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村长三迷(一) -- 荆棘探兴
高村位于吕梁山脉西部,村民的窑洞依山而建,一层一层,错落有秩,成一大“C”字形。村中心主街道北侧有一排房子,是村集体的。因为位置比较好,很多村民租来做起了生意,有开桌球室的,有开修鞋店的,有卖水果的。偏西有一间房子,外挂一“景丰小卖点”的牌子,是巧的父亲景丰租来卖些日用杂货的,巧白天卖货,晚上就在里面睡,也方便看铺子。
吕梁山脉盛夏的深夜并不闷热,甚至有点阴冷,住窑洞的人们晚上睡觉须盖好薄被,否则很容易着凉感冒。村民都已经熟睡,二狗家院子里蝈蝈的叫声响彻高村。这天是月初,还好村里主街道的几盏路灯没有被调皮的孩子用弹弓全部打破,否则整个村庄就是漆黑一片。
景丰小卖点外面一阵脚步声,小卖点的灯突然亮起来,一会又灭了;门“吱”一声开了,然后又锁上了。
“咳”,巧朝家那方向看了看,泪水已经在眼圈中打转。
“走吧”,是三迷的声音。
两人很快消失在夜幕中,村里的狗一阵狂吠,然后又恢复了宁静。
第二天一大早,景丰家像炸了锅,真是好事不出门,巧跟三迷跑了的消息很快传遍全村各个角落,一九九四年的夏天高村村民茶余饭后有了新鲜的话题,全村老少理解了一个电视上学来的词“私奔”。
这年巧十九岁,三迷二十四岁。
景丰气的直骂天和地,怒冲冲得找三迷家人要人,三迷父亲已经入土十来年,三迷母亲这几年神经有点问题,景丰在唾骂,三迷母亲听着直乐,还不忘了嗑瓜子。
景丰窝了一肚子火回来了,发誓再也不认这个女儿了。景丰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是个顽固严厉的一家之主,那两年坚决反对巧和三迷恋爱,甚至以断绝父女关系威胁,可没想到他们背地里还好,居然跑了。
景丰一直看不惯三迷,认准皮包骨头的三迷是个“干活没力,当官没福”之人,再加上三迷父亲早亡,母亲神经,家底很差,死活不让女儿和这种人交往。况且巧年龄还小,而三迷比他大五岁,当地人很难接受这一点。
人跑了,也只有生闷气的份了,越生气越倔强,有人劝他认了算了,景丰说除非他死了。景丰的老婆惧夫,总偷偷的哭,只见白头发一天比一天多。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改变一切。
二零零零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的任何时候来的更早一些。巧和三迷回来了,另外还有两个孩子。看着外孙女和外孙,景丰第一次和三迷在一个饭桌上吃了饭。
三迷和巧回来后只字不提这六年的艰辛,尤其在父母、兄妹面前。说的更多的是一些趣事,一些希奇的见闻,巧的小妹二巧听得很认真。也就是前几年,二巧和一在当地打工的外省人上演了私奔续集,至今杳无音讯,个中详情,本文就不表了。
六年里,他们先在天津一铝厂打工,夏天的闷热,凶猛众多的蚊子给他们下了逐客令;之后投奔辽宁一远方亲戚,当地彪悍的民风给他们敲了退堂鼓。出门在外远没有在家舒服,三迷更加瘦了,活脱脱一幅骷髅架包了层人皮。最后,他们又溜回了老家,基本上后来的五年时间里,他们都在老家那个县的范围内游击。
三迷那个县是产煤大县,临时活还是很容易在煤矿厂找到,一般煤矿厂苦点、危险点的活当地人都不愿意干。三迷算半个外地人,运气好点能挑个地面上的活,运气不好只能下矿井干危险的活了。
两个孩子相继出生,得上学,花销增大,收入却止步不前,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至少高村还有几间窑洞呢,出门在外,无依无靠实在不易,六年了,三迷估摸景丰也认可了,他也不计划和他怄气了,就这样他们回到了高村。
村民包括景丰都没有想到三迷和巧能在外面抗这么久,都觉得一两年后就灰溜溜回来了,人不可貌相,尖嘴猴腮也可以有骨气,骨气都在骨头里!
