也不敢马上与贵霜开始谈判。海雅回国后还发现,经历了天山之败后,国内各部对乐光靡的信任似有松动,便刻意试探了一些原来支持小昆弥的官员。
乌孙立国数百年来,深受大汉、匈奴和西域各国的政体影响,发展出了一套独特的政治结构:除称“昆弥”的王外,下设大相一人,大祿一人,左右大將各一人,侯三人,大將、都尉各一人,大监二人,大吏一人,舍中大吏二人,骑君一人。由于乌孙子民大半仍从事游牧,所以这些上层官员虽然名义上由大王任免,实际上多由各部首领担任。这样一来,一旦王的决定损害了各部族的利益,很容易就会引起各级官员的不满。几个月前,乐光靡在天山惨败,各部族的损失都很严重,有些小部落甚至损失了一半以上的男丁,今年过冬都成了问题。逃回国后,乐光靡自然无法兑现事先允诺各部族的好处,非但如此,反而变本加厉的压榨各部,以求恢复自己部族的实力——这样一来,他多年来在国内树立的威信和声望便大打折扣,各部现在对当时扶持他登上王位都有些后悔。当听说他要倒向贵霜,再次对汉朝用兵时,有不少官员干脆直接跑来向海雅公主抱怨。
丰逊信心十足地说:“现在国中已经有不少官员答应向公主殿下效忠,大多数官员都同情大昆弥部,只有大祿、控制四门守卫的左右大將和控制禁卫军的骑君仍然对乐光靡死忠。而右大将最近克扣军粮,使普通士卒心存不满,公主的人已经串联了北门和西门的部分士卒闹事,并乘机发动兵变,引大军入城。”
众人听了,均感欢欣鼓舞,接着向丰逊打听了赤谷城内的结构和布防情况,丰逊知无不言,双方又约定了具体的破城细节,讨论一直进行到深夜。
送走乌孙客人后,赵广问道:“关大哥,心中可有定计了?”
关平点点头,说:“子远,情况你都清楚了,我决定明日还是由你担任主攻。我这里给你交代几点,破城时务必句句遵守,不得有误。其一,明日入夜后,你将手下人马分作两支,一支留在西门,一支开往北门,等候破城。其二,不管是北门先开,西门先开,你的骑兵都要立即冲进城内。在破城那一刻,冲入城时,其他人马都向你的骑兵让路。要迅疾,像箭出弦上,不可有片刻耽搁。这就需要你部事前在西门和北门整队等待。万一城上发现向外射箭,也不可乱了队伍。”
赵广心情激动地说:“是,是。”
关平接着说:“其三,你的骑兵一冲进城去,要立刻奔到王宫,先占据王宫的四门。据说乌孙的王宫仿照长安未央宫所建,规模很大。你不能使一个乱兵进人王宫,放火抢劫。不论军民,有敢乘乱闯入王宫放火抢劫的,当场斩首。其四,你事先安排好,冲人城门以后,马上要分出几支骑兵占据通行要道、十字街口,并有骑兵不断在大街小巷巡逻,严禁烧、杀、奸淫、抢劫。一边巡逻,一边传谕我军的禁令。如有违反的,不论是投诚的乌孙人,或是我们自己的弟兄,都一律就地正法,余首示众。其五,乌孙王乐光靡罪大恶极,一定得活捉。破城之后,他必然要逃出王宫。不管他们上天人地,非捉到不可!虽然所有将士都要捉拿乐光靡,可是你的骑兵先冲进城,占据王宫,所以倘若没有乌孙王的人,我绝不答应,到时候惟你是问。”
赵广回答说:“除非他背生双翅,否则我决不会使他逃掉!”
廖化在一旁笑道:“子远,莫夸海口,要是逃走了乐光靡,你小心将军军法处置!”
关平脸色严峻地看了赵广一眼,接着说:“其六,必须将海雅公主及时保护起来,不能有任何伤害。”
赵广说:“是,我一定把海雅公主保护妥当,其余的投诚要员也都伤不了半个。可是我担心四个城门的防守……”
关平说:“你只管皇宫的事,东门、南门由化叔负责把守,西门、北门由能叔(赵能已经被任命为军司马)负责把守。倘若乐光靡由城门逃走,罪不在你。”
第二天深夜,赤谷城北门外
赵广和赵能在城外几十丈处立马,观察着城上的动静。大约一更左右,城楼上开始闹将起来:起初只听见西城上士兵鼓噪,吵吵嚷嚷地向北城走来,而北城也有人在奔跑,呼叫,乱成一团。过了一阵,有人喊着:“给老大人让路!闪开!闪开!”又一群人匆匆地往北城赶来,显然是那位“老大人”亲自来解决纠纷。赵广急不可耐,向赵能小声问:
“能叔,趁这时叫弟兄们射断吊桥怎样?”