回来后,三迷和他的弟弟一起买了车跑运输,生活改观了很多。
二零零二年的高村一个热门话题就是书记和村长不和,最后书记干脆不管事,专心投入业余爱好——麻将,村长高庞总算可以大展手脚了。
很多人开始不满,不过高庞家是高村第一大户,而且他兄弟几个实在是骠悍,很多人都忍着。民怨越积越大,就是本家也有人不满了。
暗流涌动,有人开始组织联名告状了,去镇上告,没管用;去县里告,车被截了,带头一个村民被打了。
真正的组织策划者不会在车上,例如三迷。这次告状事件中,三迷充分展示了他游说的天赋,并在实践中得到了迅速了提高。高庞的霸道显露无遗,这年的换届选举中终于落选了。
新当选的村长是以前会计高平,书记是高平堂哥高华,高华基本都在市里,不管事,他之所以当书记,是为了给高平扫除障碍,让高平能一人说了算。
煤价开始抬头,县里刮起了承包煤矿的热风,村集体的煤矿以一个很好的价格承包出去了,每个村民都分了钱,大家皆大欢喜。
谁都没有想到煤价飙升的速度如此之快,长了好几倍,村民开始要求承包老板再给钱。承包老板希望高平能够压住这股风,当然是给了好处费的;另一方面加快开发力度;另一方面不惜动用黑社会对抗闹事的村民。
在这场斗争中,作为组织策划者中最小的一位,三迷犹如冉冉升起的一颗闪闪新星,越来越光芒四射,积极策划,四处游说。最后终于取得了成果,虽然一些村民被恐吓了,但是煤老板还是给村民分了钱。
三迷已然成为高村的公众人物之一,他把目标锁定在二零零五年的换届选举上。
俺姥姥跟人说俺都是叫外甥...
写出来一定不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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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的说过,我不适合从政,“王侯将相宁有种夫?”,一直不敢苟同。生命如水,岁月如歌,现在我对这点基本深信不疑了,正所谓人不得不认命。几次提笔欲写村长竞选,均都搁下。见笑了,这芝麻大点的事,我一想就发困,多想脑袋就大,远不如看看枯燥的技术文档,写写代码来的痛快。
如果高村的村长竞选是孔方圆说话,或者干脆是恶霸当道,写来倒也容易,数行搞定,写完了事,可偏偏有点复杂,或许只是对于我来说而已。
高村有两大姓,80%高姓,20%金姓。金姓人少,且血缘疏远,但比较团结,可算一族。高姓人丁兴旺,但比较分裂,其中有这么几大族。第一大族高华、高平、高庞这族,约占人口的30%,第二大族高二明这族,约占人口的20%,第三大族三迷、高斤这族,约占人口的15%,还有就是各小族了。高姓的这些族均在五服以内,血缘很近。
可以把每个家族理解为一个党派,村长竞选有点像党派之争,家族是每个竞选者的后盾,支柱选民。但这种家族不像《教父》里面西西里的家族,有那么恐怖的约束性、纪律性。父子都有反目的,亲兄弟都有水火不容的,何况血缘已远呢?家族之间有婚姻关系、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同学关系,生死之交等等,这些都会分散家族的一致性。现在一切都是“经济至上”,很多人把利益看得更重,家族的概念越来越淡薄了。
从以往的历史来看,高村的村长均出自高华家族,高华、高庞、高平相继被选为村长,2005年的村民选举,高平目标是书记,高华年纪偏大,无意竞选,高庞不得民心,这届的村长选举前所未有的变数很大。
所谓三岁看到老,世代生活在高村的村民谁有点能耐大家还是很清楚地,这次村长竞选有实力的有三个,金大坤,高二明,还有就是三迷。
家族确定好各自的竞选者后,接下来就是活动了,好听点就是拉选票。原则就是守着碗里的,盯着锅里的;稳住自家阵营,尽最大的力量瓦解对方阵营。澄清利弊,利益诱惑,动之以情,晓知以理,必要时候给别人穿穿小鞋,三迷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听说有一次说道动情之处,三迷曾经下跪过,,可惜具体细节我不清楚,否则能给本文增色不少。给人下跪不难,难得是别人认为你的下跪是出于公心,足可感动上天,吓跑鬼神。当时那位讲诉者感动甚至有点崇拜的表情现在依然历历在目,愚钝的我至今怎么也想不出是什么场景下三迷有黄金的膝下扑通触地的。
村长选举首先是海选,然后海选前两名进行PK,胜者便被当选为村长。2005年高村海选结束后,得票最多的是金大坤,然后是三迷,然后是高二明,三迷得票数能够超过高二明足以说明他的辛苦没有白费。还有很多人板上有名,比如80岁的二狗他爹,20岁的高二亮(智商只有10岁),给那天热闹紧张的海选盛会增色不少,娱乐了大家的同时还充分体现了大家积极参政议政的热情。
根据海选结果,第二天金大坤和三迷要进行PK。选民可以弃权,如果要选举只能从他二人之间选一个。相比之下三迷的胜算小点,因为金大坤是曾经的矿长,有一定威信,三迷毕竟年轻。很多人都觉得第二天的PK金大坤获胜已成定局,海选结束后,金大坤的二儿子总算舒了口气,屁颠屁颠得找人喝酒庆祝去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高二明很沮丧,本来觉得稳获前二的。不管怎么样,黑夜总要来临,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兴奋了一天的村民带着过节综合症似的疲惫像往常一样进入梦乡,第二天都起了大早,准备上午的选举。
一个消息传遍全村,很多人都不约而同的到村中央的广场,广场对面有个很长的墙壁,上面果然贴着一条横幅,上写“三迷不是人,是个王八蛋!”。
有人说这大字报是金大坤指示人写的。
上午PK结果,三迷比金大坤多六票,当选为村长。
2005年高村换届选举终于尘埃落定了,书记高平,村长三迷。三迷终于迈入了建于70年代的高村村委二层办公大楼,虽然有点破旧,但很雄伟,毕竟是高村唯一的一座二层楼。
因为上届村长是高平,书记是基本不管事的高平堂哥高华,领导班子交接变得很方便。三迷把账本翻了翻,有一点他确信了,地主家果然没有余粮了。村办唯一的企业煤矿已经承包出去,承包商一次性付清了几年的承包费用,这些费用当初村委留了一部分,剩下的全部分到村民个人手中。留下的那点钱这几年也都花掉了,村委现在是实实在在的清水衙门了。
其实这点所有村民都知道,但依然抑制不了村民竞选村长的热情。
这要归功于节节攀升的煤价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高村地少人多,土质很差,庄稼没多少收成,村民唯一指靠的就是煤矿。虽然说煤矿一次性承包出去了,但煤价窜得太快,便宜都让煤老板赚了,村民当然不干。煤老板为了赚更多的钱,不可避免的乱砍乱伐,开采了村民的宅基地下的煤区。外地的煤老板和本地的村民之间便有了矛盾,出了问题总的有人调解,调解人是谁呢,不就是书记,村长吗?书记高平因为家搬到市里,开了超市,基本不管事了,他觉得也没有什么可管的,赚点工资得了,所以高村的这些矛盾就靠村长三迷解决了。
煤老板希望村民配合,不要影响他们生产,希望三迷能压得住村民;村民希望三迷带领他们讨到更多好处,就像三迷当初竞选时承诺的那样。