赵能冷静地回答说:“大人莫急。很快会让你顺利进城,连一支箭也用不着放。”
赵广说:“趁现在城上士兵鼓噪,我们的弟兄射断吊桥,放火烧门,城上决不会有人抵抗。快一点儿进城不好么?”
赵能侧耳倾听着城上的吵嚷,注目城上动静,嘴角流露出若有若无的一丝微笑,若不在意地回答说:“快了。你看天上的月亮。大概快到二更了吧?大概快啦。”
大祿禹兆在一群亲兵的簇拥中骑着马奔往北城城楼。由于他的心情恐慌、紧张,加上年老体虚,一路跑下来呼哧呼哧直喘气。这西城和北城的守军有不少他自己的部众,他得到禀报说那胁持右大将、大呼不公的还是他的族侄。他想趁着士卒刚刚鼓噪的千钧一发时机,亲自去解救右大将,使事情不至于完全决裂。当他走近鼓噪的人群时,看见变兵们紧扭着右大将的两只胳膊,将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架在他的脖颈上,喝叫他赶快拿出军粮,饶他性命。右大将吓得牙齿打战,说不出话来。禹兆想说话,但士兵们拥挤着,喧闹着,使他没有机会说话。禹兆身边的大监大声叫道:“大祿禹兆大人驾到!不要嚷!不要嚷!好好说话,不得无理!”立刻有一个士卒愤怒地反驳说:
“现在大汉骑兵就在城下,你们这些大人还神气什么?我们抛下各自的部族、牛羊不管,出死力为大王守城,有劳有苦不记功,升官没有我们的份儿,如今竟然连饭都吃不饱啦?我们若要撒手放开,自回草原上放牧,这破城和我们又有什么相干!事到如今,哪怕他大祿?大相?”
一个同族的军官怕禹兆吃亏,推他说:“此刻不是老大人说话的时候,请赶快离开!”
禹兆的一部分亲兵随在士兵群中鼓噪,一部分簇拥着他的坐骑从城角小路下城,赶快逃走。有人乘乱举刀去砍右大将,被他的亲兵拼死挡了一下,砍成重伤。那个亲兵随即被变兵杀死,而右大将本人却在混乱中被左右救护,逃下城去。这时城内有几个骑马的变兵从西城向南城奔驰,同时大呼:“汉军进城了!汉军进城了!”
一群变兵将北门打开,向外大叫:“快进城!快进城!”赵广见吊桥尚未放下,便命通译在马上大声喝令开城的变兵:“快放吊桥!快!快!”恰在这时,关平派几个亲兵飞马来到北门和西门外,传下口谕:破城之后,对城中所有乌孙大小文武官员,除非率众顽抗,一概不加杀害,也不拘捕,只不许随便出城。关平还传谕入城将士,要将这一条军令在满城晓谕周知。将士们听到之后,都觉诧异,不明白关平为何如此宽容。赵广虽也不完全明白关平的用意,但他的部队是主要的进城部队,所以马上将关平的军令传达全队知悉。他听见背后将士在嘁嘁喳喳议论,回头说:“不许多说!遵照关将军的军令就是!”北门的吊桥落下来了,赵广将马镫一磕,同时将长枪一挥,大声下令:“进城!”他一马当先,率领亲兵们奔过吊桥,冲进瓮城。城楼正在大火燃烧,时有飞瓦和燃烧的木料落下。一个火块恰好从赵广的面前落下,几乎打着马头。他用枪一挥,将落在空中的火块打到一旁,回头大叫一声:“快!”他自己首先冲进城去,大队骑兵跟在背后,奔腾前进。奔到靠近乌孙王宫十字街口,赵广又将手一挥,大声说:“分开!”于是骑兵分开,赵能带人占住城门,原本候在西门的各队此时也已经赶到北门,分别由罗安、何冲率领,执行指定的任务。赵广自己率领三百名骑兵直接向王宫大门飞驰而去。
却说当罗安率领一队骑兵去驱散王宫附近聚拢的上千敌人时,遇到了硬茬。他原以为很容易将敌人杀散,不料这一支敌人旗帜鲜明,部伍整齐,装备精良,显然是守卫王城的禁卫精锐,训练有素,只有在王宫危急关头才调动作战。罗安带着他的亲兵冲在最前,连射死几个敌人,见敌人不但不惊慌奔逃,反而更凶猛地喊杀前进。他想着自己身边的两百骑兵都是轻装上阵,有不少是初上战场,决不能率领他们硬冲敌阵——那样不惟不能取胜,反将遭到重大损失。他吩咐各小队军官务须沉着。各率本队弟兄们缓缓后退,不许乱队。他自己带着亲兵断后,不断射倒敌人,迫使敌人也只敢缓缓追赶,不能追得太近。当退到一条大街上时,地形稍较开阔,骑兵容易发挥优长。他对身边的百人将说:
“你看,那个骑红马的是个大将,只要除掉这家伙,杀败这一队禁卫就不困难。”
那个百人将问:“那咱们直冲到他的面前将他斩了?”