处在夹缝中的三迷的确实现了他当初的承诺,村东头房子因为宅基地下煤区被开采裂了大缝,三迷立刻带着这几个村民向煤老板讨公道并承当了调解的任务,最后以每间房子赔偿一万元成交。后来有人说煤老板的心理承受底价是每间两万元,煤老板省了钱,三迷拿了好处费。
煤矿的过渡开采,导致很多庄稼地没有收成,三迷出面调解,村民拿了补偿金,但价格并不高,有人说三迷拿了老板的好处费。
蒙人一世是很难的,慢慢的村民发现三迷和煤老板是穿一条裤子,有人觉得被欺骗了。当初三迷的铁杆支持者二梅这家一点实惠也没有拿到,彪悍的二梅不干了。二梅找三迷理论,直骂三迷是个大骗子,尖嘴喉腮不是好东西。
没几天,二梅家那条可爱的哈巴狗永远的离开了高村。
高二明有次喝醉了差点和三迷动了手,没过多久,有一天警察到他家搜查,说他家私藏炸药,居然在他家柜顶上发现了雷管,罚了5000。二明事后仔细回忆,那阵子三迷去他家打过麻将。
如果说三迷沉迷于细节的处理,而不见泰山,那您就错了。
2008年的中国是个多事之秋,“6.13”特大矿难恰好发生在“5.12”汶川地震和奥运会开幕中间,事件很快被处理,省长被撤职,中小煤矿全部停业整顿。煤炭进一步紧缺,奥运会期间的煤价飙升到1000多一吨,有的甚至2000元一吨。
高村的煤矿也在停业整顿的范围内,老板与高村的合同在9月底到期,老板预计奥运会结束后一段时间煤矿整顿才能结束,也不准备干了,便忙着处理合约到期事宜,遣散工人。
按照合同,老板应该提供村民每年的烧煤量,在煤矿的广场上推积了一大片煤,便是留下给村民的,只等合同到期的时候分给村民。根据协商,由高村村委负责看管这些煤,具体是由三迷和支委成员二蛋负责。三迷和二蛋一个白天,一个晚上轮流在煤矿看守,以防有人来偷。
有天深夜,外出而归的村民张生发现有车从煤矿拉煤,问三迷,三迷说是老板的车。
第二天晚上,张生特意有去煤矿看了看,发现还有车拉煤。回来后,叫醒弟弟,两人觉得不对劲,合计了一晚上得出一个结论“三迷在偷煤”。
“你能拉,我也能拉”!
第二天一大早,兄弟二人开着自己的车、带着全家老小去了煤矿,还叫来装载机。
很多村民得到消息,赶忙开赴煤矿。
一场运动开始了。
78年以后,村民很少能在一起劳作了,30年后,村民居然自觉的集合在一起,整整几天,2/3的村民在煤矿上夜以继日的忙碌着。不论老幼,不论贵贱,先拿先的。深通广大的叫来装载机,实在不行的用手扒。后来的村民煤抢不到了,瞄上了井架,叫来回收废铁的,拿来氧焊工具,很快30米高的两个井架被肢解。到后来,煤矿盖的房子也被推倒,砖被一些村民拉走。有人打开了矿井的门,去里面搜刮东西。
装煤声,汽车声,争抢声,打骂声....,高村历史上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这场运动足以载入高村史册。
三天后,整个煤矿干干净净,400万的高村资产就这样流到了部分村民的腰包。有人说,煤矿里面的发动机早就不在了。。。。
三迷没有试图制止这场运动,谁会拿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因为牵扯太多,没有村民去投诉,这事就这么了解了。
高村现在煤矿也没了,2008年新的换届选举马上开始了。居然很多人又在磨拳霍霍,包括三迷,还有什么可折腾得呢?
卖村!全村迁移,方便大规模开采!
年底了,把这烂尾房补上。
虽然房子质量很差,但好赖也是房子,这年月,是不。
2008年高村村长选举已经结束了,和三迷PK的是王狗蛋,详见(【原创】煤窑老板王狗蛋 (一))。
最后,王狗蛋以绝对优势击败三迷,成为高村新任村长。