“不行。看样儿他是个会武艺的人。万一一下杀不了他,咱们这两百骑反而陷入包围。今天咱们本钱不大,买卖不小,所以不能硬拼,要特别谨慎。”
“用乱箭射死他?”
“不,我想捉活的献给大人。”
“怎生捉法?”
罗安自信的一笑:“你们每人手中拿三支箭,等我一声说射,你们就齐射他的左右亲兵,心腹死党,活捉他的活儿由我来做。”
一面乌孙禁卫的白色大旗跟随着那位红马将领前进,已经到七十步以内了。百人将偷向罗安的脸上望一眼,小声问:“射么?”罗安没有做声,把三石强弓挂回背上,拿起腰间悬挂的短弓,摸出三支羽箭,扣在手里。敌人已经进到五十步内,开始利用开阔地势分三路向守在街口的汉骑冲来。那个乌孙军官举刀大叫,看样子是要指挥士卒冲杀过来。罗安忽然用匈奴话大喊:
“乌孙对抗天朝,罪恶滔天,现在天朝派一万铁骑前来攻打,你们还不投降?”
乌孙曾与匈奴比邻多年,渊源很深,上层之中通晓匈奴话的甚多。那个敌将一听,果然大吃一惊,略一迟疑,左右张望。罗安立即下令:“射!”同时他用短弓飞速地射出连珠三箭:一箭射中那将的右手,钢刀当啷落地;又一射击中左手,使他登时丢掉了丝缰,没法控驭坐骑,不能勒转马头逃跑;第三箭射中从后边来救他的骑马大汉的一只眼睛,落下马去。与此同时,罗安的战马如箭一般迅疾,已经冲到练勇首领的跟前,右手举刀一晃,左手抓住他的腰带一提,将敌人摔落马下。“捆起来!”他吩咐一句,继续向前冲去,一刀劈翻正在马上惊慌失措的旗手,只见大旗一晃,倒落下去。有一百多乌孙兵拼死扑来,要抢救他们的将领,被罗安挥刀连斩数人,不得近身,同时后队的汉骑也向纷乱的乌孙兵杀来。而恰在此时,关兴奉关平之命率领一队越骑包抄敌后,见状便趁势截断归路。两面夹攻之下,敌人终于兵败如山倒,不管有路没路,四散逃命,逃不脱的就扔下武器,跪地求饶。
罗安同关兴合兵一处,重整了队伍。这一次因为杀得很巧,骑兵们虽有十几个挂彩的,却只有三人死亡。罗安同关兴率领得胜的人马,押着俘虏,带着很多首级,向关平立马居中指挥的广场走去。
此时,张苞也杀败了另一路顽抗的敌人,除斩首百级外,也带回一群俘虏和十几匹战马。所有将士集合在一个广场上,按什伍列队,集中了二十几个阵亡的同袍的遗体,给带伤的作了安排,然后将俘获的乌孙禁卫全部处斩,将人头挂在大路两旁的树上。做完这一切,关平命令好生看管罗安捉获的那个禁卫首领,由一个什长押着他,然后率领全军启程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